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道主义

2015-09-10 07:22李北方
南风窗 2015年25期
关键词:东方明珠贝鲁特人道主义

李北方

世界越发地不太平。战火没有一天真正中断过,战争的主体虽是武装人员,但受伤害的更多是无辜百姓,看看数百万正流离失所的难民吧;作为一种思潮和行动的恐怖主义也越来越猖獗,其目标更是直接指向平民,想想那些生活在欧美太平盛世却突遭横祸的受害者。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代张养浩的名句用在这里竟然也如此的贴切。

对远离战火的人们来说,如何理解这个动荡的世界,对遥远的他人的苦难作何反映,是一个不能回避的议题。

不久前,巴黎遭遇恐怖袭击,致至少132人死亡。上海外滩的东方明珠在晚上点亮了与法国国旗相同的三色灯光,表达对死难者的悼念。

这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姿态。所谓人道主义,是一种以人为中心,强调人的价值,主张人格平等、互相尊重的哲学和伦理立场。借用1980年代的一句流行语来说,人道主义就是要“把人当作人”。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没有人是孤岛,每个人的疼痛都是人类的疼痛。基于这样的立场,才会有人对完全陌生者的苦难致哀。

这种博爱的举动值得肯定。但也有必要追问一句,就在巴黎恐怖袭击案的前一天,贝鲁特也发生恐怖袭击事件,致43人死亡,东方明珠的灯为什么没有为他们点亮?这个问题注定是无意义的,因为那些为东方明珠亮起蓝白红三色灯而雀跃的人很可能会反问,贝鲁特在哪儿?

也许有人会说,提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显得狭隘了。不是这样,这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英国经济学人网站发表了一篇文章,根据网络搜索数据分析,两起暴恐事件发生后的几天里,谷歌用户对贝鲁特的搜索量从未超过巴黎搜索量的1%。

人道主义强调的是无差别的人的价值,但赤裸裸的现实告诉我们,这样的主张无异于一种乌托邦,人的价值从未被哪怕自称为人道主义者的人给予同等的重视。昆明火车站暴恐事件发生后,东方明珠的灯未曾为被恐怖势力伤害的同胞点亮过;巴黎恐怖袭击发生后,中国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在道义上给予了法国充分的支持,然而法国媒体继续搞双重标准,谈到中国的反恐,就一定要给恐怖分子或恐怖主义一词打上引号。

这里并非要质疑人道主义的价值,问题毋宁是,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道主义。

在国内,人道主义一度是遭到严厉批判的,罪名是人道主义是资产阶级的思想,用抽象的人性否定人的阶级性。1980年代思想解放时期,人道主义思潮又一度十分兴盛,一些人从青年马克思那里获得了思想上的启发以及意识形态上的保护色,想要把马克思“还原”为一个人道主义者,或者说用人道主义改造马克思主义。但人道主义思潮很快就边缘化了,原因之一是它无法解释迅速分化的社会,阶级重构的进程根本不给“无差别的人性”留任何的余地。

这些年来的现实演进像是早年间对人道主义所进行的理论批判的现实注脚。其实,人道主义思潮在1980年代兴起之际就显现了它内在的矛盾性,它最早是作为一种文学运动出现的,用所谓的人性描写对过去的政治运动进行批判,然而它描写的大都是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或者被政治运动冲击的干部的“人性”,甚至要用其他人物的“非人性”作为映衬,对无差别的人的价值的主张和对人的有差别的对待是人道主义绕不过去的坎。近些年来,作为新启蒙思潮重要组成部分的人道主义的范式被一些知识精英接续了下来,他们很少直接使用人道主义的标签,但这不妨碍他们使用其思考的方式,而且虚伪性较以往更加明显。2013年4月,美国波士顿马拉松赛上发生爆炸,3人死亡,央视的一名体育节目主持人旋即联合国内一家知名门户网站发起“为生命奔跑”的活动,为死难者“祈福”。但昆明火车站的暴恐案在不到一年后发生时,这些人却无动于衷了。

国际上也是这样,对恐怖主义的人道主义义愤掩盖了对问题的深入的分析,比如最重要的,恐怖主义的根源是什么?最为活跃的恐怖组织与西方某些国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这样的问题不能去追问,对恐怖事件的反应只能沦为“新闻法则”: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这些国家死人很正常,死的人不够多都上不了新闻;巴黎发生恐怖袭击是大新闻,所有的人道主义关怀都要献给那里的受害者。

我们不要“势利眼”的人道主义,不要虚伪的人道主义。我们需要真正的人道主义。人道主义是一种立场和值得追求的目标,它本身并不足以作为分析的工具。这就要求我们在政治经济学的视野下具体分析每个人在社会关系中所处的位置,致力于消除那些妨碍人道主义目标的因素。

让我们大胆设问,为什么马克思会从青年时代的人道主义立场转向政治经济学的研究?

答案应该是,他在追寻实现真正的人道主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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