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和 天成地平

2015-09-30 11:39张兆敏
焦点 2015年8期
关键词:客家人云雾

张兆敏

似乎这一程只有拍照,这是多数人的目的。我发现,摄影发烧友们关注于取景、抢镜头远远大于了解别的,比如拍摄地点的人文信息、历史沉淀。摄影对我,只是业余爱好,不可以没有,但也绝不可太沉迷其中,因为我一直认为太专注于拍照,会失去很多其它的乐趣。比如更多对自然风光的欣赏,对历史文化的想象。所以,这时候,我情愿用眼睛而不是用镜头去记录。精彩瞬间只是那一刻捕捉到的,留在眼里和心里的才是永远的记忆。

兴夕阳照隆耀时

兴隆村并不大,说不大,其实是一个很小的村庄。远远的,看到村前一潭池水,水中倒映着白色的围屋,几只鸭子悠闲地在水中游弋。初看竟像宏村一般,古朴、雅致,让人想起电影《卧虎藏龙》的情节,武林女侠轻点水面,从池中飞越而过,衣袂飘然,剑闪寒光。

想象中这应是一个藏于城外的偏僻村庄,安静、祥和,村民耕几亩地,养些鸡鸭过活。只是,这个浮躁的时代,经济利益延伸、侵染到了每一个角落,也许在某些地方,也许某些人,还能保持一些往日的纯真,但再也没有了那些岁月里留下的古朴记忆。这些村庄不再单单是村民们生养休息的家园,也成为招徕游人的景点。门票、纪念品、土特产,还有专供游人观看的各种表演。即使再偏居一隅,也无法不炫耀,不张扬。

我们一行80人的创作队伍,汇集围屋前,即刻便是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喧闹声。平时走到哪里都会抱怨人多、嘈杂,而恰恰,在这些地方制造噪音和留下脚步的又是我们自己。

这是一次创作的旅行,不同于普通的行程。采风者为创作,创作自然源于爱好和感情,他们捕捉到的是最美丽、最令人感动的镜头。每一个创作者或许都有这样自私的念头,当自己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便捷时,却希望被拍摄者能保持最原始的生存状态,期望他们捍卫传统文化,继承纯朴美德。即使他们没有,也借着自己的相机,去记录灰暗的古屋残壁,尘封的石路青苔,荒芜的野草,飘扬的芦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怀旧的情调,才能体味乡土的气息。

围屋应是整个兴隆村的心脏,深瓦白墙,院内青砖铺地,再踏过高高的门坎儿,走进去,院落不大,屋里摆放着些古旧的家什。也许因为客家人传奇的迁徙历程,他们的宗族意识很强。但凡大一点的家都像祠堂一样摆放着香火,但并不是真正的祠堂。拍照的人扛着相机进进出出,再有化妆成新郎的司机和化妆成新娘的导游,还有脸上布满沧桑的媒婆,和旁边抬轿,吹吹打打的村民,虽然这只是像电影一样的情景再现,但古旧的房屋和道具,使得创作者的镜头下寻觅到了客家人往昔的生活场景。寻常百姓,普通市民,镜头里陈述的就是一段段故事,不论别人看得懂看不懂,在创作者眼里,这就是他们身边的事,路上的景,心中的歌,用镜头去记录,用心去体会。

有人说,每一个拍摄者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是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自己能体味,镜头记录的才是诉说给别人听的故事。

村民们在转屋前敲锣打鼓,燃放鞭炮,舞龙列队为创作者助兴。所有的同学老师影友们一起站在围屋前合影留念。

这次记录下的,是80双发现美的眼睛,80个忙碌的镜头(也许不止),80个站立在一起的身体和80颗跃动的心。

村子实在太小,走不了几个小巷就到了头,绕回来,又回到村前的小路上,再向前走,又回到了水塘边的围屋前。

当我们离去时,已是残阳西下。

东山岭晨曦初起时

拍日出,选在了高点,攀上了千级台阶,爬上了和平县城的最高点,这里是东山岭,登高远眺,可以一览整个县城全貌。更重要的,老天没有怠慢我们,给了一个好天气。有阳光,那是天气好,但对摄影创作的人来说,有朝起的霞光,又有晨起的雾,那才是最完美的创作背景。

站在山上向下看,粤北一个偏远的小县城,看着却是楼宇鳞次栉比,一派繁华。再试想如果踩在脚下的不是和平,而是深圳的话,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只可惜,这是无法实现的假设,深圳不会有这样的清晨和云雾,即使有也不能看得这么通透,这么敞亮。

太阳还没有升起,清晨的湿气重,到处潮湿一片,云雾斑驳地笼罩着县城,高高的楼宇被一半掩于云雾中,一半露在外面。云雾仿佛在流动,慢慢地从天上滚动到地上,又慢慢地围着城市飘散,注入到低洼的街道上,只让突出的高楼露出半个身影。

偏北的方向也许是公园吧,透过近处杂乱的树丛,掩映在云雾中的山形一点都看不到,看到的只是远处的一座亭子。看着像是古人传说的仙山孤亭一般,只是不知山上是否有俊逸的神仙,亭台上是否有翘首的佳人。看着,我竟忘了捕捉镜头,直到一阵云雾把亭子隐去,一直到我下山,它都没有再露出真颜。

太阳出来了,初起的霞光洒在城中,但仍驱不走远方缠绕着的云雾。

有云雾、有霞光、有日出,勾起了大家创作的热情,只那一会儿功夫,一台台角架,相机架满了山上的台阶。晨起的人大约很少见到这么大规模的创作队伍,投来一阵阵好奇的目光。在他们眼里,这样的清晨也许每天都能看到,根本算不得什么景致。但是对创作者而言,任何不起眼的景观都能通过相机转化成精彩的瞬间,摄影者不仅是拍照,还是在变魔术。

阳光越来越强了,城中楼宇的红光也越来越浅。雾还是迷迷蒙蒙地飘浮着,略过城市楼群,另一边是截然不同的景观,浓雾掩映着山丘,树丛吸纳着阳光,雾气仿佛在和太阳做最后的较量,挣扎着去延长渲染的时间。山上的拍摄者们也不愿失去这样的机会,一次次放下脚步,一次次重拍。云雾每时都在滚动,每一刻都有不同的形状,拍下的每一张照片也有不同的神韵。

这次日出,看得很特别,因为自始至终,我们背对着太阳,只捕捉它照耀出的光线。升起多高,似乎并没有人注意。

真是有意思,东山岭的台阶把我们引进阳光升起的地方,而我们,却忽略了太阳的方向。

巷道间的徜徉林寨

林寨很大,田畴纵横,巷道交错,民居散落在水田旁。大约这里地势太低,太阳被阻在了云雾之上,刚拍完日出来到这里,天竟然是阴的,看不到一丝阳光。历史上林寨多次遭遇水淹。我们在民居的外墙上看到几十年前的水位线竟然在房屋4/3的高度上。白墙上写着黑字,“1964.6.15,甲辰年五月初六,洪水定位线”

那样的年代,那样的灾难肯定会有很多不幸发生。模糊的字迹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的事,不仅有洪水,还有政治运动,古墙上仍显示出几十年前的标语口号。有意思的是,记录灾难的是黑色字体,记录口号的却是红色字迹。而且,在斑驳的墙壁上,字迹清晰可见。我想可能当地人为了吸引游人重描了那些岁月已经看不到的字体印记,为这个如今成了旅游景区的收费村庄尽力挽留退却的古朴风韵。

林寨是河源地区有名的客家村落,听介绍远在秦朝时这里已建制。公元前214年,秦朝大军兵临城下(那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的第七年),南越王赵佗为了防御秦兵来犯,派一名姓林的将军守关,后来就用了他的姓为当地命名,林寨由此而来。

几年前我编辑过一篇客家人迁徙的专题文章,了解过客家人的迁徙历程。最早的客家人南迁是在先秦时期为躲避战乱的中原人。如果这位林姓将军也属于那时南迁的中原人的话,他就是最早遗民南方的客家人。只是,听当地村民说,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林寨已不是林姓当道,陈姓成为最大姓氏。

林寨的客家人房屋墙体很高。我们进村,鞭炮声起,还有舞狮活动,当然这些都是纯粹的表演。没有节庆,没有婚丧嫁娶,表演只为游人,确切地说是为了便于艺术创作。老人们表演起来倒也很认真,个个表情凝重。

林寨之所以古,是因为村里保持了不少的古屋老房,尤其是村子里遍布的四角楼更是记下了历史曾经有过的辉煌。这些角楼都是当地名望官员的私宅,大夫第、司马第、颖川旧家等等。每一栋楼都有一段曲折的故事,高高的楼墙,窄窄的窗,远远望去,让我想起了碉堡。我想四角楼除了居住,是不是还肩负着防御的功能,所以才这般宏伟而又密封,真有点川西碉楼的味道。

村子里当然也免不了新盖的房屋,不过保存的古式建筑着实不少,被踩得发光的碎石路,被风雨吹袭过的残断古墙,还有窄窄的古巷,深藏着的古井,说古,恐怕也只是一二百年光景吧,但能牵引出更多,更深的思绪来。就像我们刚到林寨听当地客家女讲解的林寨得名的历史一样,那是两千多年前的故事。这中间绵延了多少代人,发生了有多少故事。虽然如今留下的只是百年古迹,但牵引出的却是千年的往事。不知这千年里,身处粤北的客家后人又有过多少次对中原故土的回望。

太阳出来了,能见度极佳。大家举着相机,找寻着最能体现古城特色与个性的角落,亦尽量想办法避开那些带有现代生活痕迹的地方,比如房顶的太阳能或者停在门前的摩托车。激发创作激情的自然是最古朴和最原始的生活场景,所以只要是古旧的物件,破旧的木门,锈迹斑斑的铁锁,破烂的箩筐,甚至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老母鸡都是让镜头带走的记忆。

在现场有两位客家妹扮起了村姑让大家拍照。在古屋里,推开厚重的木门,穿着大红大绿衣衫的客家姑娘,一边是不需要带一丝现代生活痕迹的陈旧背景,另一边是一群举着长枪短炮,噼哩叭啦按快门的创作者,古的和新的,从前的和现代的,只隔着短短的几米距离,只要迈开脚步,就从往昔迈到了现代。

我想起几年前在甘南拉卜楞寺时一位年轻气盛的喇嘛抱怨游客就知道抢最落后最愚昧的镜头,我说原始的生活状态才是最珍贵,最值得拍的。他反问我,你们坐着飞机,开着车到处游山玩水,却希望别人过最贫穷最原始的生活,镜头里出现个电线杆子都觉得遗憾。难道为了让你们拍到最有艺术水准的照片,就应该有人用不上电灯,上不起学,永远住老旧的房子,永远蓬头垢面,愚蠢落后吗?几句话问得我无言以对,对内心来讲,我的确是希望拍到的照片越能体现原生态越好,但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前行,没有理由自己改善生活的同时又期望别人不共同进步。好在,我自嘲地想,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去“表演”去“再现”,去“满足”拍摄的需求,用真的镜头,假的场景还原一段古旧的记忆。

村中的路像织网,多而密,但都是通达的。走在林寨,最深的感受是到处都是水,有俐江河绕村而过,村里有水塘,处处倒映着白墙古屋,在一处长着水葫芦的池塘里,几个赤膀村民举着渔网捞鱼,竟也网上了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村子外围,还有水田。有水,自然衍生希望,衍生文明,我想这也是林寨延续千年的原因吧!

有些古屋确实很老了,更有些只剩下残破的墙壁孤独地伫立着。我走进一个古院落里,院子的门,只剩下破败的门框。院内满是杂草,借着阳光的照耀,依稀看到黑暗的屋里也长满荒草,也许这栋房屋太残破,难以抵御风雨,主人费弃了它再去承建更好的房屋,也许屋主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萋草摇曳,威重高耸的墙壁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木窗,这么高的墙,这么小的窗想是屋里的采光一定不好,林寨又处于低洼地带,这样的房屋冬天里一定阴冷潮湿,难免它有被遗弃的命运。

我举起相机匆匆拍了几张,记下了这栋老房子,记下了满目的苍凉。

拍摄一直持续到中午,我也转着村子走了两个来回。

回深圳的路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拍了那么多,竟然忘了昨天和今天,在真正的客家村落里,找一找他们供奉祖先的宗祠看看,去了解一下他们迁徙的历史。

真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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