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方言中的“体验哲学”
——以曾令云《豆沙关》为例

2015-04-11 05:11董彦屏昭通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昭通657000
昭通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李英豆沙昭通

董彦屏,王 琼(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乌蒙论坛

昭通方言中的“体验哲学”
——以曾令云《豆沙关》为例

董彦屏,王 琼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认知语言学认为,任何一种语言都是人类对客观现实体验的结果。论文从“体验哲学”的三大原则入手,以曾令云长篇小说《豆沙关》为例,具体探讨了昭通方言中的“体验哲学”,以帮助人们深入了解昭通方言的人文特色。

昭通方言; 体验; 心智; 无意识性; 隐喻

一、体验哲学

认知语言学家Lakoff & Johnson在1987提出了非客观主义的体验哲学理论,他们认为,人类语言源于人类自身的体验,语言具有体验性,人类对世界的感受和经验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语言的结构和意义,语言的形成基于人类的经验感知和主客观互动。1999年,Lakoff & Johnson又将体验哲学的基本思想概括为三条基本原则:心智的体验性;认知的无意识性;思维的隐喻性(王寅:2007)。

二、昭通方言与曾令云小说

昭通地处云南的东北部,昭通方言属于北方方言西南官话。在昭通这块贫穷、苍凉、封闭、落后的土地上,积淀着中华几千年的文化底蕴,崇尚文化、喜爱读书、热衷文学的传统在这里得以一脉相承。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一大批昭通青年致力于文学创作,他们的作品覆盖诗歌、小说、散文、戏剧、评论等等。如今,“昭通作家群和昭通文学现象”已成为中国文学界和评论界探讨与解析地域文学样本的热点话题之一。

昭通文学大多使用昭通方言说话,昭通方言在昭通文学中具有独特的韵味。通过昭通方言,作者向人们呈现出一幅幅昭通的风土画卷,让读者似乎身临其境,从而体会到昭通人文的博大精深。在众多昭通本土作家中,曾令云是出版长篇小说最多的一位(共计12部约500万字)。其小说以昭通的地域为背景,多角度、多层次、多方位地描绘、观照、反映、剖析了昭通的历史和现实。

曾令云小说中的语言可算得上昭通方言的典型,多年来,曾令云先生一直坚持用地道的昭通方言进行创作,并取得了卓越的文学成就。

《豆沙关》是曾令云长篇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说以位于川、滇、黔三省交界的豆沙关为背景,演绎了两代人跌宕起伏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仇。小说描绘了豆沙关从民国至当代的社会生活画卷,当地的民情风俗与人物命运错综辉映。作者精心塑造了杜鹃、李英、春桃、霞妹、姜老五、姜拐子、金彪、黄成凯、牛儿等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形象,他们中,有的有情有义、有的敢爱敢恨、有的亦正亦邪、有的半人半兽。小说中,血与火、情与欲、爱与恨、高贵与卑贱、人性与兽性、天使与魔鬼、复仇与宽恕激荡交织,让人读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小说多用昭通方言,这些语言,形象、生动、贴生活、接地气,既让人耳目一新,又令人回味无穷。

三、从《豆沙关》看昭通方言的体验哲学

任何一种语言都是人类对客观现实的体验的结果。品读曾令云先生的《豆沙关》,我们能够透过他那极具文学魅力的昭通方言,感受到昭通浓厚的泥土气息和淳朴的民风,同时也感受到昭通人对客观现实独特的体验与感知。下面,我们将从“体验哲学”的三大原则入手,结合《豆沙关》具体语例,探讨昭通方言中的“体验哲学”。

(一)心智的体验性

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中的现实结构是人类心智的产物,而心智又是身体经验的结果,人类在体验的基础上形成了范畴化能力,概念则是所见事物的意象,是在客观事物基础上概括而成的,概念意义是由人的身体和想象结构根据人在世界中的行为方式获取的(刘正光:2001)。

范畴、概念、推理和心智并不是对客观现实的镜像反映,它们是人们在对世界的感知和体验的基础上,经过大脑认知、加工逐步形成的,是主客观互动的结果。语言认知的过程就是人的心智创造的过程,人们通过对信息进行整合、加工、重构后,在大脑逐步形成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最后使用语言形式把这种认识结果表达出来,即语言具有人类心智的体验性。

昭通方言的心智体验性在《豆沙关》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例如,好打抱不平的姜老五纠结了几个儿时的伙伴,专干杀富济贫等侠义之事,但几个人势单力薄,不成气候。他早知自己有个本家叔叔叫姜廷周,拉了上百人在山上落草,杀富济贫,官府也惧他三分,如今势力越来越大,在滇川边境文出武进,名声如雷贯耳。姜老五原想带着弟兄去投奔姜三爷,但自愧没有做出一两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作为见面礼,怕遭到冷遇。但有一次他带领弟兄抢劫税官时失手,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危难时刻居然得到姜廷周的手下刘二的相助,刘二劝他投奔姜廷周,小说是这样描写他当时的心情的,“真是瞌睡来了遇上枕头。”[1](P.5)昭通人由瞌睡来了正好靠着枕头的体验想到机会来得正是时候。

又如,卢邦基的女儿要出嫁,派管家何仲良去成都置办嫁妆,何管家返回途中遭到姜老五的抢劫,他搬出卢邦基的名号欲吓退姜老五,没想到姜老五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你不说卢家,我还让你一步,你抬出卢邦基,还想拍簸箕吓耗子,我姜老五还真正不怕,弟兄们,将马赶下山去!”[1](P.7)(第7页)昭通人平日里为赶走老鼠,常常拍打簸箕制造声响吓走老鼠,故,昭通人由对拍簸箕制造声响吓跑老鼠的体验想到声张虚势。

再如,陇君府为了讨好金家,一早就和金杏为金彪去抓炖鸡的补药,回来后,听到丈母娘的夸奖,趁机讨好说:“妈,他是金杏的大哥,为他做点事,应该的。”金母听了,笑开了话,正欲说什么,金老板则不阴不阳地数落了老伴两句,他说:“一家人,哪来这么多废话讲嘛,真有点四两肉放半斤花椒,是在麻筋,快吃饭,下午大家都还有事情。”[1](P.181)昭通人偏爱麻辣味,昭通人由肉少花椒多的舌尖感受想到人语言、行为的肉麻。金老板用“四两肉放半斤花椒”形象地影射了陇君府言行的做作与肉麻。

《豆沙关》类似这样的语例还有很多很多,这些语句形象、生动,充满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仔细琢磨这些语句,我们发现,它们与昭通人对身体、对生活独特的心智体验紧密相关。这些形象的语言向我们展示了昭通人对生活的心智体验,它们传神地表现了昭通人的认知心理,也正是昭通人这种独特的心智感受造就了如此形象生动的昭通方言。

(二)认识的无意识性

人类的范畴是根据原型进行概念化的,基于原型的推理十分常见,占据了我们实际推理的很大比例,但不为我们所意识。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熟悉的文化圈子里,对自己文化圈里的事物,我们耳濡目染,熟悉得几乎忘了它们的存在。通常,我们不会有意识地、认真地去思考或推理一些抽象的概念,我们往往会从自己熟悉的事物中联想出道理,信手拈来、脱口而出,这就是人们在使用语言时认识的无意识性。语言认识的无意识性说明,语言不是人们刻意去创造的,而是人们的下意识需要。

在《豆沙关》中的人物对话中,有很多语句都体现了人们说话时认识的无意识性。例如,姜廷周早先规定只抢官商,不抢民商,但为了手下弟兄能养家糊口,他定下一个新规:“今后凡经过豆沙关的民商,都得向三爷交保护费,在秀水地盘上,他们若掉了一根毫毛,我姜廷周赔他一根中柱,不愿出钱的,该抢则抢,不分官商和民商。”[1](P.6)昭通人由毫毛与中柱的大小差距,联想到利益的大小差异,“毫毛”与“中柱”,孰大孰小,让人对利害关系一目了然。

又如,杜鹃发现黄成凯对李英颇有好感,担心黄成凯移情别恋,她最终会引狼入室,就建议给李英找个丈夫,黄成凯听了支支吾吾,杜鹃很干脆地说:“我知道你内心喜欢她,她比我年轻、漂亮,又温柔、体贴。但是,你又不能娶她为小。”黄成凯一听,急忙向杜鹃表明自己对她的忠心,杜鹃笑道:“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一根肠子通屁股,憋在心中的话,说了,也就完了。……”[1](P.84)小说用“一根大肠直通屁股”夸张地表现了杜鹃的直爽性格。

再如,杨牛儿因霞妹嫁给姜廷周而负气出走,李英到陵秀金彪和春桃住处去打听牛儿的消息,春桃不在,女婿金彪却趁机想占她的便宜,李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毫不赏脸地正色道,“金彪,竹子得分上节下节,你别无老失大的,这里是学校,你不怕受校规处罚。”[1](P.379)昭通盛产竹子,昭通人“竹子的上节下节”联想到人的上下辈分,李英用“竹子得分上节下节”提醒金彪不要乱了伦理,这个隐喻也从反面衬托了金彪极其败坏的品行。

上述例子说明,很多世人都知道的道理,不需要人们去仔细思考、认真推理,昭通人完全可利用司空见惯的事物信口道来,这些语句充分体现了昭通人在使用语言时的认识的无意识性。当然,如果一个外乡人到了昭通,若要模仿着说昭通方言,他说话时的语言认识肯定是有意识的,因为他对昭通的文化圈不了解,他必须细致观察周围,认真模仿昭通人说话,即使如此,他还不一定模仿得准确。这就说明,在自己熟悉的文化圈里说话,人们不需要刻意地去说话。

(三)思维的隐喻性

隐喻不仅是语言的一种表达方式,还是人脑的一种高级思维方式。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总是从具体走向抽象,人们通过范畴化认知认识了具象事物之后,思维得以进一步发展,逐渐形成一种抽象的思维,当语言中出现表达抽象概念的需求时,人们往往通过一些较直观、易理解和感知的具象事物来理解那些较复杂的抽象概念。

隐喻产生的基础是事物间的相似性,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除具备看到事物间的相似而产生隐喻的思维方式外,还会进一步联想,人为地在不同事物间创造出一些相似性,从而形成一种创造相似性的隐喻思维方式。

隐喻源于社会实践,普遍存在于全世界的文化和语言中。随着人们抽象思维的发展,人们大量运用隐喻认知思维模式,把具象事物投射到社会生活、文化世界、心智世界中,建构出许许多多的抽象概念。简而言之,隐喻的源域来自人类对自身、对现实生活、对社会文化的体验,隐喻具有体验性。

《豆沙关》中的昭通方言,源于生活体验的隐喻数不胜举。例如,卢三老爷的管家何仲良为卢小姐去成都置办嫁妆返回时,途中遇上土匪抢劫,后来转危为安,回到卢公馆,卢三老爷为他接风洗尘,敬酒时,为了感谢何管家劳苦功高,卢三老爷用了一个极其形象的隐喻,“仲良,……,没有你为卢家操持,我真是癞蛤蟆穿套裤,蹬打不开啊!所以这杯酒,不管怎么说,我得先敬你。”[1](P.12)这是一个用现成材料组合的简洁隐喻,充分地展现了何大管家在卢三老爷家的地位与作用。

又如,黄成凯背叛杜鹃到陵秀去找李英,想方设法让李英与他成了家,对将来的打算,黄成凯说:“来陵秀时,我把二十块大洋全带了,加上你也有十来块,过点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一两年没有问题,现稳定下来,再打主意。”可李英却说:“成凯,俗话说,死水经不住瓢舀,我俩还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才是正理。”[1](P.385)李英用“死水经不住瓢舀”喻“钱财再多,也耗不起‘只出不进’”。

再如,作为地下党的李琰和黄成凯,为将教育局长何矻发展为革命力量,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何矻,小说写道,“往往这个时候,李琰和黄成凯就光脚板踩刺,试着试着地给他讲一些革命道理,李琰甚至还给他讲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基本观点和艾思奇写的通俗哲学。”[1](P.486)小说用“光脚板踩刺”把李琰和黄成凯在发展何矻的过程中心理上的小心与紧张形象传神地表现了出来。

上述例子说明,昭通方言中的隐喻深深植根于昭通人对物质世界、社会世界、文化世界和心智世界的体验之中,隐喻是具有体验性的。

四、结语

综上所述,形象生动的昭通方言是昭通人对现实的心智体验和创造性的思维的结果,它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昭通的人文特色。昭通方言与昭通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由于生产生活的需要,以及对客观世界的好奇,昭通人不断地探寻自然规律,了解赖以生存的客观世界。在昭通方言的形成与发展中,昭通人的主体因素不容忽视,可以说,昭通人的心智与思维对昭通方言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昭通方言的“体验哲学”也说明了,现实、认知、语言三者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客观现实世界与人的主观认知体验是互动的,语言就是主客观互动的结果。

[1]曾令云. 豆沙关[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2]王寅. 认知语言学探索[M]. 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3]王寅. 认知语言学[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4]刘正光. 体验哲学——体验的心智及其对西方思想的挑战[J]. 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6):465—469.

[5]宁翠兰. 从身体隐喻看语言中的“体验哲学”[J]. 康定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2):73—76.

[6]赵光存. 认知语言学哲学基础的思考[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1,(1):77—78.

“The Embodied Philosophy”in Zhaotong Dialect——Take the NovelDoushaguanPassby Zeng Lingyun as an Example

DONG Yan-ping, WANG Qi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Zhaotong University, Zhaotong 657000, China)

Cognitive linguistics believes that any language is a result of the objective realistic experience of human being. On the base of the three principles of “the Embodied Philosophy”, taking the novelDoushaguanPassby Zeng Lingyun as an example, the essay probes into the “the Embodied Philosophy” in Zhaotong dialect so as to help the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humanistic characteristics in Zhaotong dialect.

Zhaotong dialect; experience; the mind; unconsciousness; metaphor

2014-12-30

董彦屏(1977— ),女,重庆垫江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学、应用语言学研究。

H172.3

A

2095-7408(2015)04-00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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