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的诗

李琦

兴凯湖畔看众鸟迁徙这是天高地阔的远方空气之清新，一如远古的气息中国东北，界湖浩瀚晶莹的冰雪正在春光下消融终于目睹，壮阔的候鸟大迁徙“鸟群”两字，现了真身一支支乌儿的军队在天空布阵数十万双翅膀，遮天蔽日如同落地的大雪正返回天空湖岗上，苇丛间，树林里这是鸟儿的寺庙和广场柔软的身体里，深藏着金属般的气力。飞越千山万水多少惊心动魄，悬念和痛楚这些身姿轻盈的英雄好汉硬是用翅膀，把湿润的南方驮来了此刻，兴凯湖畔世界是它们的。群乌集会以铺陈之势，以各种口音隆重而酣畅的，向春天抒情巨大的感召与兴奋让我心如芦苇，随风而动拾起一枚羽毛，我要记住这个优美翱翔的时刻。回到我生活的城市，写作的夜晚那些连绵的，被无形之手按住的日子这众鸟的气息，这通灵的翅膀会一遍一遍，将我召唤让我心上云端，念着远方，想着飞

书写草原的人我的朋友，像得了一种病没完没了，就是要书写草原目睹草原的蜕变和衰落看贪婪和欲望，蚕食或者吞噬她欲哭无泪，只有一只笔她想把草原的丰盛和妖娆把辽阔和深邃写回来她知道，这相当于螳臂当车她还是要写，要替草原，替自己留下回忆。要写出那种悠久的美那种苍凉、古老和气派写出经历的疼、苦难和愤懑要在文字里，长出一口气吃牛羊肉长大，喝奶茶长大我的朋友性格执拗她坚信长生天在上真实地记录，就是报答这就是草原，让真正爱它的人面对现状，无法安心同时，草原有一种魔力让珍惜它的人，具足草的特性看上去纤弱单薄却扶风而立，总也不肯倒下

一条手机信息一条手机信息来自云南诗人雷平阳。彼时云南大旱，他说，我的云南现在真快成一片焦土了雷平阳，才子。因为书写故乡获得赞颂和仰慕一个把山岭藏进自己文字里的男子一个用诗歌领着三十三条河流奔跑 的诗人他笔下的云南，万物有灵从巨大到微小，都斑斓而沉实让他刻骨铭心，让读者心驰神往此时，他站在这条沉痛信息的后面舌尖苦涩，心事沉重我甚至看到了他紧皱眉头的样子居住在省会，他不缺水喝可难过和焦灼，依旧笼罩着他的生活这个云南的书写者，昭通的儿子他的肉身在经历家乡的干旱他的心灵在体味人类的悲苦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哈尔滨正在下雨我无法做到让雨水移位从心里觉得对不住云南对不住雷平阳，对不住那些正在缺水的地方。连我的帐惘都是龟裂的。因为联想到所有在生活中，渐渐失去水分和光芒的，那一切

与友人书你好。谢谢惦念我高烧已退，不像物价那么坚贞。是啊，今年冬天哈尔滨很冷。风雪迅疾最慢的反倒是汽车。它们像生了病的虫子，爬行缓慢我的周围，感冒者此起彼伏咳嗽声一片，大家彼此安慰互相传授秘方。医院、药店气氛热烈，生意兴隆我和所有草民一样，一如既往享用带激素或农药的果蔬围巾、口罩、匆匆穿过雾霾站在窗前，想象蓝天白云还有，也许是老了我越发脆弱。哪怕看到一条尚未污染的小溪自由的、没有束缚的鸟群或者，婴儿那种一无所知无邪的笑，一个诗人动人的诗句。我的眼睛都会迅速潮湿，有时未及控制，泪水便无能的流泻出来相聚小记落座，话题转向天气有人说雾霾的那个霾字竟是这几年才刚认识接着，说到净化器防霾口罩、各种润肺食品酒过三巡，已有人微醺说起小时候，随便抬头看见的那顶老天空秋高气爽，大雁成群飞过真是有时排成“一”字有时排成“人”字继而，集体陷入回忆说起江水之清，星空之明清贫的生活，厚重的人情包括从前的五谷，果蔬之鲜那消逝的，平凡素朴的岁月习以为常的事物，竟成为一种念想，被时光吹远当我们告别，似乎就是转身之时身影迅疾消失在混沌之中四顾茫然，唯见尘埃滚滚而身边小店里，正传出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是对我籍贯的修改这是对我籍贯的修改当我说到，我是哈尔滨人就包括，成片的丁香和榆树墙清澈的松花江水，淡黄色的老房子卖啤酒、香肠、格瓦斯的冷食小店还有，我念书的校舍、约会的地方那些熟悉的街道、店铺、石头马路以及，这座北方边城所独具的摇曳的风情，浪漫的气息如今，一切面目全非大片的树与花，尸骸无存幽静的小巷，有轨电车几代人进出的书店、剧院那些发生过太多故事的地方竟像是被什么收了回去我读过的小学、中学、甚至大学全部动迁，或者干脆消失“地址成为遗址”，在我之前它们已提早化为尘土让那些对往事深怀记忆的人有一种被断送的感觉。轻而易举我们竟成了来路模糊的人“现实是缓慢的，细致得难以描述”这是里尔克，源于他的欧洲经验而于今是着急的中国，时代崭新人人很忙。凡事大而化之无须细腻或精致。不必再有大片的草地我们自己就是草芥。不必珍惜不必礼敬，不必深情回望，不必存留那些动人的痕迹。故乡这个词正在被大刀阔斧地修改它的确日新月异，光鲜而又奇怪出现在荧屏、画册、讲稿、各种印刷品之上近来，这座城屡次成为报端新闻大桥垮塌、地面陷落、雾霾爆表让人瞠目结舌。我站在黄昏中的霁虹桥上，看城郭迷蒙不禁想起两部电视剧的名字一个叫做《垂直打击》一个叫做《步步惊心》

滑雪日记那瞬间飞驰的醉人那从高而低坠落的快感那置身辽阔的舒展这滑雪的日子如一把大手，把人抓回童年还好，不再年轻了我依旧算得上勇敢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摔成什么样时至今日，还剩下多少体能、信心、包括智力我甚至希望这山高一些，再高一些让我风驰电掣，多飞一会儿让寒风吹木我的脸，让一切向后让我从身体里摔出气魄和激情让我聚精会神，让我魂飞姿展善哉！至少是这个时刻我重新拥有了当年的冲动规律、方法、要领胆大仍需心细，诸事量力而行至关重要的，是那种久违的快乐从高高的山上飞驰而下一瞬间抛掉，所有的烦闷和痛苦可以面对警告、担心或者嘲弄撂下一句狠话：没关系，我不怕！ 如果下场大雪就好了如果下场大雪就好了他喃喃地，默默地望着窗外一个晚期的癌症患者这是他最后的冬天他说，只想看一场大雪记住最后的洁白。多年前他的婚礼，就是在冬天举行的他的儿子，也是在下雪时出生他将离去。这是命，他说我已经知足。我要记着这个世界的好，我的朋友你们都要好好地活着看一场一场的大雪看城市变成童话哈尔滨的冬天，多美啊我知道，他要让那皑皑白雪盖住他的忧伤，他的疼痛他要把眷恋和希望，连同他自己都化身在那大雪里，悄悄地看着这个他曾逗留过的世界他爱过的一切，他牵挂的亲人

（选自《北方文学》2015年l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