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写”而“读”

2015-05-12 01:37骆冬青唐闻君
江苏教育·中学教学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文学文本

骆冬青 唐闻君

【摘 要】阅读与写作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树立“为写而读”的观念,既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文章,解决“读”的问题,也是为了更好地进行写作。只有改变既有的公共理解,不加预判地潜入作者的心灵,以“为作者立说”的姿态与作品进行对话,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获取作品的信息,并将“我”融入其中,实现对作品的理解与超越。所以,以平视的姿态、“零度”阅读和“超越”的态势进入阅读,则可融写作于阅读之中,实现“读”与“写”的境界升华。

【关键词】阅读;写作;为“写”而“读”;代作者立说;零度阅读

【中图分类号】G63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09(2015)06-0024-03

【作者简介】1.骆冬青,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美学、文艺学研究;2.唐闻君,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7)硕士研究生。

将阅读与写作划分为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在理论上,是一种进步,在实践上,却包含着一种历史的误解。

事实上,阅读与写作原本是相生相成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已经作为一句真理而被接受,但对于揭示两者的关系来说,未免肤浅了一些。“为写而读”是早就被中国文人认可的一种阅读态度。被戳上“封建社会”烙印的八股文总是饱受诟病,即使当下的大部分人已经完全不知晓他们所批判的八股文究竟是什么结构、什么内容,依然有着人人得而诛之的强大底气。八股文是否全无可取之处呢?八股文是写议论文的一种格式,考生拿到题目后,用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敷衍出自己的文章,其中起承转合、平仄对仗,都有着严格的讲究。在如此谨严的限制中考核写作的能力,虽然难免刻板之病,但的确可以试出身手的高下。更重要的是,科举文章要求必须“代圣人立言”——只有以圣人之心目来读圣贤之文章,才有可能在写作的时候以古代圣贤的口吻来替圣人立言。科举考试的题目全部出自“四书五经”,这就使得考生的阅读书目十分明确。而要把必然出自“四书五经”的题目以八股文的形式演绎出来,那么在习读“四书五经”的时候,则必须字字斟酌、句句推敲,带着书写成文的目的来揣摩和咀嚼范围内的所有字词句。因为只有真切地去体悟孔子、孟子的思想,才有可能真正读懂《论语》《孟子》,也才有可能写出被认可的“圣人之言”来。在这样为了写作而读书的过程中,读者自然而然地会以作者的心境去认识作品的价值,并在“代圣人立言”的尝试和努力中,收获最贴近真实的阅读理解,并于潜默之中提升自己的心灵高度。

所以说,把阅读与写作割裂开来,其中有一种对历史的曲解,但我们当下还在践行着这种谬误。语文试卷上的分值彰显了此二者的地位。分离的思路,自然有助于单项的提升,却以忽视两者的联系为代价。如此,阅读与写作成了互不相干的“训练”,阅读有阅读的技巧,仿佛一切都有思“路”可循;写作有写作的法门,似乎全部都有格“式”可套。当我们总结出一些所谓的规律,一边背着心法口诀,一边洋洋得意地大言不惭道“万变不离其宗”的时候,是否意识到已经走入了一个太可怕的境地——无数的文学妙品与创作奇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公式化、程序化,甚至被“建模”(一个恐怖的术语)。我们带着一种由卑微与恐惧的心理而催生的傲慢神情来试图驾驭这两个高贵的敌手,却往往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如何具体地践行为“写”而“读”,是语文阅读与写作中的重要课题。

平视的姿态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中认为“文学抱负”是写作的必要起点,激励青年要有“文学抱负”。“抱负”意味着不凡,体现一种敢于从庸常之中挺身而出的勇气。“文学抱负”必然不同于经济或仕途的追求,而是超越了文学创作成果所带来的一切名利,达到非功利的纯粹的文学理想。

这种关于文学的志气也是我们与文学作品可以达成有效交流的必然要求。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承担了作者对人生、对时代的深切思考,裹挟着沉甸甸的思想。而面对这样沉重的思想结晶,我们往往太过诚惶诚恐,由于恐惧承担深重的哲思而维持一种卑微的姿态。

这种阅读姿态近乎卑贱——的确,卑微意味着无所承担,但同时也意味着与作品、作者真正的交流成为了不可能。伟大的作品拒绝与卑贱者交心。我们不必跪着阅读,只有在既不趋谄亦不恐惧的正视的态度中,才能从自己写作的角度出发,以自己之心比作者之心,聆听与品味作者透过作品所表达的言语。

写了什么。信息的接受是阅读理解的起点。读一篇文章,首先关注的是作者说了什么,从中获取有效的信息。这一过程在说明文阅读中显得尤为重要。精准地把握文章中的信息,就需要与写作者达成有效的沟通,甚至让“我”成为“他”,来判断信息的重点。通过语言把内心向外表达,可以实现正常的人与人的交流;而写作是一种“反交流”,是言语向内心的表达。如果我们有意愿与作品交流,则必须走进作者的内心,把自己当做“他”,将心比心,才能获得交流的成功。这种平起平坐的对话使我们在有限的文本中最大限度地读出有效的信息,去从一部作品中探求究竟“我能认识什么”。

怎么写的。这涉及探寻作者的书写技巧。使用的词汇、叙述方式、塑造的形象……这些都从作家的身体和经历中产生,一定程度上构成了作者的艺术规律,形成了他的写作风格。风格可以理解为作家的写作性格、品格,也是他个人的文学习惯。我们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了解交往对象的品性是极其重要的一个环节;品评文章的这种由多元素构成的风格,即是在把握一篇作品甚至是一个作家的内在性情,抓住了作者某种极为私人性的部分。如此一来,不同于停留在表面的浅浮的理解,我们和作家、作品就不再是泛泛之交,而是情性相通的“知己”。既然相知,那么对对象的了解一定是直触根柢,“他”就是我,是包含“我”在内的“他者”,这样的身份置换促使我们在阅读中思考:如果换做我来写,又会使用怎样的技巧呢?我是会认可这种方法,还是会另辟蹊径?由此种阅读方式生发出“我”与作者在写作上的一场角逐,实则也是“我”与自己的一场挑战。

言外之意。任何好的文章都不可能仅仅是对现实的简单模仿和反映,它有自己的蕴涵与张力。因而,阅读一篇作品,除了关注它说了什么,还要关注它没说什么,以至参透其中一部分刻意的隐瞒或者谎言。一方面,某些政治写作——“警察化的写作”,其使命有可能是使事实的根源与它高明的伪装虚假地相契合;另一方面,作者可能通过悬置、隐匿等方式“欲说还休”,用一种不诚实的态度来欺瞒读者,或者出于把自己真正的意图引向更深远处的目的,因此采取一种“真作假时假亦真”“道是无情却有情”的隐晦手法。于是,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就身负了“去伪存真”的责任,力图从伪装中辨认出真正的真实,探寻出文学语言内的间隙部分——未被说出的部分。

此外,文学永远是一种隐喻,在很多时候,作者的写作意向会与实际的文学文本之间产生断裂。面对“失控”的意义,作者对此是无能为力的。文学接受理论认为,作品诞生的时候,作者便“死”了,对作品意义的阐释不再具有主动权。而这时候的我们——读者,取代了作者对作品拥有意义的解释权力,我们可以代作者立说,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零度”阅读

法国文学家罗兰·巴特提出过“零度写作”的概念,用于指称一种“存在于各种呼声和判决的汪洋大海之中而又毫不介入”的纯洁的、毫不动心的写作态度。这种写作态度是纯中性的,不带有任何作者的感情倾向,我们无法在作品中感觉到作者的存在,或者说,作者是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存在于作品之中的。这当然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写作幻想,因为任何作品都不可能超越语言的禁锢,来达到全然的纯粹,任何作者的写作都只能是自由与经验的妥协物而已;但在这里借用“零度”的概念,是呼吁一种回归到原点的阅读,即在阅读之前,不带有任何的政治、情感或者道德预判,抛弃所有关于文本的“祖传”的理解,归复到纯粹、原始的准备状态,从而公正地走进文本。

多年的语文学习致使学生很难真正摆脱阅读的惯性思维。我们从小时候阅读“道德的入门书”——童话开始,就在不断地积累着阅读经验,从而逐渐形成对文本的道德判断。然而每一则童话背后都站着一个手执教鞭、形容威严的思想品德教师。到了明白“童话都是骗人”的年纪,又被“封建思想”“母爱乡愁”等等充满政治、道德意图的属性名词概念化了我们对文本的真正理解。通过大量的无自主性的阅读,我们拥有了对语文的经验——但是所有的经验累加起来,却容易使真正的“自我”蒙上尘土,上了枷锁。中国的学生在学习过程中不断加强“阅读理解”的训练,直至训练出固定化的思“路”,通往一切预设好的终点,用正确性消解了多元化。我们的学生往往只认识教材、教师指定给我们的内容和意义,这些既定的意义剥夺了学生作为读者的认识权限,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就侵犯了学生的自由。

虽然不易,但是这份自由还是要去努力争取的,奉承公式化的文本解读方式不过是自愿为奴的借口而已。所有歌颂与批判的权力应当脱离历史的积淀,归还到我们自己手上。我们需要“坐忘”一切既定的原则,以一种中性的、纯粹的、不带前定情感的“零度”的阅读姿态来面对必然崭新的文本。只有归复到原点,以一颗空茫的心灵,来对待“作者死了”之后的文本,我们才能够取代作者,重新“书写”作品,进行与写作有着同等生发力的再创造。

读心与超越

既然要“为作者立说”,那么与作者达到灵魂深层的交流是必要的。尽管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一定有某个哈姆雷特与莎士比亚想要塑造的形象最为接近,是每个读者都能读出的共通的哈姆雷特。这其中理性与情感相交错,我们试图做的努力,便是向此间的复杂性无限靠近,尽可能感知思想与情感的真实状态。譬如黛玉葬花,写葬花词,把她的情感安置在落花身上。如果我们忽略她的身世、处境、性情、前世的灵韵……仅仅目击落花本身,只阅读《葬花词》字面,便根本无法读懂林黛玉的心,亦无法读懂曹雪芹的心。因为没有“设身”,没有“处地”,没有“动情”,如何可能想作者之所思想、动作者之所感动?更无从言及“代作者立说”!很多诗词作品里都有花:“水流花谢两无情”;“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花和花是不一样的,每一个写花之人心中都有一捧鲜花或是落花的模样,其中的区别与写花之人的“心境”相关。在阅读理解中,设身处境地感受作者的心灵,才有可能“说”出最为准确的理解。

以“写”为立足点的阅读,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知心”的基础之上,对原作有所超越。既然是为“写”而“读”,则必然落实在“写”的目的之上,其中无疑包含了创作的元素。这种创作有没有可能超越原创呢?如同有的文章的表达力已经远超作者的创作本意一样,读者对文本的理解也有可能会超越作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摆脱了作者通过文本试图对我们施行的控制,用一种高于作者曾经建立的意义的语言来写出自己的话语。站在前人肩膀上的超越不仅仅发生在自然科学领域,在人文学科中也随时有可能存在飞跃与提升。这是阅读的最高境界,真正把“读”落实于“写”,落实于创作,为文学提供源源不断的新生的力量。

无论写作还是阅读都是严肃的问题,是两件不应该被孤立开来讨论的文学行为。为“写”而“读”,看似给阅读带上了功利的目的,偏离了“零度”阅读的纯净指向,但其本质上是呼吁一种阅读的回归,以心灵的再创造来替代被动的意义接受,从而收获阅读的原汁原味。

阅读不该是盲目的,盲目的阅读不可能带来切合题旨的理解,也不可能有助于文学写作,甚至是高考作文的写作。用“写”来带动阅读,使得阅读更具有方向性,好似灌溉技术中的“滴灌”:既不破坏原本的土壤(文本)结构,又提高了灌溉(阅读)效率,并且达到了提升农作物(创作)产出的效果。

语言是一种公共财产,但人的思想可以千差万别,由此催生出风景各异的文学之境。作为疲于应试的中学生,往往缺乏敢于思想的胸襟和胆魄,不相信自己的思想能够攀登到惊人的高度,因此往往对那些被冠以名著之名的作品敬而远之,站在远处抬着头,遥遥相望。事实上,我们自己的思想未必创造不出这般“高贵冷艳”的作品,更未必理解不了名作。带着文学理想,以一种合适的姿态与作品、作者进行或平和或激烈的思想的交流,并将碰擦的火花归复到写作上,可以实现对文本意义的超越,走到一个连自己都从未思议到的世界。

当然,若将“读”的涵义扩大化,则我们对一切文化的产物乃至自然、人间社会均以文学眼光“读”之,从名著中获得的和超越名著获得的,就有了更重要的意蕴。那么表达自己思想的方式与过程,必然获得更多的难度和深度。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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