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明
在1933年新年到来之际,时任《东方杂志》主编的胡愈之于1932年11月1日向各界知名人士发出四百多份关于“中国梦”的问卷调查信,信中要求此次问卷回答两个问题:
(一)先生梦想中的未来中国是怎样?(请描写一个轮廓或叙述未来中国的一方面。)
(二)先生个人生活中有什么梦想?(这梦想当然不一定是能实现的。)
活动引起了热烈回响,包括柳亚子、徐悲鸿、郑振铎、巴金、茅盾、俞平伯、郁达夫等在内的144位知名人士做了回答,《东方杂志》在1933年1月刊上用了83页的篇幅,刊登了他们的244个“梦想”。
很大一部分人所描述的“中国梦”是建立一个“大同社会”。柳亚子的答卷是:“打破一切民族和阶级的区别,全世界成为一个大联邦,有金钱,没有铁血,没有家庭,没有监狱,也没有宗教;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一切平等,一切自由。”
郁达夫则这样回答:“没有阶级,没有争夺,没有物质上的压迫,人人都没有,而且可以不要‘私有财产。”《生活周刊》主编邹韬奋梦想的中国“连现在众所公认为好东西的慈善机关及储蓄银行等等都不需要,因为用不着受人哀怜与施与,也用不着储蓄以备后患”。《中学生》杂志编辑叶圣陶回答得比较实在:“个个人有饭吃,个个人有工作做;凡所吃的饭绝不是什么人的膏血,凡所做的工作绝不为充塞一个两个人的大肚皮。”外交部长罗文干梦想着“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钱”,大家“永远做太平盛世的国民”。
而老舍和茅盾的“梦”很另类:老舍说,生命“只求其有趣而已,希望家里的小白女猫生两三个小小白猫”。茅盾则希望“神经衰弱病不再增剧”“每天运动半小时”。丰子恺则用版画形式描绘了未来:老师为学生打“课程针”,“码字工作者分身有术地写稿子”。
以《论语》半月刊主编林语堂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则拒绝做梦。他说:“我不做梦,希望民治实现,人民可以执行选举、复决、罢免之权,只希望人民之财产生命不致随时被剥夺。”“我不做梦,希望内地军阀不杀人头,只希望在杀头之后,不要以25元代价将头卖与死者的家属。”“我不做梦,希望全国禁种鸦片,只希望鸦片勒捐不名为‘懒捐,运鸦片不用军舰,抽鸦片者非禁烟局长。”“我不做梦,希望监察院行使职权,弹劾大吏,只希望人民可以如封建时代在县衙门击鼓,或是拦舆喊冤。”“我不做梦,希望人民有集会结社权,只希望临时开会抗日不被军警干涉。”“我不做梦,希望贪官污吏断绝,做官的人不染指,不中饱,只希望染指中饱之余,仍做出一点事情。”“我不做梦,希望政府保护百姓,只希望不乱拆民房,及向农民加息勒还账款。”这样的希望共16条,表达了对当时中国现状的辛辣讽刺。
如此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集体“做梦”,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在“那个昏黑的年头”,《东方杂志》主编胡愈之的设想说得上别出心裁,无论如何,他都为20世纪留下了一份真实可信的记录,从中不难发现知识分子的思想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