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
——论《红旗谱》历史革命化叙事

2015-04-11 05:11王莉娜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重庆401331
昭通学院学报 2015年4期
关键词:家族革命小说

王莉娜(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文学研究

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
——论《红旗谱》历史革命化叙事

王莉娜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1331)

《红旗谱》作为一部交织着传统与现代,融合着复仇与革命,兼容着经典与通俗的革命历史小说,它在十七年红色经典文学中极具影响力和深远的价值。梁斌从家族小说的框架中融入了时代的政治主题和阶级意识,同时在革命历史叙事的模式下引用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方法和叙事母题,将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不仅有政治上的革命教育意义,更有艺术上的传统文化价值。

传统; 现代; 革命

一、家族小说视域下表现特定的时代政治主题

家族故事作为历史小说创作的审美参照点和切入中国文化命脉的重要角度,在中国传统小说中最为常见。在家族小说中,一个家族以血缘、亲情、地域为纽带,结合成一个历史文化复合体,其本身往往具有多重的历史寓意、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紧张的故事情节结构。不仅如此,家族小说更有利于展现这个小社会单位内部的种种纠葛,如财产的纷争、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几代人的爱恨情仇,一切矛盾在狭小的叙述空间里不停的碰撞,人物性格就此得以充分展现,社会背景也随之跃然纸上。正如我们众所周知的兰陵笑笑的《金瓶梅》、曹雪芹的《红楼梦》,一直到现当代文学中路翎的《财主底儿女们》、曹禺的《雷雨》,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向我们展示了庞大的情节体系中纷繁错乱的恩怨情仇。五四个人主义兴起,大量接受了启蒙思想的先进知识分子开始挣脱家族的束缚追求独立。鲁迅《伤逝》的主人公子君吹响了新时代的号角,她离开了禁锢她身心的封建大家庭,和涓生一起勇敢的追求自己的梦想。但是这种对家族的逃离与反抗往往是个人意识觉醒的结果,她追求的只是个人的婚姻自由与幸福。到了三十年代以至当代,“阶级”逐渐取代了“家族”成为了革命的叙述核心。从这个意义上说,《红旗谱》不是将革命放在历史的坐标系里加以考察和认证,相反,是历史被纳入到革命意识形态中予以讲述和见证。可以说,这是一部被革命叙事改造了的传统小说。

梁斌是为何要将这两种叙述套路结合起来,这在他的《我怎样创作了<红旗谱>》中有过论述:“《红旗谱》从短篇发展到中篇,又从中篇发展到长篇。其中,有些人物在我的脑海里生活了不下一二十年。开始长篇创作的时候,我熟读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仔细研究了几部中国古典文学,重新读了苏联古典小说,时时刻刻在想念着,怎样才能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把那些伟大的品质写出来”。[1]然而,梁斌同时又受到了“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这一民间传统的影响,于是他关注当地的各种传奇事迹,“早就想把家乡一带农民豪壮,粗放的性格表现出来”。[2]所以他把当地流传的一些民间传奇故事放在家族小说的框架中表现,同时对这些故事加以调整,让整部作品的构思、人物、结构都提高到革命叙述的层面。作品不仅设置了两个截然对立的阶级:代表着历史前进方向的受压迫和剥削的农民阶级和代表着阻碍历史向前发展的腐朽暴力的地主阶级,而且通过设置一些激化阶级矛盾的情节,如:朱老巩大闹柳树林、朱老明三告冯兰池、反割头税运动、保定二师学潮等推动故事的发展,也可为新的现实秩序提供赖以生存的合法性资源,以宣告进步阶级战胜腐朽阶级的历史必然性。《红旗谱》作为十七年众多革命历史小说中的一部,与其他革命历史小说一样,着眼于重大历史事件、主要英雄人物和宏伟叙事的建构,而统摄全篇的定为时代的价值取向。从这个角度看,小说家不仅是社会历史学家,更是深具时代使命感与责任感的号角吹响者。

虽然将意识形态嫁接到传统叙述模式中可以一举多得,但成功的融合两者实属不易。以复仇为例,传统小说中英雄和复仇的母题屡见不鲜,推其渊源,在氏族社会时,为血亲报仇就是一种古老的习俗,氏族社会解体后,报恩复仇成了中国特有的家国同构的社会形式的重要表现方式,内化为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红旗谱》一开始就营造了水浒式的一幕,朱老巩为四十八村的村民出头,誓死维护古钟,在千里堤上与恶霸地主冯兰池决一死战,无奈中了调虎离山计,最后气急吐血身亡,临走时交代小虎子:“儿啊!土豪恶霸们,靠着银钱、土地,挖苦咱庄稼人。……要记着,你久后一日,只要有口气,就要为我报仇……”。[3]但是小说并没有像传统复仇小说那样将父仇子报作为主线,相反我们看到的是以家族为主体的斗争逐渐扩大为整个农民阶级与地主阶级的斗争,私恨成了公仇。不仅朱老忠将仇恨转化为了“出水才看两腿泥”的隐忍,就连孙子辈的大贵都当了兵,复仇后继无人。直到十四章节,作为共产党的贾湘农出现后,复仇气息越发被浩瀚的革命浪潮掩盖了。到此,家族仇恨以转为阶级仇恨,个人复仇转为集体革命,主流政治意识凸显了出来。

在小说反面主人公冯兰池的形象塑造上,却感觉出了难以结合的两种尴尬。在朱老巩大闹柳树林事件中,朱老忠认为冯兰池砸钟是为了倾吞河神庙前的四十八亩公地,但书中交代了原因,最主要是因为根据阴阳先生的推断,有那座铜钟照着,冯家大院注定要家败人亡的。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并不是阶级敌人,而是一个迷信的地主。除此之外,文中还多次提到了冯兰池的家大业大是好几辈儿人财富积累的结果,他虽顽固保守,但勤俭节约,一件破袍子穿了十五年还是不肯换,这样一个地主主要依靠节约和继承获得财富,并非我们所认为的仅仅靠剥削获取财富。最明显的是在脯红鸟这一事件中,冯老兰一心想要云涛捕获的脯红鸟,让李德才去劝说不成,后又出高价去买还是不成,最后鸟儿被猫偷食了却成了冯兰池的过错,加深了几代人的仇恨。试想,一个穷凶极恶的恶霸地主怎能愿得一鸟而百般被刁难仍无法?可见,为了丑化反面人物,激化阶级矛盾而强加在冯老兰身上的事件有些并不能很好的符合人物性格逻辑,恶霸形象也有所削弱。

二、从叙事学角度看红色经典对传统的继承与发扬

对于十七年红色文学我们总会有一个定势思维,认为它们都是意识形态宣传与政治教条的产物,不仅艺术手法呆板,而且人物性格固定单一,毫无文学性可言。也许有些作品过于教条化,使小说成为了政治的附庸,但是并非所有的红色经典都是如此。虽然我们现在并不处于不得不向民族文化借力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但事实证明,那些曾被主流文学推崇至极的作品,由于过分改造提炼,将原本属于中国传统的叙事结构与原型通通删节,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其魅力也越发贫乏,如《创业史》、《红日》等。但是有些作品,在之前的文学史书写中被边缘化了,但今天我们会发现其更有文学性。虽然他的文学色彩相对粗糙,但至少保有了一定中国传统叙事的元素,如《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等。

在对《红旗谱》的文学性研究中,我们也发现了其中蕴含的“传统结构”,它们隐藏在革命文学叙事老模式之下,作为一种民族集体无意识,经过改头换面后,在时代意识形态的华丽包装下复活了。而这,恰恰是证明其文学性的关键所在。传统的叙事模型有四大类,分别是作为世情叙事的“家族恩仇”与“因果轮回”、作为爱情婚姻叙事的“才子佳人”与“英雄美人”、作为绿林传奇叙事的“义匪”与“侠盗”、作为鬼怪神魔叙事的“妖魅”与“邪淫”。在《红旗谱》中这四类传统叙事模型都可以或多或少的看到。之前已经提到了《红旗谱》作为家族小说的变形,家族复仇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从朱老巩一代开始的个人原始复仇,递进到朱老忠一代开始隐忍度日,等待复仇机会,最终到第三代人大贵、二贵、江涛、运涛积极的投靠了党,汇入了革命的洪流,复仇作为主线始终贯穿于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朱老忠形象明显带有侠义色彩。他豪情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独身闯荡关东,比起循规蹈矩,蹑手蹑脚的严志和,更多些放荡不羁和男儿血性,也更多些英勇果断与开阔胸襟。他的“出水才看两腿泥”正是其乐观自信的真实写照,凸显了河北平原英雄汉子的奇异光彩。正所谓,言常人不能言,行常人不能行,奇者也。同时,在冯兰池的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淫邪的身影。儒家道德伦理自古是“百善孝为先”,与之相对的自然是“万恶淫为首”,小说欲将地主阶级丑化,必要将其兽化,将其肮脏的情欲赤裸裸的展现出来。已过半百的冯老兰硬是看上了未婚大姑娘春兰,他转着黄眼珠子,想到人是没有不爱财的,如今为了得到这个好看的姑娘,破一笔大财也无所谓了。不仅如此,在乡村里,谁家姑娘好看,他就像猪八戒一样,嗅着鼻子,闻着香味找去了。

不仅是叙事结构上借鉴传统小说的叙述母题,在叙事内容上,也有浓厚的民族气息。出于自然村成员的潜意识,梁斌在革命历史小说中融入了大量的生活化叙事,“想要完成一部有民族气魄的小说,我首先想到的是要做到深入地反映一个地区的人民的生活。地方色彩浓厚,就会透露民族气魄。为了加强地方色彩,我曾特别注意一个地区的民俗。我认为民俗是最能透露广大人民的历史生活的”。[2]朱老忠闯关东后回到锁井镇近郊时,远望见千里堤上“大杨树的枝干在太阳下闪着白光,天气暖和和的,桃李树正是放花季节,映着夕阳散放香气。有的梨树嫩枝条上长出绿叶,生了茸细的白毛。黑色的棉花虫儿在树枝间飞舞。来到朱老明家中,又是砖头瓦块,烂柴禾叶子,撒了一院子。窗前有棵老榆树,榆钱儿正密,一串串在枝上垂着。有几只刚出巢的蜜蜂,围绕榆枝乱飞,不住的嗡嗡地叫着。”[3]这几个片段将冀中平原春意盎然的勃勃景致借朱老忠的眼为我们呈现了出来,没有刻意为之的雕琢,朴实的描写中透着一种久别的亲切感。还有江涛、运涛、大贵、二贵和春兰在棉花地里逮鸟,运涛和春兰肩并肩坐在窝棚上谈恋爱这样的生活趣事,春兰拜访刚回来的朱老忠,朱老忠探望得了眼病的朱老明这些体现邻里之间和睦关爱的日常琐事。正如李杨所认为的,《红旗谱》就像一首田园诗,有对特定的人与人、人与环境关系的展示,包括农村的风景,农民对土地的热爱,农民之间的友情,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青年男女之间淳朴的爱情,农村孩子快乐的乡村生活,甚至农村妇女在夫权压迫下掺杂着甜蜜的哀怨,[4]将河北平原农村的民俗风貌展现的栩栩如生。

一些学者认为“红色叙事”是全新的革命产物,只关注其政治意识形态的表述,而忽视了其中所包蕴的传统骨架与传统特色,被文学作品的“现代性”牵着鼻子走。如果说身处革命时代,我们被那时禁锢的意识形态所管制,没有思想文化上的自由,也没有办法逃离时代的局限清晰的看这个世界,那么当下的我们,处于一个不论是思想还是文化都兼容并包,自由开放的时代,理应从对红色经典传统写作的分析中,发掘其无限的文学性价值,让其光芒不再被掩埋。

三、朱老忠——成长起来的农民革命者

巴赫金将成长小说定义为:“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的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5]他认为成长小说里的主人公,不是一个静态的统一体,而是动态的统一体,在经历了一些重大事件后成长起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

小时候的“虎子”亲眼目睹了父亲反抗地主恶霸被害全过程,不久姐姐也被迫害,整个锁井镇没有了虎子的活路,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多年的闯关东之旅。他在长白山上挖参,在黑河里打鱼,在海兰泡淘金,受了太多的罪,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去,回到家乡去!就算冯兰池拿铜铡铡我三截,也得回去报这分血仇!读者阅读到这里本以为会有一场英雄复仇的好戏上演,但没想到的是,朱老忠与严志和却平平静静的在家乡过起了小日子,虽然中间有太多的磕磕绊绊和矛盾激化,但是朱老忠仍然纹丝不动,只是在心里又像被烙铁烙过一样,加深了几代人的仇恨。因为他知道时机还不成熟,贸然行动结果只能是以失败告终,不管是父亲在千里堤与冯兰池单独较量,亦或是朱老明集二十八家邻里与冯兰池打官司,于是忍气吞声,寄希望于下一代的“一文一武”。直到共产党员贾湘农出现,才算是找到了“靠山”,他对运涛说:“去吧,孩子!去吧!扑摸扑摸,也许扑摸对了。……你要是扑到这个靠山,一辈子算是有前程了!”可见,朱老忠的成长源于他将个人的私仇转化为了阶级仇恨,认为革命好,共产党会带领人民打倒冯老兰这样的人,简直比做官挣钱还体人心。但是这个时期的朱老忠还没有明确的阶级观念和成熟的阶级觉悟。直到他直接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反割头税斗争”,开始了自觉的融入阶级斗争洪流的革命历程,他的转变才真正得以完成。在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传统的侠义品质和现代的革命精神的兼具与转化,如果说革命之前的朱老忠是一个敢闯敢干、敢爱敢恨、为朋友两肋插刀、为报仇隐忍待发这样极具传奇特色的英雄的话,加入到革命军后的朱老忠便是一个一心跟着党走,希望打倒土豪劣绅、地主恶霸,让穷人真正翻身做主人的觉悟了的现代革命者。

有的学者怀疑朱老忠的主人公地位,认为他没有父亲朱老巩具有传奇的色彩,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也不如儿子江涛、运涛有思想觉悟,是真正的革命者,但是我们却从朱老忠身上看到了一个有着英雄气概的传统农民在时代的指引下积极的蜕变成为了革命者。这不仅仅是朱老忠的成长,更是一代农民思想的成长,是这个时代的成长与破旧立新的表现。因此我们通过主人公清楚的看到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年代,农民是怎样由对革命一无所知变为了坚定的革命者,也明白了正是因为亿亿万万民众的觉醒和拥护,党才能在与敌人的对峙中,在根据地站稳了脚跟,发展壮大起来。

简而言之,不论是从小说题材的选定,叙事模式的借用,叙事手法的多元化,还是人物性格的成长,时代特色的彰显,都能看出梁斌在写作《红旗谱》时将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痕迹,虽有生硬牵强之处,但是我们更应发掘其潜在艺术价值和这种传统创作理念背后隐藏着的作家的民族情怀。它不仅是革命时代的产物,给我们以历史知识的补充和革命精神的熏陶,更是中华五千年文化的积淀,给我们以民族厚重感和文化传承的召唤。

[1]梁斌. 我怎样创作了《红旗谱》[J]. 文艺月报,1958:5.

[2]梁斌. 漫谈《红旗谱》的创作[J]. 人民文学,1959,(6):15—26.

[3]梁斌. 红旗谱[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2—52.

[4]李杨. 50—70年代中国文学经典再解读[M]. 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66.

[5]钱文忠. 巴赫金全集[M].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30.

The traditional and modern two opposites——On theRedFlagProfilerevolutionize Narrative History

WANG Li-na

(College of Literature,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 China)

redflagprofileas a intertwined with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fusion of revenge and revolution, compatible with classical and popular historical novels of revolution, it in the seventeen years in the red literary classics influential and far-reaching value. Liang Bin from the framework of family novels into the era of political subject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also in the revolutionary history narrative mode refers to the traditional novel’s narrative and narrative motif, the tradition and the modern organic combination, not only political revolution education significance, more art on traditional culture value.

modern; revolutionary; tradition

2015-03-09

王莉娜(1990— ),女,山西阳泉人,在读硕士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2095-7408(2015)04-008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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