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2015-05-30 10:48希岚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5年5期
关键词:二妹零花钱奶奶

希岚

他出生,集爱与恨于一身

希源是我唯一的兄弟,可是,我恨了他整整43年。

43年,只比他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日子少了两个多月。

希源出生的那年,我8岁。那时父母已经有5个女儿,我是老大。四妹和五妹出生时,我清楚地记得,当父亲知道母亲生的又是女儿时那种失望乃至痛恨的表情。当父亲说“又是个赔钱货”时,我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但却不敢出声。母亲因为一连生了5个女孩儿,也不受奶奶待见。奶奶甚至说:“不知道我前辈子做了什么恶,才找来这么多丫头。”虽然她协助母亲把我们几个带大,但在随后的日子里,她带给我的伤害远比温情要多。

在爸爸的不满和奶奶的恶言恶语中,希源出生了。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我还记得,婴儿期的希源是个胖乎乎的可爱小孩,尤其他吮吸大拇指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想要亲亲他。然而,每一次的亲近,都换来奶奶对我的大呼小叫:“离他远点,碰着了可怎么办?”要不然就是冲妈妈喊:“管着这些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奶奶的影响下,我觉得昔日温柔的妈妈也越来越多地骂我们、忽视我们,几乎把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希源身上了。

随着希源渐渐长大,更多的不公平出现了:四妹、五妹、希源之间的年龄差距只有一两岁,但希源有新衣服,她们没有;希源吃着各种各样的零食时,四妹和五妹只能在旁边看着流口水;希源到了淘气的年龄,跟四妹她们起了争执,挨打挨骂的永远是妹妹们;甚至3个孩子一起出去玩儿,若回来时爸妈发现希源身上有什么磕伤、碰伤,更是会狠狠地骂两个妹妹……至于我,因为性子刚烈,总想为自己和妹妹们争取到同等的权利,为此,没少挨爸妈和奶奶的打骂。

当我发现自己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时,我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希源的身上。希源小时候,大人们没空照顾他时,会指派我照顾他。一脱离大人们的视线,哪怕他犯一点错误,都会招来我的责骂甚至拳头,并且,我威胁他不准告诉大人,而他,也就真的不说。等他到了10岁左右,我则开始对他冷嘲热讽,放大他的每一个缺点、每一次错误。可能因为那时我已经工作,可以偶尔给希源零花钱了,所以他从没有激烈地反抗过我。充其量,他或幽怨、或委屈、或恼怒地看我一眼,然后便找个角落去修复被我伤害的小心灵。

他成长,在我施舍般的给予中

希源16岁那年,父亲因脑血栓导致半身不遂,不仅不能工作,而且还要经常吃药,而母亲一直以来就是家庭妇女,没有正式工作。那时家里最小的3个孩子都还在上学,三妹没有正式工作,家里的收入主要靠我和二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也要求我们要给希源足够买课外书的零花钱,要保证他的营养,给他买不在同学面前丢份儿的新衣服。生活已经捉襟见肘,父亲的要求让我的心里满是怒火。

好在,希源还算知趣。他拒绝我给他买新衣服,也不要零花钱。甚至高二那年,在又一个几乎揭不开锅的月底,希源向我伸出了手,手里是皱巴巴的5元钱。我怕他不学好,板着脸问他钱是哪里来的。当希源告诉我他每天只上半天学,用剩下的时间去帮一个搬家公司装货、卸货时,我仿佛看到了他在烈日下挥洒汗水的单薄身影。我又心疼又难过,但我已经习惯了对希源恶语相向,当时就把那5元钱扔在地上,冲着他喊:“就你能是吧?嫌我们给你提供的条件不好就说话,别用这种方法来寒碜我!”我记得,希源拳头紧握,但也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

后来,我结婚了。丈夫人很好,帮我一起撑起了家庭的重担。没多久,二妹、三妹也陆续结婚了,但她们都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根本没能力照顾家里。于是,在众多姐妹中,我成了和希源来往最多的人。

希源很争气,考上了清华大学。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其实立刻就下了决心,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希源读大学。然而,这个时候,奶奶不合时宜地说话了。她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担负希源的学费和生活费,给他买上学应该准备的东西。奶奶的原话是这样的:“咱们家,就这一根苗,你将来也得依傍着他。他有出息,能顶门立户,你才有脸。”如果不是丈夫拉着我的手,我当时就爆发了。

和之前一样,我依旧把这所有的不快归罪到希源头上。每次给希源钱时,我都故意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跟他讲话,用挑战他的自尊来满足自己已经有些变态的心理。而希源,每次都那么平静地从我手中把钱拿走,既不生气,也不激动,以至于我心里都有些恨他,恨他没志气、没骨气、没有男子气概。

然而,在希源结婚前夕,我还是爆发了。那是1995年,父亲和奶奶都已经去世。这次,妈妈要求我们姐妹每人拿出1万元钱,给希源结婚用。虽然1万元在当时算是不少的一笔钱了,但以我当时的经济能力完全负担得起,然而,妈妈说这话时的口气让我很不舒服。更何况,几个妹妹家的经济情况很一般,二妹和四妹还要忍受婆婆的刁难,母亲到底想没想过她们的日子?我被气昏了头,冲着母亲大喊:“你只知道有儿子,不知道有女儿,我们都不是你亲生的啊?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希源的,为什么?”妈妈被气得浑身哆嗦,如果不是二妹拦着,我可能会说更多难听的话。

希源大概是知道我们那次的争吵的,事后他来找过我,说他事先并不知道母亲的做法。在我的沉默中,他说:“大姐,你别怪妈,也别怪我。爸妈欠你们的,我会补偿的。”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根本就不拿正眼瞧他,只是反问:“你拿什么补偿?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希源不说话,就那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他离开,用爱化解怨和恨

恨归恨,骂归骂,最后我还是给了希源两万元钱,让他结婚用。后来,希源买房子的钱也是我借给他的。因为对希源的怨和恨,所以每次给予时我都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特别是近些年,每次聚会,我都忍不住要用言语挤兑希源。而已经在大学里当上副教授的他,还是和当初从我手里拿钱的那个大学生一样,一副让我又爱又恨的窝囊模样。

我开始反思自己对待希源的态度,是在去年年底。那时,弟妹告诉我希源被确诊为肝癌晚期,最多只有3个月时间了。我去医院,看着因疾病而瘦得不成样子的希源,再也没有了冷嘲热讽的勇气。我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像上学时那样,用一种近乎谦卑的眼光看着我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小备受父母、奶奶宠爱的希源似乎从来没有恃宠而骄过,甚至没有像同龄孩子那样任性过,为什么他一直那么乖?以那么平和的态度对待我的挑剔甚至挑衅,为什么?如果说早些年是因为他必须依靠我,那么,在他成家立业、羽翼丰满之后,又是为了什么?答案只能是,他懂事,他包容,他在乎我们。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决堤,在希源诧异的目光中,跑到走廊里嚎啕大哭。

我知道我不该哭,可是我忍不住。

我的恸哭让希源更加确定了他得的是不治之症。而我,面对他的询问,竟然没有了以往的强势,除了哭还是哭。

从我知道希源的病情到他去世,只有短短的两个半月。最后一个月时,我辞职陪伴希源,聊他与我的小时候。我这才发现,在内心深处,我是那么在乎、心疼希源,只不过,所有的感情,最后都用一种扭曲的方式表现出来。也是直到希源生命的最后一程,我才在他面前坦白了自己的心,并且问他恨不恨我。

希源的回答让我的自责更甚。其实,他也知道父母和奶奶太过看重他,以至于让他的姐姐们愤愤不平。“这让我有罪恶感,所以,自从懂事后,对于姐姐们,我基本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姐姐们其实是真心疼我的。尤其是大姐你,刀子嘴,豆腐心。”希源说,“你还记得我刚上初中那会儿被小混混欺负,你抄起一把菜刀就去找他们理论的事吗?”希源说着说着就哭了,可我,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当2014年的春天来临时,希源走了。我单纯地爱着我的兄弟的日子,竟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这让我痛不欲生。但是就像希源临走时说的那样,我们其实一直深爱彼此,只是不自知而已。

潘光贤摘自《滨海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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