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

2015-05-30 21:25孟晓冬王明君
参花(下) 2015年6期
关键词:姑奶奶当家的半仙

孟晓冬 王明君

张秃子带着我爷爷进入套子里土城。

土城内,共五进院子,有四五十所房屋。在第三进院子的聚义厅上,早有三人相迎而出。中间之人一身白缎太极服,身高两米开外,浓眉、大眼、方脸,魁伟。别看我爷爷跟香头李师兄弟一场,可今天才算是正式照面。

香头李抓住张秃子的手臂。

“师父,您回来的正好,我正要派人去请您呢!”

张秃子竟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家长面前害羞,他连脖子都红了:“大当家的,生俺的气没?”

“师父,您老说啥呢?”

“俺坏了大当家的好事。”

香头李笑了。

“师父,原来您是为那汉奸说客的事啊。”

“大当家的,国有法,家有规,你就按绺局子的规矩办吧!”

“师父,您让俺办您啊?可以啊!只要您肯借俺俩胆。”

张秃子端正神色。

“你是个大当家的,咋能这样讲话?往后个,还咋个服众?”

香头李说:“师父不就是杀了两个日本人的说客吗?杀就杀了,俺要不是盘算着要跟川次一郎那小鬼子好好斗斗心眼子,早就让那俩鳖犊子‘鼻咕(死)了这有啥啊?”

张秃子挺直了腰杆子。

“要这样唠,俺杀那俩鳖犊子,也不算违反绺规啊!”

“师父,这咋能算违了绺规呢?”

“真的没违绺规?”

“真的没有!”

“哈,哈!”张秃子开心地笑了,“没违就好!没违就好!要不,俺在你这个大当家的面前,面就矮了啊!不过,话又唠回来,你要不待诚那俩说客,俺也不至于杀了他俩,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这理俺能不懂?”

“师父,俺是啥个脾气,心是个啥彩的,您老知道啊!”

“那你待诚他俩干啥?就不怕传到外面,好说不好听?”

张秃子和香头李师徒二人叙叨了几句后,香头李把目光投向了我爷爷,问:“师父,这小黑秃子就是俺的小师弟——黑子吧?”

张秃子把我爷爷拉到香头李面前,笑呵呵地说:“他不单是你的小师弟,还是你小舅子呢!”

听师父这么一说,香头李挺大个人,脸竟然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师……师父,真是啥事儿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张秃子哈哈一笑,对我爷爷说:“黑子,见过你大师兄!”

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尺半的大个子,我爷爷心里充满了仰慕,急忙地深施一礼。香头李也回礼,而后又欢喜地拍着我爷爷的肩膀仔细端详了一会,笑着说:“像,还真挺像你姐的,就是黑了点儿!”

张秃子说:

“黑子的事先放一放,大当家的,咱们可正事先说!”

香头李虽是套子里的大掌柜,但在张秃子面前一直以徒弟之礼相待。这让套子里其他几位老掌柜心里充满了醋意。他们便经常拿张秃子开涮。

这时一左一右跟随香头李出来迎接张秃子的俩人,左边之人接过话茬,阴阳怪气地说:

“张秃子,你跟大当家的豪横个啥?香头李虽说是你徒弟,可也是李姓绺局子的大当家的,你说话唠嗑,总要给留个面啊!在咱套子里,这家究竟是你当家,还是香头李当家?”

香头李右边,瘸腿的矮胖子说:“刘半仙说得对!张秃子,你在俺们老哥俩面前都这么耍豪横,咋?俺看李姓绺局子是要装不下你了。大当家的想稳住川次一郎,待诚他们,有啥错?另外,咱真要跟小鬼子打仗,总得先筹备筹备、谋划谋划啊!”

张秃子“哼”了一声。

“有啥好筹备的?你以为小鬼子傻啊,他会等你四脚落地?俺说刘半仙和韩瘸子,你们别忘了,咱是遛这关东山长大的,在这块黑土地上,咱是土生土长的,这是咱的地界,在这个地盘上,咱就是爷!”

香头李向刘半仙和韩瘸子笑着说:“你们看俺师父的脾气,一点都没变。”

韩瘸子,灰布衣衫,一身的胖肉,我爷爷认得他是在上河湾开烧锅子的。我爷爷常去韩家那烧锅,给我太爷爷买韩家有名的烧刀子老酒,韩家烧锅烧出来的老烧刀子,寻常人喝不得,入口如一溜火炭,一直烧到胃里。

刘半仙形如枯槁,面色黑暗、一袭黑缎暗花长袍,黑缎子瓜皮小帽,鼻梁上架着一付圆圆的黑边近视镜。

“张秃子,”韩瘸子说:“这么多年了,除了克仗以外,就再没听过你啥事抢过先,你说那天你咋就心血来潮了呢?是不是找不着娘们憋的?”

刘半仙摇了摇头。

“俺说韩瘸子,你别往张秃子脸上贴金好不好。还娘们呢,就是玉香院的头牌姑娘,站在他跟前,他那吊玩意也是猴子他爷爷,狒狒!你说他抢先,他会抢先?他抢人家侯六的差,为的是将那俩说客送上西天,不然,你以为他会去抢那个先?”

张秃子“哈哈”地笑起来,才笑了几声,猛然反过味来,把牛眼一瞪,对刘半仙吼道:“你个死打竹板子的,竟然把阴损招儿用到老子身上啦。今天当着大当家的和韩瘸子的面,你跟俺说道说道,那个报信儿的崽子是不是你支使去的?”

刘半仙知道张秃子的火爆脾气,闹不好,他动起粗来,自己这把老骨头还不够他一个手指头撮的。一见张秃子瞪起牛眼,他就直往韩瘸子身后躲,说:“瘸子,瘸子,这事也有你一份啊。”

韩瘸子也后缩,边缩边说:“刘半仙你敢出卖俺!你使阴招的时候,可没跟俺打招呼!咱们这套子里,除了大当家的还有他师兄老疤子外,谁还能在他张秃子手底下走上二十招。你怕他,难道俺就不怕呀!”

“那天是你们让梢工小子给俺递的信儿,那小子还一门子的给俺提清盆子,他说大当家尽心尽力地待诚那俩说客,往后的事怕就不好说了。俺这才一怒之下,杀了那俩人想绝大当家的念头。刘半仙,俺知道你眼珠子一转就是一条道。这回咋又是你装的枪,俺去放呢?”张秃子说。

韩瘸子回答:“得了,张秃子你就认了吧!你说咱在一道这么多年了,啥时不都是刘半仙装枪你去放!”

张秃子挠了挠头皮,火气消了许多,说:“也是啊!你们说,这刘半仙装枪,俺咋就那么愿意放?”

韩瘸子说:“你还是从中占着香油了。”

张秃子瞪了韩瘸子一眼。

“韩瘸子,你这嗑,俺听着咋就那么不顺耳呢?”

刘半仙说:“张秃子,俺说你也消消火吧。韩瘸子你也别再瞎‘嘭嘭了,咱们仨好久没呆在一块了。今晚,咱就老猫尿子灌他个够!我刘半仙给张秃子赔个不是,你俩说咋样?”

三个老掌柜的你一言我一语,半真半假地斗嘴。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香头李把手一摆,郑重其事地说道:“几位老掌柜的别闹啦!俺明白啦,你们是对俺不放心呐!俺香头李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当亡国奴!”

“早知道大当家的是这么个想法,俺就不用费那事啦!”刘半仙的手拈着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说:“张秃子杀了日本说客,就是绝了小鬼子的念性。这么一来,咱们套子里要永无宁日啦。我看,咱们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应对。”

我爷爷从他们的话语里了解到韩瘸子和刘半仙的身份,原来,韩瘸子是香头李手下四梁八柱之一的“梁台。”刘半仙更是四梁八柱里的重要角色,土匪们称他是“翻跺的”。

我爷爷知道,大凡丁强马壮的绺局子,大当家的手下“四梁八柱”是少不了的。这“四梁八柱”分开说就是“里四梁”和“外四梁。”“里四梁”里头一位就是带领崽子们冲锋陷阵的“大炮头。”第二位是负责绺局子保障补给、管理绺局子钱粮的“粮台。”第三位是“水香”,“水香”是掌管布置绺局子警戒的人。第四位就是“翻跺的”,“翻跺的”是大当家的军师,他必须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知五行、晓八卦、会看生辰八字、黄道吉日,也就是说这个“翻跺的”必须是个通晓阴阳的奇人高士。绺局子的“外四梁”是指掌管肉票的“秧子房。”传递消息的“花舌子。”打探情报的“插千的。”画符去邪、往来信书的“字匠。”绺局里除了这“里四梁”、“外四梁”,其余的就都是崽子了。

香头李一向尊张秃子为师。

“师父,咱屋里唠吧,沐石河青帮老大,赵延坤的‘海叶子(书信)到了。事关紧急,还要听听您老的见解。”

套子岛上的房屋,都用稻谷之草入黄泥中滚拧成泥辫子编垛成墙壁,再用稻谷之草苫顶,冬暖夏凉。此间六月,虽艳阳高照,五人一进屋内,顿感凉爽舒适。这聚义厅内非常空旷,是一所九间九分的房屋,屋内通长,居中一张八仙桌,面南背北一张老柞木太师椅子,椅子上三张老狼皮,一只狼头垂向椅子背后,两只狼头分垂于左右扶手之外,三张狼皮经过裁缝大小适中,这张椅子是大当家坐的。八仙桌两侧面,坐东面西、坐西面东,各四张柞木椅子,这是络局子里大当家手下四梁八柱的座位。以八仙桌为中,向东西两侧分别排列四排夯入地里的、带皮的老榆树木桩,中间两排木桩上铺钉着椴木板子为桌,桌两侧稍矮的木桩上铺钉着窄椴木板子为凳,这是各房崽子们年节或不寻常之时聚餐聚会时的座位。

香头李见张秃子、刘半仙、韩瘸子都到了八仙桌前,他才落座。我爷爷没敢坐,就在张秃子身边站好。

“这小子咋这么眼熟呢?”韩瘸子说“是三台子那个浪尖上‘啃富(吃饭)的大老张的老儿子吧。”

“您老好记性。”我爷爷说:“您说的大老张是俺爹。”

“你小子没少在俺的烧锅上给你爹打酒。”

“俺爹最喜欢喝您烧锅上的老烧刀子了。”

“张秃子,我说你这老小子越老越没正调啊?你怎么把正经人家的孩子带上这道了?”

“韩瘸子,你瞎嚎嚎啥呀?这是俺干儿子。”张秃子喜形于色,拍拍我爷爷的肩说:“干儿子,让干爹喜见喜见。”

我爷爷挺直了胸脯叫了一声:“干爹!”

张秃子合不拢嘴了:“韩瘸子,听着没有,这可是真的。”

“人家肯把儿子交给你?”韩瘸子说,“你哪来的洪福?”

张秃子“呸”了一声。

“就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好像俺张秃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

“张秃子,你说俺就寻思,大屁股的娘们你克的还少吗?拉了十多年的帮套,肥水浇灌出去那么多,咋就没弄出个种来呢?”韩瘸子乐着说:“这回,老天总算没亏待你,捡了一个干儿子。”

“你个老瘸子,想鼓弄俺啊!咱是啥身份?真要在哪留了种,咱还能安生得了吗?咱们当胡子的,天生就是绝户命,俺啊,压根就没想造那个孽。”张秃子的话虽然说得轻松,却隐含着无尽的苍凉。

“咱俩怎么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韩瘸子说:“你看俺老蒯给俺生的那大小子,如今在天津念上了国校,俺有不安生吗?”他又招呼我爷爷,“孩子,傻站着那干啥?上前拐着吧!”

“干爹,俺能坐不?”

张秃子看了我爷爷一眼。

“干爹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你要当自己是客,你可以拐着,你要是想就此插香头子,门都没有。”

韩瘸子点点头。

“行!张秃子,这小子没白叫你一声‘爹。”

“黑子,”香头李说:“不入行也是客,你拐着吧。”

我爷爷就去另一边的长条木凳子上坐下。

刘半仙一直捻着他那几根山羊胡子看着张秃子和韩瘸子斗嘴,此时才插话。

“大当家的,这沐石河青帮跟咱们,向来是井水与河水,清是清,混是混。他这次递‘海叶子(信),为的啥啊?”

“还记得去年咱们卡死的那一船名贵中药材吗?”香头李说。

“大当家是说下九台三义堂膏药店的那一船药材?”刘半仙若有所思:“俺记得那一船药材惊动可大了,官府、绿林,说情的海叶子就像雪片。后来,就是沐石河青帮赵延坤出头把这事给摆平了。”

“大当家去年放那船药材时,”张秃子说:“兄弟们很纳闷,连吉林巡防营求的情大当家的都没开面,怎么沐石河一个屠驴宰马的老汤锅的面子,竟大得过吉林巡防营?”

香头李想了想:“去年咱们为啥找下九台三义堂膏药店那一船药的麻烦?不就是要为咱们韩掌柜报断腿之仇吗!当年韩掌柜在下九台让‘外码子(外行)的‘水滚子(地头蛇)‘吃了皮子(勒索),着了黑手,求到他三义堂门前,他要肯伸一手,韩掌柜的一条腿咋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吧?”

“大当家的跟众兄弟的情,俺到啥时候也忘不了。”韩瘸子说:“其实,俺这条腿残了,也怪不上三义堂,当时正是夜半三更,俺血人一个,过后想想,他一个小膏药铺子也确实不敢开门?”

“冤有头,债有主。”张秃子说:“兄弟们要不是挖地三尺也没找着那个水滚子,又咋会拿三义堂出气?”

刘半仙捋着他的小山羊胡子,小手指长长的指甲在稀疏的胡子间慢慢梳动。

“还真就是没想到,就那么一个小膏药铺子,就凭王玉棋的那几贴膏药,竟能通天彻地,让黑白两道敬着,为他来求情,帮着他来说话。”

张秃子难以理解地。

“大当家的,沐石河青帮的这个赵延坤,真有那么大的来头?”

香头李点点头。

“按青帮的字班辈份分为,兴、礼、大、通、悟、觉。兴是十九辈,礼是二十辈,可这兴、礼两辈已经绝世。当今青帮按字班辈份说最大的就是‘大字班。你们都知道,北京有个魏大可,上海有个黄金荣,这两个青帮大佬都是‘大字班的。杜月笙也不过是‘通字班。可你们知道吗?咱下九台沐石河的这个赵延坤,他竟是‘大字班。你们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的面子俺能不给?”

张秃子听得来了兴致,挠了挠光头。

“咱下九台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香头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半仙,刘半仙用眼扫过,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海叶子唠些啥?”张秃子问。

“赵延坤‘放笼(报信)了三件事。”香头李说:“第一件是说下九台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的天下。第二件是说下九台的士绅董子芹、杨荫溥正在联络人,要向日本人请准下九台设县治。第三件事也是关系到咱们络局子的,说日本人已经在下九台成立了花膀子警察大队。同时,关东军也抽调来一个大队鬼子,驻防下九台西大营,他们成立了清剿队。”

刘半仙接过话茬:“据赵延坤的可靠情报,清剿队的首要任务就是收编或消灭咱李姓绺子,其次是解除各红窑的武装。”

“下九台西大营的日军长官叫川次一郎。”香头李说:“海叶子上说他是日本武士出身,东洋刀法高深。花膀子警察大队也是从外地奉调来的。现今,下九台花膀子警察大队除了在当地招募的一些地痞、混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奉调来的花膀子警察大队长一直没有到任。赵延坤‘提清盆(提醒),让咱们多加防备,别让这些狗娘养的‘起跳子(兵来抓人)‘烫着(暗算)。”

张秃子挑大拇指。

“青帮的这位‘大字班是个顶天立地、‘传正(胆子大)可共事的爷台,有机会一定要结交。”

香头李放下赵延坤的信。

“大家伙合计合计吧。”

张秃子说:“还合计个啥?川次一郎那小子的说客都让俺给鼻咕了,就准备跟他小日本子开克吧!”

“真要跟日本人克仗,”刘半仙说,“这江中孤岛不可长守。日本人的小钢炮俺见识过,山野炮更是了不得,打得贼他娘的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韩瘸子说,“一旦跟小日本子干上了,钻老林子是唯一的选择。因此,这粮、棉、油、盐、药,一定要事先筹划好。”

“两位所言,都是关键所在。”香头李说,“俺看这样安排,刘掌柜先行上山,除了在建的上河湾南天门密营之外,另外再选五处密址建营。刘掌柜,牛头山老营给俺留着,俺另有它用。韩掌柜,你把柜上的‘疙瘩(金子)分成三份,一份留做备用,一份交给刘掌柜建营,另一份全部购买绺局所需。”他对张秃子说:“师父,您老也得不着清闲了,各房的崽子们得好好操练操练。”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张秃子说,“大当家的就放心吧,真要克起来,保证没有尿裤裆的崽子。哼!要不这样吧,大当家的,你让俺带一队兄弟,先去下九台克他个天翻地覆。这也叫先下手为强吗!”

香头李看着刘半仙:“先生,俺师父要克下九台,您看这事,可行吗?”

刘半仙仰靠在椅子背上,半闭起眼睛,右手缓慢地捋着下颏上生长的山羊胡子,手停了,用力薅了薅,略作思考,摇了摇头。

“不可,不可!下九台位于长春和吉林中间的铁路线上,两方都救得着。”

“操,刘半仙,以往,咱俩能尿到一个壶里啊?”

“此非儿戏!”刘半仙说。

“俺马队夜半奔袭,”张秃子说,“火攻他警察大队、西大营,肯定‘点活(得手)。”

刘半仙又半闭起眼睛去想。

香头李点点头。

“俺看可行!不过,这一战,不能恋。要做到攻时如电光石火,撤时如风去无踪,‘点活不活(能不能得手)无所谓,关键是要长长咱绺局子的威风,灭灭日本人的锐气。”

刘半仙慢慢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取下塞盖品了品,拈指算了算。

“好吧,今夜月圆,俺摆八门看吉日选吉时。”

在香头李的绺局子里,有一鬼二仙之说,一鬼是掌握着合绺上下钱财的粮台韩瘸子,韩瘸子在外的身份是烧锅掌柜的,他本人好酒,沾酒就有醉意,一两也醉,一斤二斤还那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韩瘸子就醉上三百六十五天。只是有一点,韩瘸子喝多少酒,醉成啥模样,脚下都不掰道,都醉不倒,韩瘸子是个醉里醒的人。因此,人们都称他醉鬼。二仙之一是张秃子,他怀揣酒囊,有事无事喝一口,却从未醉过,因此,得外号“酒仙。”另一仙就是通阴阳晓五行知八卦的自称是大唐神算袁天罡梦传弟子的刘半仙。刘半仙是个酒痴,每遇到问题重大时,总离不开酒,酒是他的智慧源泉。刘半仙手无缚鸡之力,虽说身在绺局,却从不摆弄枪棒。绺局里的弟兄都见识过刘半仙降服黄鼠狼,知道黄鼠狼见着刘半仙都怕。关东人称黄鼠狼为“黄皮子”、也叫“黄大仙”,其实不过一满身金黄色鲜艳亮皮毛、较田鼠略大的活兽。不过,这活兽有一癖好,冬日里,阳光明媚,常见其在坟头上、柴垛顶晒太阳,其两条后腿八字分开,挺身直立,合目似睡,仪态雍容。再见双爪合十,双唇动若细波,人若扰之,其双睛突露,精光闪烁,光、冷若冰、寒似箭,摄人魂魄,体弱妇女见之,往往心病发作,唇紫身颤不能动之。若有强壮男人近前,黄鼠狼不见惧色,转身悠然离去,瞬间消失。不过,绺局子的崽子们就见到过,正挺拜老太阳的黄鼠狼,被刘半仙指咒间反摄其魂,那小兽身颤胆寒,动不敢动,任由刘半仙斥责训教,终放其逃命。

平日,李姓绺局子有啥行动,往哪个方向去,都得由刘半仙做法摆八门。摆八门之前,刘半仙总要先喝一气酒,然后捧一把桃木剑,先拜天,嘴里唱:“往东瞅,往西观,一个八卦贴中间,那是太公的八卦!两个鱼儿在里边,阴鱼含着坤,阳鱼含着乾,一个乾字是西北;一个巽字是东南;一个艮字在东北;一个坤字是西南;坎字是正北;离字是正南;震字东方去;兑字在西边。会画八卦更容易,画个三横更简单,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震养盂;艮覆碗……。

刘半仙酒醒时面沉似水,酒醉时唱“胡子堆放浪(江湖艺人唱的戏)。”崽子们见他醉了,走起路来一溜歪斜,就有人给他搬木墩恭敬他坐下,又敬他酒,他更醉了,此时开口,天时国运,道不尽的是他先人的故事:

“戌辰、巽上、坤下,杨花飞,蜀道难,截断竹萧方见日,更无一史乃平安,渔阳击鼓过潼关。此日,群王辜剑山。杨若逢山下鬼,定于,此处葬金环……。”

刘半仙云山雾罩地唱,玄机莫测,崽子们听得五迷三道,一个个有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很是兴起,于是,再恭敬上酒。

刘半仙狂饮过后,道出这一卦象:“一马鞍、一史书、一妇人死卧地上。马鞍指的是大唐安禄山;史书指的是大唐史思明;妇人死卧地上,乃杨贵妃死于马嵬驿。截断竹箫者,肃宗即位而安史之乱乎!贵妃杨玉环,肌态丰艳,骨肉停匀,眉不描而黛,发不漆而黑,颊不脂而红,唇不涂而朱……”

一段杨贵妃倾国丧命,听得崽子们如醉如痴。

刘半仙唱罢,扬起中指在空中划一个圈,浪声浪气地喊:“酒来呀!来酒呀!”

崽子们赶紧将酒坛子递上来,刘半仙又是狂饮,饮后醉倒,不醒人事。

张秃子听刘半仙要开坛摆八门给自己看吉日,一拍桌子。

“操,咱总算又尿到一个壶里了。”

“还有一件事。”香头李说,“刚才有人报号闯山门,想靠咱们的窑,这个人是俺在东北军时的兄弟,叫王大疤拉,当年俺杀人‘邮(逃)走时,他还帮过俺。此人家传的刀法很是厉害。”

“即然如此,咱就收了吧,不过是多些碗筷。”韩瘸子说。

香头李摇了摇头。

“说心里话,这一时之间,俺对他还真就吃不准。当年确实是这个人帮俺‘邮(逃)了,可追兵很快就沿着俺的路线追过来,知道俺走那条的路的人只有他啊。”

刘半仙说:“照这么唠,他是先‘举(送),后‘点(告密),这是个小人啊!”

香头李皱起眉。

“这不过是一种怀疑。”

“实不相瞒,这伙散兵游勇在来套子里的路上遇到俺干儿子。俺干儿子把他们带到庙香山关帝庙,被俺规矩了一顿。”张秃子骂,“俺实在吃不准他们是不是实心入伙,所以就给他们指了一条上岛的路,想让大当家的定夺。如果大当家的看他们不象正溜,咱们就来个关门打狗,将他们一网打尽。要是大当家的看他们还可以,那就不妨留下来增强咱们的实力。”

别看香头李是张秃子的徒弟,但在大事决断上的能力远非张秃子可比。他听着张秃子的话,在心里琢磨着。

“费那事干啥!”韩瘸子晃着大脑瓜子,说:“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他们要是不走,俺带弟兄们把他们‘典了,利索!”

“不可!”香头李断然说道。

“为啥?”韩瘸子问。

“有三不可以。”香头李说:“其一、正因为对王大疤拉是友是敌吃不准,所以,怕误伤了朋友。其二、如今咱们正是用人之时,若真的不明不白的就把他们‘做(杀)了,有悖于江湖道义,以后谁还敢沾咱的边?其三、如沐石河青帮老大赵延坤所说,驻下九台的日本人要和咱们‘响(开仗),那王大疤拉这个时候来,俺怀疑他与此有关。”香头李咬着牙槽骨说,“所以,俺更要留着他,俺倒要瞅瞅,他是咋跟俺‘晃门子(说假话)的。”

“大当家的想好咋安置他们没有?”张秃子问。

“俺让刘掌柜留着牛头山老营,就是给他们准备的。”香头李向窗外望去,思考着说,“绺局子要上山钻老林子了,这水路上的财就吃到头了,日子肯定要艰难些,秧子房就得建起来,日后又要拿从那些红窑的嘴里往出抠食了,这绑票熬鹰的差事,王大疤拉够料,所以,俺想让王大疤拉做秧子房的掌柜,你们看咋样?”

刘半仙扶扶鼻梁上的眼镜,有些醉意地薅了薅下颏的山羊胡子。

“这样好,把王大疤拉放在一边,他就是想‘起秧子(生外心)‘反水(叛乱),要‘湿(伤)着咱们也不太容易。要是他这一伙人踏实,咱们随时可以跟他‘勾道关子(合伙)。”

香头李说:“说好了,咱就开山门了。”

“王大疤拉这伙人‘春点开不开(会不会说行话)?”韩瘸子说,“等会栽香,别是个‘门混的(不懂规矩)对不上‘脉子、盘不上道(话说不到一起),让崽子们笑话。那样,这秧子房掌柜他怕是要做不成。”

“这好办,”香头李说,“找个‘传快(心灵)的崽子带他们上道。”扭头对刘半仙说,“刘掌柜,你安排一下,接他们进来栽香。”

香头李处理好了绺子局的事,转头问一直在旁边听大伙说话的我爷爷,“黑子,你不是找俺还有事吗?现在可以说啦。”

我爷爷站起身走到香头李身边,说:

“大当家的,大车店柳掌柜的要娶俺姐,爹娘都应了,俺姐让我来问你。”

香头李一愣,反问道:“黑子,你说的柳掌柜,是这江对岸,江葳子那个开大车店的吗?”

“就是他。”我爷爷回答。

韩瘸子笑了。

“就那个大烟鬼?娘的,那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想跟咱们大当家的抢女人?”

“事情没那么简单!”刘半仙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说:“俺听说头阵子,董大茶壶要娶黑子他姐,被拒绝了。这柳三儿虽然把大车店开得挺红火,也结识不少江湖中人,但以他的实力别说跟咱们大当家抢女人了,就连董大茶壶他也得罪不起啊?”

“刘半仙,你说他这里还有什么阴谋吗?”张秃子问。

“我一时也想不到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每一件都似乎跟咱们套子里有关连。所以,咱们还是谨慎一点好。”刘半仙说。

“那俺该咋跟俺姐说啊?”我爷爷问。

香头李琢磨了片刻,对我爷爷说:“黑子,回去告诉你姐,既然爹娘都应下了,那就嫁吧!”

我爷爷有些蒙头,说:“你、你让俺姐嫁?俺姐说了,死也不嫁。”

“嫁!”香头李说,“黑子,回去告诉你姐,一定要嫁。”

我爷爷挠了挠头皮,他知道香头李这话里肯定有话,可他就是琢磨不出来这话的意思,于是,问:“俺就这样回去跟姐说?”

“干儿,”张秃子说,“咋傻了?就隔了这一条江,尺八远的地方,还怕姓柳的拐着你姐跑了?”

我爷爷有些明白了。

“即然大当家的和干爹都发话了,俺就照实告诉姐。”

“干儿,你回吧。”

“干爹,今夜,俺不想回。”

“你爹娘那儿能行?”

“俺来时跟姐说好了,今黑儿赶不回去,姐就跟爹娘说俺去上河湾大姑家了。”

“俺看这小子是想赖这吧。”韩瘸子说。

“韩掌柜,”我爷爷说:“有俺干爹在这,俺赖得下吗?俺就是想开开眼,这栽香的事,还只闻未见呢。”

刘半仙起身出去了。

“黑子,”香头李说,“知道绺局子栽香,是咋一出?”

“栽香也叫挂柱。”我爷爷说,“挂柱也叫入伙,只要入了伙,就要与绺局子一道飞马扬沙,雨雪雷电,生死与共。”

“照这么唠,你还是个‘外码子(外行)啊。”香头李说:“师父,您老人家开开面,就留俺这兄弟在这见识见识?”

“大当家的都发话了,”张秃子说,“俺还能不开面?”

说话间,闻听西寨门上铜锣敲响,那铜锣声一连响了三通,少时,便有两队崽子不下百人荷枪实弹跑过来,在聚义厅内外分列两厢,又有四个崽子抬着香案香炉进来,在地中央放好。

我爷爷的神经再次兴奋起来,他知道,李姓绺局子要开山门了。

刘半仙回来了,在八仙桌前落坐。

“都安排好了?”香头李问。

“就看他们上不上溜了。”刘半仙说。

王大疤拉和他的手下被人带进来了,聚义厅内外一时间肃穆异常,绺局子上至大当家香头李,下至四梁八柱以及各房的崽子无不表情冷漠,所有人都清楚,这香今天要是插不好,王大疤拉和跟他来靠窑的二十几个人,就都得血溅当场。其实,插香就是前来入伙的人要当着绺局子上上下下一干人众的面,对天盟誓的一个过程。

王大疤拉走到香案前,先给厅内众人折腰见礼,然后再向香头李折腰礼,双手捧出一纸文书,说:“俺知道挂柱得有人举荐,可众家兄弟都跟俺面生,大当家的,俺只有请您来做俺的保人,这是俺与二十几位兄弟的字据,望您接纳。”

香头李语声冰冷。

“王大疤拉,你俺相识一场,这个保人俺可以当,不过,你们可要想清楚,在咱这一行里,吐字成文,落地成钉,这字据一交,你和他们的身家性命就都交给山神老把头了!”

王大疤拉神情坚定。

“今日一言,驷马难追!”

刘半仙在一旁上上下下将王大疤拉仔细打量了一番。眯着眼睛,用手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细声慢语地说:“王大疤拉,你既然是来挂柱,为何见大当家的时背后还背着大砍刀啊?”

经刘半仙这一提醒,众人这才发现王大疤拉背后始终背着一把大砍刀,见香头李时也没摘下去。

王大疤拉略微一愣,说:“俺和大当家的在东北军时,大当家的了解俺这个脾气。俺这把刀是俺爹留下来的。俺爹死得早,看见刀就跟看见俺爹一样。俺除了睡觉之外,平时不管是吃饭还是做事,这把刀从来不离身。”

刘半仙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张秃子和韩瘸子却死死盯住那把大砍刀,脸上充满了奇怪的表情。

香头李说:“王大疤拉确实有这个习惯,不过这也是他孝心的表现。几位老掌柜的,就成全他这颗孝心吧。”

既然香头李开口说情了,众人都不再言语。香头李见众人默认了,一摆手,说道:“上香!”

崽子捧过香盘,王大疤拉从香盘中捡出一十九根,在香烛上点燃,走到香炉前,先拜,然后将香逐一插入香炉。这插香很讲究,要前三后四,左五右六,这十八根香是上给十八罗汉的。当中央还要插一根,是给大当家的。插完香,王大疤拉带领着他的手下人跪下。

王大疤拉领着他们说:“俺今来入伙,刀架脖子俺心不变;俺今来入伙,滚油炸俺,俺不叛变;俺今来入伙,金钱美女俺心不动;俺今来入伙,不出卖朋友守规矩;俺今来入伙,就和众兄弟一条心;如俺言语不忠怀二心,叫上天响雷劈了俺!如俺言语不忠怀二心,叫大当家的插了俺!如俺言语不忠怀二心,叫众家兄弟剐了俺!”

“都起来说吧。”香头李说,“都是自家兄弟了。”

王大疤拉和他的手下人站起来抱拳见礼。

“谢大当家的!”

“带新来的兄弟们认认亲。”香头李说。

捧香盘的崽子领着王大疤拉他们来到张秃子面前。

“这是大炮头。”

王大疤拉他们抱拳见礼。

“掌柜的指点。”

张秃子说:“咱这一行,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平日里要勤学苦练,‘管要直(枪要准)、胆要壮,克仗时谁要是藏头缩脑,俺可饶不了他!”

王大疤拉他们抱拳见礼。

“谢掌柜的指点。”

崽子又把他们领到韩瘸子面前。

“这是粮台。”

王大疤拉他们抱拳见礼。

“掌柜的指点。”

韩瘸子说:“在绺局里不比在家,分东西时不能挑好拣坏,‘啃富(吃饭)时不能拔拉骨头捡肉。”

王大疤拉他们抱拳见礼。

“谢掌柜的指点。”

崽子把王大疤拉他们带回到香头李面前,王大疤拉说:“大当家的,兄弟们听您的教导。”

“打从咱们占了这水路,”香头李说,“秧子房就拆了营,今天是重建的时候了。王大疤拉,你就做秧子房的掌柜吧,你带来的这些兄弟,就入你秧子房的编。今天是咱绺局子的喜日,本应杀猪宰羊,炖鱼炖肉,让兄弟们休整歇息,可敌情紧急,粮台已经给你们准备了肉干酒囊,你们立刻动身去牛头山老营,今后,你们秧子房就设在那里。”

王大疤拉有些不情愿。

“大当家的,俺们这就走?”

“形势紧急,刻不容缓。”

牛头山老营是香头李起局之地,王大疤拉跟众人别过,带人向牛头山去了。

王大疤拉头脚走,后脚刘半仙也急急地离开套子里了。刘半仙离开络局,转身就是一个能问黄道吉日,能看房基地、看死人坟地的打板算卦批八字的先知先生。

韩瘸子要回上河湾,叫俺爷爷跟他一道。离开绺局,韩瘸子就是一个烧锅的掌柜。

韩瘸子和我爷爷都不是怕事之人,俩人弃船上岸,经过江葳子屯,踏进了柳条通,柳条通里的这条荒草路离三台最近,过三台西沟就是上河湾了。荒草路在没人的柳条树丛中蜿蜒向前,在这起胡子闹土匪的季节里,这条路上更加人迹罕见。

韩瘸子和我爷爷在柳条通里走了有两袋烟的工夫,突然,听到前方左侧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韩瘸子和我爷爷乍闻女人的惊叫声,不由止步,两人相视一眼。

“黑子,咱爷俩碰上事了。”

“俺最恨的,就是祸害女人的邪叉子。”

“那咱管了?”

“不劳您老动手。”

韩瘸子哼了一声。

“那俺老人家可就袖手旁观了。”

“您稍等。”

韩瘸子从后腰的衣衫下抽出一支盒子枪扔给我爷爷。

“黑子,借你个家伙。”

我爷爷接住。

“谢了。”

我爷爷拎着盒子枪进了那片柳条通。柳条通离道四十几步的地方,是个大黄沙土塄子,土塄子上生着几棵歪脖子榆树,树荫下生长着脚脖子高碧绿的乌拉草。一棵歪脖子榆树上绑着一个吓尿了裤子的中年男人,两个扛枪的土匪正拖着一个年青的女人,向黄土塄子一边的土沟里走。

我爷爷悄无声息地出现,让俩土匪吃了一惊。

黄土塄子另一侧的草丛里,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瞧着我爷爷。

我爷爷用枪指着俩土匪。

“都别动!”

“小子,你一枪能打死俺们哥俩吗?”

“你啥意思?”

“俺们哥俩都是快枪手,你扣扳机的功夫,俺俩总有一个能掏出枪,到时候你也得死。要俺说,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过俺的独木桥,咋样?”

我爷爷笑了。

“俺还碰上俩快枪手?嗑要照这么唠,俺要是再使唤枪,都算欺侮你俩。”

我爷爷把枪插进腰带子里,俩土匪见了,嬉笑着放开了女人,一左一右向我爷爷逼过来。

我爷爷闪身就到了左前土匪的侧身,抬脚正踹在这个土匪的脚踝上。这个土匪痛叫了一声,他的脚踝骨断了,人摔出去,我爷爷顺手将他肩上斜挎的盒子枪摘到手里。另一个土匪扑了个空,回头见状,想去掏枪,我爷爷脚下一滑就到了他面前,手抓住这个土匪的肩头。

“狗娘养的,你还想使唤家什!”

草丛里那双眼睛对我爷爷露出了敬佩的目

“黑子,为人要收着点,别太狂。”指着眼前的柳条通说,“你知道,就这一片地,能猫多少人?”

我爷爷拔拉一下耳朵。

“咱这兄弟告诉俺,这地方五十步内,就四个人。”

韩瘸子赞许地点点头。光。

只听得这个土匪“啊!啊!”的叫唤,原来,我爷爷手上用力,抓碎了他的肩胛骨,这个土匪抱着肩膀躲到了一边,他的盒子枪也到了我爷爷的手里。断了脚踝骨的土匪最先明白过来,趴在地上赶紧磕头。

“英雄啊,俺们有眼无珠,不识泰山,饶俺们一命吧。”

那一个肩膀坏了的土匪见了,也赶紧跪下去磕头。

“狗娘养的,”我爷爷说,“原来是俩熊货!滚吧!”

俩土匪听了,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柳条通深处去了。

我爷爷盯着黄土塄子的另一侧。

“出来吧,还要猫到啥时候?”

草叶子一响,从那边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那长着黑亮眼睛的人,她手里还拎着一支黑亮的左轮手枪。

“哎,黑小子,你咋知道俺猫在这?”

我爷爷一见这女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不知为什么心里充满了欢喜。

“五十步之内,俺听得出几条蛇在爬,三十步之内,俺听得出弄响动的是啥玩意。”

女孩听了笑了笑,一下子举起枪,对准我爷爷。

“你说俺是啥玩意?”

“你是啥玩意,俺琢磨不出你是个什么好鸟?”

“你敢骂俺!”

“你当你是谁啊?沾不得碰不得啊!”

“俺就是沾不得碰不得!”

“呵!俺还真是头一遭碰上你这样的。”

“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你个闺女家,俺不愿意理你。”我爷爷转身要走。

女孩拦住他,她用左轮枪的枪口杵着我爷爷的胸脯子。

“从哪蹦出来的黑小子?你狂得很呢!”

“你还没俺大吧?”我爷爷斜着眼睛瞅她,“闺女家家,你跑到柳条通里来干啥?就不怕胡子祸害你?”

女孩“哼”了一声。

“祸害俺?那本姑娘就先让他断子绝孙!”

“嘿!你个闺女家,挺豪横啊!”

“跟本姑娘讲话,你留点神。”

“怎么着,在你面前,俺要吐个音,还得先掂量掂量了?”

“你要瞎叨叨也可以,就别惹着俺,惹恼俺让你好看。”

“闺女家别太凶!不然会嫁不出去啊!”

女孩手腕一滑,枪响了,子弹打穿了我爷爷的裤脚。我爷爷抬脚看了看裤脚,咧嘴笑了,脸上嘻嘻的,坏坏的,露出一口白牙。心寻思,这姑娘对自己还是留情面的。

“你谁家的啊?”

女孩洋洋自得,向枪口吹了一口气。

“就这江葳子,挂红旗的董家。”

挂红旗那家是董大茶壶家。想起头阵子董家来提亲的事,我爷爷多了个心眼,他可不想再跟老董家扯上什么关系,扭头就走,女孩急了。

“喂,黑小子,你就这么走了?”

我爷爷回过头来。

“你还想怎么着?”

女孩冲到他面前,左轮手枪再次顶在我爷爷的胸口。

“不许走!”

我爷爷跟这个女孩面对面,女孩气吹如兰、面色红润、眉细似柳、唇润如珠。其实,我爷爷早就心猿意马了,他眼前不能自主的出现了曾经见到过的那一幕:在山窝子柔软的羊葫芦墩草上,香头李趴在我大姑奶奶的身上猛烈地耸动,我大姑奶奶则在他身下发出荡人心魄的呻吟……

一想到这,我爷爷裤裆里吊着的那条最最王八蛋最最猪狗不如的驴虫,就冲动起来。我爷爷胸腹中燃烧起一团火焰,那火焰瞬间漫向全身,在他的骨子里,在他的脑子里,在他的每一根汗毛里,在他的每一条神经里,熊熊燃烧,我爷爷感到呼吸急促。他也想把面前的女孩压在身底下,然后,自己像香头李一样猛烈地耸动……

那女孩子感受到了来自我爷爷体内的灸热,她看见了我爷爷裤裆间隆起的“篷篷”,她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些事情要发生,不由地害怕了,她用来顶在我爷爷胸口上的左轮手枪在发抖。

“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爷爷眼里冒着火,女孩在退怯,俩人四目对视,目光相交,再难挪开。女孩的呼吸早变得急促,她的内心涌起一丝丝爱的甜蜜和对幸福的渴望。他们彼此相视,一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世界。我爷爷一个野小子,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这么近距离的相处,生来还是第一次。那女孩竟也是一样,两个人身体里的血液都在燃烧,两人彼此都嗅到对方体液的汗香,两人的脸都烧红了。

我爷爷把顶在他胸口上的左轮手枪慢慢拿走,那枪就到了我爷爷手里。我爷爷的手与女孩的手指相碰,只觉她指尖冰凉玉润。我爷爷就把她的手抓在掌心里,那女孩子本能地想挣脱,可被我爷爷更紧地握住。我爷爷手臂慢慢地伸出去,揽住女孩子的腰肢,她的腰肢如此光滑,如此纤细,在乳房和臀部之间突然凹下去,让我爷爷好像感到在抚摸一片飞翔的云。女孩有些挣扎着,我爷爷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女孩子揽进他的怀抱里。我爷爷的唇猛地压在女孩的唇上,女孩发出了轻微的“嗯嗯”声。

我爷爷的驴虫硬生生顶在女孩的身上,它像从悬崖窝上刚飞下的海东青,找不到家的方向,只是不停地享受着飞翔的自由和快乐。她的身体瞬间变软了,像一捧即将消失的水,我爷爷赶紧把她抱住。

我爷爷抱起女孩走向长满乌拉草的地方。

在柳条通里,在洋溢着树木清香的松软的乌拉草上,我爷爷将那个女孩放倒。那女孩无声地反抗,但她丝毫没有走掉的意思,她在我爷爷皮肤上留下了数不过来的划伤掐痕,她的牙齿在我爷爷肩头上留下了滴血的齿痕。尽管如此,她却不能阻止我爷爷跟他肌肤相亲,却不能阻止我爷爷做下为世人所耻的勾当。

我爷爷扒光了女孩的衣服,自己也脱得赤条条的。他把女孩紧紧地压在身下,女孩挣扎着。她越是挣扎,我爷爷就露出一口白牙,暴力倾向就越严重。想起董大茶壶那个糟老头子竟然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要娶自己的姐姐,我爷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董大茶壶既然敢打我姐姐的主意,我就先教训教训你家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想到这,我爷爷的坏水冒了出来,他把那条硬如钢铁一般的驴虫对准了女孩的私处。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瞬间又翻涌起漫天大雪,忽而像长白山飞奔的雪崩,忽而像松花江翻滚起的浪花,让他充满刺激,充满快感而不能停息。女孩尖叫一声几乎昏死过去,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看到女孩流泪,我爷爷一下子冷静下来,心软了,他用自己的舌头舔拭着女孩脸上的泪水,柔声地问:“疼吗?”

女孩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她用牙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那我起来吧。”我爷爷开始懊悔自己的行为,想要拔出那条驴虫。

“别——”女孩轻吟一声,双手一下缠住了我爷爷的脖子,并用小腿勾住了我爷爷的腰。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靠征服男人来控制世界。就是这轻轻的一声“别——”,我爷爷的心就被这个女孩彻底征服了。

后来,那女孩就成了我奶奶。

她为我爷爷守了一辈子的活寡。

虽然,我爷爷没有跟她拜过堂。世间事往往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奶奶跟我爷爷,虽然只好过这一次,我爷爷就在她的腹内留下了种。

天很蓝,阳光很灿。不知名的虫子们使劲鼓噪着。

松花江边,黑沙土地,抓一把就能攥出油来,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的植物生命极其旺盛,被我爷爷踩倒的柳条子树枝,流出清澈甘甜的汁沫,一些很小的飞虫落上去吸食,立刻就被沾住,它们乐此不疲,死而无怨。

一阵慌乱、呻吟过后,天地间宁静如初。

我爷爷起身挺立,一条汉子,阳阳壮壮犹胜从前。

“俺是三台小南沟人。”我爷爷淡定地说,“俺会托大媒上你家说亲。”

我奶奶眼里汪出水来。

“俺爹……”

“俺知道你爹,可你归了俺,俺一定要娶你!”

“你要这样说,现在就带俺走吧!”

“俺不能让你不清不白的。”

我奶奶面露悲色。

“有俺爹在,你娶不到俺。”

我爷爷哼了一声。

“俺想办的事,你爹他阻不了俺。”

“俺爹已经答应了江东的一个肥油娄子,要嫁俺连窑自保。”

“肥油娄子?连窑自保?”

“江东的大户,家里有钱有枪,城里有买卖家里有人当官,势力大得让俺爹都动心,就想把俺嫁给那个肥油娄子,保董家一族人太平。”

“美的他个肥油娄子!你安心回吧,这事俺来办!”我爷爷又想起一件事,“你咋跑这儿来了?”

“那个让土匪绑票的女人,是俺爹的小老婆,俺知道她偷男人,就跟踪她抓奸,目的是想诈她的钱,然后离家出走。”

我爷爷听得心惊肉跳。

“就因为那肥油娄子?现在还想走吗?”

我奶奶笑了,她面如桃花。

“如果俺私自离家,那一定是跟你私奔了。”我奶奶一脸灿烂,她的笑容来自心灵深处。

我爷爷把我奶奶从青油油的羊葫芦墩上拉起来,俩人回到长着几棵歪脖子榆树的那个大黄沙土塄子上,董家窑大掌柜的小老婆和那个让土匪绑在树上的男人,早不见了踪影。

我爷爷带着我奶奶回到道路上,韩瘸子正捧着酒囊润嗓呢,见到我奶奶打个愣神,再看看俩人的眼神,好像看出点什么。

“黑子,这谁家的闺女啊?”

“江葳子董家,如今是俺的女人。”

韩瘸子“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

“好小子,你哪来的桃花运啊?董大财主的丫头,咋就不明不白地让你给弄了,真行!”

我奶奶冲过去,一下子扭住了韩瘸子的耳朵。韩瘸子“啊!”了一声,自觉失言,忙向我爷爷求助,我奶奶才放开他的耳朵。

韩瘸子揉着耳根子,夸张地说:“这小丫头,手够狠的,真厉害!”

我爷爷对我奶奶说:“你回吧。”

“那你啥时候来?”

“俺姐会当这个家。”

我奶奶眼中忽然涌现了泪花。

“俺等你来。”

我爷爷目光坚毅。

“没事的,你爹要真不答应,俺就带你私奔……”

我爷爷和韩瘸子上路了。我爷爷回头看时,望见我奶奶眼里的泪水一对一双地滴落下来,美丽动人,楚楚可怜!他摆摆手,我奶奶没动,他又摆了摆手,我奶奶还是没动。

我爷爷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别,竟就此身陷危难。

我爷爷回到家里,腰里还掖着两支二十响大肚盒子枪,我大姑奶奶惊出一身冷汗。

我爷爷腰上抽出一支盒子枪掂量着,这是一支新枪。

“韩掌柜的,就让你把枪带回来了?”我大姑奶奶问。

“俺掖起来了,就没让他知道。”

我大姑奶奶想了想。

“这枪金贵得很,俺听大当家的唠过,没有‘老头子(大洋)是换不来的。寻常的小土匪咋使唤得起?”

我爷爷一心把玩着手里的盒子枪。

“这都是俺的福气!”

“刚刚你说,你跟那闺女好了?”

“千真万确!是她顺着俺的。”

“你好不知道轻重,你知道那个董家,是多大的家业?有多大的门庭?董家的家丁出了门都是爷台。就你?哼哼,你就做梦吧!”发神经!疯吧!看能疯出个什么结果来?”媒人走了,我大姑奶奶说。

“都到了这份上,”我爷爷说,“信不信都由不得你了。”

“真要相门户得准备吃喝啊!还有那两个大银元宝?上哪掏弄去?那个柳掌柜倒是留下一小布袋银元,可都在爹的手里,怎么跟爹说呢?”

“那是爹和娘的养老钱,俺不能用。”

我大姑奶奶没了主意。

“还有啥法?”

“把俺卖了吧!”

我大姑奶奶有些疑惑。

“卖你?咋卖?谁肯买?你这个臭小子?”

“就卖俺!”我爷爷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脯子。

我大姑奶奶更加疑惑。

我爷爷说:“俺把俺自个卖给财主去,做‘年记(扛长活)咱就有银子了。”我大姑奶奶哼声到:“你去做年记,你以为做了年记,钱就够了?”

我爷爷诡异地笑了。

“我可以多做几家啊!”

我大姑奶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将我爷爷上下重新打量。

“你、你从哪学来的这些损招?”

“姐,这算啥,俺学的道道(计谋)多着呢。”

“谁、谁教你这些?是张秃子?”

“干爹?他才不跟俺讲这些,他教我的是武功。”

“那又是谁?”

我爷爷不以为然。

“他家的闺女愿意,人都让俺给亲了,她家里人还能有啥招?不嫁也得嫁!”

“这事得跟爹娘通通光。”

“这事不能跟爹娘说,爹娘胆小,俺怕吓着他们。”

“那咋办?”

“姐,这事你就做主吧。”

我大姑奶奶寻思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我大姑奶奶暗地里托了媒人去董家探口风。让人意外的是,媒人带回来董家大掌柜董大茶壶的口信,说要来家看看,还让准备两个大银元宝过大礼。俺大姑奶奶不敢相信,问了几遍才确定下来。

“俺怎么就不敢相信呢?八杆子都碰不着的事,你怎么就能闹出来呢?还拉着俺跟着你

“姐,俺的道道师父,你想都想不出,会是他。”

“你要急死姐了。难道说,你还有别的什么干爹?”

“姐,俺叫了张秃子干爹,还能再叫别人吗?”

“弟,”我大姑奶奶抓住了我爷爷的手,她很是担心,“别绕弯子了,快告诉姐,这又是‘咋一出(怎么回事)。”

我爷爷有些得意。

“姐,这人是咱爹最要好的朋友。”

“咱爹的朋友?我咋不知道,在爹的朋友里面,还有这号人?”

“姐,这个人就是要娶你的江崴子大车店老板,柳掌柜。”

我大姑奶奶吃惊非小。

“你、你啥时又跟柳掌柜混到一起了?”

“姐,你忘了,咱爹经常让俺去大车店帮活计,顺便跟柳掌柜的识文断字。”

“那柳掌柜的,都教你些啥?”

“姐,你别看那柳掌柜是个大烟鬼,可满肚子装着古今呢,他跟俺讲的最多的就是三十六计,还有戏文三国里的曹操。”

“这回,他是咋给你出的道道?”

我爷爷跟变戏法似的,从后腰处扯出一个包裹。

“银子!”我大姑奶奶见到一包裹的银子,一下子慌了神。

“弟,你去偷了?还是抢了?你哪来的这些银子?”

我爷爷将一包裹银子塞进我大姑奶奶手里,说:“不是偷,也不是抢,是去跟大户们借的。”

“就是刚才你说的,去卖身扛年记?”

“是啊!”

“那些大户又不认识你,他们怎么可能凭你一张嘴,就给你银子。”

我爷爷说:“俺早就听着信,那个董大茶壶想用钱要黄了这桩婚事。俺没办法就找柳掌柜去借。可柳掌柜说他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在了你身上。他就给俺出了这道道。他还带着俺一连去了七家大户,他做保,让俺在七家大户签了‘年记,才凑足这些银子。”

我大姑奶奶脸色苍白:“亲弟啊,你胆子也太大了。这些银子,将来、将来你咋还得起啊!”

“姐,你放心,柳掌柜用他大车店做的保,他说日后有他还。”

我大姑奶奶直摇头。

“就那个大烟鬼说的话,你信么?又怎么能让人相信?”

我爷爷若无其事说:“管他呢,他做保人也是按了手印子。”

我大姑奶奶掂着手里的银元宝。

“弟啊,你想过没,就算你能把媳妇娶到手,可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爷爷想到了他藏起来的那两支盒子枪,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往好了过啊!”

“你这祸越闹越大,咋收场?”

“等俺媳妇到家了,就让她带着爹娘走得远远的。”

我大姑奶奶板起脸。

“你还想骗人家钱?”

“啥叫骗?俺这是借!日后连本带利,俺还他们。”

“你抢去啊?”

“姐,这年月,咱还有别的活法吗?爹倒是劳苦了一辈子,这会儿,腰弯背驼腿瘸,落下个什么好?”

“俺看你是铁了心要钻老林子了?”

“香头李不要俺,俺就耍单帮!”

我大姑奶奶鼻子酸了。

“你大了,主意正了,说不得也骂不得了。人活这一辈子,行啥路,走啥道,你好好掂量吧。姐管不了你了。”

我大姑奶奶把我爷爷的事跟爹娘说了,我太爷爷跟太奶奶诚惶诚恐。相看门户那天,董家窑子来了三挂大车四几十号人。吃了喝了收了两个大银元宝的大礼,人走后,不久媒人传来句话,说那天没待诚好,黄了。我爷爷让董家窑大掌柜董大茶壶给耍了,人财两空,憋了一肚子气,窝了一肚子火。人们常说:“撒啥种出啥苗,高粮黄豆老玉米,就是别种恨火苗。”董大茶壶的面子让我太奶奶卷过,他才要耍我爷爷出气,我爷爷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柳树毛子,啥鸡巴都不是。我爷爷不是小人,可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我爷爷腰间插着那两支盒子枪可不是吃醋的。我大姑奶奶没能拦住,就让他钻进了南山老林子。

我爷爷钻进南山老林子既不打劫往来的客商,也不砸哪个窑,更不绑票,他就专门和董家作对!董家的车马只要打南山老林子附近经过,我爷爷既便是劫不下来,也要伤他几个人。

松花江边,那座四角设有土炮台的神秘大院落。院落中有一间密室。窗户门都堵得严严实实,即使在大白天,屋里也点着油灯。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手里端着一只硕大的紫砂茶壶,在屋来回踱着。他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嘴对着茶壶嘴吸溜一口茶水。在靠近门的地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在等候老头发布命令。

老头把整整一大壶茶都吸溜空了,这才停下脚步,坐在硬木椅子上对身材高大的中年人说:

“日本人已经准备行动了,套子里那边也有了不小的动静,张家那黑秃小子也被咱们鼓动起来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土炮台计划正顺利地展开。你要抓紧时间,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啊——是,是!”中年人结结巴巴地点头答应着。

(长篇小说《我的土匪爷爷》节选)

(责任编辑 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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