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生态批评视域下的《黑暗的心》

2015-09-20 08:25任帅
关键词:马洛库尔后殖民

任帅

摘 要:后殖民生态批评发展于本世纪初,但它绝不是后殖民批评与生态批评的简单结合。斯皮瓦克以男权中心主义对女性的非生态正义、西方中心主义对东方的非生态正义及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的非生态正义为出发点,用独特视角分析了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任何以社会正义和环境正义为代价的行为都必将走向毁灭的边缘。

后殖民生态批评兴起于本世纪初,以关注第三世界的环境、经济问题引起学界广泛关注。生态主义虽在20世纪90年代席卷西方文学批评界,成为文学界的显学,但致力于生态研究的主要是欧美国家的学者,他们关注的作品也都是欧美主流文学作品,鲜有学者关注第三世界及边缘族裔作家作品。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可以用来考察非洲、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加勒比海区、美国印第安或英国移民等相关作家所创造的再现或者反映殖民历史以及后遗症的作品[1]。后殖民生态批评并不是后殖民主义和生态批评主义的简单相加。它是一种多学科、跨学科、兼容性和包容性并存的批评理论,是后殖民批评内部向“环境转向”和生态批评内部向“后殖民转向”共同推动的结果[2]。佳亚特里·C·斯皮瓦克(Gayatri C. Spivak)以对“底层的人和女性主义和解构主义分析”享誉世界[3]。她在关注西方女性主义和后殖民理论的同时也在关注着生态问题,以独特的视角分析了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她的视角主要是男权中心主义对女性的非生态正义、西方中心主义对东方的非生态正义及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的非生态正义。《黑暗的心》被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短篇小说之一。《黑暗的心》是康拉德自传性的小说,以他的非洲之行为蓝本写成。小说以马洛的口吻叙述了殖民者对非洲黑人的压迫、对非洲环境的破坏以及探索生命价值及意义所在。本文以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西方人白人与非白人(非洲黑人)为切入点,解读康拉德备受关注的小说《黑暗的心》。

一、无限的象牙:人类中心对自然的非生态正义

在生态学中,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与其他物种无异,人类无权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中提出模仿理论,从那时起西方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万物的灵长。这种观念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人类可以征服、占有、利用自然,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自然只是为人类提供工具和材料,是在下的被统治者。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中,人是有意识的主体,无意识的自然是客体。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一切都应以人类的利益作为出发点和归宿。自然成了人类索取一切资源的仓库。

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不单单影响了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也改变了当地的生态环境。帝国主义扩张的必然结果是殖民地环境的改变。小说中以库尔茨为代表的欧洲人入侵非洲,为的就是象牙。小说没有直接描写大象被猎杀的场景,但是单是库尔茨的行为就展现了欧洲入侵者的贪婪及对大自然无休止的索取。他痛恨别人把他带离非洲,他让4个黑人将得来的象牙送走,自己只身返回深邃而又黑暗的非洲腹地,为的是更多的象牙。“大堆的象牙,像山一样堆着的象牙。那个破旧的泥巴房子都快让象牙给撑破了。”[4]库尔茨是小说中的传奇人物,他收集到的象牙比任何人都多。抢劫、欺骗,他用尽一切办法,甚至可以为了象牙杀掉他想杀掉的人。象牙为他赢得尊重,也葬送了他的性命。大象是大自然的化身,库尔茨猎杀大象获取象牙就是破坏大自然的生态平衡。但是马洛却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报复。“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正酝酿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意图时的宁静。它用一种急于要报复的神态观望着你。”[5]整篇小说中弥漫着一种黑暗、神秘的气氛,这既是马洛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也是大自然对入侵者的警告。森林里无际的树木高耸入云,是非洲陆地至高无上的帝王。肆无忌惮、毫无休止地滥捕滥杀,必然会导致大自然的报复。库尔茨在病重的时候仍然想着征服自然,但最终在喊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之后结束了自己贪婪索取的一生。他的离世意味着凌驾于自然之上、凌驾于人性之上的行为必然走向失败。

二、处在外围的女性——男权中心主义对女性的非生态正义

在古希腊,男权中心主义就已经形成。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男人对女人享有自然的统治权,因为“雄性更高贵,而雌性则低贱一些,一者统治,一者被统治,这一原则可适用于所有人类”[6]。女性生来就处在被统治的地位,以附属品的方式存在,而女性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男性占有和征服。从被征服和被占有的角度看,大自然和女性处于同一位置,大自然是雌性的。女性被自然化,自然被女性化。《黑暗的心》提到了马洛的姨母、看门的两个女人、库尔茨的未婚妻、贸易站会计的情人、非洲黑人女人。她们既是独立的个体,也代表了各自的阶级。姨母和库尔茨的未婚妻是高贵的文明典范,会计的情人和非洲女人是野蛮的代言人,而看门的两个女人则是连接文明与野蛮的桥梁,是光明解救黑暗的使者。即便处于宗主国的上层社会,女性还是难以摆脱被男性掌控的地位。“妇女对许多事情竟如此不明真相,实在让人觉得奇怪。她们生活在她们自己的世界中,过去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世界,将来也不会有。”[7]小说中马洛的姨母和库尔茨的未婚妻并未参与殖民侵略,她们都相信去非洲是为了教化这些野蛮人,给他们带去文化和光明。但实际上不论马洛还是库尔茨,他们去非洲的目的都是为了挣钱,教化野蛮人不过是他们堂而皇之进入非洲的借口。女性不被允许参与男性行为,她们被排除在这“伟大的事业”之外。姨母是马洛实现梦想的助力,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库尔茨的未婚妻则一直等待着库尔茨的归来。她对库尔茨的爱与崇拜让她甘于处在被支配的地位,倾其一生,缅怀一位不曾给她幸福的未婚夫。至于她是否真正走进库尔茨的内心,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不得而知。

康拉德笔下会计的情人是野蛮的化身,是被统治阶级里最底层的物种。她以奴隶的身份照顾会计的生活,完美地保留了会计西方成年白人男子的外在形象:得体而干净的穿着,优雅而温柔的气质。作者对情人的着墨不多,但女性地位与话语的缺失是男权中心主义的最好体现,而会计教情人读书也是男人掌控女人的托词罢了。情人始终处在会计生活的外围,即便朝夕相处,她也没有真正成为会计生活的一部分。女人被自然化,因此女人更接近自然。康拉德描述了非洲女人的相貌。她神情粗野、衣着花哨,“显得既野蛮又高贵无比,眼神既狂野又威严;在她那不慌不忙的步伐中,既有某种不祥的威胁,又有一种庄严的气概”[8]。非洲女人是自然的化身。她既危险,又庄严。俄国人听不懂她的土话,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像疯子一样,随便闯入库尔茨的屋子并与其争吵。他认为她会威胁他的生命,这些想法都是男权主义思想控制下的产物。他们认为女性就应该处于从属地位,以男人为大,万事顺从。俄国人从这个野蛮的女性身上看到了威胁,而这威胁源于他对自身力量薄弱和自然力量强大的无意识。

无论是处在上层社会还是处在非洲这样的下层社会,女性从来没有取得自己的独立权,只是以工具或者奴隶的身份存在着,她们不曾真正参与到男人的事业中,也不可能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三、被妖魔化的非洲——西方白人中心对非白人的非生态正义

对西方来说,东方几乎是凭空创造出来的。随着殖民扩张的不断进行,“东方”的范围逐渐扩大,欧洲人或西方人也开始逐渐与越来越多的“落后种族”相遇。从19世纪到20世纪,欧洲直接控制的区域迅速扩大,每一大陆都受到影响,亚洲和非洲首当其冲。西方人自古希腊起就把自己当做宇宙的中心,西方白人自诩高于其他种族也无可厚非。他们入侵其他地区,既掌控当地的疆域,又以自己的价值尺度为标准为当地人立法。西方白人在上,当地人被当成低下甚至非人的物种。因为当地人更贴近自然,所以就同自然一起,处在被征服的位置。对西方白人来说,这些“落后种族”代表着原始、野蛮、自然,他们的到来是为了传播文明、知识,使现代文明的光芒照进这黑不见底的腹地。因为非白人被妖魔化,人类特征被掩盖,所以以白人为首的入侵者肆无忌惮,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

小说中的马洛是英国人,代表着当时的宗主国英国。虽然他在叙述中揭露了殖民者的残暴行径,但是他也流露出对非洲黑人的厌恶与偏见。小说中描述了两条河——英国的泰晤士河和非洲的刚果河。同是生命之源,但马洛对两者的感觉大相径庭。小说以泰晤士河的场景开端:“远处碧海蓝天,水乳交融,看不出丝毫接合痕迹;……在一直通向入海口的一望无际的河岸低处,一片薄雾静悄悄地漂浮着。”[9]这样安静祥和的气氛萦绕在泰晤士河上空。泰晤士河入海口是繁忙的商船,上游以静态美著称于世。它孕育了灿烂的英格兰文明,它的流经之处都是英国精英文化的所在地。这部流动的历史承载并“熟悉整个民族为之骄傲的一切人”[10],它周围的纳尔逊海军统帅雕像、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伦敦塔桥等,每一幢建筑都称得上是艺术的杰作。这样辉煌而神圣的文明史让非洲这片贫瘠而荒凉的土地望尘莫及。“沿河而上的航程简直有点儿像重新回到了最古老的原始世界……一段段漫长的水道,沿途荒无人烟,不停地向前流去,流进远方的一片阴森的黑暗之中。”[11]整个刚果河蜿蜒而上,荒凉落后,最后通向的也是无尽的黑暗之地。在人类历史上,非洲也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但是因为西方中心主义的宣扬和传播,使得西方人心里抹去了非洲作为人类发源地之一的历史,他们仅仅把它当做一个蛮荒、落后、亟待救赎的黑暗之地。生命之源的差距如此之大,那么它们孕育的文明与人类自然也就有了等级上的划分。这样的等级划分是西方在西方中心主义思想的控制下强加给非洲的。

库尔茨是欧洲白人的典型代表。他的母亲有一半的英国血统,父亲有一半的法国血统,最强大的英法殖民者血统共同组建了库尔茨,他成了整个欧洲的化身。他自诩高于非洲人种,为他们制定规则,奴役、抢劫,甚至杀害这些无辜的黑人。肃清野蛮习俗国际社曾委托他写一份未来工作指南,库尔茨洋洋洒洒写了17页。这篇优美而又“充满无比庄严慈悲心的、非同一般的博大胸怀”的报告感动了自以为是的欧洲人。但在这篇利他主义至上的稿件最后却是“消灭所有这些畜生!”[12]一个自诩为神的人却是如此对待他想要拯救的黑人。当马洛观察库尔茨的房子时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库尔茨竟然将人头挂在木桩上。是警告当地的黑人要服从命令,还是出于一种炫耀的心情,告诫黑人不要忘了自己卑贱的身份以显示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无论是出于何种想法,这样残忍而暴力的行为是欧洲人对非洲黑人犯下的难以弥补的错误。殖民者视生命为草芥,肆意践踏摧残。以库尔茨为代表的欧洲人打着教化、传播文明的旗号入侵非洲,而实际目的“不过是为了钱”。在白人眼里,这些黑人并不具备人的特征。非洲是“地狱中的一个最阴暗的角落”[13],白人指使黑人为他们做苦力,但是却不顾他们的生命。没有劳动能力或受伤的黑人只能在树下等死,没有医疗救助,也没有干净的食物。看司炉的野人是被剥夺了人性的典型代表。“他是一个经过改良的标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条穿着漂亮短裤、戴着插有羽毛的帽子、用两条后腿走路的狗一样让你获得教益。”[14]这个野人是欧洲人试图改造野人的试验品,他能够看住这个代表现代文明或现代工业的立式锅炉。但是在马洛眼里,他并不属于人,只是一个披着人类外衣用后腿走路的狗而已。但即使是以狗的身份出现,也是因为马洛这样的欧洲教化指导的结果,否则他连狗都不算。在众生平等的基督教义里,西方人仍然以自我为中心,奴役、压榨非洲黑人。小说里没有赋予黑人语言,他们交流的方式就是“喊出一串串不似人语的离奇的话音”[15],就像对魔鬼的回答。语言是人类交流的方式,也是区分一个人等级、身份的标志。黑人话语的缺失无疑是欧洲殖民者以自己的语言为中心而不接受其他语言的结果。

《黑暗的心》场景由英国-非洲-英国变换,也暗合了文明-野蛮-文明的转变。小说以马洛沉思的形象结束,表达了作者对人生价值的思考。欧洲代言人库尔茨最终离世,这也是文明以生命为代价征服、控制非洲的必然结果。非洲是自然的象征,任何凌驾于自然之上,凌驾于人性之上的行为,必然是失败的。纵然非洲可以被暂时地奴役,但蕴含在非洲中的自然力量是人类永远无法超越和掌控的。从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的非生态正义、男权中心主义对女性的非生态正义及西方白人中心主义对非白人非生态正义的分析可以看出,任何以社会正义和环境正义为代价去谋取私利或者集团利益的行为,最终会得出事与愿违的结果,甚至有可能遭受大自然的惩罚。

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是批评界的新星,也是批评方向的大势所趋。文学没有国界,第三世界的作家作品应该得到关注,第三世界的生态环境也应得到足够的重视。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后殖民生态批评都为中国文学界和生态界的发展提供了一个不同的思维角度,为我们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可以借鉴的方式。

参考文献:

〔1〕〔2〕姜礼福.后殖民生态批评:起源、核心概念以及构建原则[J].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58,55.

〔3〕唐晓忠.斯皮瓦克的后殖民批评解析[J].当代外国文学,2012,(3):26.

〔4〕〔5〕〔7〕〔8〕〔9〕〔10〕〔11〕〔12〕〔13〕〔14〕〔15〕约瑟夫·康拉德.黑暗的心[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145,99,31,183-184,3,7,99,151,45,107,205.

〔6〕亚里士多德.政治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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