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合璧看《甄嬛》

2015-04-20 09:09关心
上海戏剧 2014年11期
关键词:清河戏曲小说

关心

怎样看下本的改编?

《甄嬛》是连台本戏,上本结尾安排了精彩的“钩子”——“滴血验亲”,下本以此为起点展开,从一开场,就大刀阔斧地开始削减台上的人物。序幕以后,主要人物已减为四个,集中在甄、皇、清、华四人身上。在将小说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线索精简和重新构建时,《甄嬛》采取了有别于妥帖平稳的传统叙事的结构,场与场之前省略了大段情节变化的过程,如同快进跳跃,或者将一些过程隐在幕后,而将篇幅省给表达人物的感情。清河王、皇帝之死,华妃之疯,几人间的试探、猜疑和交锋环环相扣,描绘得非常饱满,大块面的重头戏显得沉重而压迫。应该感谢上本紧凑到有点过分的节奏,下本的大段感情戏得以比较顺畅和充分地展开——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充分是以牺牲了上本的顺畅作为代价的。

《甄嬛》给演员带来什么?毋庸置疑,上本为青年演员独立创造人物提供了宝贵的舞台实践机会,两代演员前后塑造同一人物,是个切磋唱腔、表演的良机,可以给青年演员直观的启发和引导;即便是下本的明星示范版,也向明星演员们提出了挑战,逼迫她们突破自我以往角色的模式——舞台形象一贯温婉贤良的王志萍演起甄嬛在后宫一路拼杀,擅演痴情公子的钱惠丽变身个性复杂扭曲的皇帝,擅演阴冷小生的黄慧要挑战温润如玉的完美情人清河王。下本的表演空间固然相对充分,表演难度却不容忽视。许多场景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大量唱词和念白都有丰富的潜台词。比如甄嬛与清河王的爱情,在下本的大多数时候,必须隐藏在礼仪宫规之下,显得含蓄压抑,两场对手戏“还笛赠石”和“生死诀别”,多处运用双关和隐喻,掩饰或暗示“皇子是清河王亲生骨肉”这个秘密;而甄嬛与皇帝之间爱、恨、怨、怜多种情绪交融,使尽心机瞒着对方的同时,又必须将言外之意清楚地交代给观众,其间的分寸和节奏尤其难以把握。

越剧《甄嬛》告诉观众什么?故事虽与小说和电视剧关系密切,却在一些关键点上似是而非。下本的主线和小说基本一致,比较关键的改动在于甄嬛对华妃的态度和行为:这个甄嬛更有悲悯之心,尽管已手握重权,却没有在皇帝死后报复华妃。甄嬛揭破欢宜香的秘密,点穿皇帝对华妃的忌惮和虚伪,试图化解华妃的痴怨,却导致其崩溃疯癫。在全剧的结尾有一段甄嬛的独唱,可以看作这个女子对自己半生遭际的审视,也是对宫廷女子命运的感叹,充满苦涩苍凉的意味。在皇帝临终一段精彩的高潮戏之后,这一段看似“蛇足”,仿佛让戏冷了下来,这一度也是主创自己困惑和摇摆之处。但试想,如果没有这段戏,这只是一个曲折的宫廷传奇故事,与大量传统剧目没有多大区别。今天的戏曲人已经无法满足于此,而是力图做出这个时代的思考和探寻,这种探寻即便不能立刻成功,至少是可贵的。至于到底应该向什么方向探寻、到何种程度、以什么手法加以表达,是创作者要在实践中感受和琢磨,并交给观众和时间检验的。

说完了价值,说说遗憾:

剧情基本做到了完整、顺畅、严密,只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给几个主要任务腾出空间,所有对配角的描绘都被压缩到最低限度,对其中一些配角——如安陵容的处理有点草率。安陵容被定位成一个被宫廷斗争裹挟的牺牲品,因攀附权势和自身贪欲而受华妃逼迫,罔顾结义之情去陷害甄嬛,紧要关头她又良心未泯,悄悄通风报信使甄嬛脱险,自己成为替罪羊。但是按照目前的剧情设定,即便罚跪事件中清河王救过甄嬛,也无法想象安陵容会想到直接去找清河王来求救——除非确知两人的感情,否则此举太过唐突和冒险。要救甄嬛,安陵容能够确定和依靠的理应是沈眉庄,虽然沈对她依附华妃并不认同,却是甄嬛信赖和依靠的盟友。而也是后宫唯一知道甄嬛秘密的人,姐妹和恋人双双遇险,由她来一边遣人想办法通知清河王,一边急迫赶去救人,受此影响难产而亡,这样的安排可能更加容易被接受。

二度呈现方面,舞美沉重幽暗有余,飘逸轻灵稍嫌不足。为配合舞美而设定的华贵的服装风格,宽袍大袖多少有点干扰表演。另一个比较遗憾的是唱腔。下本的明星演员都是各自流派的优秀传人,在唱腔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剧中也不乏大段紧凑精彩的独唱和轮唱。但是这些唱腔旋律与内容的统一度还不够。唱应为心声,而非旋律的铺展。更进一步,如果能将旋律与词句本身的音韵结合起来,效果会更好。

怎样看越剧“触网”现象?

从上越选择《甄嬛》的消息传出之初,痛心疾首的担忧就一直不断:此举是否意味着为了迎合市场而降低了艺术品格?事实证明,市场与艺术品格并不绝对排斥,艺术品格的坚持取决于创作的态度和方法。

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戏曲尽管被公认是传统文化的精粹体现,却已越来越被边缘化。让戏曲重回大众文化视线内,是戏曲人的迫切愿望,各剧种、剧团都在为之努力。一些越剧人在表现形式上下功夫,力争舞台呈现与当下最时尚的审美形式接轨,不惜混搭其他艺术门类、淡化剧种特色;而对历史、传统相对厚实、观众更为挑剔的上海院团来说,有太多必须遵守的规范和传统。戴着镣铐跳舞,如何跳得漂亮?

一方面,上海越剧院是幸运的,身处在市场相对成熟规范的上海,让一出新戏的市场化运作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上海越剧院在剧种范围内负担最沉,责任最重,必须拿出与其剧种领导地位相称的作品,而其所能获得的财政与政策支持,相比浙江的兄弟院团又全面处于劣势。制作成本上涨,音、美等舞台幕后人才大量流失,艺术家、明星资源的优势和光环也势将逐步褪去,逼迫剧院向市场找出路。不过,市场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也不是每个题材都有这样的人气。

向网络人气小说和热门电视剧借力的做法,其实并非第一次。电影《倩女幽魂》被一改再改;在琼瑶小说风靡一时的年代,沪剧界就将《心有千千结》、《月朦胧,鸟朦胧》等小说搬上舞台;一出《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了越剧与网络小说亲密接触的先河。越剧《甄嬛》创作之初就将目标瞄准了市场。选取这个题材是为越剧拓展观众群的一种积极尝试,希望借助小说与电视剧的走红所积累的庞大受众基础,吸引更多对传统文化有兴趣的中青年读者和观众,用他们有兴趣的话题,创造一个走近传统戏曲的机会。

网络小说《甄嬛传》的文学价值不够令人满意——小说的卖点在于错综复杂的“宫斗”、虐心的恋情、对宫廷等级、礼节、服饰、饮食琐碎细腻的描写,这些对于短短几个小时的戏曲舞台剧来说,既非擅长,也受容量限制;它也并非主流文化推崇倡导的一类作品——思想内涵不够深刻,与我们所认为和期待的“经典”似乎离得太远。小说和电视剧的走红,一定程度上体现着社会整体文学水准、审美诉求和价值取向不容乐观。但小说和电视剧能吸引大量受众,背后也有其必然的一面:它所表现的关系和情感,与当代人存在共通点。紧紧贴着时代的脉搏,密切关注和反映当代人的生活,影响和引导观众的审美走向,本就是戏曲从业者的责任。戏曲无法游离于时代之外,这是必然的结果。

有趣的是,“经典”从来无法刻意创造。几乎所有奔着“经典”去的戏曲创作,纵然一时获得瞩目,也很快会在时间长河里销声匿迹。与其期待“高尚理念”为戏贴金,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讲好故事。小说《红楼梦》在创作之初,也不受当时的主流文化的待见——也许恰是因为不入主流价值观法眼,也就抛却了功利之心,可以比较自如松弛地表达。最终,作品会把你想说的一切告诉观众。越剧《甄嬛》的创作过程告诉我们,如何在一种资金、人才(主要指舞美等幕后从业者)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将一个不被看好的题材,以一种踏实真诚的态度做到趋于极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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