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与描写

2015-09-28 08:12◎徐
新作文·中学作文教学研究 2015年5期
关键词:阅读者文章学生

◎徐 飞 赵 飞

叙述与描写

◎徐飞赵飞

(图/牛 力)

赵飞:这是一个高亢抒情的时代,体现在工业、经济、农林、教育等每一个行业中,每一种话语形式都被裹挟。抒情的泛滥导致叙述的严重缺位,必要的抒情是生命不可缺少的底色,但过多就是一种泛滥,甚至是灾难,我们现如今缺乏的可能就是一种平和的叙述与描写,一种淡然无痕的叙述与描写。我们是该到了冷静下来进行思考的节点了,把这些沉淀下来的慢慢表达,通过我们常态形式下的叙述与描写,向所有阅读者呈现。

每当读到中高考所谓的“优秀作文”时,内心总觉得这些文字优美、结构别致、让人莫名兴奋的习作还缺少一点什么东西,如同一桌丰盛佳肴,食后却让人瞬间腻饱。

徐飞:是的,当前中学生写作在叙述与描写方面存在明显不足。我将常常出现的问题归纳为三点:其一,只有叙述,没有描写,文章干瘪无味,形容枯槁,瘦骨嶙峋,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其二,描写泛滥,淹没叙述,文章缺少筋脉,如同赘肉堆砌的肥汉,走起路来,全身晃动。其三,虽有一定的描写,但描写程式化,千人一面,万物一型。说起汗珠,必定是“豆大的”;说起暴雨,一律“瀑布似的”;而谈起皱纹,不外乎“刀刻般的”。

在这三个问题中,第三个问题较为普遍。这与老师对描写的理解较为狭隘有关,老师们也注意到描写的重要性,但在训练时只突出技巧性训练,比如指导学生放慢速度,放大镜头,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体现画面感。这样的训练是必要的,但这些仅是“技”或“法”的指导,要增强学生作文的描写意识还得从“道”的层面去提升。

描写程式化的背后,是学生感觉的粗糙、麻木。繁重的学业负担、激烈的升学竞争,使得学生埋首于题海,躬耕于书山,远离了鸟啼,漠视了清露。而远离了鸟啼的耳朵,是闭塞的;漠视了清露的眼睛,是呆滞的。因此,感觉粗糙,对周边事物习焉不察,使得他们笔下的文字苍白空洞、缺少神韵。

我认为,要避免描写的程式化、套板化,不能仅仅就学生的语言表达进行指导,更要关注学生的观察力、感受力和鉴赏力的培养。苏霍姆林斯基说:“思维的个人特点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我们应培养学生对生活的精微感、细腻感,这是从根基上解决描写缺乏个性的难题。

赵飞:这其实与写作者叙述与描写的视角有关。他笔下记录的是否是真实的叙述与描写,抑或是选择、剔除、添加后的再次叙述与描写?我想所有的叙述与描写不一定基于真实的存在,至少不是客观的存在,应该基于写作者一个自身观察,糅合自身的立场,力求抵达自己理想状态下的真实。所以,每一位教师在写作指导时不能苛求学生的叙述处于绝对真空下的无掺杂的“真实”,因为每一位叙述者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我们可以看这样一段文字:

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这是鲁迅在小说《故乡》中对中年闰土的一段叙述与描写,闰土的整个外貌可能是真实的,是不是完全处于一种事实呈现,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段文字中,作者一定冷静地用第三者的叙述视角来呈现,沉稳叙述中作者力图让自己的叙述与阅读者的内心世界交融一体,从而饱满地完成自己的写作意图。

好的叙述与描写就是学生一种向内的思考后积极泼洒的结果。冷静平缓不代表作者没有情感或无观点地介入,只是作者把自己置身一个比较适切的位置,以文字的游走形式带动自身的情感和价值观,从而自然呈现于每一个阅读者的视野中。

徐飞:在写作教学中,重视写作视角的指导肯定能提高学生表达的文学水平,但我们这次讨论的是“叙述与描写”,我希望将叙述与描写拆解开来分析。叙述与描写功能各异。如果说叙述是一种行进,那么描写就是行进中的停留。

先说描写,描写的根本问题出在学生的观察习惯、体悟能力上。写作的大而无当,是因为他们对生活只有匆匆扫视而没有仔细凝视。作家曹文轩说:“这个世界只属于那些细心的人。”他还说:“写作需要凝视。”伍尔夫的《墙上的斑点》,就是凝视斑点时写成的一部作品。再如加缪《流放与王国》中的一段描写:

“长途汽车的窗户关着,一只瘦小的苍蝇在里面飞来飞去,已经有一会功夫了。它无声地、疲倦地飞着,颇有些快。……每当有一阵风挟着沙子打得窗子沙沙响时, 那只苍蝇就打一个哆嗦。……沙子一把一把地打在窗子上,仿拂无形的手甩过来似的。那只苍蝇动了动怕冷的翅膀,一屈腿,飞了。”

如果没有凝视,怎能看见苍蝇打的一个哆嗦?怎能看见苍蝇“一屈腿,飞了”?优秀作家总是用他敏锐的感觉,引导读者去发现寻常生活下的别样世界。我们可以像练习写生一样,凝视事物,细细玩摩。比如凝视罗中立的油画《父亲》,相信不少人一定为之震撼,下面这段文字就是一位学生的感触:

那是用血和黄土混成的颜色,凝重,悲怆,我听见那皮肤的沉重喘息。干燥枯裂,沟壑纵横,褐色的皮肤留下了狂沙飞舞、烈日灼晒的证据。毛孔里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用光了最后的水分,只残留那呛鼻的烟叶味和汗腥味。皮肤已经松沓,不再柔韧,只垂垂地挂着,但刹那间又抖动起来,是奔流的血液,还是难言的辛酸?

张爱玲说:“我们从家里上办公室,上学校,上小菜场,每天走上一里路,走个一二年,也有几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那也就跟‘行万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飘洋过海呢?”如果我们教师也能和学生一样对生活保持“只如初见”的纯真之心、好奇之心,就会发现熟悉的地方也有风景。班上有位学生写《春日照藤花》,就以日日走过的、被大部分同学所忽视的一棵古藤作为描写对象。“我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古藤的荫处,不经意发现几处些许绿意小片地掩盖原本的焦枯。……它为了整株藤达到最美,便带着疼痛以一种温柔的姿态退居于阴暗。”以一种崭新的视角观察这棵普通的古藤,心灵便完成了一次审美感悟过程。

赵飞:学生的年龄特征决定了他们的思维模式,特别是现在的学生,对新事物的捕捉和接受是我们无法预料的。教师在指导学生写作时,首先要关注的是写作前学生的思维状态,他们文章中的个性、独立性就是凸显自己的风格。他们在叙述与描写时,往往荡开一笔,虚化叙述的故事、情节等因素,这些都处于文章中并不重要的位置,采用的多是片段式叙述与描写,以一个个片段的堆放叠加,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叙述中慢慢升温,从而在琐事中彰显雄起与力量。

但是这些在学生平日作文中经常出现的现象,教师却忽略了,甚至回到教师指定的“一条绳索”上来,循规蹈矩地按照格式化的模式进行叙述与描写。这样的训练形式可能在考试中不会偏离主题,丢失基本分数,但丧失的却是我们写作中最重要的东西。

张爱玲在其小说《茉莉香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值得品味:

您先倒上一杯茶——当心烫!您尖着嘴轻轻吹着它。在茶烟缭绕中,您可以看见香港的公共汽车顺着柏油出道徐徐地驰下山来。开车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抱着一大捆杜鹃花。人倚在窗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鹃花便伸到后面的一个玻璃窗外,红成一片。后面那一个座位上坐着聂传庆,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孩子。说他是二十岁,眉梢嘴角却又有点老态。同时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又似乎是十六七岁发育未完全的样子。他穿了一件蓝绸子夹袍,捧着一叠书,侧着身子坐着,头抵在玻璃窗上,蒙古型的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衬着后面粉霞缎一般的花光,很有几分女性美。惟有他的鼻子却是过分地高了一点,与那纤柔的脸庞犯了冲。他嘴里衔着一张桃红色的车票,人仿佛是盹着了。

叙述与描写的跳跃让人目不暇接,这里情节已经淡化,作者卓尔不群的叙述与描写,气势凛然而立。如果作者叙述与描写的东西太过于显露自己的内心,就会显得凌空虚蹈而没有附着力,阅读者也不能感受到熟悉而又新鲜的东西。但如果一味地叙述与描写事实的存在,没有自己的风格,那学生笔下流泻而出的文字、故事等一切也会被淹没。

曹丕曾说:“文以气为主”,刘勰说“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可见文章的“灵魂”是多么重要,而这一切不是一个特定的物质加进去,我认为就是在叙述与描写中对细节的深度把握。学生所写的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种还原,因为有了这些,那些看似遥远的往事、人物不再粗疏,有了许多的质感与温度,而体现着一切的除了文章本身带来的冲击力外,还有伏在其间的若干细节。

文章如果少了细节,就似人的眼睛缺乏光泽与神采,显现的是一种空洞、隐涩、失神……

细节同时也是作品的一种向内的支撑,它让每一篇文章变得不再飘忽、轻浅。向外是一种幅员上的延伸,向内是一种深度的纵进。丰沛的情感也需要作品中细节的构成,因为每一段情感历程都是生命的一次舒展。而润滑牵引生命和情感的就是那些琐细、坚韧贴着我们心走的细节。

细节不是一种理念,也不是一种哲思,它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是我们随处可见,但也难得一见的东西,它让我们熟悉与亲切,就像村口那缕炊烟,看见了它心里就踏实、妥帖。附在作品中,作品就会永远活下去,活在阅读者的心中,成为一股永恒的力量。

徐飞:我们强调描写,但也要注意不可描写泛滥,描写要与情节的安排、命运的发展联系起来。比如《战争与和平》中对安德来·保尔康斯基眼中橡树的描写。当安德来对生活充满怀疑时,橡树在他眼中“像一个老迈的、粗暴的、傲慢的怪物,站在带笑的桦树之间,伸开着巨大的、丑陋的、不对称的、有瘤的手臂和手指”;而一个半月以后,当他心中的爱情又被唤醒的时候,他眼中的橡树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状态:“老橡树完全变了样子,撑开了账篷般的多汁的暗绿的树叶,在夕阳的余辉下轰轰摆着,昂然地矗立着。”

描写有描写的作用,叙述也叙述的力量,两者不可代替。不能因为重视了描写而忽视了叙述的指导。卢卡契有篇长篇论文《叙述与描写——为讨论自然主义和形式主义而作》,文中比较了《娜娜》和《安娜·卡列尼娜》两部小说中对赛马场景的描写。在《娜娜》这部作品中,左拉非常详尽地描写了赛马的过程与场面,而这种精细的描写与作品整体并没有紧密联系,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穿插;而在《安娜·卡列尼娜》中,赛马却是全书情节的有机组成部分,渥伦斯基的坠马意味着安娜生活的突变,主要人物的关系因这场赛马发生了变化。在卢卡契看来,左拉和托尔斯泰分别奉行叙述和描写的原则,导致两部小说的差别。叙述以人的性格和命运为中心,关注事件过程;而描写则以物和事为中心,关注场景和状态。尽管卢卡契对叙述与描写的价值判断受特定时代背景的限制,但给我们作文教学带来思考:叙述与描写的功能有何区别?如何处理叙述与描写在文中的比例?

我认为,在一篇文章中,叙述与描写并没有绝对的比例,有纯用叙述而精彩的文章,也有纯用描写而精彩的文章,关键是能否有效地服务于主题。叙述与描写应有机结合起来,走走停停,才有了节奏和韵律。叙述只有与描写结合,才能经纬交织,时空浑圆,呈现出立体感、厚重感。

猜你喜欢
阅读者文章学生
《物见:四十八位物件的阅读者,与他们所见的世界》评介
阅读者的春天
“青春阅读者”——教师读书会纪实
为什么有些人能成为终身阅读者
细致入微的描写让文章熠熠生辉
赶不走的学生
放屁文章
小处着眼,写大文章
学生写话
学生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