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刚
张鲁政教合一政权研究的若干问题透视
王永刚
张鲁建立的政教合一政权长期以来备受学术界的关注,其研究成果颇丰。经对对这些已有的研究成果分析,发现两大现象:一是学界研究重复率较高,体现在研究的选题、研究内容及其结论上;二是研究的焦点受当代政治文化的影响比较明显。现就张鲁政权研究的起源及学界主要成果择其要点综述如下。
学术界对于张鲁政权的研究缘起于毛泽东的关注。众所周知,毛泽东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对于中国农村、农业和农民有着特殊情感。这种对农民的特殊情感起源于他本身来自农村,出身农民,更为主要的是与他早期对中国革命道路的探索分不开。毛泽东对于“三农”问题的关注,其核心在于农民。农村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起源地,农业保障了扎根农村的中国共产党及其人民军队的战略物资,农民既是中国共产党成就革命的坚实群众基础,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的主要兵力来源。农村根据地的建设、农业的发展,依靠的根本在于农民。所以,农民问题,无论是从毛泽东的阶级情感,还是从毛泽东的革命情感,也或,无论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还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始终是毛泽东关注的焦点。
正是基于以上,1958年,毛泽东先后两次批示要求中央政治局委员认真学习《张鲁传》,并责成工作人员印发给参加中共八届六中全会的代表们。毛泽东认为当时中国进行的人民公社运动与早期张鲁政权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无论是它的农民基础,还是它的运作方式。这从会议期间毛泽东的讲话不难发现,他讲道:“三国时候,汉中有个张鲁,曹操把他灭了。他也搞过吃饭不要钱。凡是过路的人,在饭铺里吃饭、吃肉都不要钱,尽肚子吃。这不是吃饭不要钱吗?他不是在整个社会上都搞,而是在饭铺里搞。他统治三十年,人们都高兴那个制度。道路上饭铺吃饭不要钱,最有意思,开了我们人民公社公共食堂的先河。大约有一千六百年的时间了,贫农、下中农的生产、消费和人们的心情还是大体相同的,都是一穷二白。不同的是生产力于今进步许多了。解放以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人们掌握了自己这块天地;但一穷二白古今是接近的。所以这个《张鲁传》值得一看。……现在的人民公社运动,是有我国的历史来源的。”①
毛泽东将东汉末年张鲁政教合一政权的“义舍”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的公共食堂相等同,将“以米肉置其中以止行人”与吃集体食堂对等。反映了毛泽东迫切希望通过人民公社化的形式能够有效解决中国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反映了毛泽东对中国历史上农民运动的关注以及对农民占主体的社会主义中国未来发展的热切期盼;同时也反映了毛泽东迫切解决农村贫困问题或中国旧式贫困的焦急心理。在毛泽东之前,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有关张鲁政权的研究几乎没有。随着毛泽东对张鲁政权的肯定,以及将张鲁政权在高级别会议上正式提了出来,并要求高层官员认真学习,这开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张鲁政权研究的先河。
毛泽东对于张鲁政权的高度评价深深影响着20世纪60、70年代乃至80年代此领域的研究工作。这一时期学术界围绕毛泽东对张鲁政权的定性展开,部分学者遵循农民政权这一性质进行积极探索,也有学者对张鲁农民政权产生质疑,尽管全部研究成果很少。
学界对于张鲁政权性质主要有三种看法:一是农民政权或者农民财产共有的政权模式。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在20世纪80年代及其以前比较普遍,他们从不同的视角对此加以论证。这种政权性质体现在:“第一,打倒了农民视为豺虎的封建官吏,建立起政、军、教相结合的农民政权系统;第二,废除了残害农民的封建法制,建立了保护农民的、处罚同教育相结合的新的法制;第三,实行了促进生产的经济政策,创立了便于流亡农民的义舍制度,初步实践了《太平经》提出的财务共有、周穷救急的主张。”②学者梁赞英认为,张鲁政权是以散落的农民为阶级基础,并为农民阶级服务的,这是判断政权性质的根本标志。其次,祭酒并非封建官吏,祭酒和普通教众的关系也不是压迫与被压迫、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祭酒是从普通道教徒中选拔出来的,与一般教徒“鬼卒”是平等合作关系。其三,“义舍”、“义米肉”等举措,不是封建租税的再分配和招待出差官吏之用,而是为流民提供服务使之免于饥饿之苦,经费来源于道徒的“公共积累”,这也是张鲁政权雄踞汉中三十年的关键原因所在。③持农民政权观点的还有钟肇鹏、宁可、侯外庐等学者,不一一累述。
二是封建割据政权。有学者认为,张鲁祖上本是地主阶级,张鲁进入汉中并不是什么农民起义,而只是刘焉割据势力的一个组成部分。后来随着自身实力强大摆脱了刘焉父子的控制,建立起割据汉中的封建政权。教徒入道和五斗米道治病必须缴纳五斗米,恰恰是张鲁地主阶级政权对人民的贪婪剥削本质的表现。④刘焉早就有占领汉中割据益州的打算,于是收张鲁为亲信以督义司马兼五斗米道教主身份进入汉中。张鲁通过各种手段消灭异己控制汉中断绝与汉中央的联系,是刘焉封建割据政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刘焉死后,张鲁遂又和东汉中央取得联系,并被册封为镇民(南)中郎将、汉宁太守等职,“这样张鲁在形式上又成了东汉王朝的地方官,汉中政权形式上又成了东汉王朝的地方政权。”⑤赵克尧、许道勋与黄惠贤的观点接近,也认为前期奉命控制汉中属于刘焉封建集团势力的一部分,后期和刘焉之子刘璋决裂自立门户,而汉中央“力不能征,遂就宠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⑥张鲁政权是前期封建割据活动的继续和发展,流民不能作为其阶级基础。⑦
毛泽东关于张鲁农民政权的界定所引发的学术探究在20世纪80年代持续发酵。有学者主张从历史辩证法的角度去看待张鲁政教合一政权,认为张鲁政权的发展有三个阶段,每一个阶段的性质各异。鼎盛时期的张鲁政权由于杀汉吏宣告与东汉朝廷决裂,打击地方豪强大族,提出了与东汉朝廷相对立的政策措施,因而得到了贫苦人民的支持,具有劳动者专政的性质,是典型的农民政权;动摇时期的张鲁政权出于维护既得利益的需要,增设封建官职,吸收封建体制内的人士参与决策,与地方封建豪强势力相互勾结,逐步向封建割据政权转化,这一时期的政权性质是劳动者专政兼具封建割据特点;倒退时期的张鲁政权面对曹操的强势兵力,“为了保存自己,扩充实力,不惜损害劳动者专政的利益,招降纳叛,把这个政权变为关中各股反曹操势力的一面旗帜。……实质上已完全倒退为封建割据的政权”。⑧
(一)开始将张鲁政权管辖区域纳入研究视野。明确张鲁政权的管辖区域是深入了解这一政权历史和现实的需要,然而,学术界的相关研究极其稀缺。经过多方检索,只有周克林博士的《张鲁汉中政权辖地辨》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探究。他认为陈寿《三国志》所言雄踞巴汉太过于笼统,如果据此推断,张鲁所辖大致包括今天重庆全部、四川东部及东北部、陕西南部、湖北西北部和贵州北部,而这与历史事实严重不符,并不能客观展现张鲁政权的实际管辖区域。经过仔细考证,他认为,张鲁政权的实际管辖范围仅相当于今天陕西安康和汉中两市,以及四川东北部边缘地带和湖北西北的部分地方。⑨
(二)关注到张鲁政权与三国格局、区域社会发展之间的联系。认为张鲁政权对三国局面形成具有关键影响。学者梁中效认为,由于“关陇与巴蜀是秦汉帝国以西制东、建国安邦、繁荣昌盛的基地,谁能据有秦蜀,就能一统河山。”⑨张鲁汉中政权居于当中,自然成为各方力量争夺的关键。“正是由于张鲁政权的存在及其对张鲁政权控制地域的争夺,不仅导致了西部的政局变动,曹、刘双方的交兵,而且促进了三国鼎立格局的最终形成,完成了天下大乱到天下三分的历史进程。”⑩
认为张鲁政教合一政权对汉中区域文化具有深远的影响。张鲁割据汉中数十年,在促进汉中地区社会发展的同时,其宗教文化也在不断普及并影响着人们的观念。张鲁五斗米道的乐善好施接济来自五湖四海的流民,使不同文明共生共鸣,最终“形成了具有包容性的多元文化圈”⑪。张鲁五斗米道“提倡诚信、共济、重生、归朴、清静等宗教教义”⑫,塑造了汉中淳朴的民风、与世无争的处世原则、热爱生命的积极态度、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价值观,这些对今天都具有现实意义。
(三)深化了张鲁政权对道教影响的认识。雄踞汉中的三十年间,张鲁不仅很好地壮大了教团组织,而且完成了对五斗米道的改造,明确老子为教中最高神仙、强化内部组织管理、完善宗教典籍、规范道教戒律,使得五斗米道在张鲁的领导之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宗教。这一时期的五斗米道“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具有完整宗教特征的民间宗教组织。”⑬随着曹操大军压境,张鲁率众于公元215年投降,这标志着张鲁地方割据政权的瓦解。张鲁政教合一政权的解体对于五斗米道而言,却迎来了难得的历史发展机遇。出于对五斗米道强大社会动员力的恐惧⑭,曹操采取怀柔政策,除了给张鲁及其重要首领加官晋爵外,还将数万教民迁出汉中至北方广大地区,包括今天的山东、河北、河南、陕西关中一带。因此,有研究者认为,正是张鲁北迁,五斗米道才得以在全国各地迅速传播开来。⑮但降曹之后的五斗米教开始出现分化倾向,“上层首领受曹魏的收买,更进一步脱离下层道民,蜕变为利用宗教维护封建统治者的帮凶”。⑯
(四)对张鲁政权的成功与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失败进行对比剖析。学者韩起从土地归属、官员治理、人的自由和道德恪守等四个方面,对东汉末年的张鲁政权与采用张鲁政权模式的人民公社化运动进行了纵向比较。认为东汉末年张鲁政权的成功是遵循道家“无为而治”,顺应时代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使耕者有其田,并且张鲁治下的官吏能切实起到表率作用,百姓有充分的言论和行动自由,有着宗教道义的道德底线制约。而这一切是人民公社无法企及的,人民公社化时期的农民没有自己的土地、任命的官员没有表率作用,人们的言行受军事化的管理制约,无神论下的个体道德没有任何底线。所以,人民公社化最终以失败告终。同时,韩起认为,“一个社会,欲天下太平,办法只有两句话:权力必须是公共的,财产必须是私有的。”⑰
这一时期有关张鲁政权研究的学术风格转换主要是基于:一方面,20世纪90年代邓小平南方谈话强调以“三个有利于”作为新的评判标准,冲破了传统的政治意识禁区,彻底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使得学术研究更加自由;另一方面,21世纪初期兴起的文化振兴热潮,政府将文化复兴作为国家发展、区域富强的新生产力提了出来,学术界紧跟时代潮流掀起了一波文化研究热潮,尤其是在传统文化的挖掘上成果颇为丰富。
【作者单位:陕西理工学院(南区)经济与法学学院(723000)】
①⑰韩起《三国张鲁的”共产主义”辉煌》,《炎黄春秋》,2011年第7期。
②杨柄《汉中农民政权与张鲁其人——与张炳耀等同志商榷》,《江汉学报》,1962年第9期。
③梁赞英《也谈张鲁政权的性质》,《浙江学刊》,1983年第1期。
④张炳耀《试论张鲁及其政权性质》,《江汉论坛》,1961年第1期。
⑤黄惠贤《试论张鲁政权的性质》,《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社科)》,1964年第3期。
⑥赵克尧,许道勋《关于张鲁政权性质的再探索》,《杭州大学学报》,1980年第3期。
⑦赵克尧,许道勋《再论张鲁政权的封建割据性质》,《浙江学刊》,1983年第3期。
⑧张仁镜《试谈张鲁政权》,《汉中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1期。
⑨周克林《张鲁汉中政权辖地辨》,《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
⑩梁中效《汉末西部政局与张鲁政权》,《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2005年第2期。
⑪贺小娜《浅析五斗米道在汉中地区兴盛的原因》,《兰台世界》,2012年10期。
⑫于斌《两汉时期的道家和早期道教》,重庆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第33页。
⑬李凤兰《张鲁五斗米道的历史地位及影响》,《汉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3年02期。
⑭王永刚《两汉三国时期汉中道教考略》,《湖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3年第4期。
⑮周蜀蓉《张鲁北迁及五斗米道的发展与影响》,《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
⑯孟茹茹,张喆《试论五斗米道及张鲁政权》,《九江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
陕西理工学院2012年校级科研基金项目(编号:SLGKY12-39)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