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登山队队长王勇峰:我像眷恋雪山一样爱恋妻子

2015-08-11 07:15流澉
妇女生活 2015年8期
关键词:李亮登山队雪崩

流澉

2015年4月25日下午,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强震引发巨大雪崩,使得正在珠穆朗玛峰南侧大本营进行攀登训练的中国民间女子登山队多名队员受伤,情况紧急。中国登山协会副主席王勇峰坐镇北京协调国际救援,24小时之内把受伤的女子登山队队员安全转移到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身为中国登山队队长,王勇峰的名字在中国乃至世界登山界,都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他从事登山运动30多年,经历过无数次危险,率先完成了令人难以想象的“7十2”(七大洲最高峰、徒步南北二极)壮举。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外表粗犷、豪气干云的男儿,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满腔柔情……

24小时国际救援惊心动魄

记者(以下简称记):当您得知尼泊尔发生8.1级地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

王勇峰(以下简称王):第一反应就是肯定会对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尼泊尔营地有影响。地震发生后,中国登山协会马上召集人员开会,研究救援计划,并把这个消息上报给国家体育总局。国家体育总局要求我们尽快了解第一手情况,做出紧急救援预案。很快,我们了解到,当时在珠穆朗玛峰南坡大本营有4支中国登山队,共38名队员,其中包括中国首支由队长马丽娅姆带队的民间女子登山队。地震前一天,她们正在昆布冰川训练模拟过梯、上下攀爬及横切等项目。地震发生后,她们就失去了联系。

记:中国女子登山队伤亡情况你是通过什么渠道获知的?

王:一方面我们与尼泊尔登山协会取得联系,另一方面通过外交部以及尼泊尔当地华人、华侨组织积极打探中国女子登山队的消息。大约半个小时后,正在珠穆朗玛峰南坡大本营的中国登山者黄春贵打来卫星电话,说珠峰南坡发生巨大雪崩,大本营受到了冲击,人员伤亡情况还不确定。因为信号不太好,我们通了没几句话电话就断了。除了把这个情况反映给尼泊尔登山协会外,我还联系了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德开中餐馆的中国登山协会会员李亮,指派他尽快到前方了解情况。当天晚上,我接到李亮发来的伤亡情况报告:中国登山队有1名队员遇难,8名队员受伤。遇难的是一名中国登山队男队员,其余8名受伤的为中国女子登山队队员。

记:雪崩发生时,中国女子登山队队员的情况是怎样的?伤情如何?

王:据中国女子登山队队员石磊讲,25日上午,队员们在帐篷里休息的时候,大地突然剧烈晃动,队员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几十秒钟之后,她们看到对面山坡上巨大的雪崩向大本营袭来。凭借掌握的雪崩避险常识,石磊和队员们向雪崩袭来的反方向奔跑。但因为雪崩速度太快了,石磊仅跑了十多米,雪崩已经到了背后。她赶紧趴在雪坡上,双手护住头,身子弓起来给自己一个呼吸的空间。所幸雪崩只持续了1分多钟。她从雪堆里爬出来一看,大本营已经消失,地上残留着帐篷破布,到处是哀号的人们。石磊想站起来,右腿却动不了,整个右半身钻心地疼。两个未受伤的夏尔巴向导搀扶她去了附近的一个医疗帐篷。国际救援队的医生察看了她的伤情,用一个躺椅做了副担架,七八个人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把她抬到IMG登山队的医疗帐篷。不一会儿,中国女子登山队队长马丽娅姆,队员柳青、雅玛桑和韩子君等人也被抬了进来。3名女队员受伤较为严重,需要紧急送往条件更好的医院救治。队员韩子君在微信上发出了求援信息。

记:此次国际救援的难度大不大?

王:难度相当大。救援遇到的最大问题:一是通信,二是交通。从珠穆朗玛峰南侧大本营到附近海拔2800米的卢卡拉小镇,走上去要五到七天,下来要三到五天,但是直升机从卢卡拉到大本营仅需半个小时左右,这样能为救援赢得很多时间。因此,协调直升机进行营救是最有效的方式。然而,尼泊尔地震发生后,直升机全部被政府征用投入救灾工作,能够供登山救援使用的直升机很少。时间就是生命,再难也得努力去做。我指令在加德满都的中国登山协会会员李亮尽快联系一架直升机。在各方面的帮助下,当晚李亮终于找到了一架直升机,准备第二天早上6点进山接伤员。我很清楚,救援过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那天晚上我整夜未眠。第二天早上6点,李亮发来信息,说直升机已经从加德满都起飞,我心里才稍稍踏实一些。

记:第二天的救援顺利吗?

王:当天,由于大本营上空云层厚,能见度太低,天气恶劣,直升机只能备降卢卡拉小镇。直升机不能进入大本营,重伤员就转移不出来,她们的生命就面临着重大考验。我和李亮紧急商量了一个方案:向尼泊尔当地向导公司求助,请求他们把伤员转移到海拔较低的空旷处,这样直升机就可以降落了。经李亮的不懈努力,尼泊尔向导公司派出得力向导,帮助我们把伤员转移到了海拔4200米的空旷处,直升机才得以降落。最终,8名中国女子登山队队员分4批全部撤出,先运至卢卡拉小镇,然后转送到加德满都救治。当天傍晚,李亮给我发来女子登山队队长马丽娅姆在病床上打出胜利手势的照片,这也宣告珠穆朗玛峰雪崩24小时救援行动告一段落。

攀珠峰冻坏脚趾仍觉得值

记:您的登山生涯中有没有遭遇过雪崩?

王:1984年,我在攀登青海阿尼玛卿山的时候遭遇过雪崩。当时山里很安静,天气也很好,我和队友们走着走着就听见一声巨响,走在前面的教练说是雪崩,让我们赶紧躲避。这时,我们看见远处的山脊有些断裂,雪在往下滑,觉得离我们很远,就没太恐慌。然而,就在看的过程中,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前面的气浪就过来了,紧接着雪也过来了,然后就停止了,速度非常快。当时我们11个人,有7个人被掩埋,我们后面4个人被雪埋了一点,不是很深。凭借雪崩救援知识,我们马上展开救援。所幸那些队员被埋得不是很深,7名队员很快被救了出来。当时我们正好在雪崩的边缘,如果再往里面走一点,整支队伍就会被全部掩埋,后果不堪设想。

记:您曾经在一次登山后大哭了两天,那是怎么回事儿?

王:那次我参加中日联合登山队,攀登位于喜马拉雅山西段海拔7694米的纳木那尼峰。那是我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海拔高度,当时年轻气盛,觉得除了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需要慎重一点外,纳木那尼峰应该很容易登上去。队伍中有登山界的老队员,还有日本队的登山队员。我们3个人一组,用绳子系在一起,互相帮助,一路攀爬到7600米时,遇到了一处山脊。山脊很窄,只有1米多宽,不易通过,而旁边就是悬崖绝壁。这道山脊虽然危险,但是离峰顶很近。我正要前进,队友却叫住了我,说王勇峰你下去,我们照顾不过来你。我当时愣住了,按照我的估计,自己绝对有能力通过这道山脊,但是队友对我不信任,让我在离峰顶不到100米的地方下去。我只好下去了,不能逞强,因为这样的心态真的可能把3个人摔下悬崖。回去之后,我哭了两天。因为对一个登山人来说,登山不到顶峰,只可能是死在登山的路上了……为什么要登到最高处?因为这就是登山的意义所在:再无更高处!

记:您第一次登顶珠峰,不但和死神擦肩而过,还冻坏了3个脚趾头,至今还记忆犹新吧?

王:那种经历肯定终生难忘。其实在爬到8600米的时候,我的氧气已经不够用了,不过抬头就能看见珠穆朗玛峰的峰顶,我觉得再坚持一下就可以站在这个星球的最高处了。于是,我坚持爬上了峰顶,但我对登顶之后的归程设计得太过乐观了。在高山上,最不可缺少的条件有两个:队友和氧气。登顶后,我和队友走散了,氧气也所剩不多。回程的路上,我缺氧反应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视觉障碍。梯子明明在那里,我已经把握不住了,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摔倒,头朝下倒挂在梯子上。此时,我反倒清醒了不少。我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耐心地解开绳梯,让自己滑下来。这次成功登顶让我疲惫缺氧的身体振奋起来,支撑着我走回8600米处的营地。营地空无一人,我却找到了3瓶用了一半的氧气。有了氧气,我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了一半。在营地帐篷里休息了一夜后,我顺着队友的脚印继续往下走。走到7800米处,空气中的含氧量已经可以补充我的体能消耗,而且地形安全得多,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与队友会合后,大家抱在一起大哭。这是我第一次成功登顶珠峰,而且在路上迷失了28个小时,冻坏了3个脚趾头。

记:当年您攀登南极洲文森峰时,无意中创造了一项世界纪录,那是一项什么样的纪录?

王:1988年,我和队友李致新攀登南极洲最高峰文森峰。那时候去南极洲的人很少,攀登文森峰的人更少。出发前,我们甚至不知道文森峰是什么样子。到达南极洲以后,我们才发现那里冰寒更加严酷,气温零下40多摄氏度,能见度只有几米,方向难辨。我们费劲儿地搭好帐篷,却很快被狂风撕破。突击文森峰主峰时,我们和美国队员同时出发,那年我和李致新都是25岁,体力特别好。出发不久,我们就甩开美国队员很远,翻上一条长长的冰雪坡后,前面出现三座山峰,高度好像差不多。我俩依靠经验判断一个高峰便继续前进,登到山顶才知道登错了。虽然体力消耗过大,再次冲击主峰颇有危险,但我们仗着年轻,就无所畏惧地去做了,终于登上了文森峰顶。看着湛蓝的天空下一片洁白如玉,我俩激动得拥抱在一起。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这趟看似莽撞的登顶经历,已经创造了世界纪录——全世界没有一名探险队员在一天内接连登上文森峰的两座山峰,我们却只用了七小时零两分钟。

像眷恋雪山一样爱恋妻子

记:您身后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您妻子为您登山付出了很多吧?

王:做登山家的妻子实在不易,因为我更多的时候属于大山。1988年9月,我和妻子在内蒙古集宁老家完婚。新婚第八天,我就接到中国登山队的加急电报,要我火速回京参加攀登南极洲文森峰的训练。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我毫无思想准备。怕妻子有意见,我一直没勇气和她道别。后来,妻子看出了我的顾虑,大度地说:“去吧,这可是证明你实力的最好机会呀!”随后,她就细心地帮我收拾起行李来。新婚宴尔,我心里也有些不舍,可登山又是我热爱的事业,我只有用出色的表现回报她。1988年12月3日,我登上了我登山生涯中的第一座高峰——南极洲最高峰文森峰,并救下遇险的美国登山家迈克。在国内,妻子通过广播得知我的消息,她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记:登山家大部分时间奔走在高山之间,很难兼顾家庭,这方面您的愧疚一定很多吧?

王:登山家为了完成梦想,只能牺牲和亲人在一起的时间,甚至忠孝不能两全。1992年初,美国登山家迈克为了答谢当初我们的救命之恩,主动承担了中国登山队的经费,请求联合攀登北美洲最高峰麦金利山。这个邀请让我喜出望外,由于经费问题,攀登麦金利山的愿望我一直未能实现,现在机会来了,我不想错过。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心里矛盾极了。这时,妻子对我说:“你放心去吧,咱爸我去照顾!”3月,我踏上了攀登麦金利山的漫长征途,妻子怀抱2岁的女儿返回内蒙古老家替我尽孝。5月23日,我和队友李致新在17条线路中最危险的西壁路线登顶成功。可就在几天前,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当我从电话中获悉父亲去世的噩耗时,当即跪在山上放声大哭。

记:登山时想到远方的亲人,是不是感觉特别不一样?

王:妻子和女儿给了我强大的动力,每当想到她们,我都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和责任感。每次登山我都带着妻子和女儿的照片,有空就拿出来看几眼,也会时刻和家人保持联系。每次我离开家外出登山,妻子都刻意不送我,怕不吉利,就当是和平常上班一样。30多年来,我登过大大小小五六十座高山,每次登顶后,身体消耗严重,体重一般要减十几公斤,身心疲惫虚弱不堪。回到家,我如同受伤的小鸟一样躲到妻子温暖的羽翼下,在家里得到精心的照料,逐渐恢复元气。雪山和妻子是我生命的支撑,我像眷恋雪山一样对妻子充满了爱恋。平时在家里,我总是尽可能地帮妻子做家务,陪她逛街购物,给她制造些浪漫,让她感觉到一些温情。

记:30多年的登山生涯中,您曾多次遇险,您妻子承受的压力一定很大吧?

王:何止是压力,很多时候她都是在煎熬。我在外登山,她在家里心急如焚,不敢看电视、报纸,不敢听广播,甚至担心家里的电话会在夜里突然响起。1993年攀登珠穆朗玛峰,我的3个冻烂的脚趾被截掉,我故意淡化了这次事故,可她却心疼地流了泪。从珠峰下来后,为了表彰登山英雄,国家体委决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隆重的庆功会,并特邀家属参加。妻子将仅有的一个名额让给了我母亲。她对我说:“让咱妈去北京看看吧,她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以后我还有机会。”妻子就是这样,不张扬而又善解人意,朴实而又伟大。

记:女儿是您生命中的至爱,她一定很崇拜您吧?受您的影响,她会不会走上登山之路?

王:尽管聚少离多,但女儿从小和我感情很深。1993年登珠穆朗玛峰受伤后,我在家休养,除了日常的家务,接送女儿上幼儿园也成了我每日的“功课”。我从事的是登山事业,但在家里从不谈论有关我登山的事情。有一年,在她们母女俩的要求下,我们一家三口去四川攀登四姑娘山,因为强烈的高山反应,女儿只能待在山下等待我和妻子登顶的消息。登山家的女儿不一定非要去登山,现在她已经大学毕业,我希望她像别的女孩一样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必像我一样穿行在高山之间,因为这个职业太危险了。

〔编辑: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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