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社会命名意义下的城市内城复兴

2015-06-06 09:44于海邹华华
上海城市管理 2015年3期
关键词:田子坊陈逸飞布迪厄

于海+ 邹华华

导读:田子坊是上海遐迩闻名的一个内城复兴项目,其创成有三大原因:一是其空间改变始于世界级艺术家陈逸飞的SOHO式改造,并为同样是世界级艺术家的黄永玉以国史可考的画家元祖田子方之名重新命名;二是陈逸飞的文化产业不仅引来更多的艺术企业家,也迎来了田子坊作为中国创意产业发源地的荣誉,中国经济学名家厉无畏以创意产业园区之名定义田子坊,给了田子坊一个迥异其他旧城更新项目之不可替代的身份;三是以旧里保护的方式复兴内城空间需要旧里留存的理由,具有世界声誉的历史建筑保护专家阮仪三为泰康路旧里历史建筑的丰富性提供了专业的论证,进而支持了田子坊空间所具有的独特的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的观点。

上海泰康路上的田子坊在今日上海遐迩闻名,十五年前它还只是一处普通的上海弄堂,更确切地说,那时的泰康路还没有田子坊,一场兼顾居民利益、社会公正、创新产业和城市文脉的包容性旧区改造实验,将田子坊做成上海知名度最高的文化创意产业品牌,成为上海的一处城市地标和文化名片。2000年,田子坊被上海市技监局命名为“上海市名牌商标”(区域品牌);2004年5月,田子坊被上海市经委授牌为首批十八家创意产业集聚区之一。此后,田子坊又被上海市委宣传部授牌为首批文化产业示范基地。自创设以来,田子坊已荣获上海市和国家授予的多项荣誉称号,斩获中国最佳创意产业园区、上海十大时尚地标、最具影响力品牌等殊荣;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田子坊被市区两级政府列为窗口接待单位;2012年,长三角创意产业联盟评选田子坊为“金鼎奖”最具人气园区。以上所列的声誉,多为田子坊成名后收获的,在我们看来全是锦上添花。将旧式里弄改造做成锦绣文章,田子坊走的路线与上海新天地完全不同,其成功有诸多原因,本文第一作者在过去五年间发表的关于田子坊的三篇论文,已从空间生产、开发理念竞争、集体创业等不同角度给出说明。[1]本文的中心议题是“社会命名”,而从品牌建构的意义上看,社会命名是田子坊产业空间获得巨大影响力的关键策略。

本文将此社会命名视为三重过程:陈逸飞和黄永玉完成的艺术空间的命名,厉无畏完成的产业空间命名,阮仪三完成的历史空间命名。此三重社会命名,理论来源是布迪厄的社会命名及分类理论,布迪厄的理论是社会批判的。[2]本文在批判上是中性的,或确切说本文并不特别着眼于布迪厄文本脉络的社会批判,而聚焦于社会命名作为一种现实建构论和社会认知论的方法论,以期在传播学之外提供一种品牌建构的社会学解释。

一、布迪厄的社会命名和分类的理论

布迪厄的社会命名论包括以下要点:第一,社会世界是其所是,也是被社会世界的行动者表象为之所是,是“一种被感知的存在,这种存在即使严格地取决于它们之所是,也绝不可能完全归约为它们之所是”[3],故社会世界的实在论必定同时也包含社会世界的表象论;第二,社会表象“不只是反映社会关系,还有助于构建这些关系,因此,在一定限度内,人们就可以通过改变世界的表象来改变这个世界”[4];第三,社会科学处理的就是已命名的、已分类的现实,它们带有各种专门名词和普通名词以及称号、符号和缩略词。“社会科学必须将有关命名的社会操作以及使命名得以完成的制度仪式作为其研究对象。而在更高层次上,它们必须研究词语在社会现实的构成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作为阶级斗争的一个方面,关于分类的斗争在阶级构成方面的作用——这些阶级既有按照年龄、性别或者社会地位界定的,也有按照氏族、部落、种族群体或者民族界定的。”[5]

如何理解布迪厄的社会表象论和社会命名论?我们理解可分以下诸层次。第一层次是如何理解社会实在。不同于自然实在的自足自在(孔子: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社会实在从来是被言说的被表象的,否则因其无从为人们所理解所表达而不成其为人们可以辨认的实在。现实是对生活其中的人有意义的世界,意义自然有其客观的来源,但意义本身一定是被人言说的界定的,简言之,命名社会就是建构社会,改变了命名,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改变了社会。第二层次是表象论的。被命名和分类的社会现实,是用语词来表达分类和命名的,但并非任何命名的语词都有建构实在的作用,在布迪厄看来,只有那些被授权的人在正式的场合表达的正式话语才具有制度的权威性。[6]因此要处理的,是这些语词是由谁在怎样的场合及怎样地给出的,这就进入了第三层次,了解命名的社会操作,以及使命名完成的制度仪式。这其中,仪式就是制度的授权,授予某人的说法是权威的,授予某个名词具有权威。完成了命名不是这项命名的终极目的,终极的是要让确认的关于实在的品格和秩序的命名,为参加仪式的人们,或更确切地说为参与社会实践的人们所接受所遵循。最后一层是政治学的。按布迪厄的理路,社会命名论引导我们关注语词的社会作用,不仅是在社会实在的建构中所扮演的角色,还应包括其在阶级斗争中的角色,阶级实际上是按不同的名词划分的。这样的阶级观点不同于马克思,第一是突出阶级区分的社会分类过程和分类斗争;第二是阶级的区分不仅仅是经济概念,还可以有其他的非经济的范畴,如文化、符号、语词等。本文的借用,或不是布迪厄阶级斗争意义上的政治学,但社会命名实际上围绕着合法性之争和认知模式之争,而在此意义上的政治学洞见,恰是布迪厄的工作启发本文的。

二、田子坊空间的三重命名

(一)从泰康路到田子坊:从俗物到“圣物”

田子坊产业空间品牌的第一重建构,或第一重社会命名是从两位艺术大师——陈逸飞和黄永玉开始的。

陈逸飞来到之前,没有田子坊只有泰康路,最初的改造是从当地主官想在泰康路做文化的梦想开始的。时逢亚洲金融危机,上级政府主导的大拆大建的房地产开发进程受阻;泰康路地处卢湾区边缘,因此,上级对街道政府尝试利用闲置厂房来做文化的计划无意反对,或还乐观其成。但开发者有梦想却缺理念,虽殚精竭虑,尝试的文化街区始终没有火起来。陈逸飞的加入,才让泰康路变成了田子坊,或由一条籍籍无名的寻常马路,变成一个遐迩闻名的新文化产业空间。它是全球化的产物,是以陈逸飞为代表的具有世界主义眼光和纽约SOHO理念的艺术家们发现泰康路旧里空间的美学和历史价值而开发起来的。1998年,陈逸飞受邀来到泰康路,他在210弄驻足了很久,评价道“这真是一块好地方,想不到上海还有这样的好地方”。随后,陈逸飞提出了自己的泰康路发展建议:“这是培育未来艺术家的地方,就像纽约的SOHO,原来就是旧厂房,改造后提供给那些初习艺术的青年练画,以后就成了一个闻名世界的艺术空间,我们应该为中国未来的艺术青年做点事情,应该把这里建设好。”①2000年1月,陈逸飞工作室落户泰康路210弄弄口,分油画雕塑工作室、会所、陶艺制作工作室等5个区域共500多平方米。嗣后,雕塑家解建陵、摄影家尔冬强等艺术家相继入驻。从旧厂房发现价值,只有熟悉西方SOHO理念的艺术家才有如此眼光;而“化腐朽为神奇”,将在本地人眼里不屑一顾的闲置厂房改造成人见人爱的艺术空间,这更只有熟悉当今世界各种最新设计流派风格且有造诣的艺术家有此能力。旧厂房在本地人眼里就是废弃的无用空间,也正因为本地人还没有SOHO的眼光,泰康路有待出租的厂房一直无人问津。田子坊的先驱者多为有过旅居海外经验的大艺术家不是偶然的。因为大拆大建的现代主义正在中国盛行时,保护性改造的SOHO理念在西方已经成熟。海外经验加上专业眼光很容易让陈逸飞等中国顶尖艺术家们发现为国人在一片拆声中忽视的旧里更新的可能性。他们在本地人看不出所以然也看不起的地方看出了大大的所以然,也从最本地化的空间里创造出最具世界主义的社区来。

如果说陈逸飞们对泰康路空间的SOHO改造或SOHO命名是功能性(将工厂空间艺术化美学化)的话,那么,黄永玉以国史可考的第一位画家田子方之名将泰康路改名为“田子坊”,此命名则是十足社会性的和符号性的。从泰康路到田子坊,这是意义非同寻常的社会命名、社会分类和神圣化工作,“田子坊”的命名就将一个“俗物”变成了“圣物”,进而与其他基于大拆大建的城市更新项目,包括与田子坊一街之隔的“日月光”项目完全区别开来。人们去田子坊多少是追着上海的一个文化地标去的;而对多数人而言,日月光只是一个消费主义的热闹场所。

按布迪厄的分类理论,黄永玉所做的不只是对一处空间的改名,更是一种符号资本的生产。黄永玉的命名并非官方行为,并不具有国家命名的权威性和神圣性;但符号资本的象征权力,并非只有国家命名或官方分类一个来源,诸如质量管理标准ISO9000与社会责任标准SA8000的认证都是非政府的第三方认证,都是具有普遍象征效力的国际标准,由获得业界卓越地位和广泛社会声望的艺术大师,参与空间改造和空间命名,实在也具有“社会点金术”的作用,这里的关键是艺术地位和文化声望代表了布迪厄所说的文化资本,或文化权力;进而,田子坊的命名在主张拆除田子坊街区的计划方是不被承认的,认可“田子坊”之名,就等于认可这一命名建构现实的效力。在田子坊去留方案还在冲突争执阶段,主张拆除田子坊的区领导在现场断言这里只有泰康路,没有田子坊。田子坊实验团队以牙还牙,“若说田子坊是假的,新天地也是假的,从来只有太平桥没有新天地”②。“新天地”是开发商命名的,它所以不被区领导所质疑,因它本身就是政商合作的范本,更被标榜为基于历史文脉保护的旧城改造的新模式。所以,透过名词的真假之争,我们应该看到实质上的文化权力之争、经济权力之争及开发模式之争。田子坊命名带来的真假之争,只是名义之争吗?当然不是,“但一定要表现为命名之争,因为社会世界就是被命名的世界,人们正是通过命名,创造命名去创造他们认为新的社会世界和社会空间”。[7]

(二)产业空间的命名:文化创意产业

陈逸飞的文化产业不仅引来更多的艺术企业家,也迎来了田子坊作为中国创意产业发源地的荣誉,但此创意产业的命名必须有待社会科学家的发明,经济学名家厉无畏以创意产业园区之名定义田子坊,给了田子坊一个迥异其他旧城更新项目之不可替代的身份。

创意产业的概念来源于美国城市学者佛罗里达的《创意阶级的兴起》。全球化时代,有城市发达,也就有城市衰退,现成的例子是,巴黎的权力和财富在增长,马赛则在衰落。佛罗里达的问题是:为什么有的城市欣欣向荣、蓬勃发展,而有的城市却毫无生气、没有发展?关键在于看城市有没有创意阶级。创意阶级最显著的特点是,其成员的工作是以“创造有意义的新形式”为能事。这个阶级的高层创造核心包括科学家与工程师、大学教授、诗人与小说家、艺术家、娱乐业创作家、演员、设计家、建筑师,以及现代社会的思想领袖,如非小说作家、编辑、文化人物、思想库研究者、分析家和其他的思想创造者等。这个创造力的高层核心成员创造出易于转化和有广泛用途的新形式与新设计,如设计出一个可以大量制造、销售与使用的新产品,或提出一个可运用于许多方面的原理和策略,或创作出可一再演奏的曲子等。[8]什么样的城市可以吸引创造性阶级?第一,是那些可以提供丰富多彩生活方式的生活品质优越(high-amenity)的城市,它们可以吸引追求某种生活方式的创造性人士如音乐家、画家、技术人才等前来生活,然后发展职业。第二,城市的多样性本身吸引人。一个拥有不同的族群、年龄、性取向和另类表现方式的多样性的社区就是一个信号:这是一个对外人开放的地方。第三,原真性是生活品质优越和城市令人愉悦的一个重要元素。原真性来源于社区的诸多方面,如历史建筑、有年头的街坊、音乐氛围或文化特质等。[9]与现代主义的观点完全不同的是,不是越现代的越技术主义的城市越能吸引具有原创能量的艺术家或艺术企业家,恰恰是保留着丰富历史和文化多样性的城市和街区,才是最适合创意产业诞生的地方。如此来看,泰康路为何得到陈逸飞等艺术家的青睐,就不足为奇了。

实际上,田子坊实验所以不乏世界最前沿的流行理念和话语,因为这场改造一上来就是以纽约的SOHO为榜样的,声称要“将田子坊打造为上海的SOHO”,进而当田子坊遭遇被上级的大拆大建项目取代的生存危机时,实验者们寻求的也是从诸如“创意产业”即在西方也刚刚流行的理念获得合法性。2004年,为保住田子坊,开发团队请来著名经济学家厉无畏,他在《人民日报》上发文,以“创意产业”概念定义田子坊由艺术工坊、设计工作室和美术画廊等集聚的产业。他首先回答了人们的疑问:何以许多文化创意产业会集聚于旧工厂、旧仓库?“不仅因为早期租金较便宜,又地处市中心,更重要的是这些老厂房、旧仓库能勾起人们的回忆,其敞露的屋梁架构又引人遐想,不知不觉促成一种思维的架构;加之老厂房、旧仓库开阔宽敞,可随意分割、重新布局,因此颇受艺术家青睐。”厉无畏继而界定文化创意产业“是现代服务业重要的组成部分,具有很强的渗透力和辐射力。它渗透到各行各业,可大大提升产品的附加值,如产品构思、设计、造型、款式、装潢、包装、商标、广告等,无不凝结着一定的文化素养、文化个性和审美意识”。他大胆断言,“文化创意和科技创新是提升产业附加值和竞争力的两个抓手,培育和发展文化创意产业应是科教兴国战略的重要内容”。[10]田子坊的实验,代表了文化创意产业和城市旧区改造的有机结合,“可以避免城市文脉的中断,不仅能保留具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建筑,而且通过历史与未来、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洋、经典与流行的交叉融合,为城市增添了历史与现代交融的文化景观,不仅对城市经济发展产生巨大推动作用,而且使城市更具魅力,给人以城市的繁华感、文化底蕴的厚重感和时代的生机感”③。

田子坊数次面临被拆迁的危机,但又数次化险为夷,除了实验团队的坚持外,学术精英的声援功不可没。厉无畏、阮仪三等学界领袖2004年在《人民日报》、《解放日报》等中央与地方党报上为田子坊的产业创新和空间创新所做的正名辩护,让田子坊实验尽得话语上的优势。而当田子坊路线获得学术精英的喝彩和声援时,体制内的两种权力,即地方政府代表的行政权力与精英代表的文化权力,既有冲突,也有互补。厉无畏的工作不仅为田子坊的实验正名,也用一个全新的产业概念影响了上海地方政府的产业发展政策构想,并将“创意产业”的概念写进了第二年(2005年)上海的政府工作报告。今天,厉无畏被誉为“中国创意产业之父”,而此声名鹊起就是从田子坊开始的,确切说是从界定田子坊创业为文化创意产业的文本工作开始的。

(三)历史遗产空间的发现和命名:田子坊话语

以旧里保护的方式复兴内城空间需要旧里留存的理由,具有世界声誉的历史建筑保护专家阮仪三为泰康路旧里历史建筑的丰富性提供了专业的论证,进而支持了田子坊空间所具有的独特的象征意义和历史价值的观点。

与田子坊相对,新天地也是标榜为保护性改造而大获成功的旧里更新项目,新天地的石库门博物馆这样描述新天地,“老人们安顿了怀旧之情,年轻人发现了时尚和潮流。老外看她是地道中国的,中国人看到的却是洋文化”。实际上,田子坊项目似乎更配得起这个评价。阮仪三强调旧城更新要的是延年益寿而非返老还童;没有寻常“人家”,是阮仪三给新天地差评的主要理由。“小桥、流水、人家,没有‘人家,再好的景致也诗意顿失。”在笔者看来,“新天地所以没有老上海之感性,根本在于它没有市民,没有真实的居民生活,从而没有石库门街区最常有的市井情调。它的老上海场地是消费主义且是绅士化的,所以仍然是与真正的本土脉络不相干的,这是一种伪上海nostalgia”。[11]同济大学常青教授则批评被新天地保留的只是空间格局和外墙体,从屋架、地面到内部空间,都经过了改头换面的二次设计。在上海参加国际课程的外国学生,多半喜欢田子坊更胜过新天地,其主要的理由是新天地过分的商业主义。

新天地以老上海为卖点,老上海人明知道新天地并非他们曾经生活的老上海,但把他们曾急于逃离的旧里改造成上海开埠以来最好看的石库门景观,触动了他们集体记忆的柔软处,新天地的这一老上海的命名传奇被他们中的多数人接受了。但新天地的“老上海”是清场后的作品,它只有石库门的皮相,而没有石库门的物质内里和生活内里,尤其是石库门里弄生活的主角被完全清场了,新天地所以被方家批评为假古董,至少就它做成后大打老上海的旗号而言是不算冤枉的。

肯定田子坊,并非它是真古董。在阮仪三看来,旧里保护的价值,首先在于这里有着最为丰富的上海民居类型,从充满乡土味的本地民居,到盛行上海的旧式石库门里弄,再到设备更摩登的新式里弄,甚至西式洋房。总之,即使从民居博物学的意义上,保留和有机更新泰康路里弄都价值重大。阮仪三是国家级的古城保护和修复专家,他为泰康路历史街坊的价值背书,与黄永玉、厉无畏对田子坊的社会命名的工作一脉相承,并更有巩固和深化的保护思路。

为艺术家陈逸飞和建筑专家阮仪三都看好的田子坊,确也因为其所在旧里的建筑空间的多样性,提供了创意和想象的灵感,因而吸引了各路的创业者。不少业主就是冲着田子坊里弄的历史空间来的,赞赏这里有情调,有氛围,有味道,有生活。泰迪之家的业主这样描述他对环境的感觉:“这个地方有一个很吸引我的呢,就是这个拐角和那个拐角,因为这两个拐角都是半圆的,这从上海的建筑尤其是石库门的建筑当中是很少见的,因为都是直角的,唯独这个地方有两个半圆,这是非常罕见的,尤其对于上海的旧式里弄、新式里弄、石库门来讲。田子坊这么小,它之所以好就好在这么小的地方它的建筑集中了很多种不同的建筑样式,这里有旧厂房,还有洋房,独栋的洋房全部都有,这就给人一种非常温馨的东西,这就是上海最原生态的东西,所以整个田子坊的兴起不是偶然的。”④

当然,原生态上海里弄的田子坊并非原生态自然演化而成,正如本文反复申论的,它也是经历了激烈的话语竞争后的一个社会命名的产物。田子坊纪事,其创新不仅在于创造了让老上海大呼“灵格,灵格”的原汁原味的老上海空间,还在于构建出一种“田子坊话语”。略去先前的艰难探索所用过的诸如“泰康路艺术街”之类的话语不论,真正形成局面的社会命名是从陈逸飞入驻泰康路210弄的旧工厂开始的,随后的古建筑保护及城市规划专家和经济学家的结盟让田子坊话语获得学理形态,最后厉无畏、阮仪三将他们学术的田子坊叙事通过强势媒体演绎和传播为公众话语。阮仪三以他一贯的激情为田子坊保留形态转换功能的更新方案背书,更对艺术家们的空间再利用再创造大加赞语,说他们的创意让田子坊“具有浓郁的地域特征,又突显了鲜活的时代特点,展现了上海市民的真实生活”。阮仪三担心土地利益及世俗偏见等,“都会阻碍上海‘苏荷的形成,它仍有可能胎死腹中”。[12]他喊出的“保护上海‘苏荷”的口号,如同他挺身保护水乡周庄时的姿态一样,要担当的岂止是一个名义,更是一项历史文脉传承的庄严使命。

艺术精英创造了一个田子坊的空间传奇,并以田子方之名将一件俗物变成了一个圣物,而学术精英的话语则为田子坊建构了一个意义丰富的叙事性视角:历史街区保护的正当性、文化产业发展的先进性。这就是田子坊产业空间三重社会命名的要义之所在。

注释:

①田子坊访谈1,2009年8月27日。

②田子坊访谈2,2011年3月12日。

③厉无畏在“第十届文化产业新年论坛”上的发言,引文来自http://finance.sina.com.cn/hy/20130105/103714191163.shtml。

④田子坊访谈3,2012年6月20日。

参考文献:

[1]于海.田子坊实验:超越全球——地方二元对立的城市更新模式[J].中国名城,2009(7);于海.旧城更新叙事的权力维度和理念维度——以上海“田子坊”为例[J].南京社会科学,2011(4);于海,钟晓华,陈向明.旧城更新中基于社区脉络的集体创业——以上海田子坊商街为例[J].南京社会科学,2013(8).

[2]布迪厄,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5.

[3]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216.

[4]Bourieu,Wacquant. An Invitation to Reflexive Sociology[M]. Cambridge:Polity Press,1992.14.

[5]布迪厄.言语意味着什么——语言交换的经济[M].诸思真,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82.

[6]布迪厄.言语意味着什么——语言交换的经济[M].诸思真,刘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86.

[7]于海.旧城更新叙事的权力维度和理念维度——以上海田子坊为例[J].南京社会科学,2011(4).

[8]Richard Florida.The Rise of the Creative Class[M].New York:Basic Books,2002.68.

[9]于海.Urban Theory: Classic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319.

[10]厉无畏.旧厂房里新创意[N].人民日报(华东新闻),2004-07-22.

[11]于海.田子坊实验:超越全球/地方对立的新模式[J].中国名城,2009(7).

[12]阮仪三.保护上海“苏荷”[N].人民日报(华东新闻),2004-05-26.

责任编辑:张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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