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过

2015-06-02 14:39师丽萍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5年3期
关键词:土坑栀子花花骨朵

清冷的黄昏,枝头还残留着些许积雪。走过梅园,我不禁深呼吸,让缕缕幽香浸润我日渐干枯的心灵。想起那些美丽的文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折取一枝悬竹杖,归来随路有清香”。有笛声在空气中飘散,是那首《秋湖月夜》么?清冷、悠扬、幽香,让我也不禁流连沉醉。

在我的温暖的记忆里也曾有那么一缕一缕的芳香。

老家的房前屋后,村子的前山后山,是一个迷人的世界。粉粉的桃花开过,香香的金银花开过,艳艳的映山红开过,槐树便开始飘香,皂荚树、香樟树下树影斑驳,阴凉怡人。秋风起,蓊郁山色层次丰富起来,而后有一天“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直到寒冬来临,树叶凋零,而白雪又将小山村妆点得明丽可爱。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最难以忘怀的是在栀子花树旁流连的时光。老屋的左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名字叫做黄土坑。它的两面是小竹林和一些杂树,一面是行人走的小路,另一面全是栀子花树。

夏天来临,栀子花便开了。一树一树全是洁白的栀子花,在清晨的露珠里含苞待放,在午后的艳阳中盛开,淡淡的清香弥散在整个村子。一天一天,似乎整个夏天,都是在栀子花香里度过的。

每天清晨,那里便是一个最热闹的地方。经过门前去上学的孩子少不了要去摘几朵栀子花,而特意绕道而来的孩子更是要摘下一大捧。奶奶听到声音,总要踮着小脚跑过去叮嘱着孩子们要小心,别掉进水里,别摘还没长好的花骨朵,也别把树枝折断了。而一阵喧闹一阵嬉戏后,总有一些花骨朵,一些断枝被丢在了路旁。奶奶总会叫上我一起将这些花骨朵和树枝小心地插在黄土坑旁湿湿的泥里,两三天后,青青的花骨朵便会饱胀起来,洁白之中只略略带点青,之后就开放了;不久之后,埋在泥里的树枝就会长出根,变成一株小小的栀子花树了,来年便会开出美丽的花儿来。做完这些,奶奶总会在栀子花树上挑出两朵开得最好的,小心地摘下来,轻轻地缠在我的两个小辫上。然后,奶奶便开始了她一天的劳作,而我便光着脚丫房前屋后地窜。

冬天的栀子花树,自然没有了花的清香,可是,它又有了别的妙处。当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树上,我便悄悄地来到了它旁边,免得惊动了趴在树枝上晒太阳的小乌龟。你也许游历过许多名山大川,欣赏过无数人间仙境,但你一定不曾见过这样的栀子花树:它不知从何时起就生长在一个小山村的小小的黄土坑旁,屈曲盘旋的虬枝向着水边伸展,有几分像黄山松的造型,但它更加自然、轻松,也更加舒展、滋润,有一些高高的树枝伸向天空,也有一些低低的树枝铺在水面。所以,当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枝头,黄土坑里的乌龟就游上水面爬到铺在水面的栀子花树枝上美美地晒太阳啦!有时是一只,有时是几只,儿时的我总会先让它们舒舒服服地晒一会儿太阳,然后就开始捣乱了。我捡起一个小土块,朝着水面丢过去,“咚”的一声,水面一阵涟漪,“扑通扑通”几声,乌龟从树枝上跳下去躲到水里去了。不过,过不了多久,它又会游出水面爬上树枝了,或许是这冬日晒太阳的享受太过诱人,又或许是它知道我不会伤害它。而奶奶在忙碌之余总会来叮嘱我几遍:不要掉进水里了,也不要搞破坏。

多年之后,我来到大城市读书、工作,我才发现,原来城里的栀子花树和老家的栀子花树模样竟然是不一样的。城里的栀子花树是路旁的装饰,一如蔷薇、芭蕉;而老家的栀子花树是真正以树的姿态生长的树,是可以爬上去坐在它的枝头摘花、玩耍的树。

读高中时住校,没有时间常回家。栀子花开的时候,父亲每隔几天就会摘好多好多的栀子花送到我的宿舍,清香的花朵上还有着清晨的露珠。从老家到我读书的学校要花不少的时间,当时的我却只顾着欣赏着花,从没想过父亲是几点就出发的问题。是学业紧张无暇考虑,还是少不更事不懂人情呢?不曾对父亲说过一句感激,而父亲也从不曾有过失落的表情,他知道我喜欢栀子花,便希望我在栀子花开的季节里能天天看到栀子花。

到华师上大学前,母亲听说学校在桂子山上,金秋时节山上桂花开放,远近闻名,便特意去找人要来了桂花的图片,细细研究,专门给我做了几双绣着桂花图案的鞋垫。她说,这样我们就是提前熟悉学校了,你一个人在学校就不会觉得陌生、不习惯了。几年前二哥上大学时,我曾看见母亲悄悄地流眼泪,一直内心妒忌,觉得她偏爱二哥,可是看到她一针一线地绣着桂花时,我觉得自己突然读懂了背过多年的两句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几双鞋垫,我一直珍藏,不舍得垫在鞋底。到了华师之后,果然是满山桂子,花开时节,香气醉人,赏花的人群络绎不绝。我也曾和室友一起赏花,在迷人的花香中漫步,而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总会想起老家门前的黄土坑,想起它旁边生长的栀子花。它没有这么浓郁的香气,也不曾吸引这么多的赏花人,可是它却让我无法忘怀。

从小山村到小镇,再到县城,每一次搬家,父亲都会带上老家的几株栀子花树移栽在院子里。没有了黄土坑的泥土与水,它似乎长得不那么茂盛,花开得也少了,然而在细心地呵护下,它终究是摇曳在风中,默默地陪着我们。

等到我在武汉安家,我再没有院子来栽一株来自老家的栀子花树了,它只得屈就在阳台上。第一年,它开了寥寥几朵花便草草结束了花期;第二年,它没有开花;第三年的夏天,在酷热的阳光里,它竟一天天枯萎了……我不懂树的语言,但我知道它是委屈的。在故乡的黄土坑边,它曾是那样恣意那样任性地生长!粗壮的树根深深地伸展在肥沃的泥土里,屈曲盘旋的虬枝自由伸展在清澈的水面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有熟悉的阳光照耀,有熟悉的风吹过,有蜻蜓蜜蜂和蝴蝶日日陪伴。它曾经有着那么强大的生命力,哪怕被折断,只要插入泥土,它便会再次长成一株树,在夏日里开出一朵一朵的花!可是在这陌生的都市的小小阳台上,它失去了它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它无法自由地生长,无法再开出香香的花。即便生长,它也不再是曾经的它了。而谁又能强求一株树在离开故土之后一如往昔滋滋润润地生长绚绚烂烂地开放呢?

多年以前,我们搬离了故乡的老屋。十多年前,重回老家时,黄土坑已不见了踪影,而我的栀子花树们也不知何时就已消失了,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五年前,奶奶去世了。生命中那个疼我爱我,为我梳好小辫缠好栀子花,教我爱惜每一朵栀子花每一根栀子花树枝的人永远离开了我。她临终前,我不曾守在她的身旁。这种愧疚一生也无法再弥补……

黄昏的梅园,少有人来,而笛声依旧悠扬,隐约在夜气中。想起几句诗:“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夜,带着一天的星。/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和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是啊,有谁的记忆里不曾有那一缕一缕芳香么?有谁又不曾需要不曾怀恋那一缕一缕的芳香么?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在这个迷惘的世界里。不管它是花是草还是叶,不管它是梅花是兰花是栀子花还是勿忘我,在这样一个黄昏,积雪渐融,冷香沁人,且让我片刻停留,深深深呼吸。

师丽萍,武汉大学附属外语学校语文教师,硕士学历。在省、市、区上过多次公开课、研究课。有多篇论文发表或在省、市论文评比中获奖。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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