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文化输出的话语尴尬与自赎策略

2015-09-29 03:56陈龙海刘文波
文艺评论 2015年7期
关键词:书法英语文化

○陈龙海 刘文波

中国书法文化输出的话语尴尬与自赎策略

○陈龙海 刘文波

在东风西渐的历史进程中,中国书法作为东方艺术的代表,曾对欧美艺术的现代创新和艺术表现形式的丰富起到过重要作用。在全球多极化的今天,中国书法海外传播的频次正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非汉语文化圈的人们开始学习书法。不可否定,中国书法在中国实施和平外交战略,提升国家软实力,增进世界对中国的了解和促进人类文明多样化等方面充当着重要的角色,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不容乐观的是,迄今为止,中国书法文化还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在世界艺术之林中,我们已很难找见正宗的中国书法艺术的身份标识,因为我们习惯于“拿来主义”,用现成的英语词汇来言说中国书法,使得中国书法安身立命的灵魂被抽空。因此,创造属于中国书法文化自己的话语体系就显得尤为重要,它不仅关系到中国书法文化自身的可持续发展,也是实现中国书法文化有效输出的关键所在。

一、是而非似、牵强附会的英文书法词汇

在英语世界中,中国书法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语汇体系。

“书法”一词,通常使用的是“calligraphy”和“penmanship”,但此二词的意思是“漂亮的手书(beautiful writing by hand)或“书写的技艺”(the art of or skill of in writing),这里的书写是英文的书写,具体地说是指连体、花体和带有装饰意味的英文手书,这与中国书法从书写工具、文字载体、形式技巧、精神旨归等方面都大相径庭。如果说,“calligraphy”和“penmanship”是一种强调形式美感的“艺术字”或“美术字”,而中国书法则是一种由技而艺,由艺而道的艺术形式和精神文化形态。“calligraphy”和“penmanship”还仅仅停留在“技”的层面,与中国书法之差别不啻霄壤。

再看书写工具,即“文房四宝”的翻译。“笔”(毛笔)一般用“brush”或“writing brush”,无论是“刷子”或“书写的刷子”,即或是西画中使用的“笔”(中国人俗称其为“排笔”)终归不是“毛笔”。即使深谙中西文化,并在英语上有精湛造诣的辜鸿铭先生,面对“毛笔”,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译作“soft pen or pencil”,并加以解释“which is a soft brush”。毛笔之于中国人,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书写工具,它承载着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大厦和精神世界,而且,掌握它并非易事。故而,辜鸿铭先生说:

In fact,the Chinese pen or pencil which is a soft brush,may be taken as a symbol of the Chinesemind.It is very difficult to write or draw with it,but when you have once mastered the use of it,you will, with it,write and draw with a beauty and grace which you cannot do with a hard steel pen.①翻译为:实际上,中国的毛笔或许可以被看作是中国人精神的象征。用毛笔书写和绘画尤为困难,好像也难以精确,但是一旦掌握了它,你就能够得心应手,创造出美妙优雅的书画来,而用西方坚硬的钢笔是无法获得这种效果的。

辜氏此语可谓深中肯綮。西方人对中国毛笔的魅力也有所认识,如荷兰裔的美国学者房龙就曾说:“中国人用毛笔,寥寥几笔,就可以表现出西方画家要用一大圆桶各色颜料才能画出的成千上万的明暗层次。”“有什么样的作画的用具,决定有什么样式的绘画。你用一根火柴在一张粗糙的纸上画画,其效果是和你使用优质钢笔和蓝黑墨水,在嫩黄色平行罗纹纸上画的东西,截然不同的。因此,如果你真地想了解宋代和明代那些了不起的画家作画的用意(在那以前还没有更好看的画,即使欧洲最好的画家也还没有画出来),你先扔掉钢笔和墨水,找来中国的毛笔和一碇墨,在砚台里把墨磨出你所要的墨色,然后即可作画。你用毛笔画上五分钟,通过这种实际操作,比你在博物馆待几年,还能学到更多的有关中国画(中国人的绘画艺术造诣最深)的东西。”②这种认识虽然难说深刻,但大抵还是不错的。其实,汉代的蔡邕早就一语道破天机——“惟笔软则奇怪生焉”,岂是西方人能读得懂的?

“墨”在早年直接译为“ink”,大约与钢笔所用的“墨水”差别太大,错误太明显,于是加入前缀作“Chinese ink”,须知“ink”并非西方所独有,只要是“墨水”,不管哪国生产的,还是“墨水”,断然不能成为“墨”。

“砚”,有两个单词“inkstone”和“inkslab”,这两个词都是以“ink”为词根,不消说,在其逻辑起点上就是错误的。书画用纸译作“paper”是肯定不行的;译作“Chinese paper”也嫌笼统;译作“xuan paper”似较靠谱。

至于书体的翻译,更是舛误迭出。由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词典组编写、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汉英词典》(1997年版)中,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分别译作“seal character”、“officicial script”、“regular script”、“running hand”、“cursive script”。下面分别指陈其谬。“seal”是“印鉴”、“印章”的意思,“seal character”指“篆书”属于以偏概全之误。作为一种书体,篆书不仅仅用于篆刻,它包括甲骨文、金文、楚简(帛)书、石鼓文、秦小篆以及秦以降的篆书,材质有甲骨、青铜、竹木简、绢帛、石鼓、石碑和宣纸等,岂是“seal”能够概括?用“officicial script”来指“隶书”可乎?“officicial”作为名词,意为“官员”、“公务员”;作为形容词,则为“官方的”、“正式的”,因此,“officicial script”就只能理解为“用于公文书写的字体”,除汉代以外,公文大概都不是用隶书书写的。秦和秦以前都用篆书(大篆和小篆),汉以后多用楷书和行书。可见,“officicial script”指“隶书”是不准确的。“regular script”呢?“regular”是指“有规则的”、“有规律的”,试问,篆书、隶书、行书、草书哪一种书体不具有“regular”的性质,岂独楷书?“running”不是“行”,而是“走”(“走马观花”的“走”)。苏轼曾有一个贴切的比喻:“楷如立,行如行,草如走”,如果将“行书”译作“walking script”或“walking hand”,倒有些道理,而“running hand”就可以指“草书”了,至少比“cursive script”好得多,因为“草书”不是“草率的书写”。

以上所述,仅是书法的核心概念名称,都是似是而非、牵强附会的译法,这还只涉及到书法的形式层,至于其内容层和意蕴层的译法,则更加糟糕。如“笔墨”译为“brush and ink”;“挥毫”译为“take brush”;“墨磨万锭”译为“The ink was worn down agina and agina”则更是令人啼笑皆非,“ink”还用得着“磨”吗?凡此种种,不一一尽举。其实,书法中的这种似是而非、牵强附会的翻译并非孤例,李少华先生在《国人的标准英语情结》中,曾举证过不少“蹩脚的翻译”:

中华民族的图腾是龙,可long硬是没能进入英语,而dragon却成了龙的象征。岂不知在西方文化里,dragon是一种凶猛残暴的怪兽,于是网上爆出有学者提出改变我们的图腾。还有人提出以“中国龙”(Chinese Dragon)取代Dragon,以做到“善恶分明”。换了头的扫帚还是扫帚,无论是什么龙都是龙,恐怕都难以抹去人家心头的“阴影”……“炕”进入英语变成了bed(床),“稀饭”成了porridge(粥),“包子”成了a kind of beamed pun with fillings(一种蒸出来的带馅的馒头)。饺子是一种地道的中国食品,可有些词典中,它被翻译成一种意大利食品ravioli……noodles相当于中国的面条,笔者在日常交往中所遇见的老外都管面条叫noodles,可国人在MG的超市里转了一圈之后发现,人家根本没有noodles这个东西,面条的英语名字是pasta或者spagheti,而这两个词好像也是从意大利语中淘出来的。③与“龙”遭受同样命运的还有“凤”,“凤”被译作“phoenix”,西方世界里哪来的“凤”?我的研究生在美国看到了中国上海自行车三厂生产的凤凰牌自行车,打电话给我说感到很自豪,其实,中国“凤凰”早已飞到欧美、东南亚、非洲等世界各地,车身上印着中国凤凰的蹁跹之姿,却打上“phoenix”的英文标识,岂不令人尴尬?只有“Feng”才是地道的中国气派和中国品牌。

二、自信力的缺失与无可奈何的“拿来主义”

清末新兴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严复在《天演论》中的“译例言”指出:“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从英文书法词汇,到大量词不达意的蹩足翻译,连起码的“信”都难以实现,更遑论“达”和“雅”了,造成这一现象,自有其深层而复杂的历史文化原因。

当中华老大帝国封建数千年的国门被西方列强的坚甲利炮轰开的时候,天朝春梦终于做到了尽头,屈辱而沉重的中国近代史也随即掀开。虎门销烟的民族英雄林则徐是中国近代第一个开眼看世界的人物。他在充军伊犁的途中,将平生搜集的海外列国的资料交给他的好友魏源,不久,一部划时代的著作《海国图志》出版,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全新命题,打破了传统的夷夏之辨的文化价值观,摒弃了九州八荒、天圆地方、天朝中心的史地观念,树立了五大洲、四大洋的新的世界史地知识,传播了近代自然科学知识以及别种文化样式、社会制度、风土人情,拓宽了国人的视野,开辟了近代中国向西方学习的时代新风气。先驱者的第一声呐喊并没有彻底唤醒中华老大帝国这只东方睡狮,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理念却直接开启了清朝政府内的洋务派在全国各地掀起的改良运动(1861—1894),史称“洋务运动”。洋务运动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指导思想,以“自强”、“求富”为旗号,采用西方先进生产技术,创办了一批近代军事工业和民用企业,为中国迈入现代化奠定了一定基础。昙花一现的戊戌变法,虽然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运动,但多少可以反映出在政治制度的层面“师夷长技”的企图。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洗礼,中国进入半封建、半殖民地时代,“师夷长技”,向西方学习至少在知识精英层面达成广泛的共识。与此同时,开始了对中国文化传统和传统文化的全面反思与检讨。新文化运动的文白之争,以白话文的最后胜利而告一段落;而对汉字的存废之争则持续时间更长。激进如鲁迅、胡适、陈独秀者,极力主张废除汉字,走西方拼音化的道路,鲁迅先生是连中医和京剧也是进行过贬斥的。直到1949年建国后,废除汉字的呼声仍未消停。在美术界,中国传统绘画也在西风东渐的浪潮中接受了时代的洗礼与冲刷。从理论建树上看,首先是“戊戌变法”的肇始者康有为以“变法”为旨归,将国人不屑一顾的郎世宁画推崇到无以复加的高度,认为“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④指出:“如仍守旧不变,则中国画学应灭绝。”⑤进而提出“合中西而成”的艺术主张。“新文化运动”的旗手陈独秀与吕澂以“美术革命”为题遥相呼应,要革“四王”的命,输入写实主义,陈独秀指出:“要改良中国画,断不能不采用洋画的写实精神。”⑥蔡元培也值得一提。这是一位最能适应社会转型,最能与时俱进的人物。他由前清进士而至教育部长、北京大学校长、大学院院长和中央研究院院长,在他任内极力提倡美术教育,主张采西洋画之长来改良中国画,并提出了“以美育代宗教”的著名命题。徐悲鸿大力提倡写实精神,认为“画之目的,曰‘惟妙惟肖’……然肖或不妙,未有妙而不肖者也。”⑦经过上述诸贤的倡导,中国艺术界从对西洋画的漠视与拒斥转到推崇与吸纳。从此,中西结合成为一种中国艺术革新的理念深入人心,并作为当时艺术家们艺术实践的行为自觉。而“海归派”不仅在中西结合方面进行了极其可贵的尝试,并结出了一批丰硕的果实而且经过他们的努力,以素描为基础和起点的现代绘画教育模式从此确立。

在书法领域,则要平静得多,但仍然暗流涌动,主要是对中国书法作为艺术的质疑。朱光潜先生曾为此作过辩护:

书法在中国向来自成艺术,和图画有同等的身分,近来才有人怀疑它是否可以列于艺术,这般人大概是看到西方艺术史中向来不留位置给书法,所以觉得中国人看重书法有些离奇。其实书法可列于艺术,是无可置疑的。他可以表现性格和情趣。颜鲁公的字就像颜鲁公,赵孟頫的字就像赵孟頫。所以字也可以说是抒情的,不但是抒情的,而且是可以引起移情作用的。横直钩点等等笔划原来是墨涂的痕迹,它们不是高人雅士,原来没有什么“骨力”、“姿态”、“神韵”和“气魄”。但是在名家书法中我们常觉到“骨力”、“姿态”、“神韵”和“气魄”。我们说柳公权的字“劲拔”,赵孟颊的字“秀媚”,这都是把墨涂的痕迹看作有生气有性格的东西,都是把字在心中所引起的意象移到字的本身上面去。⑧

改革开放以来,国门重新打开,相对于鸦片战争而言,这次开放是一种理性自觉。在此期间,西方哲学、文艺思潮、各种艺术流派蜂拥而入,以绘画为例,西方印象派、立体派、抽象派、达达派、超现实主义、未来派、波普艺术、行为艺术、垃圾艺术等等都在这时不失时机地来到中国。这种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外来形式使中国画家,尤其是年轻画家们钦羡不已,于是亦步亦趋地照葫芦画起瓢来,几乎每一种外来形式都不乏忠诚的追随者。在不加分辨地照单全收和全盘接受中,中国画的传统正在渐次遗失。

书法虽无相应的外来参照,但也绝非一片净土。从20世纪80年代初的所谓“现代书法”到随后的“书法主义”、“学院派书法”、“文化书法”,三千多年代代承传的书法传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余秋雨在《笔墨祭》中认为,中国书法:“过于迷恋承袭,过于消磨时间,过于注重形式,过于讲究细节,毛笔文化的这些特征,正恰是中国传统文人群体人格的映照,在总体上,它应该淡隐了。”并且要为中国书法“张罗一个酸楚的祭奠”。

更值得一提的是“英语热”。小学从三四年级开始开设英语课,中高考将英语与语文、数学并称“语数外”,是三门最重要、分值最高的主干课程,可以说,英语与青年学子们的未来人生息息相关,从某种程度上说,英语决定了他们未来的人生走向。大学阶段,英语与若干政治课并列为第一平台的课程,通过英语四级是获得本科毕业证的必备条件。如果要获得推免研究生的资格,则必须通过英语六级。研究生考试最令考生头疼的是英语,于是,各种考前辅导班、冲刺班应运而生,英语和政治所花费的时间远比三门专业课多。一门英语不知阻断了多少学子的深造之路。在此语境下,新东方的英语培训才会如火如荼、长盛不衰,李阳的Crazy English才会在大学校园里疯狂。清晨走进任何一所大学校园,充斥于耳的一律是朗读英语的声音。在目前的教育体制框架内,不管哪个层次的学生,英语对他们而言,无论喜欢与否,都必须重视和追捧。

对西方文化和英语的双重追捧和崇拜,是我们这个时代典型的文化症候,比起新文化运动和五四时期似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多世纪前,鲁迅先生曾经追问——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先生的回答是:“说中国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则可,倘若加于全体,那简直是诬蔑。”今天,那失掉自信力的“一部分人”似乎渐渐多起来了,总想着在西方文化的屋檐下找一处栖息之所,不加分辨的“拿来主义”甚嚣尘上,当中国书法文化步履蹒跚地走向世界时,“拿来主义”则派上了用场,造就了一批似是而非、牵强附会的英语书法词汇,书法的中国特色、中国身份几乎被完全消解。

三、自我救赎的可能性策略

全球化浪潮促使各国各民族的文化输出和跨文化交流(Cross-culture Communication)日益频繁和深入。在跨文化交流中不可避免地要遭遇许多障碍,首先是语言的障碍。这里所说的语言障碍,不是指语种与语种之间的障碍,而是指某种语言所负载的文化内涵与精神信息。艺术作为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看得见和摸得着的表现形式(房龙语),其核心概念和范畴以及一系列的话语构成,从某种程度上说,具有“不可译性”,但如果要进行有效的文化输出和跨文化交流,就必须扫清和跨越语言障碍,这便是所有文化输出和跨文化交流所面临的难题,中国书法文化正面临着这一难题。

依仗现有的英语书法语汇来输出中国书法文化,只能使作为精神形态的中国书法成为西方艺术的牵强比附,也使中华文化圈以外的国家和民族对中国书法产生难以消解的隔膜,这样只能模糊甚至取消中国书法的东方文化身份和中国艺术品格。基于此,中国书法亟待创造属于自己的话语系统。中国人的事只能中国人自己做,要走出目前的窘境,也只能自我救赎。

在探索中国书法文化输出中语汇创造的可能性策略和途径时,首先必须强化民族自信力。在“文化强国”作为国家战略的当下,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更显得尤为重要。公元前四、五世纪“轴心时代”的中华文化,对整个世界的文化建构作出过巨大的贡献,成为最具活力的、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的原创文化资源之一。从世界文明进程来看,东方文明对西方文明恩重如山(房龙语),而中华文明正是东方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汉唐雄风,元明风骚,康乾盛世,中华民族曾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走在世界的前列。也许是近代史的那一页过于惨痛过于沉重,在落后挨打的遭际中,我们的民族自信力渐次下滑直达谷底。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记住历史勿忘国耻,的确是每一个中国人应有的态度。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与世界发达国家的距离正在缩短,虽然世界第二的GDP并不是中国综合国力的全部,但毋庸置疑的是,中国已成为世界经济大国,理所应当地也应该是文化大国,何况,中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中断文明进程的文明古国。在全球“汉语热”方兴未艾之时,在汉语的母国却遭遇了“母语危机”,这种令人难堪的悖论使我们不禁要追问:中国文化的自信力哪里去了?有人说,英语作为一种强势语言而造成的“文化入侵”是一种世界性难题,此话并非危言耸听,我们只要看看英语在中国所受到的礼遇和追捧即可知晓。但一个有文化自信力的国家和民族是不会在吸纳外来文化的过程中,将外来文化置于本民族文化之上的。所以,只有尊重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坚守本民族的文化立场,才可以破除英语迷信,以科学理性的态度来探索中国书法文化输出中语汇创造的可能性策略和途径,没有这一逻辑起点是断然不行的。

其实,英语成为世界性语言的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英国是曾经的“日不落帝国”,而在于英语自身的开放性,可以说,英语是世界上最具吸纳意识和吸纳能力的语种。属于印欧语系(Indo-European languages)的英语,吸收了大量非印欧语系的词汇,其中就包括汉语。汉语最早进入英语世界,应归功于沿海开放口岸的粤语和闽南语,如silk(丝绸)、tea(茶)、typhoon(台风)、sifu(师父)、won ton(云吞、馄饨)、dimsum(点心)等,这些都是粤语和闽南语的音译。李小龙将中国功夫带到世界的同时,也使kungfu(功夫)为世界所知晓。还有标识着明显的中国特色的词汇,如Confucious(孔夫子)、Shangrila(世外桃源)、Feng Shui(风水)、yin yang(阴阳)、Four Books(四书)、Five Classics(五经)、mahjong(麻将)、kowtow(叩头)、running dogs(走狗)、Gung Hey Fat Choy(恭喜发财)等。改革开放后进入英语中的汉语词汇,如peacefulrising(和平崛起)、family contract responsibilitysystem(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township enterprises(乡镇企业)、one country two system(一国两制)、Four modernizations(四个现代化)、Three Representations(三个代表)等等,则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在中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发展的今天,全球“汉语热”正显示出强劲的势头。自2004年11月21日,中国第一所海外“孔子学院”在韩国首都首尔挂牌成立以来,嗣后全球的“孔子学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国家汉语国际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2007年曾预测:到2010年,全球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将达一亿,如今早已变成现实。不仅如此,汉语正促使英语产生深刻的变革,中文词汇成为英语新词汇的主要来源。据位于美国的“全球语言监督”机构发布报告称,英语正在经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变革,究其原因是受到全球化大环境下中国式英语的强烈冲击,不断地创造新词汇,使英语成为世界混合语。据统计,自1994年以来加入国际英语行列的词汇中,中式英语贡献了5%到20%,超过任何其他来源。有人曾乐观地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中文将和英语、西班牙语一样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三大工作语言,这并非没有可能。⑨可以说,我们进入到了汉语走向英语世界的最佳时期,英语词汇中的“中国名片”将会越来越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文化机遇,也为中国书法更科学地走向世界和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书法词汇铺设了一条金光大道。同时,汉语进入英语世界的历史轨迹也给了我们诸多的启示,其方法不外乎音译(拼音化)、意译和中英混合(如“苦力”coolie)等。那么,中国特色的英语书法词汇的创造也可以用这几种方法,下面对此作些具体分析,旨在提供一些可能的途径:

“书法”一词及其有关的核心概念,包括书体名称、文房四宝名称和笔画名称等均可以采用现代汉语拼音的音译,直截了当。如“书法”,即为Shufa。“笔”、“墨”、“纸”、“砚”分别为bi、mo、zhi、yan(如采用意译,“纸”可为xuan paper,但不便于统一)。书体名称中,“楷书”、“行书”、“草书”如用苏轼的比喻进行意译,分别作standing script、walking script和running script,也未尝不可,但“篆书”和“隶书”则找不到相关的经典比喻,所以亦以全部采用汉语拼音音译为宜。至于笔画名称,除“点”似可意译为spot(或drop、point)之外,其余则不可能意译,所以,仍以完全拼音化音译为上策。

音译虽然简单明了,但相对于书法技法等方面的词汇来说就难以胜任了,笔者以为应以意译为主(涉及到核心概念部分采用音译)。下面遴选一部分词汇,试译之:

执笔:hold the maobi

运笔:wield the maobi

起笔:the writing start

收笔:the writing end

中锋:middle stroke(a technique of Chinese Shufa:keep the maobi straight and the tip of the maobi in the middle of the stroke when wielding the maobi)

藏锋:hidden stroke(a technique of Chinese Shufa:restrain the force of one’s stroke in a superficial manner)

逆锋:back-stroke(a technique of wielding the maobi:start writing by running the maobi against the direction of the stroke and then turn back to its right direction)

侧锋:side-stroke(a technique of starting a stroke:slanting application of force in Shufa)

相背:back on to each other

相向:face each other

悬腕:suspend the wrist(when writing with a maobi)

悬肘:suspend the elbow(when writing with a maobi)

五指齐力:even strength from five fingers

平正安稳:straight,smooth and steady

迎让穿插:strokes coordinate with each other so that the character is well-organized in structure

参差错落:be in picturesque disorder;wellarranged

蚕头燕尾:'silkworm's head and swallow's tail'which means when a calligrapher writes a horizontal line,the start of the stroke looks like the head of a silkworm and the end of the stroke goes like a swallow's tail.

顿挫:pause and transition in rhythm

书法意蕴(审美)层面的词汇和话语的翻译更为复杂和困难,因为书法的审美范畴和概念本身就具有“难以言说”的意会性特征,与中国古代哲学的元范畴、元概念相类,如“道”、“虚”、“妙”、“味”、“无”、“阴阳”、“风骨”、“气韵”、“冲淡”、“意象”、“意境”等。基于此,笔者以为,书法审美范畴(概念)名词就只能如“道”(Tao)“阴阳”(Yinyang)一样采用音译,与此相关的话语则可意译,举例如下:

黑白:heibai(如译为black and white,则过于直白,而且书法中的“黑白”主要不是过于颜色的言说)

势:shi(force、strength都过于狭小)

气韵:qiyun(译为spirit显然不确)

气韵生动:lively qiyunt

风骨:fenggu

形质:xingzhi

神采:shencai

遒美:vigorous beauty

立体感:three-dimensional effect

力量感:sense of power

节奏感:sense of rhythm

书卷气:scholarliness

龙跳天门、虎卧凤阕:Strokes of each character are as steady and forceful as a crouching tiger, and the structure and transition of each character are as agile as a jumping dragon.(This line refers to a Chinese emperor’s compliment for Wang Xizhi’s style of Chinese Shufa.Wang Xizhi is an esteemed Chinese Shufaer(书法家),traditionally referred to as the Sage of Shufa(书圣))

以上陋识仅为一孔之见,中国书法词汇的翻译是一个宏大的系统工程,需要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和翻译家的合力才能完成。2004年7月18日,“《习近平关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论述摘编》多语种外语翻译出版座谈会暨‘对外话语体系建设中的中央文献翻译’研讨会”在中央编译局召开,与会专家认为:“要大力加强对外话语体系建设,打造融通中外的中国话语。既要从改革发展的成功实践中总结提炼鲜活话语,体现中国立场、中国气派,形成准确阐释中国道路、中国精神的对外表达方式,有效传播‘中国声音’,讲好‘中国故事’,也要把握国外受众思维习惯,运用国际能够广泛接受的表达方式,使我国的对外话语易于接受和传播。”⑩笔者认为,这是极富有建设性的意见,对于中国书法话语体系的建构也是具有启发意义的。英译中国书法话语体系至少应作三个方面的考量:首先要力图准确地传达出中国书法特有的文化内涵,即孔子所谓“辞达而已矣”;其次,必须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具有纯正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体现鲜明的“中国属性”和“书法元素”;第三,找寻融通中华文化与英语文化的有效途径,使中国书法更易于被广泛接受和传播。目前,医学、冶金、机械、农业等早已有了专门的英汉和汉英词典,书法也理所当然有专门的英汉和汉英词典,只有这样才能建构真正属于中国书法的话语体系,惟其如此,才能实现中国书法文化可持续发展,在中国文化输出中才能有效消除文化隔膜,使中国书法文化成为全世界共同的文化资源并达成深度的审美共识。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①辜鸿铭《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中国人的精神》),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第16页。

②[美]房龙《人类的艺术》(下)[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61页。

③李少华《国人的标准英语情结》[J],《读书》,2000年,第4期。

④康有为《万木草堂藏画目》[J],《美术史论》丛刊,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第2期,第187页。

⑤康有为《意大利游记》[J],《美术史论》丛刊,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第2期,第187页。

⑥陈独秀《美术革命》[J],《美术史论》丛刊,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第2期,第179页。

⑦徐悲鸿《中国画改良论》[J],《美术史论》丛刊,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第2期,第184页。

⑧朱光潜《谈美》[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7页。

⑨参见《中文成英语新词最大来源中式英语折射时代特征》(2007年2月15日《广州日报》)、《汉语热引发英语变革中文直译成英语新词汇》(2007年2月16日《重庆晨报》)等文章。

⑩张振胜《打造融通中外的话语体系》[J],《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7月21日。

2014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诗性之维——后现代艺术与东方艺术的家族相似研究”(14BZW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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