苦旅

2015-04-02 01:23徐显彩
昭通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姊妹导游姐姐

一、出发

我的父亲母亲,地地道道的农民,操劳大半辈子,凭一双铁耙样的手,养大了六个子女。凭着他们的双手,还有那双肩,不仅供哥哥读完中专,而且撇除村民们女儿都是为别人养的偏见,尽全力供我们五姊妹上学。

曾几何时,发现古稀之年的父母,头发已经斑白,偶会感冒的父亲,天气一变化,就会咳嗽,母亲和药结下了不解之缘……

总有种想法,想全家一起出去,去北京,那个神秘,令人神往的首都。我们姊妹在一起,总会念叨,说父母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无论怎样,一定要带他们出去走走。

姐姐们想,趁父母还有精力,让他们出去散散心,一来,放松身心,二来在村民面前扬眉吐气,女儿不是为别人养的。而我,不这样想,因为,旅游是件很苦的事,我以为,没有运动员的身体,简直就是受罪。但是父母,站直了腰,说,身体没问题!

于是,我们,带着火腿炒的昭通酱,还有各式的咸菜,还有换洗的衣服,当然还有很多药,还有……最主要的是,我想,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旅游,不是现在不回家看望父母已构成犯罪了吗?我想把每一个点滴都记录下来,幻想着,我的这次游记,能够唤醒更多记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带着对旅游的种种幻想,雄赳赳,气昂昂,我们出发了。

二、习惯

很久以来,儿子吃饱,全家不饿,成了我饮食的主线。当然,在我大部分生活里,除了考虑我儿子的饮食起居,好像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因此,我习惯了孤单,孤单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因为本次旅途长达半个月,就没让儿子来陪我,简直是相互折磨。

一条接近4千公里的铁轨,连接着我的家乡和北京,而我们,这个由1 2个亲人组成的临时家庭,就要沿着这条铁轨,途经若干个省份,几百个站,最后抵达北京。30多个小时的火车皮生活,我孤单得像生活在真空里。想吃水果了,我私自拿了就吃,想去接热水了,一个人去接,想睡觉了,一个人在洗漱间洗好就睡了。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母亲在找我,说我不见了,还是妹妹发现我在上铺睡了。妹妹抱怨了几句,见我没反应,都以为我睡着了。妹妹说,晓得在整些啥子,一个人,就像我们不存在一样,反倒还要老人来找她。母亲说,她难得清净,不然,一天到晚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听见二姐问父亲,洗漱工具放哪个包的,她去帮父亲找,还听见妹妹让父亲给他杯子,说她去给父亲接热水,大姐拿着苹果顺着一个一个发,侄女说,外婆,这个枕头太矮,把我的枕头给你,我用衣服枕着睡。火车熄灯了,妹妹问姐姐,睡得着不?姐姐让父亲母亲,一定要睡好,不然,怎么去爬长城!母亲却一个劲强调,我睡在上铺,空调直吹,身体又差,让姐姐拿帽子给我顶着睡……

火车途经了很多个站,每个站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我都清晰感觉到了,可能是因为孤单,我彻夜失眠了……

三、都城

7月28日下午八点从家乡出发,7月30日的早上八点,我们到达北京站,一下车,35度的高温,推着一股热浪翻滚着扑过来,母亲说就像妖气一样,她感觉头晕,姐姐忙着找水给她喝,北京的导游风风火火,举个小旗子,上边挂着只小鱼,寒暄了几句,说,要是你们跟丢了,就认这条鱼就行了。母亲可能有点中暑了。导游说,咱们得加快速度,不然赶上待会儿的中午高峰期,堵车,可能今天我们就不得不在去天安门的路上蠕动了,因为这是在北京。于是母亲强调自己没事。坐上旅游车,有空调,母亲不晕了。姐姐们都松了口气,开始看路两旁的高楼大厦。

母亲又开始晕车了,一直想吐。我们姐妹就商量,说司机能不能开慢点。导游再次强调,赶时间!还好,才说着,到我们用餐的地方了。下车,二姐搀扶着母亲,得知父亲感觉很好,我们就入座了。

八菜一汤,最开始上一盆浑浊的飘着几片菜叶的汤,我迫不及待,打了碗汤,开始喝起来。姐姐尝了点,让我稳一步,可能是涮碗的!问了服务员,我的判断一点没错,果然是那八菜一汤中的汤!三个姐姐撇撇嘴,却也不得不喝起来,接着上七个菜,炒莲花白,炒白菜,还有鱼丸。恶心的鱼丸。任何一样菜都要加些芡,馒头,导游说她也没办法,这是北京的团队餐,就这样了。我实在难以下咽,弄了点昭通酱,稀里糊涂地往嘴里填。

接下来就是走马观花,车外30多度的高温和车里开得很大的空调,不断地打着拉锯战。我想,本次旅游结束,咱家全都是上等的有韧性的好钢了!想着这些,一直僵硬的心情,有些许柔软了。

又是要有多难吃就有多难吃的晚餐过后,我们又要赶往宾馆,终于可以躺下了,大家露出很疲劳的笑容,一下子休闲起来。我们这条路线上的景点都在北京的中轴线上,也就是市中心,但是,我们的住处却在离景点一百多公里的六环路以外,又赶上堵车,母亲真的晕车了。我们几姊妹慌了,但却也只能抱怨。二姐说,真怪,住那么远干什么。导游说话了,这是北京。这句话,我也听她不知第几十次重复了。我们是她眼中的刘姥姥吗?她接着说,这是中国的政治中心,这是一个为政治服务的城市,有一条专门为那些高官的车辆通行的专用车道……四、心情

一位朋友曾说起过,旅游其实是去别人玩腻了的地方玩,十几亿人口都想奔向那个地方。先不说那蓝眼睛、黄头发的,很多人都向往这个城市,因为这是北京。

接着上旅游车,我们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向往天安门,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花了五分钟,瞻仰了毛主席的遗容。隔着水晶玻璃,伟人很平静,很安详。纪念堂里,长长的队伍除了寂静,更多的却是敬畏!出来时,见父母亲眼圈红了!

接着就是在天安门前拍照留影,几个姐姐,还有侄儿、侄女们,以挨挨挤挤的人群为背景,天安门为底色,拍了很多照片,笑容很自然,透着快乐的气息。翻看照片,天安门成了模糊的暗影。拥挤的人群,还有照片中的拍照人,反倒成了鲜明的背景。我愁容不展,倒不是照片没拍好,而是我喜欢在没人看我,我也不看人的地方,把心绪藏在山间,躲在草丛,钻进水里,尽情感受山水的味儿,仔细品读自然的精神。但这的确是在北京,也难怪导游要说那么多遍。

我想我们确实是来看风景的,但是不知是风景在映衬人,还是人装饰了风景。很多人,不禁大发感叹,中国人怎么这么多呀!我曾不止一次,试图逃出导游的视线范围,远离拥挤的人群,但是同为中国人,我们有着相同的思想,我估计应该安静的地方,却又是大群大群逃出导游视线的逃兵。我们相顾,冷笑一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哎!

五、本土

咱中国的女娲造人里说,男人是土做的,女人是水做的,但是我总觉得我才是土做的。可能吧,土地让我的祖祖辈辈一代一代往下传,到我这辈,当然也是父母在那块土地上刨出的庄稼,养育了我。我对土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不是一直都有头晕的老毛病,一见到土,神了,不晕了。

可惜呀,这里不姓土,这里是北京,这里的主街道上的所有标志性建筑都姓中国,姓了中国,怎能给中国人丢脸呢,每栋建筑物,金灿灿,亮晃晃,中国移动,中国联通,中国信合,中国工商,中国石化……反正都姓“中”,见不到一丁点的土,头就一直晕啊。

看着这些高楼大厦,我不禁怀念起家乡菜市场里的果蔬,因为那是土地的孩子。在家乡,每天早上逛一转菜市场,是我必须的功课。新鲜的大黄瓜,甜脆的水蜜桃,披着红袍的大苹果……应有尽有。导游,身为北京人,有那么强的优越感,我有些纳闷了。不是说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这颗葡萄在我的字典里,天生就是酸的。

看不到土,我就急呀,于是回到宾馆时,试图去寻找土地,但是走过很多条街,没见一抔黄土,土却在街道里迷路了,因为我看着每处都很像。当我询问着找到的时候,离我们所住的宾馆只是一条街,姐姐大笑,真土。

其实,土不是用来形容我的,而我本身就是土。

六、牵手

母亲,六岁丧母,在继母的万般虐待下长大,当然受成长环境的影响,母亲脾气很糟糕。可喜,父亲是那种和善、有担当、向来很淡定的男子汉。当然,在我的印象中父母总是在冷战中度过,家里经常弥漫着战争的硝烟。

出发之前,我对母亲说,出去玩,玩个心情,还有你们二老都这把年纪,这次出去好好沟通,别老让子女操心。没等我说完,急性的母亲说,你们就是看不惯我,这些话,为什么不对你爹说去?哎,注定一辈子的冤家了。

长城,这个令咱们中国人无比骄傲、自豪的智慧结晶,终于,咱们全家能够有机会登上去了。天公不作美,中午,我们正准备登长城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当然,这点小雨,没能阻止我们登长城的热情,披上了雨衣,整个长城成了雨衣的海洋。天气虽然转凉,但是,才到第二个烽火台,就已累得够呛。

长城的雄浑变得越发的模糊,成了一根摆放无序的线。青砖青瓦,毕竟那是古代人民的智慧结晶,不是现代机械,台阶高低不匀,这给长城的攀爬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特别是母亲。导游劝她别去了,但是母亲执意要去。

第一次感觉母亲真的老了,她有严重的风湿病。走没几步,就靠在城墙上休息。但是,好强的母亲休息时,总免不了避开我们几姊妹的视线,就像当日她挑一百四五十斤重的担子,还和我们说轻飘飘的一样。我看见了,也只能视而不见。姐姐她们在尽情地拍照,而我一个劲地往上爬,没有目的,总想爬到一个当日谁也不能染足的地儿。

但是,我爬到第五个烽火台时,姐妹们的欢呼声,还有我们一个团的掌声拖住了我攀爬的脚步。父亲,和母亲冷战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牵着母亲的手,正在向第三个烽火台前进。父亲在前,母亲在后,父亲拉着母亲走过一个一个的台阶。姐姐他们,带着惊讶与震撼,拍了很多照片。母亲再也没逞强,微笑着,一种有人疼惜的幸福感挂在脸上。看着蜿蜒起伏的长龙,我流泪了,我的家人谁也没看见。

母亲逞一辈子的强,也操劳了一辈子,从不示弱。即使在父亲面前。今天父亲和母亲,在长城上牵手了……

七、掌声

父亲今年70岁了,话说人生70古来稀。但是70岁的父亲,深刻理解了‘‘三分看,七分听”的内涵,他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前,他也是这40个人的团队里,年岁最高的。我们姊妹,每晚的总结里,免不了一句话,父亲的表现,太让我们骄傲了!

但是30多度的高温,每天都马不停蹄在热浪里翻滚,我们的心总是悬着的!毕竟父母都老了!姐姐们一到阴凉地儿,就以最快的速度,先占了那个地盘,然后马上让父母坐下休息。父亲,坚强高大的父亲,总说自己不累,让我们姊妹坐。

饭菜难以下咽的七天过去了,明显感觉父亲瘦了,黑了。就在第八天的下午,自由活动,因为晚上要坐轮船去青岛。我们整个团队,像从难民窟里刚逃出来的一样,空着肚子,远离了团队餐,胃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当天下午,在大连的最后一天,我们吃了海鲜,真正的海鲜,在我们的家乡很少吃的海鲜。

可没预料到的问题也来了。

我们一大家人,找了一个看着卫生还可以的海鲜店,加上这么多天的素食,吃的可开心了。父亲习惯了把好吃的让给我们,所以父亲吃的时候总是很含蓄。当然,我们姊妹怕父亲吃不够,总是一个劲往父亲碗里夹菜。

那晚,是我们,也是整个团队的人,第一次坐那么大的船,可以容纳三四百人的轮船。就在那天晚上,大概凌晨三点左右,我们那个团队,大概一半的人都连续上了卫生间,其中几个,上吐下泻。当然,我的家人,除了我和三个孩子,无一幸免。父亲当晚,其实也起来了。母亲让他吃药,他说没事,他只是起夜。其实父亲,他在担心着家人的同时,不希望家人担心他,他习惯了忍耐。

天亮了,大家的精神都很差。父亲最后还是问姐姐要药了,我们知道不是在很严重的情况下,父亲是不会主动要药的,当时他就跑了好几次厕所。

领队的说,7点钟出发。父亲看着还在跑厕所的姐姐和妹妹急了,眼里全是焦急。其实他也是病人,只是一向不想打扰人的父亲,害怕坐在车上家人要上厕所了怎么办,影响整个团队的进度怎么办?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问题,却是整个团队都面临的问题。但是父亲,总喜欢一个人扛,他扛着的这些问题,终于让他体力不支。那一刻,他拉着姐姐的手,慢慢往下坠,最后晕了过去,姐姐和妹妹哭得撕心裂肺,我的第一直觉是打120。

活了70个春秋,印象中,父亲输液都不到五次。但是,那天在异乡,却刺痛了我们五姊妹的每一根神经,因为,我们害怕失去!用妹妹的一句话,我宁愿当时晕过去的是我,也不能是父亲。即使真要离去,也只能是我们!决不能是父亲,这是我们姊妹很坚定的信念!

大概一分多钟的时间,父亲睁开了眼睛,泪光中,我们姊妹露出了笑容,父亲的第一句话是:害人了,影响人家的行程了!本来按我们姊妹的性格,肯定要责怪他,要分析很多不必担心的理由在里边,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因为,这是父亲的本性。

120带走了父亲,还有母亲和姐姐们。我的心,除了痛,还是痛,因为关于吃,我阻止不了,但我真的阻止过。说父亲他们,因水土不服,吃了海鲜,急性肠胃炎,输点液就好了。

中午,我们在青岛吃中餐的功夫,导游去接了父亲他们。刚吃完饭,父亲,抬头挺胸,走进了我们吃饭的餐厅。全团的人,自发地给了父亲热烈的掌声。早上父亲晕过去,我没流泪,看见父亲,如此精神地走进来,两行暖暖的液体流进嘴里,咸咸的。

八、归来

归来,大概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家真好,父亲不顾旅途的疲劳,带上个提篮,准备下地去。其实,我想父亲应该是想他的土地,想他的庄稼了。母亲叮嘱,一定记得带白菜回来。其实母亲在回昭通的途中,晕了几次车,但是一刻也没闲着,先是生火,接着把菜刀磨得锃亮,割了一块腊肉,然后把整个屋子熏得香喷喷的。腊肉的烟熏味,飘了整个院子。

其实还在路上,母亲就一直回味在青岛的洋葱炒肉,因为那一顿饭是我们整个旅途中吃得最爽口的一顿。于是姐姐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菜市场,买了洋葱。

六点钟,开饭了,这是我们离开家乡15天在家吃的第一顿饭。洋葱炒腊肉,母亲第一个动了筷子,但是母亲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之后就没见她再夹那道菜了。

咱们这家人,有个习惯,吃饭的时候特别热闹,不熟悉的人,远远听到还以为在吵架呢。但是这顿饭,一改往日的热闹,只见那些家乡菜被一个个吃得见了碗底。因为回到家乡,肠胃也挺直了腰,吃得嘛嘛香。

一阵唇枪舌战下来,整体气氛还是基本处于沉默状态。我感觉到了,结果和大家幻想的差距太大,因此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开了个好头,说,那会儿,为了苦工分,我哥和三个姐姐,经常是等他们回来已经横一个,竖一个,花着脸,在火床上睡着了;后来,有几年年成不好,颗粒无收,只得把过年猪卖了买粮食,说我那时看着隔壁邻居家炼油,口水馋了淌下来,父亲去称了点来,我一口气吃了一满碗油渣;再后来为了凑足我们兄妹的学费,撤东墙补西墙……我们姐妹几个,和出发前的高调、闹热形成鲜明的对比,沉默了。母亲说,一切都过去了,提这些东西干什么,再难过,也过到今天了,应该高兴。

父亲,微笑中透点满足,说,哎呀,做梦都没想到,会过到这一天。徐显彩,女,昭阳区苏家院镇双河小学教师。

【责任编辑 杨恩智】

猜你喜欢
姊妹导游姐姐
跟着西安导游吃,准没错
《Radio World》公布IBC 2019“最佳展品奖”名单
黄希川
网约导游
认识“黑”字
我是小导游
巧手姐姐
娜子姐姐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