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逝,圆圈不圆

2015-09-25 01:36杨雷
世界文化 2015年9期
关键词:修士马其顿萨米

杨雷

1994年对世界电影史来说,称得上是大放异彩的一年。这一年诞生了30多部堪称经典之作的电影,如 《阿甘正传》《低俗小说》《肖申克的救赎》《这个杀手不太冷》等,无怪乎有人说1994年,上帝想看电影了。在众多影片中,有一部可能鲜为人知,那就是获得第51届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以及第6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提名奖的 《暴雨将至》。这部电影是马其顿导演米尔科·曼彻夫斯基的银幕处女作,也是马其顿自1993年独立后的第一部电影。它颠覆了传统影片的线性叙事模式,具备典型的后现代主义风格,此片一出便令世界瞩目。

影片故事发生的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的南斯拉夫内战,电影中没有战火纷飞的场面抑或高度乐观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有的只是普通人在战争的阴影下所受的心灵创伤。影片风格与苏联导演塔可夫斯基《伊万的童年》颇为相似,时刻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的氛围,每个故事最终都朝向绝望和死亡,令人心情沉重。在导演的镜头下,透露出对冲突的悲愤、无奈和痛苦。

在这部影片中,电影的时间和叙事的时间相互矛盾,时间成为一种虚拟和假设,活着的人已经死去,死去的人又回到故事当中。时间变成了一个怪圈,人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逃离不了,今天的故事已在昨天发生,明天也将重复着今天的历史,周而复始。时间在套叠和缠绕中又转了回来,故事又将重新开始。这种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叙事方法颇得影评家玩味和赞赏。有评论说:“《暴雨将至》的时空重叠、交错、肢解乃至混乱,反映了人们对于历史感的丧失;或者说是把时间放大,再一次被强调和突出。”导演在这部影片里构筑起影像的迷宫,将叙述与思考的权利交给观众,给观众更多的想象空间,让观众在思考和解析导演的精巧设计之时,发出源自自身的疑问,并享受到走出迷宫的精神愉悦。

影片由Words(言语)、Faces(脸庞)、Pictures(照片)三段构成,三个故事既独立成篇又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看似不合逻辑实则融会贯通。无论是故事主题的升华还是人物的个性塑造都在这种结构独特的三段式影像中形成有机的紧密联系的整体,使得人物性格和事件过程更加突出。

第一段Words(言语)中,东正教的一位塞尔维亚族年轻修士柯瑞以沉默保护一位年轻女孩儿萨米那,这位阿尔巴尼亚女孩儿涉嫌杀害一位东正教徒,引来了死者族人的追杀。年轻修士以自己的善良决定与萨米那私奔,去英国去寻找他做摄影师的叔叔亚历山大,但最后萨米那被自己的家人抓住并被自己的哥哥开枪射杀,留下悲伤的柯瑞仰天哭泣。柯瑞原本和萨米那言语不通,但爱情让他们彼此之间有了默契。但在仇恨面前,言语不通让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宗教的人们互相杀戮。影片的神父只知面对美景大加赞扬,却对眼前的罪恶和暴力保持缄默。人们习惯于将和平寄托于宗教,但宗教有时候却是如此的虚无缥缈。导演展现给我们的,是仇恨的力量已经超越了信仰和宗教,凌驾于一切之上。仇恨与随之而来的复仇行动就是一些人生活的全部。原本民族之间的仇恨早就被仇恨本身的巨大力量所覆盖,仇恨便是行动本身,言语在仇恨面前失去了力量,毫无反抗余力。

第二段Faces(脸庞)中,生活在伦敦的安妮在感情上遇到了巨大的困境,她同时深爱着两个人。一个是刚刚获得普利策奖的摄影师亚历山大(即第一段年轻修士柯瑞的叔叔),另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尼克。在徘徊与抉择中,亚历山大离开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马其顿。而丈夫尼克在餐馆中受到一个种族主义者的枪击身亡,脸被打烂了,惨不忍睹。这似乎在告诉我们,在战争的阴影下,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远离暴力,没有人可以远离死亡。而暴力的存在,让人们一次又一次对世界的面容无法辨认,只得任凭原本那个美好、平和的面容眼睁睁地渐行渐远,逐渐模糊。

第三段Pictures(照片)中,摄影师亚历山大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马其顿,他寻回了自己的童年记忆,见到了儿时的玩伴。但同时他也感觉到战争的氛围加重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作为摄影师,他曾经拍摄了许多残酷冷血的照片,而现在内心深处的正义和良知让他觉得应当以和解的方式化解纷争,可一切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不顾当地的种族冲突,义无反顾地救了涉嫌杀害东正教徒的女孩萨米那(即第一段中的女孩儿),亚历山大因此成了种族冲突泄愤的对象,就好像第一段影片中出现的被枪杀的无辜的猫。亚历山大最终被自己的朋友开枪射死。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慢慢地死去。萨米那则继续逃亡,逃进了一个教堂,躲在了一个年轻修士的房间里,并与修士相恋。故事又回到第一段去了。

每一段的最后都是死亡,都是巨大的悲剧。三段故事相互交错,首尾相连,犹如一个环,一个轮回,一个关于爱与仇恨的轮回。如果按照正常的线性叙事逻辑,第一段应该在第二段之前,第二段当然是第三段之前,可导演却把逻辑打乱了,第三段成了第一段的前传,就好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将巨石推上山顶却又要重新开始一样。而这样的循环同时也意味着主人公死而复生,自身死亡的前提推演了自身死亡的结果,然而,时空的错乱,也同样告诉我们,其实故事的确如此。只要我们细心观察,就能发觉其中的奥妙之处。

其实,光看片名“暴雨将至”四个字就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持续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恐惧和不安就将来临。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压迫感其实就来自无处不在的仇恨和暴力。事实上,马其顿的历史也很漫长,但长期的内战和仇恨早已耗尽了这个国家的精力。影片中,你可以看见这里的土地永远那么干涸,没有树也缺乏草,完全就是荒漠一样的山丘。自然环境恶劣无比。而生活在这里的人却还依然记着几百年的仇恨,不断杀戮争夺。狭隘的民族主义已经完全占据人们的心灵,在这种力量的催动下,人们不惜向自己的亲人射出子弹。

导演曼彻夫斯基认为《暴雨将至》是要述说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战争的引发和暴力的存在,他强调这部影片“不用语言而用形象来叙述一个故事”。 无论是环境恶劣、破败落后的马其顿还是安定祥和的英国伦敦,暴力似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如同梦魇一般伴随着我们。它威力巨大,超出我们的想象。它能毁灭一切,包括我们最亲密的人。影片里的两个死者(萨米那和亚历山大),都死于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之手,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导演给出的回答是:不!这是必然。

在影片第一个故事里,天真的孩子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杀死了乌龟,丢入烈焰中的子弹在火舌中弹射,远处的大人如惊弓之鸟,这个片段虽然简单,却极大渲染了惶恐的氛围,并将残忍之种已深埋于童心这一事实暴露无遗。身处弥漫着暴力的社会,无人能够幸免,无人能置身事外。萨米那和亚历山大两个执着于爱的人倒在枪口之下,而他们的死又将加剧人与人之间的仇恨。这仿佛是一个无休止的循环,以仇恨为起点,伴随着一代又一代人传承下去。在这样的生存空间里,人生下来就要学会如何仇恨,如何杀戮,这里永远无法见到天堂的颜色,犹如地狱一般,令人惊恐和惧怕。

影片中反复出现这么一句话:“Time is never die,The circle is not round。”翻译过来就是时间不逝,圆圈不圆。理解起来就是:只要时间不停止,圆圈并不是一个圆。 圆圈何以不是一个圆呢?因为它实际上并不圆满,它虽然经历蜿蜒曲折,却最后又回到了原点。结合影片来说,仇恨和暴力在过去存在,在现在存在,在未来,它依旧存在,而悲剧依旧不断重演。“当鸟群飞越过阴霾天际时/人们鸦雀无音/我的血因等待而沉痛”,这是影片中的一首小诗,却像一个预言。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只要仇恨和暴力还存在,血就还会流,而沉痛就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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