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悲剧净化说

2015-07-08 02:46于心怡
文教资料 2015年7期
关键词:朱光潜亚里士多德崇高

于心怡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00)

浅析悲剧净化说

于心怡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00)

千百年来,悲剧净化的概念和其相关理论受到无数学者的关注。首先,恐惧和怜悯作为情感基础,在净化过程和作用中举足轻重;其次,净化的概念不断发展,陶冶派依赖于伦理道德说教,宣泄派则倾向于通过情感的积蓄发泄,最终使心灵回归平静纯净的方式;最后,通过对崇高感和快感研究进程的梳理,解释了崇高感、快感和悲剧之间的必然联系及发生机制。

悲剧净化 怜悯 恐惧 亚里士多德

亚里士多德曾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表达了对真理的无限尊重和无穷追索,他与老师柏拉图在许多方面有严重的分歧,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悲剧和艺术的不同看法。柏拉图曾说:“如有哪位懂诗的学者能够证明诗不仅可以给人快感,而且还有助于建立一个合格的政府和有利于公民的身心健康,我将洗耳恭听他的高论。”[1]柏拉图认为,饱含情感的诗歌、戏剧、文学与艺术将赋予人们敏感脆弱的性格,这对坚强个性的塑造毫无益处,不利于公民的身心健康,更会动摇政府的统治。悲剧——这一使人悲戚、伤感、软弱的表现形式,更无法获得柏拉图的垂青。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一书中,用“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怜悯和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净化”的定义,表达了对悲剧和悲剧带来的这种情感的推崇和赞同。悲剧严肃、完整、连贯,有悦耳的音律;悲剧中行为的力量胜于语言,亦有特殊而重要的功能——使人的情感得到净化。

“借怜悯和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净化”——这是著名的悲剧净化说里亚里士多德最直接同时也是最扑朔迷离的论断。可惜,亚里士多德没有再对净化说进行更详尽的叙述与解释,给后人留下了延续两千余年的疑惑与探索。

一、基础——恐惧与怜悯

《诗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在悲剧的发生和展现中,将怜悯和恐惧视为两种不可或缺的情感基础。但是,《诗学》并没有对怜悯和恐惧进行明确的定义。“恐惧是某种痛苦或不安,它产生于对即将降临的,将会导致毁灭或痛苦的灾祸的意想。而怜悯则是这样一种痛苦情感,它由落在不应当遭受不测的人身上的毁灭性的、令人痛苦的显著灾祸所引起”[2]。这是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对恐惧和怜悯的叙述,也是最明确直接的解释,尽管读来还显得晦涩难懂,但毕竟阐明了恐惧和怜悯的基本特征。

恐惧是一种确定、已知的痛苦不安,起码在正在经历正在感受的当事人看来,是一种对他即将遭受的痛苦的、充满未知和变数的臆想。他知道自己将要遭受磨难,但不知道这种痛苦的形式和严重程度,这种空虚感,有无限幻想的空间,超越痛苦,变成一种折磨,对于这种因为自身想象而无限放大、扩充的不安,其实比痛苦本身来得更可怕。

而怜悯,是指痛苦与“我”无关,而是发生在一个善良、理应拥有幸福生活的好人身上,这是一份由自身恐惧和体谅他人掺杂在一起发酵产生的复杂情绪。也许因为自己曾经感受过那种痛苦,品尝过那种恐惧,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回想起从前的经历。因为经历过,所以更有感受,这就使“我”既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有感而发,又能跳出其中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品尝这种复杂的感情,从而产生一种更深厚的同情和怜悯。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怜悯的对象是遭受了不该遭受之不幸的人,而恐惧的产生是因为遭受不幸者是和我们一样的人。”[3]这更清晰明了地解释了恐惧与怜悯——因为已知苦痛的确实来临,却又不知苦痛的形式,所以将其无限放大为一种折磨;因为曾经经历这份折磨,所以将这份痛苦“移情”到“遭受不该遭受之不幸”之人身上,产生由此及彼的、真挚的怜悯。

在亚里士多德的论述中,怜悯与恐惧似乎总是同时出现。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悲剧所激起的怜悯与恐惧似乎是密不可分的。莱辛曾经为两者的关系做过很好的论述:“怜悯与恐惧是相互关联的,它们是两种各自独立而又互相关联的情绪,凡是能引起怜悯的,必然也引起恐惧,反之,能引起恐惧的必然也引起怜悯。”[4]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循环——悲剧使我们恐惧,我们因恐惧而怜悯悲剧的主人公,当怜悯到达最大值的时候,我们会害怕怜悯对象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而重新产生新一轮的恐惧。

二、发展——净化与宣泄

要弄清楚净化说的真正含义,首先要搞懂“净化”一词,这一在日常生活中常常代表工业等方面除杂提纯过程的词语,在文学艺术方面有更悠久的历史渊源。净化,原是宗教术语,意思是“净罪”,奥尔弗斯教把灵魂从肉体的禁锢中解脱出来称为净化,教徒们为了战胜触犯诸神和沾染不洁的恐惧,寄希望于净化,认为其能给心灵带来抚慰。毕达哥拉斯学派吸收并改造了奥尔弗斯教的净化概念,,表示用科学和音乐净化灵魂,摆脱肉欲;用医药和体育净化肉体,强壮体魄,这是净化概念的又一重大发展[5]。

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发展,在现代文明社会,究竟什么是“净化”?国内学者总体可分为两派。一是以罗念生为代表的“陶冶派”,认为伦理德性要求中间性,调适陶冶,养成习惯,获得心理健康,从而培养伦理德性;二是以朱光潜先生为代表的“宣泄派”,朱光潜先生认为净化可以借由艺术使某种过于强烈的情绪因宣泄而达到平静,得到的一种无害的快感[6]。

从净化概念的发展和分歧我们不难看出,无论表面上形式和途径有什么不同,“净化”都一直坚持致力于使人们纯洁,使人们平静,摆脱肉欲,洁净心灵,使我们变成身心健康的人。人类对社会和人性有着不同的看法和态度,陶冶派将人类社会想的非常美好单纯,过于重视和依赖道德说教,想法虽好,但可行性无法保证。现代工业社会的环境下,简单的感动、无声无息的耳濡目染能保证使复杂的人类形成纯净的性情吗?相比之下,我更加支持朱光潜先生的宣泄说。朱光潜先生肯定了复杂社会背景的存在,也肯定了愤怒之后宣泄、抒发的必要性,他并没有把人类和人性想得完美、温顺,轻易就可以改变。他坚持使人回归平静纯净的最终目的,这样一种经过积蓄最后喷涌而出的迂回方式有更大的可行性。这一观点也获得了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第八卷第七章中言论的支持:“有些人受到宗教狂热支配时,一听到宗教的乐调,就卷入迷狂状态,随后就安静下来,仿佛受到一种治疗和净化。这种情形当然也适用于受怜悯恐惧以及其他类似情绪影响的人。某些人特别容易受某种情绪的影响,他们也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音乐的激动,受到净化,因而心里感到一种轻松舒畅的快感。因此,具有净化作用的歌曲可以产生一种无利害的快感。”[7]

宣泄派观点的支持者们大多认为,净化就是宣泄,类似于医学上的顺势疗法。观众可以借助宣泄减少、缓和怜悯与恐惧这两种有害情感的过多沉积,从而获得内心的平静。综合种种观点,我更倾向于悲剧净化说的理想状态,是“把一个无知偏执而陷溺在感性世界的人,升华陶冶成为一个通情达理情理交融的智者。通过戏剧观看,使亚里士多德的净化的概念从感性过渡到理性,并超越了医学伦理和宗教所解释的领域,而升华成人文学审美和人生教育哲学的内涵”[8]。

三、升华——崇高与快感

悲剧让人悲伤、恐惧、怜悯,又在这种感情达到巅峰而抒发之后,使当事人恢复平静、得到舒缓,最终达到净化的目的。这就是悲剧净化的全过程吗?极其丰富的悲剧艺术最终就被简化为这样的部分吗?无数文艺理论家先后对悲剧的作用进行了进一步研究。最终发现,悲剧除了带来较和缓甚至可以消极的恐惧、怜悯一类的感情外,更会使当事人产生崇高感和快感等一系列较积极和刺激的感受。

康德首先将崇高与痛感联系起来,认为崇高感是间接的由痛感转化而来的快感,而这份痛感也许就是悲剧艺术无与伦比的感染力的功劳。之后,诗人席勒继承康德的观点并且将之使用于悲剧艺术,他认为悲剧虽表现痛苦与恐怖,但它使观众产生痛感的同时产生审美快感,即艺术鉴赏产生的美感。席勒将悲剧艺术的崇高感与痛感、美感有机联系起来,促进人们对悲剧艺术的崇高美的价值认识。最直接将崇高与悲剧联系起来的是俄国文艺理论家别林斯基,他明确提出悲剧是崇高艺术,表现的是人类崇高的思想情感,现实生活中的悲剧人物无论是英雄还是小人物都具有崇高性,而悲剧艺术则将现实生活中的崇高以艺术化的手法集中表现,从而揭示悲剧与崇高性的必然联系[9]。

中国现代,朱光潜先生亦在《悲剧心理学》中表示,悲剧性是崇高与悲悯结合的结果,悲剧除了引发人们的怜悯与恐惧之外,更有一种英雄主义的精神主旨,以引起观众的崇高感。悲剧艺术虽以悲为其特征,有令人哀苦、惊惧的一面,但它真正的美学意义在于通过“悲”表现出对美的肯定,对美好事物的赞颂,给人以真理的启示,使人们“熔泪水为勇气,凝鲜血为火炬,化悲痛为动力”。悲剧艺术之所以迷人,恰恰在于除了怜悯和恐惧的柔弱之美背后,还有一种更高层次的荡气回肠的崇高美,一种在恐惧中夹杂同时逐渐加深的快感。

关于悲剧快感说,英国美学家博克认为,恐怖和怜悯都可以产生快感,而这种由苦痛转化而来的快感,正是悲剧快感的源头。悲剧快感的解释纷繁复杂,但大概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第一,潜意识中对于观看痛苦场景和感受悲剧情感的喜好与满足,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真实存在的本能。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说:“人们固然憎恶苦难,却又喜欢看舞台上演出的悲惨事件。”[10]这大概是悲剧能够存在和需要存在的原因之一。但是这种快感产生却有一个重要条件——能够意识到悲剧情节中的痛苦与灾祸与自己无关,这恰恰解释了文章第一部分所说的恐惧和怜悯的产生与联系。若感受到悲剧快感,则必须保证自己与痛苦无关,才能以一种客观的态度产生怜悯与恐惧及相伴而生的快感。第二,情感的宣泄——人们最普遍接受的一种快感解释,暗合了文章第二部分对净化宣泄说的讨论,悲剧激起了观众的怜悯与恐惧,并在悲剧情感的体验中抒发、释放积压于体内的负面情感,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告别负能量,传递正能量。第三,悲剧艺术中,悲剧冲突和悲剧人物都体现着崇高美及人们对命运的挑战,但也从中生出一份悲壮之美,让人产生虽败犹荣的感叹,这种感觉类似于崇高感[11]。

文艺是美的集中体现,是艺术家依据一定的审美理想按照美的规律创造的。崇高作为一个重要的美学范畴,必然成为文艺的重要表现对象。在众多艺术形式中,悲剧是表现崇高最有力量的一种,而且自古以来悲剧就是一种崇高、庄重的艺术。可以说:“崇高性是悲剧艺术最基本、最具社会意义的美学特征。”[12]

悲剧是一种层次丰富、充满感情的艺术表现方式,给予不同生活背景下的人们以不同的感悟和体验。观赏完悲剧之后,人们之所以产生起伏跌宕荡气回肠抑或是心境平和清澈等感受,就是因为在欣赏的过程中,悲剧通过为观赏者营造低沉可怖的气氛,使其产生即将遭受苦痛的恐惧心态。又通过悲剧情节和悲剧人物的渲染、塑造,加之联系现实生活中的痛苦遭遇,使欣赏者更投入悲剧本身,从而产生一种有感而发的,对悲剧主人公及其他可怜之人的怜悯。在这样一个转化的过程中,情绪由低沉转为高昂,再到达巅峰,通过宣泄、升华恢复和缓之后,已于不知不觉中完成对心灵的慰藉和净化。同时,怜悯和恐惧产生由苦痛转化而来的快感——这就是悲剧快感的来源。值得注意的是,剧中传达的灾祸、苦痛与当事人无关,是这种快感产生的必要条件。由于悲剧里特有的情节与角色设置,使人们感受到一份求而不得的失落,而这份失败并没有影响悲剧英雄主义人物形象的塑造,反而使崇高感不断强化,让人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孤注一掷,将崇高感与崇高之美表现得极其强烈,极其有力。

[1]亚里士多德.陈中海,译.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

[2]亚里士多德.罗念生,译.修辞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3]亚里士多德.陈中海,译.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

[4]程孟辉.西方悲剧学说史.第231~232页.拉奥孔.莱辛著.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5]塔塔凯维奇.古代美学.理然,译.广西人民出版社,1990:96-97.

[6]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7]亚里士多德.吴寿彭,译.政治学.商务印书馆,1965.

[8]皇甫伟.解读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悲剧净化.名作欣赏杂志,159-164.

[9]王慧青.论悲剧艺术的崇高美.邢台学院学报,2007(01).

[10]朱光潜.悲剧心理学.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11]朱立元,袁晓琳.亚里士多德悲剧净化说的现代解读.天津社会科学,2008(02).

[12]王慧青.论悲剧艺术的崇高美.邢台学院学报,2007,01.

猜你喜欢
朱光潜亚里士多德崇高
论诗歌评价的标准:从柏拉图到朱光潜
与美同行——读朱光潜《厚积落叶听雨声》有感
无名的崇高
亚里士多德的发现
解析亚里士多德的“修辞术是辩证法的对应物”
Yangjiabu : 500 Years of Pride, Paintings and Kites
The 11 Well-known Kite Families in Weifang
The Four Crafts of Kites
重大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