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政治下的“在场者”与“缺席者”
——论《夜》中丁玲的女性主义书写

2015-04-11 05:11冯晓娟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401331
昭通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华明丁玲话语

冯晓娟(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文学研究

性政治下的“在场者”与“缺席者”
——论《夜》中丁玲的女性主义书写

冯晓娟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丁玲是现代文学史上有名的女性作家,作者在短篇小说《夜》中设置了两种状态下的人物形象,其中何华明作为“在场者”拥有两种话语——男性话语、政治话语,而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是小说中的“缺席者”,她们的话语是缺失的。丁玲正是借助“在场者”与“缺席者”的不同话语形态揭示了革命政治下两性的不平等的秩序,对女性悲剧命运的必然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揭露。

性政治; “在场者”; “缺席者”; 《夜》

丁玲的短篇小说《夜》最初于1941年6月刊登在《解放日报》上,小说发表后,骆宾基就评论道:“何华明背负着旧时代的赐物走向新时代——正像背负着过时的棉衣在春日的旅途上的旅人——还潜伏着对于中国农村的往日妇女的叹息”[1](P.1)他看到的是何华明形象的时代意义,还挖掘到了小说中潜在的女性价值。随后冯雪峰认为《夜》“把在过渡期中的一个意识世界,完满地表现出来了。”[1](P.1)这主要表现的是一个政治工作者的意识改造过程。可以看出,这些评论虽有涉及到文本的深层意蕴——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但大的立足点仍然基于的是政治、革命这一方面。此后也有研究者基本沿着这一范畴进行研究。

但通过对《夜》的再解读,重点探讨小说中几种话语的呈现,发现丁玲笔下的“在场者”何华明这一政治工作者并没有新旧意识的挣扎,只是政治身份对自己欲望的有意压制,并不存在有意修正自己的现象,同时在何华明身上有两种话语的交替——政治话语与男性话语;而在小说中还存在一种“缺席者”,是与“在场者”相对立的,她们以女性话语的缺失而成为“在场的缺席者”。通过小说中“在场者”与“缺席者”的相互对立形态发现,丁玲是从性别立场出发批判了男权文化对女性的侵害,还通过何华明以政治话语简单、粗暴地解决情感问题的方式揭示了革命政权下女性悲剧命运的必然,这是丁玲在延安时期创作小说的一种叙事策略。

一、在场者的双重话语

丁玲作为一个女性作家,不同于之前文学作品中把女性形象作为小说主人公的做法,而是把小说《夜》的主人公设置为何华明,还通过何华明的叙事视角得以展开小说文本的建构。波伏瓦就曾说过,为了做到和男性一样平等的身份,女性就要走入男性的世界中去,这与男性走进女性世界中一样,这是一种对等的交流。可以说,这是丁玲从文学中走向男性世界,从而解读男性视角下女性的生存境遇的一种方式,显示了丁玲对女性的关怀。

何华明是小说中的在场者,指的是他的话语、精神在小说中处于支配、主导地位,从而呈现出一种“在场”的状态。他具有男性身份和政治身份(乡指导员)这两个双重身份,因而他的话语就呈现为男性话语和政治话语这两个双重话语。这两种话语有时是通过言语来进行表达的,而有些话语是通过何华明的心理活动展示出来的。仔细研究小说中何华明的话语就会发现,其话语中存在着男性话语和政治话语的交替,两者是相融于同一主体的言语中。

小说中何华明对三个女性的情感态度处理上就体现了这两种话语的交替。小说开篇就以男性的视角向我们传达出赵家大姑娘的形象,“坐在她自己的窑门前纳鞋帮,不时扭转着她的头,垂在两边肩上的银丝耳环,便很厉害的摇晃。”[2](P.163)“站在大门口看对山盛开的桃花的又是那发育得很好的清子。长而黑的发辫上扎着粉红的绒绳。从黑坎肩的两边伸出条纹花布袖子的臂膀,高高的举着,撑在门柱上边,十六岁的姑娘,长得这样高大,什么不够法定的年龄,是应该嫁人了的啊!”[2](P.155)赵家姑娘清子的形象是通过何华明这一主体的“看”才得以展现的,这里的女性清子就成为了“看”的客体,处于“被看”的位置。波伏瓦认为,男性对女性的注视不同于女性对男性的注视,前者体现为一种权利的运作。男性的目光常常停留于女性的身体上,对她们进行品头论足,还常常以“女性的气质”来衡量其关照的客体。小说中描写的何华明对清子的注视就表现了男性对女性气质的注意,关注的是女性的外貌、身材及衣着,看到的是女性的外在特征,把女性形象沦为了一种被看的物体,是男性话语对女性的一种变相控制。同时是何华明的男性欲望促使了对清子的“看”,这种“看”满足了男性的欲望,“发育得很好”与“是应该嫁人了的啊”明显地表达出了何华明自身欲望的发泄。其后,何华明却突然用政治话语打破了这种美好的念想,认为清子是落后的,而且还是地主的女儿,于是何华明便对清子产生了不满意,这是用政治话语打破了男性的欲望,也就是指导员的政治身份压制住了男性本能欲望的表达。可见,何华明对清子的态度是由两种情感控制的,从男性视角看到的是女性的身体,但一旦牵涉到政治问题,阶级地位就上升到了主体,控制了情感和欲望的蔓延。

对何华明的妻子,他同样也是两种话语的使用。作者在小说中并没有交代何华明的妻子的名字,只是作为了一种符号化的存在,把其称之为“老怪物”“老家伙”,这种称呼本是就是男性视角下丑女的代称。在何华明看来,妻子的形象是“开始露顶的前脑”、“灰尘的黄发”,更为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只能烧烧三顿饭,四十多岁了的女人”[2](P.153-154), 丁玲这句话的形容非常简洁地点明了何华明为何嫌弃自己的妻子,首先是他的妻子较为老,比他大了十几岁,另外就是只能做饭,言外之意是不会生育,而对于生育何华明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他非常重视家里唯一会产仔的牛,这里对生产的关注其实是何华明内心渴望的一种转移。他渴望自己的妻子能够生育,但偏偏妻子是“一个不会下蛋了的母鸡”,这种物化的形容完全把妻子置于一种非人化的境地,这些都是对女性的一种贬义表达,他强调的是女性生育的工具性,并没有把女性作为一个真正的主体。在这种前提下,何华明想要离婚,并且为这种想法感到一身轻松,但政治身份再一次遏制住了这种想法:“闹离婚影响不好”,问题的解决不是从女性处境方面考虑,而是站在了政治革命立场,怕离婚受影响就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对于同样是革命者侯桂英情感来说,政治话语同样与男性话语一样夹杂于何华明的言语中。侯桂英有着与何华明相仿的年龄,而且还很温柔,展示了女性特有的魅力,因而“他讨厌她,恨她,有时就恨不得抓过来把她撕开,把她压碎。”[2](P.159)这其实是男性对女性欲望的一种反语表达,是他内心欲望的极度渴望。但面对侯桂英的主动接近,他却以干部身份,怕受批评的借口表现出了退缩,这以政治话语拒绝了侯桂英主动的情感表达。

纵观看,小说中的在场者何华明对三个女性的情感态度都是在男性话语的主导下形成的,他与女性的关系是在看与被看的形态下完成的,男性在两性关系中拥有绝对的权威,而女性则处于被审视、被批判的客体中,这是性政治的一种表现方式。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中,认为男性与女性间的相互关系体现为一种权利关系。也就是说,性政治就是男性有权对女性实行权利,使女性成为从属、支配地位。而之所以导致这种权利的生成,最根本的原因是与男权制社会分不开的,它通过多种途径使男性优于女性的这种状况在后天环境中得以实现和强化。在意识形态上,“性的角色规定由女人从事家务和照料孩子,而人类的其他业绩、事业和抱负却是男性的份内事。”[3](P.40)这是以潜移默化的意识逐渐渗入到每个人的心中,从而使性政治得以强化,并在长久以来成为一种文化根深蒂固下来。这种男权文化崇尚的是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使男女受到了社会不同的待遇,往往男性在社会生活及政治、经济上优于女性。

不仅如此,小说还展示了何华明对情感的了结是通过政治话语完成的,每一个情感的转变都依靠革命政治去解决。清子是以地主女儿的阶级地位来打断何华明欲望的想象的,妻子是怕影响不好才没有离婚的,侯桂英是因为干部的身份遏制了何华明的躁动。政治话语对情感的控制也展现为革命政治对女性的利用与控制,革命对女性的控制主要体现在清子和妻子身上,革命对女性的利用主要体现于侯桂英身上。阅读小说会发现,何华明的情感语言会突然插入几句涉及政治的话语,感觉突兀又干涩,这不禁让人感觉不识字、没上过学的农民能否真正了解革命以及政治工作的含义。何华明政治话语的运用在小说中有种脱离“真实”的感觉,因为何华明曾因为做政治工作而荒废了土地的生产,这让他懊恼不已,土地与农民是联系在一起的,但革命却使农民失去了土地。而且运用政治话语去解决情感问题,也似乎暗示了政治只能被用来苦涩地处理情感,这是对政治话语的一种解构。

二、缺席者的话语缺失

《夜》中还存在着一种缺席者,是以女性为代表的,女性在小说中呈现为一种“缺席”状态,尽管现实存在着,却没有主体的精神,女性自身的话语是缺失的。

清子与侯桂英在小说中是没有言语的,作者没有描写她们的话语是有深意的,让读者的关注点集中于男性视角下女性所呈现的形象,这使女性不仅缺失了自我的话语权,还沦为了被男性关照的客体。而何华明的妻子尽管小说中有她的言语,她诅咒自己“你是该死的了,你的命就是这样坏呀!”[2](P.157)“知道我身体不好,总是难活,连一点忙都不帮”[2](P.158)细看这些话语都是妻子站在丈夫的立场上对自己没用的责备,却没有对自己病情及处境的不满,这里的话语也只是男性话语的替代,是男性话语的宣扬,显示的是女性在男性文化的压制下不自知的情境,她对自己的处境习以为常,被潜移默化地接受了男性的控制与支配。不得不说,凯特·米利特就指出家庭是父权制实行权利控制的基本单位,它成为男性控制女性的权利空间,传统女性在家庭中顺应着父权制的规定。在家庭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因为女性对男性经济的依附性,女性受制于其中,女性在经济上不能独立自主,只能依靠男性在社会中的工作,而女性则按照男性的支配被局限于生育和理家的角色,女性在家庭中没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因而女性无意识地顺应着男性的想法、规定。

家庭的支配同样也表现在侯桂英这个政治工作者身上,虽然侯桂英走出了家门,走向了社会,但这样一个经济独立的女性也还是没能在情感上找到自由。小说中提到侯桂英因不喜欢比自己小的丈夫,曾提出过离婚,但显然婚最终是没有离成的。这不禁让人反思,为什么走向独立自主的女性却仍然得不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呢,凯特·米利特就指出为了巩固父权制,统治者会使用宗教、强权、政治等去维护父权制的威严。结合小说创作的时代背景,就会发现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当时颁布的婚姻法的影响。婚姻法在当时出现了转变,革命初始的婚姻法与妇女解放息息相关,要倡导女性参加革命,提倡的是“婚姻自由”。但在根据地,妇女在婚姻自由的倡导下时有出现离婚的情况,于是为改造落后妇女展开了教育妇女的运动,同时婚姻法也发生了改变,强调的是“家庭和睦”。可以看出,革命对女性的解放虽然有一定的作用,但婚姻法的转变则明显是革命对女性的利用。就像侯桂英一样,政治工作者的身份是革命的需要,但婚姻的重新结合是革命阵营内部不允许的,女性仍然在社会中享受不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女性的话语仍然处于缺失状态。因而革命的深入及发展尽管对妇女有一定的解放,但父权制还没有根除,所以丁玲塑造的侯桂英的形象就是一个独立的却没有婚姻自由的女性。

三、小结

通过分析《夜》中在场者与缺席者的话语可以看出,在场者的话语拥有男性话语和政治话语两种,它们都支配着缺席者,使缺席者的话语缺失,没有话语的自由。而丁玲正是有意在这种话语不均衡的关系中,去展示话语间的主导与支配的关系。揭示了革命政权下的社会整体而言还是男性的,女性仍然具有“妻子”、“女儿”、“母亲”等符号化的标签。同时《夜》创作于陕甘宁边区新的婚姻法的颁布背景下,小说中女性没有因为光明的革命政权而拥有幸福的结局,却仍然陷入一种悲剧性的命运里,这是丁玲面对延安所作出的对女性命运的关注。另外丁玲还在小说中揭示了革命政权下女性悲剧命运的必然,女性的情感受制于革命政权的支配下,小说中描写了何华明一次次政治话语的使用,才使妻子逃离了被弃的悲剧,阻止了侯桂英情感的喷发,遏制住了何华明对清子的欲望。但仍旧需要思考,政治话语的使用是否让女性得到了幸福,很显然不是,妻子、侯桂英仍旧生活在无爱的婚姻,而清子因为特殊的政治地位一直没能获得自己的幸福;而如果没有政治话语的强制加入,那这些女性也同样是处于性政治下的从属地位,不会得到自由的,正如小说中黑暗的“夜”那样,女性仍然笼罩在黑暗中。可见,延安时期的丁玲正是借助《夜》中在场者与缺席者的不同话语揭示了革命政治下两性的不平等的秩序,对女性悲剧命运的必然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揭露。

[1]袁洪权. 潜在价值的《夜》:妇女命运的悲剧性——丁玲短篇小说《夜》的再解读[J]. 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1(4):16—19.

[2]丁玲. 丁玲集[M]. 王荣, 编注.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6.

[3]凯特·米利特. 性的政治[M]. 钟良明, 译.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4]波伏瓦. 第二性[M]. 郑克鲁,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9.

Under the sexual politics of “presence” and “absence”——In terms of Ding Ling’s feminist writing in theNight

FENG Xiao-ju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China)

Ding ling is a famous female writer in modern literature history. The author sets up two states of the characters in the short storyNight. He Huaming as a “presence” has two kinds of discourse——male discourse, political discourse. In a subordinate position of women is a novel of “absence”, whose discourse is missing. Ding Ling is making use of “presence” and “absence”, two different forms of discourse, to reveal the unequal gender order in the political revolution. It also reveals the tragic fates of the female in the certain degree.

Sexual politics; “Presence”; “Absence”;Night

2015-03-09

冯晓娟(1990— ),女,山西太原人,在读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4-007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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