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一梅临水湄

2015-06-10 06:52宋寓
故事家·星薇 2015年9期
关键词:陈思

宋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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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那种飞蛾扑火般的爱情太过灼热,毁了自己也伤了对方,更何况是被误会的满腔真情。在迷雾退散,看得真切时,才会有那么多的后悔、遗憾和无措。宋湄从幼时就认定的温暖到最后将其伤的体无完肤,而今生的珍贵,顾之遥也只能是辜负了。

顾之遥终于明白,他和宋湄之间,是他欠她太多。

昌平十七年腊月初七,顾之遥终于在落梅轩等来了圣上旨意。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午后又是好大一场雪。窗外的那一株红梅开的倒是愈发艳了,顾之遥看着只觉内心凄苦,热烈的红色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划在他心上。

来送饭的公公说,那是早些年,睿王府的郡主亲手种的。

宋湄,宋湄。

顾之遥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脱力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圣旨便是在那个时候来的。室内静寂无声,顾之遥听到有人踩着厚重雪花缓步而来。

他抬头看到推门而来的那人,那人宣完圣旨叹了一口气:“顾大人,这圣旨是本王做主求来的,阿湄她,如今只认你。”

睿王说完便走,剩顾之遥一个人跪在原地面色惨白。

圣旨上说,要他与宋湄,择日完婚。

顾之遥遇见宋湄,是在一个桃花灼灼似红霞的春日。

南阳城的三月桃花素来是姜国一景。城中的文人骚客世家子弟每在此时便在城郊大办赏花会。少不得题诗作画的。顾之遥对此,很是腻烦。

只是这一回邀他的是幼时好友苏序,十分清楚他的品性,信誓旦旦的同他说这一回赏花会绝对不让他失望。

顾之遥端着酒盏来回晃悠,好整以暇的寻找着让他满意的地方,转了一圈后,顾之遥觉得自己是被坑了一把。

悠扬笛声忽起,顾之遥看过去,便见到宋湄。

顾之遥见过很多美人。冶艳的清丽的,冷清的热情的,可他却想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宋湄。

宋湄横笛吹奏,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年纪不大,神色却是少有的沉静。

那个曲子顾之遥没能听完,随行的小厮急急忙忙赶过来找他。他跟着过去,在苏序揶揄的笑声里看到他未婚的妻子陈思月。

顾之遥抿唇轻笑,陈家才从苏州回来,他同思月许久未见,又不能当着众人说些闲话,苏序这样,着实是有心了。

外面忽而嘈杂起来,苏序变了脸色走出屋子,他拉着思月跟在其后。今日受邀而来的自发的绕了个圈,顾之遥拨开人群,才发现被围在中间的人正是宋湄。

她浑身湿透,散乱的头发湿嗒嗒的贴在脸颊上,脸色煞白,眼神仍是淡漠疏离,只是将手中的笛子,握的很紧。

虽是三月,寒意仍未褪尽,宋湄的嘴唇已有些青紫,却仿佛同谁赌气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之遥赶紧上前,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天气有些冷,姑娘早些回府吧。”

宋湄身子微动,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顾之遥尚未看清她在看谁,宋湄已经转身离开。

顾之遥再见宋湄,是在一月后的太后寿筵上。

他跟着父亲进宫贺寿,在睿王爷身边,看到身着华服的宋湄。问了父亲,方知道她是睿王爷唯一的女儿。

父亲说,宋湄母亲是个娼妓,生育的时候难产而死。幸而睿王爷算是个有情的,待宋湄很好。只是帝都素来将出身看的重,宋湄少不得受到非议。

顾之遥看向宋湄,她和那日有些不一样,她总是笑着的,却仍和那日一样,淡漠疏离。仿佛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很不在意。

怪不得她会如此,明明该是个十成十的天之骄女,却在睿王爷照看不到的地方受了不少欺负。

太后在席间提起来太子的婚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顾之遥品着酒不甚在意,却听到一把脆生生的嗓子:“陈大人家中的女儿陈思月,贤淑慧好,是个不错的选择。孙女幼时同思月姐姐可是很亲近呢。”

朝中大臣之女,同太子适龄的本就不多,陈思月在这之中算是很出挑的。顾家和陈家虽说早已心照不宣,只是未定下来,此刻只能哑巴吃黄连。

太后宴毕赐婚太子同陈思月,陈大人跪下谢恩。顾之遥看着宋湄,目眦欲裂。

太子同陈思月的婚事很快定下。顾之遥被父亲锁在屋子里,勒令不许去找陈思月。

倒是宋湄几次派人送来了拜帖,请他一道去喝茶品酒,皆被顾之遥驳了回去。宋湄并不气馁,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来请。顾之遥气极,冲着送信的小厮吼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做事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睿王爷到底是个异姓王,虽说早年被太后收作义子,近年来也早已式微。反观顾家,俨然已成朝中新贵。

顾之遥第二日方睁开眼睛,便突然想起来宋湄。她那样子的一個人,听到小厮的回话,不知该做何反应。

宋湄再没派人过来。

只是顾之遥却常常在梦里看到宋湄湿漉漉的眉眼,她冷着神色,眸子里分明淡漠沉静。

却是怔然落了泪。

陈思月同太子的婚事被定在了冬天,钦天监说那是个百年不遇的好日子。

消息传到顾府的时候顾之遥只是笑了笑,他忽而忆起来幼时他初见陈思月的时候,她坐在树枝上明明还挂着眼泪,却笑着喊他:“哥哥,你抱我下去好吗?”

顾之遥轻轻阖了眼,他想他和陈思月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了。

这一年五月,云国公主云妆远道而来,来使在洗尘宴上坦然道了和亲的意思。云国同姜国国界交壤,且素来交好。皇帝方才同意,那公主云妆便跪了下来,言明自己早先便见到过太子姜砚,一见倾心。

五月桃花落尽,石榴花开的正是红艳,攒成一簇热烈如火。帝王终是下了旨意,封云国公主云妆做了太子妃,而陈家女儿陈思月,成了侧妃。

顾之遥终是没有陈思月一丁点儿的消息。每日里在府中写字作画,读书煎茶,晃晃悠悠,便是一个长夏,一个深秋。

这一年落了初雪的那夜,宋湄终于不再出现在顾之遥梦里。

入冬以后,顾之遥被解了足禁。

陈思月同太子的婚事已经传遍街巷,如今日子快到,连带着整个南阳城都热闹起来。

虽说不是太子正妃,但是这一场婚事的排场着实不小,想来也是上头两位想对陈思月多些补偿。

顾之遥再接到宋湄的拜帖已是陈思月大婚之后。天近腊月,冷的愈发厉害。他窝在暖阁里温酒驱寒,听到小厮通传:“睿王府里的小郡主来了。”

他打起精神,看到宋湄披着白狐裘缓缓行过长廊,及至他跟前儿,粲然一笑:“这一回的拜帖,阿湄是来替父王送的,前几回阿湄不懂规矩,多有叨扰还请顾公子见谅,”她顿了一下,凑进他耳边笑的几近恶毒:“我父王的份量,总请的起顾公子吧。”

顾之遥抓住她的手臂,语气恶狠狠的:“寿筵之上,你为什么提及思月?”

宋湄换了表情,又是淡漠:“顾公子不知道吗?陈家原本是我睿王府的门客,因我父王举荐交了好运。如今太子选妃,思月姐姐又是个出挑的,我也是为了姐姐好。”

趁着他愣神,宋湄抽出自己的手:“三日之后桃花林里湖心亭,我等着顾公子。”

顾之遥去赴约的那日是个雪天,在顾之遥所有的记忆里,这一年的雪多得过分。他远远便看到了宋湄,她披了件大红狐裘,在一片素白里,好看的扎眼。

听到动静,宋湄也不看看,径自倒了杯温好的酒:“顾公子来得好早。”

顾之遥亦不客气:“尚不及你。”

宋湄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将酒盏推了过去:“今日饮酒赏雪,不言其他。”

顾之遥坐下,接过酒杯轻啜了一口:“我们之间,有其他可言吗?”

宋湄倒酒的手忽而顿住,白了脸色。

顾之遥嗤笑一声,从心底涌起一股子报复的快感。

却见宋湄垂着脑袋轻笑:“顾公子是怪我坏了你的婚事?如今思月姐姐做了太子妃,我赔你一个新娘子好不好?”

顾之遥抬眸看她:“郡主何必捉弄于我?”

宋湄神色一僵:“你这个人,真是无趣。”

雪下的大了,宋湄不再说话,专心侍弄着红泥小火炉,温着新酒。顾之遥亦是沉默,目光越过亭外看着漫天素色,及至落在湖岸那人身上时,神色微动。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

太后寿筵隔日,他被父亲禁足,等他能出来,她已经嫁进了宫里。

他遇见她时她才四岁,等到再见已过了数载。陈思月不记得他,若非她仍带着他给的那块梅花玉佩,他大抵也是认不出的。

顾之遥起身便要走,宋湄顺着他眸光看过去已经了然。她拉着顾之遥的衣服:“你不许去!”

口气很是强硬,顾之遥却看到她湿漉漉的眼睛。

同他梦里一般样。

那边陈思月转了身子准备离开,顾之遥心下焦急,用力甩开宋湄,宋湄未曾防备,竟撞上低矮栏杆摔进了湖里。

随行的小厮本在船上候着,见状纷纷跳进去救人。陈思月走的有些远了,顾之遥看了看宋湄落水处,狠下心追了上去。

他没能追上陈思月。再回桃花林时,宋湄已经被救走了。

当日夜里,睿王便派人来寻他。

他晓得同宋湄有关,也不推拒。跟着去了才发现宋湄烧的厉害,脸颊上都染了红色,看到他吃吃一笑:“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会落水吗?是……是陈思月,把……我的笛子扔进了湖里。那……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顾之遥一愣,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赏花会那日的事情。

宋湄说完便昏了过去,顾之遥陪着她一天一夜,她再醒来,眼神空洞,只会傻笑。太医说,她是烧坏了脑子。

尔后顾之遥便被请进宫中,整整七日,没有人来召见他,直到第七日夜里,睿王来宣了圣旨。

圣旨上将他们的婚事定在了年后。

顾之遥终于回了家。家里也收了消息,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采办用品。母亲抱着他只是哭,父亲看了看他,终是没有说话。

顾之遥安抚了母亲,回了自个儿院子,觉得浑身无力。

这是昌平十七年,他丢了自己心仪的妻子,又要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可他偏偏没有拒绝的权力,一个宋湄,让他尝尽了无能的滋味。

宋湄过门那日是正月十八,是个难得的晴天。顾之遥拉着她出了睿王府,宋湄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乖巧的很。

拜了堂后,顾之遥便再不管宋湄,不顾父亲反对喝的酩酊大醉。

门被推开,他抬眸看到宋湄,她自己掀了蓋头,委屈的看着他,喏喏喊了句:“夫君……”

顾之遥像是倏然被戳了痛处,对着宋湄大喝一声:“滚!”

宋湄受了惊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落下,顾之遥起身,径自去了书房。

成亲之后,姜王封顾之遥做了刑部侍郎。刑部正是缺人,顾之遥倒是乐呵,每日都是来的最早回的最晚。同僚个个夸他年少勤谨,定然前途无量。

他谦虚摆手,他不过,是躲着宋湄罢了。

那夜之后他再没见过宋湄。他回的晚,又总宿在书房,同宋湄毫无交集。可是他知道,宋湄的境况,很不好。

顾府里到底不比睿王府,宋湄嫁进来便不受他疼惜,且还是个傻子,母亲气愤宋湄耽搁了他唯一的儿子,也没给过宋湄什么好脸色。因而宋湄在他家里,空担了个少夫人的虚名,平日里少不得被欺负。

那日他自宫中回来,去看了宋湄。她正提着木桶,给他院子里的梅花浇水。木桶很重,她提不稳,行走之间倒有大半洒在了身上。他轻轻唤了声:“阿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亲近的喊她,带着满腹愧疚。

宋湄转过头,冲他笑的灿烂:“夫君。”

他应了声,却觉得心里发苦。

方才在宫中,皇帝同他议的事正关于睿王爷。

为上者多疑,睿王爷如今权力几近架空,仍旧消弭不了帝王的疑心。年轻时的战功赫赫,如今都成了不臣的罪证。皇帝命他严查睿王。

出来的时候他碰到陈思月,她瘦了许多,抓着他的手几乎要哭出来:“之遥,皇上答应我了,若是睿王倒台,他便放我出宫。”

他没有接话。皇上的意思,睿王倒台已是必然的事情,却选择了他来做这把刀。他已经能够预料到他会查到睿王许多的罪证,无论睿王是否做过。

陈思月手下用力,顾之遥不得已回了神,见她神色凄哀:“之遥,睿王倒了台,伯父伯母定然也不要那傻子的,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他便想起来宋湄,眉眼样貌水墨画一般在他心中晕染开来。他推开陈思月,匆匆跑回家里,想看看他的傻妻子。

顾之遥走到宋湄面前,轻轻把她揽进怀里。

顾之遥开始对宋湄很好,她孩童心智,他便买回来些讨巧玩意儿,好吃的点心。宋湄每每对着他笑的心满意足,他便觉得心疼。

宋湄不知道,他在一步一步毁掉她的家。

刑部里搜查睿王罪证已有些时日,睿王那边毫无动静。他去过睿王府,睿王爷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照顾好阿湄。”

昌平十八年七月,睿王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皇帝命刑部严查此案。

八月,刑部上报睿王勾结朝臣,其心不轨。帝王震怒,念其守边御敌,功绩卓越。下令处斩睿王,府中女眷充入娼籍,男子发配边疆。

顾之遥不记得那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又宿在了书房,他不敢去见宋湄。

睿王行刑的那日,他特意吩咐丫鬟照看好宋湄。本来他想陪着她的,可是皇帝下了旨意,命他做了监斩官。

他无力拒绝,上一回他跪在皇上寝殿外数个时辰才保下宋湄。这一回,他在帝王冰冷的目光下,低下头接了旨。

睿王穿着囚衣被带上来,神色冷静,只是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微动,然后冲他做了口型,仍是那句话:“照顾好阿湄。”

他点头。

睿王府里他嘴上应下,刑场之上他心里应下。

底下人头攒动,顾之遥莫名觉得心慌。好容易捱到了午时三刻,他下令行刑。

阳光强烈的让他几乎晕眩,他望向台下,看到宋湄被捂上嘴,神色惊恐,脸上全是泪。

顾之遥心里的弦怦然断掉,他几乎是疯了一般追下台去,已没有了宋湄的影子。

日暮的时候府里的小厮匆匆跑过来,说是少夫人被太子侧妃带走,现在都未回来。

顾之遥整整三日未曾阖眼,带着府里人几乎将南阳城翻了个天,更向皇帝请命要了京中守卫,仍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

宋湄自那场大病后身子一直不好,那日又受了惊。顾之遥心急如焚,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宋湄落水那日,说是陈思月扔了她母亲留给她的笛子。

宋湄也说过,陈父曾为睿王门客。

顾之遥入夜之后潜入睿王府,悬着的心在看见长廊尽处那一豆灯火时才终于放下。他早先来时,睿王同他提过,那里是宋湄的闺房。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忽然害怕。宋湄那样傻,他怕她受了委屈。

可他又怕,她恨他。

这一条路短的过分,他轻轻推开落尘的房门,便看到陈思月。

她端着茶杯正喝茶,而宋湄倒在她身后的地上,双手被缚住,整个人都在发抖。

陈思月说:“之遥,我等了你整整三日,你终于来了,”她声音忽然加重:“可你是为谁来的呢?我,还是她!”

她手指指向宋湄,聲音里满满都是怨毒。

顾之遥轻阖着眸子:“思月,如今你是太子侧妃!”

“谁要做那侧妃!姜砚他待我一点儿都不好。”陈思月带上哭腔:“你说过会娶我的!皇上说过,会放我出宫的,可是你呢之遥,你跪在宫里那么久,只求皇上保全她的性命,保全他顾少夫人的地位。我在你心里,竟连个傻子都比不过吗?”

顾之遥沉默,他又想起来他再遇陈思月的时候,她拿着玉佩神色慌张,他站在茶楼之上看到她。同人打听,才晓得她是睿王府郡主身边的侍女。

后来陈家发达,在南阳城里领了个小官。他几次三番过去寻她,觉得陈思月同小时候很不一样,摇着头想“女大十八变”,果真不假。他不知道,小时候被吓哭仍朝着他笑的那个小姑娘,怎么就到了如今这步。

眼神再落到宋湄身上,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可只是她的背影,便让他觉得心如刀割。

顾之遥幽幽叹了口气:“思月,你不要再闹了!”

陈思月微仰着头看他,神色楚楚:“顾之遥,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你如今怎么能不要我呢?”

顾之遥没有应声,半晌阖上眼睛:“你忘记了,你小时候,我们在皇宫,有过几面之缘。我记挂了你很久,所以再看到你时,才会去找你,思月。”

陈思月的表情陡然僵住:“之……之遥,我小的时候,从未进过皇宫。”

顾之遥倏然睁大眸子,陈思月的表情几近恐慌,倒是那边地上的宋湄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声。

顾之遥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陈思月恍恍惚惚,只晓得宋湄更不能容,拿出袖中匕首便朝宋湄刺去。顾之遥大骇,奔过去推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皮肉撕开的疼痛自肩膀传来,陈思月神色慌张,刀子掉下落在地上。顾之遥抱起宋湄,隐忍着神色:“思月,你走吧。”

陈思月颤着声音:“她活不久了,我给她下了毒。之遥,你不要她了,我跟你回去……”

顾之遥推开门,窗外月华如雪,他心里涼的彻底。

宋湄回去之后便不再理他。

顾之遥仍住在书房,听着小厮说些宋湄的事情。

宋湄的身子越来越不好,顾之遥找来的大夫她都不见。每日里膳食都用的很少,大多数时间耗在床上。

顾之遥入夜之后去看过她,借着月光看到宋湄倒在榻上,浑身都在颤抖。他不受控制的推门进去,轻轻的抱住她。

过了些时候,宋湄终于平静下来,伸手覆上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声音轻的像是幻觉:“你晓不晓得我从前有多喜欢你?”

顾之遥心下一疼,宋湄又道:“我同父王说,我这辈子,非你不嫁。”

“可是顾之遥,我现在后悔了,后悔的要死。若能重来一次,我便是嫁去和亲,也不会嫁你。”

她说着又低低的笑起来:“顾之遥,你走吧。我们好聚好散。”

顾之遥离开,宋湄终于在黑暗里抽泣出声。

没人能懂,她在刑场台下的心情。

她的夫君,下令杀了她的父王。那时她便清醒过来,陈思月紧紧捂着她的嘴巴,她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血流了一地,无能为力。

昏昏沉沉里她又睡去,梦里顾之遥少年模样,着了白衣,清俊好看。

她自幼被养在宫里,只有皇祖母疼她。平日里那些皇子公主少不得欺负。

那日她被人算计,在高高的树上不敢下去,吓的只知道哭。直到顾之遥过来,她勉强笑着看他:“哥哥,你抱我下去好不好?”

顾之遥陪着她玩了一整天。日薄西山的时候,顾之遥折了一枝梅花,又解下腰间梅花玉佩,一并给了她。

她回去小心翼翼的把那枝花种在了落梅轩,嬷嬷告诉她那样不行,她也不听。直到第二日起来花瓣萎靡,她才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盒子里。

然后听了嬷嬷的话,寻了株红梅树苗来,亲自种下。

她将顾之遥,记得很清楚。清楚到赏花会再遇时便一眼认出,可是顾之遥没能记起来她。

睿王府那夜里她才明白,顾之遥是认错了人。

宋湄过世那天是个萧瑟秋日。

那天她精神很好,一大早的便收拾完毕,央着顾之遥带她进宫。

顾之遥将她打扮作小厮样,带着她甫进宫门,她便朝着落梅轩去。那是她幼时居住的地方,藏着她许多秘密。

窗前那株腊梅已生出些细小的芽。宋湄轻轻抚着,笑的满足。

顾之遥陪着宋湄转了一圈后就被宋湄赶了出去。宋湄蹲在梅树前,用手挖着地上的土。

她如今力气不够,挖了许久才终于将那实木匣子挖了出来。宋湄笑的满足,开锁掀盖,终于再见到她睽违已久的珍宝。

顾之遥在外等了许久,觉得情况不妙赶进来时,为时已晚。

秋日阳光黯淡,宋湄抱着匣子靠着梅树神色安恬,仿佛睡着一般。右手终究沉沉跌在了地上。

顾之遥跪在地上抱着她单薄身躯,如受伤野兽一般哀哀低吼。

宋湄怀里的匣子摔在地上,因年头已久摔坏了盖子。露出一截枯掉的梅花树枝,一块梅花形的白玉玉佩。

顾之遥恍若惊雷。

他恍恍惚惚又回到那个冬天,他拉着那小姑娘的手在皇宫里晃荡一日,她的手掌柔软的不像话。她对他说:“哥哥,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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