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谈《花腔》的历史叙述

2015-08-15 00:50
电影评介 2015年8期
关键词:花腔叙述者小说

陈 烨

李洱一直坚持着“知识分子写作”,一是他自身的知识分子身份,另一点是他的小说一直致力于对于中国知识分子命运和发展的探究。《花腔》作为他的代表作之一,自其面世,就在文学界和评论界引起很大的轰动和反响,直至今日,我们看他的《花腔》仍无法找出另一本小说将它们并置来谈其中的共性。小说对历史的回顾并有给读者一个历史的真相,而是使历史更加扑朔迷离,进一步会使读者对过往历史类书籍中的历史产生一定的怀疑。

从小说的名字来看,“花腔”有着两层含义,本义是指基本的唱腔加花,成为一种特定的华彩腔调。其引申义是比喻玩弄花招。这两层意思在小说中白圣韬的讲述里都有涉及。从文本来看,标题“花腔”既指小说的多声部叙述,各人叙述的真假难辨、虚实不分,另外从小说中出现的文类题材也能契合这一标题。

《花腔》的叙述带有多声部特点。三个主要的叙述者,他们的讲述构成了文本的主体部分“@”,还有一个总的叙述者,同时也是对于过去历史的整理记录者,他在主要叙述者的讲述过程中,随时插入与讲述的人物或事件相关的各种资料,构成小说的副本“&”。

小说的三个需要叙述者:白圣韬、阿庆(赵耀庆)、范继槐。他们和历史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有过共同的生活和交往经历,交情不浅,在处理葛任的事件中,他们却都是带着同样的使命——置葛任于死地。三个人围绕这件事展开了自己的回忆和讲述。而“回忆不仅是单纯地把往事再现出来,回忆也是重建,它本身就是一种图式活动,通过演绎和推理完成对过去事件的重建”。“我们的回忆本身,就有重建过去的性质,从根本上说,回忆总是立足于现在的需要才产生的”。[1]小说中详细记载了三个人讲述故事的时间和地点:白圣韬于1943年从白陂到香港的逃亡路上对范继槐讲述;阿庆于1970年在劳改场对调查组讲述;范继槐是在2000年从京城到白陂市的火车上讲给白圣韬的后代白凌。在小说的“卷首语”,总的叙述者就提醒读者:“讲述者本人的身份往往存在着前后的差异。正是由于这一差异,他们的讲述有时会出现一些观念上的错误。”[2]三个叙述者在当时的身份分别是逃亡者、劳改犯、法学界的泰斗人物。所有人的陈述都围绕着二里岗战斗中“死”于日本鬼子枪弹之下的共产党人葛任展开。三个人的讲述互为补充,但同时每个人的讲述之间又都存在着差异——“电报”事件,葛任最后的死。回忆作为一种“无意的记忆”,是由当下的现实触发的,“过去被唤醒的同时已经隐含了当下的向度”[3],它是现在的感觉和过去的感觉的重合,“即在回忆中永远有两种向度的矛盾,一种向度是过去的、当时的判断尺度,另一种则是当下的判断尺度作为参照背景。”[4]所以这三个叙述者在他们当下社会背景和身份之下对过去的回忆与叙述,彼此间存在的差异,使得关于葛任的历史出现了多个疑点,而他们没有涉及到的历史,虽然通过总的叙述者的调查浮现出来,读来仍很难相信其中的真实性。历史在这部小说中,严肃性和真实性都得以消解。

“花腔”带有戏谑性。“整个小说文本有一种抿着嘴浅笑、偷笑和皮笑肉不笑的内敛式幽默。”[5]以第二部分阿庆的叙述为例。此时的阿庆已为阶下囚,与曾经的地下党、国民党高级将领身份悬殊,他此时的讲述中努力的用自称“俺”来接近人民大众,不断的出现“语录”式语言,甚至将这些语言安在已经去世将近30年的葛任身上。这样造成了讲述与真实的脱节,虽然阿庆强调自己不会耍花腔,可是我们仍能从中体会到很浓的花腔之味,他所讲的葛任称他为老实人,会让读者看出他的滑头和对葛任的欺骗,从侧面也能看出葛任的单纯、善良。

昆德拉认为陀氏的《群魔》中有三种调子:讽刺小说、浪漫小说、政治小说。布洛赫的《梦游人》有五种调子:唱片小说、短片小说、报告文学、诗、论文。[6]借鉴昆德拉的这种分析,同样能从《花腔》中发现多种调子的存在:历史小说、传奇小说、侦探小说等。我们着重从前两种“调子”来进行探讨。

对于《花腔》小说性质的认定,评论界有两种主要的声音,一种将其定义为“新历史小说”,一种认为它是“仿史小说”。有论者认为前者把历史看作“一团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它们通过对正史或官吏的权威的颠覆,目的是为树立个人话语的特权”,而李洱的《花腔》“以‘仿史’的形式展示历史的建构过程及其形态,其目的并不是为了颠覆历史或否认历史的真实存在,而是向被书写的历史及由此形成的历史观念提出质疑和挑战,并以此与传统历史小说、‘新历史小说’保持距离。”[7]总的叙述者从历史的结果出发来寻求历史的发生过程,文本中罗列的资料翔实,对历史的叙述铺陈看起来合乎历史研究的逻辑和要求,多种资料互相佐证,并加以“我”的实地考察。但洋洋洒洒20多万字,到文本结束,依然没有发现历史的真相,反而漏洞百出、矛盾重重。文本的主体部分,虽然有听众的存在,却没有听众的声音出现,只是叙述者一个人在那滔滔不绝。叙述者的主观性过于强烈,使得读者反倒忽视了历史的真实,而专注于观察叙述者叙述的真实性与可信度。这种“细节真实无比、天衣无缝,整体则显得荒诞不经、滑稽可笑”[8]反而折射出作者对于历史的敬畏之情。

葛任的一生带着很浓的传奇色彩,这与叙述者回忆的有意设置有关。这种“传奇色彩”又是通过“神话叙述”完成的。弗莱在《现代百年》中说:每个时代都有一个由思想、意象、信仰、认识、假设、忧虑以及希望组成的结构,它是被那个时代所认可的,用来表现对于人的境况和命运的看法。[9]有学者把这样的结构称为“神话叙述”,而组成它的单位就是“神话”。神话在这个意义上,指的是人对他自身关注的一种表现,这是一种人类关怀。“从广义上说它是一种存在性的,它从人类的希望和恐惧的角度去把握人类的境况。”[10]《花腔》全本围绕着葛任的命运展开,书中涉及到的所有人物目光都集中于葛任。以三个主要叙述者为主,他们分别熟悉了解葛任的不同生活经历。白圣韬了解葛任在苏联和延安时的生活,阿庆从小就和这个人相识,对他去日本前的经历颇为熟悉甚至参与其中,范继槐是葛任留学日本时的朋友,都是患难与共的挚情关系。在他们的叙述中,一致认为葛任是一个极易害羞、善良的人,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学识,坚信共产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然而不信奉任何党派。他渴望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文人,即使在险境中仍保持着坦诚、从容、淡定。这样的一个人物,在当今社会都是稀少的,在国家动荡的时期里,这样的文人是很难真正地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文人,社会潮流总是会裹挟着他,要么成为革命中的“英雄”(二里岗战斗中的烈士),要么彻底“无声”(隐居白陂,依然需要成为革命的牺牲品)。即使成为历史人物,葛任的人生也是通过他者的言说来完成的,不同人眼中不同的历史事实下的葛任,正如他的那首《蚕豆花》最后一节所写:谁于暗中叮嘱我,谁从人群中走向我,谁让镜子碎成了一片片,让一个我变成了无数的我?[11]葛任成为历史需要的葛任和他人回忆时需要的葛任。这是一种个人命运在时代洪流下无法掌控自己的无可奈何的悲剧命运。在他人的回忆中,葛任不像一个凡人,从他们的叙述中,我们感觉到好像每个人熟悉葛任的人都敬重葛任,甚至接到杀掉葛任的命令后,他们都想着怎么解救葛任,然而最终葛任死在他们“爱”的名义之下。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和一段不可思议的故事,像是历史,又像是一段虚构的故事。作者通过这样的故事叙述,关注的是在‘革命”状态下知识分子的命运及其复杂的内心世界。

在《花腔》卷首语,叙述者“我”指出读者可以随意阅读这本小说,明显地消解了传统的阅读方式。其中,“我这样做,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因为葛任的历史,就是在这样的叙述中完成的。”[12]消解了历史的严肃性和不可更改性。葛任谐音为“个人”,他的历史也是每一个人的历史,这种历史并非由其自身来叙述,而是被他人叙述的。文中范继槐叙述的最后一个标题“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葛任的真实历史成为一个迷,我们个人的历史在行进中是否真如我们所感受到的?李洱通过《花腔》提醒我们思考与自己的关系。

[1][3][4][6][9][10]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63,64,354,289,89.

[2][11][12]李洱.花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46,1.

[5]敬文东.历史以及历史的花腔化—论李洱的《花腔》[J].小说评论,2003(6).

[7][8]魏天无.小说•历史•真实——李洱《花腔》与小说文体[J].平顶山学院学报.2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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