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花

2015-05-30 10:48徐舟
参花(下) 2015年6期
关键词:参花上山老二

徐舟

鸡刚叫头遍,天还黑咕隆咚,参花悄悄爬起床,点亮那盏菜油瘪子灯,枣核大小的灯火顿时把东厢房照亮,房里宽大空阔,除了四尺宽的架子床,和一张带斗的抽屉桌,还有零星的日用家什,扁担箩筐,麻袋斗篷诸类,再没一样值钱的东西。她麻利地穿好衣服,躺在床里周岁的囡囡嗯叽两声,小手四处抓了抓,没抓到妈妈的奶头,咂砸嘴巴死心塌地酣睡。参花端着油瘪子灯穿过堂屋,准备进入灶房,西厢房的瞎眼婆婆敏锐地捕捉到响声,咳嗽一声说道:“今天你还要上山呀?”

她说:“穷日子就得穷忙,一天不上山一天没进项”。

“囡囡还小,饿的哭,奶奶没抓头,心里慌张。”婆婆说

“今天早些回来。”她敷衍一句。

瞎眼婆婆长长叹息一声:“你是苦命的娃,一家老小的生活都落在你的肩上,太难为你了。”

参花的男人是方圆百里著名的采药工,在他婚后第一天上山采药时,看见悬崖上有一株老参开着鲜艳的花朵,热人眼睛,他认识那是一棵雌性,至少有三百年以上,他舍不得挖掘,精心培植护养,第二年开花授粉的时候他都采摘些雄性人参的花粉授粉,秋后再采摘种子洒在满山遍野中,来年开春丛山峻岭到处都生长着青枝绿叶小红花的人参苗,煞是好看。男人说是她带来的福分,他管女人叫参花。天赐一条养家糊口的生财道,精心护养十年八年后再采收人参,那时准会过上好日子。天有不测风云,当全家展望未来美好的前景时,一场噩耗传来,男人为护养那株三百年的老人参而不慎坠落进万丈深渊,尸骨无存。那时囡囡出生还不到三个月。为了生计,她接替男人的营生,也开始学着采药护参。囡囡小,为了不让她饥饿,参花提前把奶水挤进碗里,再由瞎眼婆婆烫热喂养。以前都是天放亮,把囡囡喂饱后再上山,今天她心里好像有事,急火急燎地要赶往山里,不去好似天要塌下来一般。她走进锅屋,从锅里拿出几个包谷饼子包好,放进竹篓里,拎起药铲,转身要出门,瞎眼婆婆伫立在门口。

“不是说好不再上山了?”婆婆问,“参花,你也不用这么累,苦日子长呢,以后还要慢慢熬,身子骨最重要。囡囡还在吃奶,大了些,断奶接上饭了,你才能脱身,那时该忙啥就忙啥。”瞎眼婆婆絮絮叨叨。

“俺会掌握轻重缓急”她说道。

“哦,有件事差点忘记了,昨天孙保长亲自登门通知,严令农户村民上山采药打柴,说什么正在清剿逃亡的抗联。”婆婆说。

“军队间打仗是常有的事,山外哪年不经历几场?谁胜谁败与俺们平民百姓没啥关系。他们一句封山话说得容易,俺们一天不劳作,一天就没饭吃,不上山咋行。”她嘟囔一句,似觉得不妥,又补上一句:“俺上山小心就是了。”她安慰婆婆,这个家全靠她支撑。

整个冬腊月,山里没断过枪声,或远或近。参花从赶集山民的议论中听出些事。杨靖宇领导的抗联被日军包围,一场恶战后死伤大半,还有一小部分突围逃散。日伪军和保安团封锁整个山区要道,死把严守,严密盘查。不让山民上山,就是想把逃散抗联的伤病员饿死冻死在山上。参花顾不了这许多,自男人死后,她每天都要上山采药,挣下一家全天的生活费。没怀孕之前,她都是跟随男人一道进山采草药。男人是祖传的药工,专采悬崖峭壁上的名贵药材。那是一项危险的劳作,腰间系着一根长绳,下到万丈深渊的半山腰,采集别人不敢采集的人参、灵芝、天麻,那些都是百年生的稀奇货。她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放绳索。那些名贵药材不用上集,药贩子主动上门收购,且出大价钱。自怀孕后,男人不让她进山,蹲在家里忙些家务事。男人出事了,家庭失去了来源,油盐酱醋茶都没钱上集购买。她不顾婆婆的反对,把周岁的囡囡丢在家中,学着男人进山采药。她没胆量下到悬崖峭壁,只在阳坡上采集些普通草药。虽然卖不上大价钱,维持家庭生活还是绰绰有余。

那天她又按时上山,在山坳间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隐隐发现上面有血迹的斑点,参花警觉,怀疑有受伤的野兽途径而过。她抽出腰间的柴刀,小心翼翼向前探索。不远处一块平坦的毛草地躺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年轻男孩,年龄约摸十七八岁。她伸手到鼻孔前,还有一口气,细如游丝。她蹲下身,拍拍他的脑袋,男孩没有反应,他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饥饿过度,昏迷不醒。男孩穿着老羊皮棉袍,被树枝荆条挂得破烂不堪,大腿上有一大片暗红发硬得血迹,显然他已在山里强挣扎着度过多日。参花懂得些医术,就近拔些草药,用嘴嚼碎敷在他的伤口上。约摸一个多时辰,男孩喘息渐重。“水、水……”男孩低吟。他的嘴唇干裂,破裂的唇边渗出丝丝血迹。这里是山腰,没有水源。要想喝水还得翻山越岭到对面的山涧。她不能离开,深山老林里各种野兽出没,对一个无力反抗的人,哪怕一个小野兽,都可能危及他的生命。她的胸怀一阵膨胀,奶水开始往外涌动。救人要紧,她顾不得羞涩,解开衣钮,将奶头塞进男孩的嘴里,双手挤捏。奶水流进男孩的嘴里。男孩咂咂嘴,尝到甜润,喉结吃力地蠕动。奶水不能过多,否则会堵塞他的呼吸。她耐心等待一会,再开始喂奶,反复多次,男孩有了生气。这时太阳已经偏西,囡囡半天没吃奶了,一定饿得哭闹不止。婆婆也没吃午饭,她要及早赶回去。

参花离开之前要把男孩安排好。她把男孩拖进旁边的山洞里,洞口垒上石块,不能让野兽进去骚扰;再覆盖些树枝茅草,避免日伪军保安团发现。那男孩太像他死去的弟弟,清瘦单薄温顺面善一副女孩子长相。弟弟在她出嫁前为保护她不被保安团奸污而被无辜杀害,她悲痛欲绝,不是父母看管得紧,差点去阴曹地府陪弟弟了,她恨透了日伪军。

经过几天的精心调理,那男孩从昏迷到苏醒,再次来时看到他能够坐起说话,一天天有了生气。她将干粮咀嚼碎,再一口一口喂他。

“姐咋对俺这样好,明儿我一定报答姐的恩情。”

“好兄弟咋说这样话,姐分不清你是啥样人,只知道你是一条性命,姐不能见死不救,让你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白白死去。阎王爷不会收留你,好好活下去,养好身子以后做你自己该做的事。”

两人聊一会家常,男孩名叫山娃子,父母双亡,十五岁参加抗联,一直跟随杨靖宇将军抗日打鬼子。这次遭到日军围堵死伤惨重,山娃子死里逃生。

那天参花回到家,瞎眼婆婆抱着囡囡站在门前的陡坡上,遥望着西南方,囡囡哭叫不止。她小跑着赶到近前接过囡囡,急忙把奶头送进她的小嘴里,孩子委屈地抽泣几声,拼命地吸吮。也许饿极吸允过猛,呛地连声咳嗽。她拍拍宝贝的后背嘟囔着:“都是妈妈不好,让俺家囡囡饿坏了。”

婆婆说:“大半天了,你咋不知时辰早晚呢?”

“上山走路花费不少时间,没做点生活,天就响了。”她说。

“囡囡是咱家的独苗苗,以后甭上山了。”婆婆说:“要做生活营生,也要等到孩子断奶后再说。”

一家老小张嘴要吃饭呢。她白婆婆一眼,男人死了,她不忙营生能行?

囡囡吃饱了,小手摆动着玩耍。参花把丫丫放进竹摇窝里,忙着烧饭。后院里两头猪娃扯嗓子嚎叫。她揭开猪食缸盖,舀满一桶倒进石槽里,两头猪娃挣着抢食。鸡舍开门,天黑前,群鸡还能找些虫食充饥。急火急燎紧忙一阵子,急手的事才算忙清。口干舌燥,她舀起一瓢凉水喝下肚,心火压下去。

“还不来吃饭呀,待会饭菜又凉了。”婆婆催促。

她应声准备坐下,瞥眼从半掩的门缝里看见山脚下有个人影晃动,那身影姿势好生熟悉。待走近些分清面目,认出是表哥贺老二,上个集市她与贺老二碰过面。

“这不是表妹参花吗!”贺老二装作很惊奇:“两三年没见了,还这么水灵漂亮。”

她在家当姑娘时就讨厌这位二表哥,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以偷鸡摸狗为营生。三十多岁的汉子还没娶上媳妇。前几年和一个寡妇姘好,没过一年被寡妇轰出门。听寡妇的骂声,她家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偷卖了。女人嫁汉为了穿衣吃饭,他不但没有贴补,还从女人身上榨取油水,天下没有这么发贱的女人。

“表妹婿死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还有瞎眼婆婆,日子过的艰难吧?”贺老二关心体贴问。

“穷家寒舍,糊生熬日子呗。”她应敷着要逃离,贺老二拦住去路。

“有句话俺憋闷在心里好久了,今天相遇也是缘分。他把她拉到避静地方说。表妹婿死去半年了,你是孤儿寡母,还有个瞎眼婆婆,嫁人也难。表哥鳏夫单身至今也没有家,俺愿意倒插门进你家,亲上做亲你看咋样?”

二表哥那副德行,她知根知底,眼瞎了还要问问邻居。招他进门等于引狼入室,穷家寒舍瓦上加霜。

“俺家门楼矮,蹲不下你这尊如来佛。”她乘着闪空跑走。没想到几天后贺老二会找上门。

“你来干啥?”她冲他说“咱家不欢迎你,知道不?”

“表哥看表妹天经地义,表兄妹为啥不能来往?”他嬉皮笑脸。

“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她一语道破。

“你是寡妇,俺是鳏夫。表哥心里装有表妹,愿意倒插门帮衬你一把,哪儿做的不对?”他说。

“男人尸骨未寒,俺愿为他守孝三年五载。”

“交往,也不是马上结婚。”俺愿意耐心板等。

“俺不想招惹四乡八邻闲言碎语,刺戳俺的脊梁骨。再说婆婆也不允许俺私下与一个男人交往。”

“她一个瞎眼婆婆还不好糊弄。”俺愿意夜里来夜里走。

“你当俺是啥人了,偷鸡摸狗的营生这辈子不会干。”她斩断他的邪念:“婆婆耳朵灵光呢,再不走她会生疑。”她不想多哕嗦,转身走了。他近步尾随,到达院门前,她唤出看家狗,那是一条经过训练的猎犬。她做个手势,猎犬箭一般扑向生人,他吓得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第二天鸡叫头遍,参花又悄悄起床,多带上干粮。她不能经常上山,会引起保安团的注意,送一趟食物,够那男孩吃上几天。再调养一阵子恢复元气,他就可以去找他的队伍,她也不必每天上山。婆婆说的对,囡囡断奶后能接上茶饭,再上山劳作不迟,苦日子得需要耐着性子熬。

上山她轻车熟路,沿着自己探寻的一条捷径,翻过两座山便到了自己想要到的地方。她来到洞口,搬动树枝茅草,再移动石头。桌面大小的洞口显现出来。她朝里面吹上口哨,里面应一声,她猫腰钻进去。那负伤的男孩,靠在厚厚的干草铺上,见她到来喜出望外。

“姐来了。”他轻柔喊一声,算是打招呼。

“你饿坏了吧。”她忙把干粮拿出来,叫他趁热吃了。

“姐,你送来的干粮,这里多着呢,足够吃上几天。”他似乎很感动:“以后不必这样天天来,我已经能照顾自己了。”

“进山封锁严紧,姐以后不能这样勤快来看望你。保长亲自登门下禁令,婆婆也不允许俺丢下娃儿上山采药,上山的间隔时间要长些。你要多多保重,照料好自己。”她说。

“身子好多了,就是腿不能走路。如果能挪动的话,我会千方百计的去找部队。”

“千万不能有这念头,四村八乡都在清查围剿你们这些抗联人。还是悬赏缉拿。你若要离开大山窝准会被他们捉拿去,必死无疑。待在这里躲过风头再说。”她好言劝慰,要他耐心等待。

“姐救了俺的命,以后革命胜利了,俺会来报答的。”他的眼眶里溢出热泪。

“活生生的一个人,谁遇见上了,都会这样做,甭谈报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会有好报。”

两人说会儿话,他把自家男人穿过的棉衣叫他换上。军装太显眼,到哪儿一眼看穿。再交代些事宜,她要过上几天才能上山,给他捎些干粮。来勤了不仅保安队里怀疑,婆婆也会猜测疑神疑鬼。

她把洞口重新堵上,再覆盖枯枝烂叶,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才放心的离开。走下山腰,隐隐听见有塞率的响动声,她闪身躲到草丛中,不多一会有个人影闪现,到达近前才看清是表哥贺老二。

“你来这里干啥?”她举起柴刀喝道。

“表妹这么年轻漂亮,独自一人进深山老林俺不放心。野兽不说,俺是怕有坏人对你图谋不轨。”他嬉皮笑脸地说。

“你在跟随监视俺,是什么意图?”她质问。

“狗咬吕洞宾,俺对你有啥意图,关心呗。”

“你看到些啥?”

“你做的一切,俺都看的清清楚楚,需要俺帮忙的说一声。”

“以前俺和男人两人上山采集名贵药材,现在俺一人上山采集普通药材,不需要你帮啥忙,你去发大财吧。”

“甭瞒俺了,你在山里养野汉子,以为俺不知道,俺在洞外偷听得一清二楚,那汉子准是小白脸,俊俏得很。”

“不要胡说,俺可是规矩的妇道人家。传出去了,一生的贞节毁于一旦,死都来不及了。”

“不要俺说也可以,你要和俺好。”贺老二说着要搂抱她。她伸手给他一个嘴巴。

“你敢打俺?奸夫淫妇,这事儿俺会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告诉你的瞎眼婆婆。”他抚摸着五道手印的嘴巴。

她顿时像泄气的皮球,蔫巴下来。

“你能和野汉子要好,咋不能接受表哥呢。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哥愿意倒插门。”

“这事儿好商量,需要给俺一段时间,瞎眼婆婆要给她慢慢疏通。”

“远水解不了近渴,那要等多长时间?”说着贺老二开始动手。

“容俺想想,想通顺了,立马和你成亲拜堂。”参花拖延时间道。

贺老二看目前已经超出原有的设想,表妹答应考虑他的请求。人生大事不能操之过急,急性子吃不了热稀饭,便也就收敛起来,放参花走了,反正来日方长。

心里有事,坐立不安,参花在家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老是惦记着山里。山里窝藏着一位长相酷似她弟弟的大男孩,他身负重伤,在山洞里还好吗?丢下的干粮够他维持几天,洞里有清澈的泉水。洞口石块垒砌严实,大野兽进不了洞里,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伤员不会构成威胁。那男孩流了不少血,脸色苍白,需要补养,不然伤了底气就无法恢复强壮。他还年轻,娶妻生子养家糊口,哪样都离不开身子骨。想到这里,她的心一阵焦急,身不由己捉住鸡舍里自家养的九斤黄。她要用鸡汤给那男孩补养身体。

那天她又鸡叫头遍就起床,走进锅屋,从灶膛里端出煨罐,揭开盖子,老母鸡的香味浓郁扑鼻。用筷子搅动,稀化烂。她把煨罐里的鸡汤倒下一半拎罐里,再用棉袄包裹严丝合缝,放进竹篓里。突然,瞎眼婆婆出现在灶屋门口。

“你又要进山了,”婆婆问,“俺咋闻到鸡汤味?”

“最近奶水缺少,俺想表表奶,你也需要补养身子骨,俺就自作主张杀只母鸡了。”

“一只鸡上集能换回不少油盐。”婆婆嘟囔一句。

“俺知道了,吃鸡太奢侈。俺想着娃儿,忘记穷家苦日子了。”

不等说完,她急匆匆逃出家门。婆婆眼瞎心里亮堂,话说多了她能听出缘由,辨别蹊跷。

翻过两座山,接近洞口,她的心噗通通加剧跳动。她掐指算算有三天没上山了。三天时间不算长,可对她来说度日如年。男孩身体虚弱,一人在山洞里啥事都会随时发生。如果出现意外,那可是一条活鲜鲜的生命呀,是她从死神那里抢夺回来的生灵,她不愿在她的手中再丢失。当她走到山洞,一切如初。

“姐来了。”山娃子坐起身,像走失的孩子突然见到妈妈那样激动地喊叫。

“你一人待在洞里,姐真不放心,担忧着你。”她捧出还有热气的鸡汤,叫他喝了。

“姐精心照料,俺不会出事的。”

“没事就好,姐能平安无事照料好你,也是一份积德。日后不会进十八层地狱,受酷刑。”

她把干粮和几枚煮熟的鸡蛋放在草铺上说:“过几天姐再来看望你。”她不能耽误太长时间,囡囡等着她喂奶。

一切按原貌恢复,她赶忙离开,贺老二坐在不远的石堆上。

“你咋在这里呢?”她警觉地问。

“你能来,俺咋不能来?”他反问,“那事儿你不给回音,俺上门讨话还不成。”

“吓死俺来了,有啥话山下不好谈,非得跟踪到山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那点心思俺早猜出八九分了。”

“你看到啥了?”

“你窝藏抗联。”他一字一句往外吐说,“集上大街小巷贴满通缉令,一批抗联被打散,躲藏在深山老林中。你这个还在奶孩子的女人,勤快地上山,俺再呆傻也会觉得蹊跷。”

“你想咋样?”

“明哲保身。明儿俺陪你去乡公所反映情况,这样你就能脱离干系。”

“杀人伤德俺做不来。”

“那俺替你禀报。”

“你敢!”

“俺看见了,俺就是知情者,不及时禀报俺的脑袋也保不住。”

“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无关。”

“说的倒轻巧,俺要做政府的好良民。”

“你真要告发?”

“不告发也行,你要依俺。”贺老二伸手要把参花搂进怀里,解她的裤带。

“这儿做事不方便,哪有床上舒服。”她不敢强硬。贺老二抹脸无情,啥样事都能干出来。

“你家有婆婆,家里使不得。”

“等到婆婆去娘家,俺白会捎信叫你来。”

“俺不是三岁孩子,不信你的欺骗。”

“话说到这份上,信不信由你。”

贺老二也不敢逼紧逼急,一旦死猪不怕开水烫,鱼死网破,他啥也不会得到,或许还要惹上一身骚。

“那要有个期限,顶多三天,俺忍受不了恁长时间。”

以前她的心里星星点点惦记着山洞里的那个大男孩,现在她的心思每时每刻无不在盘算着如何应敷那个泼皮无赖。隐藏的秘密被贺老二发觉,以此恐吓威胁,胁迫她就范。她清楚知道一旦委身于他,等于跳进火海,不但自己身陷囹圄,婆婆和囡囡也会跟着进入地狱。贺老二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为人心狠手辣,为点蝇头小利,可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窝藏抗联被他知道,绝不会轻易放手,非得把她榨成骨头渣不可。她做好思想准备,先哄着宠着,糊过一天是一天,等到那个大男孩伤势好些去找部队,那时她再撕破脸皮和他强硬干,大不了以死相拼。

三天不觉过去,那个无赖一定会来找她,她要编好一套哄骗的话,将他敷衍过去。想着想着,那一夜她失眠了。突然,门声响动门栓移开,随着吱溜响声,一个身影钻进房里,没等她反应,那黑影饿虎下山扑到她的身上。她要喊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她的嘴。

“不要喊叫,俺是你表哥。”那黑影说话。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掀到一边:“不是说好三天后俺给你回话吗?”她愤怒。

“刚好三天,俺来你家了。”他笑说。

“你咋进来的,俺家狗没咬死你?”

“白天俺来踩过点了。”他附耳低声说,“先将你家狗醉倒,再翻墙越院,别开你的房门,轻而易举就钻进表妹的被窝。”说着,他强硬扒去她的内裤。她不敢喊叫,拼命地反抗。房里动静大,惊醒瞎眼婆婆。

“参花,你和谁在说话呀?”婆婆一声吆喝,贺老二停止动作,屏住呼吸。

“没有谁呀,半夜三更你喊叫啥,把俺吵醒了。”她回应一句。

“没事就好,睡觉吧。”

这一晚,参花没有躲过受欺凌的命运。

过些时日,参花身体突然来了反应,心里闹泛作呕,嘴里漫溢清水,和怀囡囡时一样的症状,她知道坏事了。一个寡妇突然怀孕,昭示着自己不守妇道,丢失贞洁,在族规家法条文森严的大山窝里,属于大逆不道。重者处死,轻者也要残废。她蹦跳摔打作践自己,希望能把肚里的那个孽种废除。适得其反,肚里的孽种不但丝毫没有损伤,反而迅速成长,肚皮开始隆起,她不得不勒紧裤带,以防外人看出蹊跷。

“参花,最近你咋的时常作呕?”婆婆开始疑心,她是过来的人,啥事瞒不了她。

“最近山风大,着了凉。”她脱口说。

“有病要看医生,小洞不补大洞尺五,不能马虎。”

好在婆婆看不见,她可以躲在家院外,甚至更远些,尽情地呕吐。她最担心让山下那些长舌婆知晓了,那样脸面无处搁,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她淹死。

最先发现秘密的还是贺老二。

“你怀上俺的娃了?”他惊喜若狂,“明儿表哥就托媒人上门提亲,娶或是倒插门都行。”

“谁嫁给你要倒八辈子霉,你是猪八戒背破被,人没人货没货。”她哭诉。

“谁说的?俺们要发大财了。”他凑近她说道,“俺打听了,举报一个抗联,政府奖赏大洋一百块。要是排长连长的戴着官帽,奖赏翻番。那时俺们就可以买房买地,也能过上闫老栓那样锦衣玉食大财主的生活。”

“你要干伤天害理的事?”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先发笔横财,快活他几天。”

你要敢去告发,俺与你拼命。

“为了孩子俺也要这样做。”贺老二说的果断坚决。

参花心里又活泛起来,辛辛苦苦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救活一条命,结果还是被她葬送,终究脱离不出恶人的罪名。她不能这样做,也不允许贺老二去做。她慌慌张张来到山洞,把这事原原本本告知山娃子。

“都是俺给姐带来这大麻烦。”山娃子歉疚地说,“明天俺就离开这里”。

“你拖着一条腿,走不出大山,不死在保安团手里也要被野兽吃掉。容姐想想,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她安慰他。

她主动捎信叫贺老二来山里一趟,说有事商量,他立马迫不及待地赶来。

“昨天俺在半山腰发现一棵千年的人参,藤秧足有胳膊粗。挖掘出来上市面准能卖出大价钱。”她把他拦在山道上,满脸笑容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真的吗?难怪俺这两天眼皮儿不停地跳动,门前皂角树上的喜鹊也喳喳叫着不停,原来要发大财了。”他抱住她亲吻一口,压低声音附耳说:“俺认真打听了,王保长亲口对俺说,告示上说的奖赏绝不是糊弄人,他愿意担保,政府不给,他从家里拿钱垫上。”

“你把山洞里的事说出去了?”她急忙问。

“俺贺老二啥样人,没那么呆傻,不见兔子不撒鹰。王保长不把大洋堆摞在俺面前,俺不会说出实情的。”

“这样就好。”她惊吓出一身冷汗。

一桩发财的买卖刚要开张,紧接着又来一件掘地挖金的大事。人要是财运来了,谁都挡不住。贺老二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快走,先捡便当地做。

两人来到一处悬崖峭壁边。

“俺的娘呦,这么陡峭,要是掉下去准是粉身碎骨。”贺老二咂咂嘴倒吸一口凉气,“下面放着金娃娃,俺都没胆量下去拿。”

“危险的事不会让你做,俺下去你放绳。”她把一摞绳子抖开,选择崖边一棵干粗根实的歪脖子松树,把绳缠绕两道,使劲挣挣牢固得很,把一端绳头拴在腰间,把另一端绳交给贺老二:“抓牢固了,俺这百十斤的身子骨都交给你了。山里人做这险事不是父子兄弟,就是夫妻姐妹,外人不放心。”

“俺俩谁对谁呀,都在一张床上睡了,两件事办成功,成亲拜堂一家子人。”贺老二拍拍胸脯。他看着她红扑扑粉嫩的脸蛋,她正两眼深情地望着他,那眼光像钩子,勾去他三魂六魄。他忍不住上前要抱她再亲一次,她身子一闪,再用胳膊一拐,贺老二一个趔趄失足跌倒,身体往下滚落,他迅速抓住她的手。

“表妹快救俺。”他两腿悬空,她只要松手,他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他一声声地哀怜求救:“看在俺俩姑生舅养一块长大的情分,千万不要撒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哥永远把你当救命恩人相待,一生为你做牛做马。”

她的心思又活泛开来,救一人害一命,恩德罪孽对冲并举。一边是陌生的男孩,一边是表哥,两相比较,她不应该舍近救远,为救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害自己的亲表哥。她傻想,贺老二若是能像她那样善良的心地,只做善事,不作罪孽。齐心协力帮那个大男孩养好伤送上路,她会感激,看着那份善良的心愿意委身于他,绝不会生出杀人的念头。男孩是无辜的。错就错在表哥他不应该见财忘义,为一百块大洋而忘记做人的底线。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生活在人世间是一害。

“表妹看在肚里的孩子,你要救俺一命。”他苦苦哀求,“俺们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白花花的袁大头摞在俺们面前,俺们可以在山外买房置地,让俺们的孩子过上财主家的生活。”他在展望美好的前景,以此打动她救助的决心。

她不听这话还好,贺老二最后一句话犹如一根钢针扎进她的心怀。狗行千里会吃屎,狼行千里要吃人。她狠狠心松开手,贺老二啊地喊叫一声,跌落万丈深渊。

男人在世时曾传授给她保胎和坠胎的秘方,现在到有用的时候。她按照坠胎秘方上的要求采集: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等草药,熬汤服用,每天三次。第四天药性发作。下身开始火热,出现少量流血。到了深夜流血不止,肚子一阵剧痛,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出,一团拳头大小的胎盘滚落出来,她顿时觉得腹中空虚了许多。

弄了些人参须子熬汤补身,数日后,她感觉身体好些,杵着药铲上山。

“姐,你咋这么虚弱,像得一场大病似的。”他问。

“这几天姐没来看你,没啥大事吧?”她问。

“好多了。每天夜里俺都梦见队伍在吹集结号,俺要走了。”他站起身走动一圈,一条腿不方便,没有大碍。

“走吧,这儿已经不安全了,路上要小心。”她叮嘱。

山娃子走了,她又恢复孤儿寡母那种平静苦难的生活。她还经常来山洞前呆坐一会,望着山腰一丛丛青枝绿叶红瓣瓣的人参花,心里充满无限的憧憬。再熬上几年,到采挖人参的时候,她家的日子会好过些。对了,还有囡囡,她要把最好的爱都给这个孩子,让她幸福。那棵人参,不仅救了自己和山娃子,也是一家人未来的希望,当家的在天堂会保佑我们的。

(责任编辑 刘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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