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高管死于“愤怒”，保姆亮出讨薪的刀

申良

2014年9月25日上午10时30分左右，上海市闵行区虹桥镇光华小区一居民家中传出争吵声，随后有保安上门查看。原来是保姆在向雇主讨薪，而雇主则不同意给钱，两人吵成一团。争执中矛盾升级，保姆冯逢艳最后竟持菜刀将雇主杨胜玉杀死。杨胜玉名校博士毕业，曾是一家名企高管，有一段涉外婚姻，目前经营着一家酒吧，是个标准的社会精英，怎么会与保姆发生如此激烈争执以致丧命呢？

婚姻事业均失意，女高管深感挫败情绪焦躁

2014年9月17日下午，上海和美家政服务公司迎来了一名熟悉的客户——江枫酒吧的老板娘杨胜玉。见到公司客户部经理郝忠，杨胜玉没好气地说：“你赶紧给我再物色一个好点的保姆，前面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哪？”郝忠一面赔笑，一面答应尽快落实。

今年37岁的杨胜玉出生于江苏省淮安市一个农村家庭，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备受家人宠爱。而杨胜玉亦不负期望，于18岁那年考上了上海一所名校，并一路绿灯地拿到了博士学位。毕业后，杨胜玉被一家名企上海分公司聘用。因成绩出色，短短两三年之内，杨胜玉就升为董事长助理。事业顺风顺水的同时，杨胜玉还收获了一段美好的跨国婚姻——2004年，27岁的她与在上海一家德资公司中国分公司工作的德国人汉姆喜结良缘，并于2007年生下女儿倩倩。

因要在老家给两个女儿带外孙，杨胜玉的父母没能从江苏赶到上海帮忙;而德国更是没有父母帮子女带孩子的习俗。无奈之下，杨胜玉寄希望于家政服务公司，祈盼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保姆。然而，因要求高，杨胜玉找了很久，也没找着合适的。在此情况下，杨胜玉做出了一个令她后来后悔不迭的决定：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丈夫汉姆劝她三思而后行，杨胜玉反问汉姆：“那让你辞职，当全职奶爸，你乐意吗？”汉姆表示否定。自从当全职妈妈后，杨胜玉和汉姆的感情不再像起初那样融洽。在倩倩两岁那年，汉姆与杨胜玉离婚，孩子归杨胜玉抚养，汉姆定期付抚养费。

杨胜玉仿佛从天堂一下跌至了地狱。她决定自己创业。2010年初，杨胜玉在虹桥镇光华小区租下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作为住处;随后在虹桥镇著名的“老外街”上租下了一个门面，拿出自己的大部分积蓄100多万元进行了装修，改造成为了格调高雅的江枫酒吧。令杨胜玉懊恼的是，江枫酒吧的生意十分清淡。可前期投资太大，杨胜玉不敢轻易撤资，只好硬着头皮支撑着。因为事业出现低谷，婚姻又破裂，杨胜玉的心情十分低落。据江枫酒吧知情员工回忆，杨胜玉经常在自己的酒吧里借酒浇愁。喝醉后，偶尔与人发生口角。

杨胜玉的情况被在江苏老家的父母得知后，年逾古稀的母亲决定来到上海，帮女儿分担家庭压力。同时，杨胜玉还将自己哥哥的儿子请了过来，共同打理酒吧。有了母亲与侄儿的加盟，杨胜玉的事业与生活这才稍微理顺了一点。

然而，由于母亲年事已高，很多家务活儿母亲已力不从心。杨胜玉不得不再次物色保姆。2014年初，杨胜玉先后请和美家政公司介绍了3个保姆，但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这让她十分恼火。9月，杨胜玉又辞退了一个干活拖拉、反应迟钝的老保姆。而后，她气呼呼地来到了和美家政公司，让他们赶紧介绍新的保姆。担心和美家政公司一时间找不着合适的保姆，而自己用人心切，杨胜玉一边叮嘱家政公司，一边自己在网上发布了相关招聘信息。

5天后，和美家政公司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杨胜玉，告诉她新的保姆找着了，是个山东女子，27岁，问她有没有兴趣。杨胜玉抽空到家政公司，与那名叫冯逢艳的保姆见了面。眼前的冯逢艳身材壮实，面容姣好，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经询问，杨胜玉得知冯逢艳是山东济宁人，丈夫与孩子都在老家，自己则在上海从事家政服务多年，有丰富的经验。杨胜玉满意地向和美家政公司的客户经理郝忠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保姆，并于当天向家政公司支付了数百元的中介费。当天，杨胜玉便将冯逢艳领到了家中。像以往一样，杨胜玉将保姆需要做的事项，一一介绍清楚之后，自己便前往酒吧去了。

高薪聘请的保姆仍不如意，矛盾激化一触即发

9月23日（酒吧打烊时间为次日凌晨，杨胜玉有时就在酒吧休息）清晨，杨胜玉将一些重要的事务处理完后，叮嘱了侄儿几句，便回到了家中。

进门后，杨胜玉一眼就发现：自己的黑色皮鞋上面泛着棕色的光。再一看，旁边放着一袋棕色的鞋油。杨胜玉气不打一处来，将还在睡觉的冯逢艳高声叫起来：“黑色与棕色你分不清楚吗？你见谁家用棕色鞋油擦黑色皮鞋的？”冯逢艳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不以为然地说：“不小心搞错了，下次注意就是。”见冯逢艳做了错事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杨胜玉更加来气了：“什么下次注意？我把你衣服弄脏了，说下次再洗，你答应吗？赶紧给我弄干净了！”冯逢艳忍气吞声，默默地将那双误擦了棕色鞋油的黑皮鞋拿去重新擦。当晚，杨胜玉忙完酒吧的事务，回到家里，已是次日凌晨一时许。回家之后，杨胜玉发现家里的清洁仍不如意……但当时保姆冯逢艳已睡下，杨胜玉只好自己“补课”，将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

9月24日早上6时30分左右，杨胜玉将冯逢艳叫醒，对她说：“你干活太粗糙了，你以前给别人也是这么干的吗？”连续被雇主责问的冯逢艳，终于忍不住还嘴：“你家规矩也太多了！我以前给谁家都是这么干的。”见保姆还敢顶嘴，杨胜玉恼火地说：“你知不知道每一份offer都要珍惜？专业的trainning你没有受过吗？你知道职场的SMART原则吗？”听到杨胜玉一下子蹦出几个英文单词，冯逢艳晕头转向，呆呆地不知如何回答。杨胜玉嘴角勾出一丝不屑的笑，这个笑容在冯逢艳看来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我刚才是问你，你知不知道每一份工作都需要珍惜，你难道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吗？在职场，无论你是做什么的，目的要明确，要有衡量标准，也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不然，你会被职场淘汰！”

冯逢艳针锋相对：“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连家政都做不好？没出息？”杨胜玉撇撇嘴：“那是你自己这么觉得的，我可没说。”冯逢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当天中午，杨胜玉在家里吃饭。其间，有点感冒的杨胜玉总是咳嗽，并将痰吐到餐巾纸上。冯逢艳见状眉头紧皱，露出厌恶的表情。杨胜玉见状，问冯逢艳有什么事不妥。冯逢艳直言不讳地说：“你吐痰吐得我都吃不下饭了！”杨胜玉闻言大怒，但因为当时急着出门，两人没有继续争执。

当天晚上，杨胜玉特地提前回到了家中。她发现，桌子上几个玻璃杯上，还留着早上喝牛奶的手印。杨胜玉将冯逢艳叫过来，指着玻璃杯说：“这几个玻璃杯你洗了吗？”“洗了呀！”冯逢艳回答。“那你洗干净了吗？”杨胜玉怒气冲冲地说。冯逢艳拿起杯子看了看，而后随手用抹布擦了擦。杨胜玉惊呼：“那是抹地的抹布，你居然看也不看，拿来抹杯子，你的level（水平）根本不够当保姆！”冯逢艳也气冲冲地反击：“不就念了个博士吗？动不动就飙英文，欺负我不懂是吗？我只是你保姆，不是你的出气筒！”

因为杨胜玉的母亲那两天正好回了江苏老家，加上对女儿的脾气也了解，老人也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女儿与新任保姆之间的矛盾。

连续的争吵，主雇双方的矛盾已呈白热化。杨胜玉致电家政公司负责人，提出辞退冯逢艳的要求。冯逢艳也致电家政公司负责人，提出了辞职不干的想法。当晚，杨胜玉没有赶冯逢艳;而心里想着次日与杨胜玉结清工资的冯逢艳，也没有客气，仍在杨胜玉为她提供的房间里，安稳地住了一宿。

卑微的小保姆也有尊严，血案背后几家悲情

2014年9月25日，杨胜玉将女儿倩倩送到学校后，返回家中做家务。上午10时左右，家政公司派人来到了杨胜玉的家中，就杨胜玉与冯逢艳的矛盾进行调解。

据家政公司相关人员回忆，已经做好一拍两散准备的主雇二人，在家政公司相关负责人的调解下，起初并没发生争执，但双方都黑着脸。见状，家政公司的人只好一边向杨胜玉道歉，一边同意主雇双方关系解除的要求。冯逢艳提出：自己在杨胜玉家里干了三四天的活儿，杨胜玉应该给她付清这几天的工资。杨胜玉一听就来火了：“这几天你哪一天把活干利索了？哪一天早上不是我将你叫醒的？天底下有你这么懒惰的保姆吗？”

见杨胜玉再次“出语伤人”，冯逢艳的火噌地往上蹿，与杨胜玉再次激烈争吵起来。见双方越吵越凶，家政公司的调解人员感觉已控制不了局势，赶紧下楼找小区保安。两个保安来到杨胜玉家中时，两个女人已经相互推搡起来，保安见状急忙上前，试图将两人拉开，并让她们有话好好说。但高声争吵的两个女人，根本听不进保安的任何劝说。据冯逢艳向警方供述，当时，杨胜玉拿着一个空酒瓶，狠狠地敲打冯逢艳的背;而身材比杨胜玉壮实的冯逢艳则将杨胜玉扑倒在地。杨胜玉很快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厨房拿起一把水果刀;冯逢艳则操起厨房的菜刀。两个女人一人拿着一把刀，气势汹汹地朝对方比划着。

保安觉得此时单凭他们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制止这场争斗，年龄较大的保安一边叮嘱年轻保安控制事态，一边赶紧掏出手机报警。就在此时，悲剧发生了：因保安拦着冯逢艳，杨胜玉趁机上前扇了冯逢艳两耳光。这两耳光彻底激怒了冯逢艳，她挣脱保安的拦阻，一把将杨胜玉推倒在楼梯间的走廊上，用菜刀抵住了杨胜玉的脖子。可能自信冯逢艳不敢伤害自己，被刀抵住脖子的杨胜玉还笑着冲冯逢艳说“你杀我呀”。失去理智的冯逢艳，加大力度，在杨胜玉脖子上来回切割。鲜血，从杨胜玉的脖子上汩汩涌出……

闵行区公安分局刑警与120救护车相继赶到现场。冯逢艳仍麻木地呆在原地未动，直到警察将其戴上手铐，押上警车。而由于失血过多，在120救护车赶到没多久，杨胜玉便停止了呼吸。

9月25日下午，嫌疑犯冯逢艳被闵行区公安局刑拘。11月，冯逢艳被闵行区检察院批准逮捕。接受警方审讯时，冯逢艳声称，因为杨胜玉不给她工资，且对她进行语言上的羞辱，她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失去了理智，才挥刀割向杨胜玉。

对此，记者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杨胜玉对工作要求很严，但这并不代表她刻意羞辱别人，可能是此前在企业当高管时，养成了对工作精益求精的习惯。至于工资的问题，因为上海个别家政公司与保姆，时有建立攻守同盟骗取雇主中介费的事情发生。杨胜玉怀疑公司与冯逢艳串通骗取中介费，她拒绝支付保姆几天的工资，也是情有可原的。不管怎么说，悲剧已经铸就。冯逢艳必将因其行为受到法律的制裁，其家人亦将饱受痛苦。更痛苦的是杨胜玉的家人。杨胜玉惨死之后，其前夫汉姆从德国回到了上海，处理完杨胜玉的后事后，又匆匆地回了德国，女儿倩倩暂时委托给在中国的外公外婆照顾。亲人们一直不敢将杨胜玉身亡的噩耗告诉倩倩，而是谎称“妈妈出远门了，要很长时间才回来”。每当倩倩因想念妈妈而哭喊时，杨胜玉年逾古稀的父母便暗自垂泪。截至发稿前，记者获悉，重回上海工作的汉姆，将女儿倩倩正式接到了他的身边。

针对此案，法学专家、京衡律师集团上海事务所律师李莉萍认为，剥夺他人生命权，是刑法规定之重罪，无论蓄意杀害还是临时起意，均应受到法律的严惩。冯逢艳涉嫌杀人一案，折射出部分家政从业人员素质偏低的现实。如何提高家政服务人员的素质，减少不必要的矛盾，是摆在家政行业面前的一道难题。

而从雇主的角度来分析，同样有值得警惕与反思之处。美国著名律师丹诺曾说过：不要伤害谋生的人。倘若杨胜玉早点明白这一道理，也许能够避免悲剧的发生。李律师正告人们：人生不会一帆风顺，不能将挫败情绪，迁怒于人。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人生的磨难，才是幸福生活之本。

（犯罪嫌疑人与律师为实名）

编辑/余映 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