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康熙与靳辅治河背后的故事

2015-11-04 03:52侯起秀
黄河黄土黄种人·水与中国 2015年10期
关键词:河工决口治河

侯起秀

习近平总书记曾说:“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从明末清初开始,我国科技渐渐落伍了。”(《习近平谈治国理政》124页)为帮助广大读者学习习总书记的重要思想,以下尽可能还原了代表当时我国科技水平的治河工程的一段历史,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最长的人工运河、最先进的测量技术、最大的水库工程……我国辉煌的河工技术,在落后的封建制度阻碍下,终于渐渐落伍的端倪。

●  靳辅临危受命

北宋末年,黄河从河南开封以东渐趋东南,对淮河水系造成严重破坏。元、明、清政治中心在北京,而经济中心在东南地区,客观上需要修建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元初在原有运河基础上改造完成了京杭大运河,从此,黄河、淮河和运河建立起十分紧密的联系。清朝统治者从入主中原开始就把运河视为赖以生存的“国脉”,在明朝设置漕运总督衙门基础上又专门设立了专管治理河道和催趱漕船的河道总督衙门,治河主要目标就是保证运河畅通。

康熙十六年(1677年),清军正与“三藩”苦战,胜负难料,忽然,黄河大涨,四处决口,打乱了清朝统治者苦心经营的运河体系。忧心忡忡的康熙皇帝知道,如果“国脉”不通,清朝统治者就完全有可能退出中原。他把“三藩、河务、漕运”6个大字写在宫廷的大柱子上,既有提醒自己和群臣的意思,也有祈求上天保佑的意味。在这种背景之下,靳辅担任了河道总督。

靳辅上任不到3个月,一日连上“八疏”,提出“筑堤束水”、“蓄清刷黄”等治河方案和一系列具体工程措施,震动了整个朝野,让束手无策的康熙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康熙不顾国库捉襟见肘的状况,毅然决定由国库出全资大修河工。靳辅信心十足,保证要在3年内让黄河回归故道。

那么,什么是“筑堤束水”、“蓄清刷黄”呢?原来黄河由于含沙量大,在下游集中表现为“善淤、善决、善徙”3个特点。明朝末期的治河专家潘季驯在总结前人治河经验的基础上,比较系统地提出了“束水攻沙”的治河理论,采取了“坚筑堤防,纳水归于一槽”的工程措施,从而结束了黄河分支乱流的局面,这就是“筑堤束水”。“蓄清刷黄”也是在“束水攻沙”理论指导下的具体工程措施,核心是修筑高家堰,把淮河清水拦蓄在洪泽湖内,再通过洪泽湖出口(清口)集中下泄,以起到“刷黄、济运”等兴利目的。

靳辅在阻碍漕运通畅的关键地区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治河活动。大举疏浚清口及以下河道并修筑两岸堤防,堵塞高家堰各决口;新筑高家堰周桥至翟坝的堤防,并加培高家堰大堤;堵塞黄河两岸决口,修筑黄河两岸堤防,并创建减水坝……到康熙十九年(1680年),黄河两岸未堵决口就剩下了杨家庄大决口。

●  “天有不测风云”

面对一片赞美的声音,靳辅头脑发热,计划一举堵塞杨家庄大决口。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康熙十九年(1680年),黄河、淮河及山东诸河并涨,浩荡洪水不仅使靳辅计划落空,而且将靳辅3年来辛苦修筑的工程冲得千疮百孔,冲毁了洪泽湖区内的千年古城泗州,淹没了明祖陵。在平“三藩”战争情况下,清朝统治者极力笼络汉人,生怕再起民变,这场洪水特别是明祖陵的淹没却让康熙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如果按明朝遗老遗少的意见,把靳辅撤职查办,大修河工就有功亏一篑的可能;如果让靳辅继续领导治河,怎么安抚如丧考妣的明朝遗老遗少和平息汉族各阶层胜过洪水的滔滔舆论呢?

康熙与大臣反复密议,终于破解了这道难题。一是让靳辅继续领导治河,理由是:要撤换靳辅,就必须找一位深谙河道、才干优于靳辅的人,但这样的人难找;即便找到这样的人,靳辅已把大修河工的钱粮用尽,人家愿意接手吗?当初,靳辅保证3年河归故道,但时间未到,就把人家撤了,朝廷的信用何在?二是加大舆论宣传,组织文人墨客编写了一部名叫《泗州城》的戏剧,把水淹泗州城和明祖陵的原因归咎于水怪作祟,蒙蔽普通百姓。三是封杀对淹没明祖陵的不满情绪和文字记录,以至于今天我们很少能看到当时群情激愤的历史资料。

康熙为保靳辅可谓煞费苦心,但万万没料到靳辅并不领情,并没有按照他划定的堵住杨家庄决口、回朝另有任用的路线走,而是一门心思全放在了修减水坝上。通过这场大洪水,靳辅已经看出自己提出的治河方案存在着极大的潜在危险。以前他强调“束水”而忽视了“泄水”,天有不测风云,如果遭遇超过康熙十九年大水的洪峰和洪量,没有足够的泄量,黄运两岸特别是洪泽湖下游的淮扬地区将面临一场毁灭性灾难。他这种认识符合了当时淮扬大多数民众的认识,是对以前治河失误的纠正。当时的洪泽湖无论从大坝规模上还是水库库容上来说都堪称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特大型平原水库,淮扬大多数民众普遍存在“大水倒了高家堰,淮扬两府都不见”的危机感。

靳辅从治河全局出发,几乎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修筑减水坝上,发明了相当于现在测量流速、流量的测水法,并以测水法为依据布设减水坝,大量征募石匠,日夜砌筑减水坝。他不惧丢官罢职,康熙二十年(1681年)三月,主动上疏:“臣前请大修黄河,限三年水归故道。今限满而水犹未归,一应大工细册,尚未清造,请下部议处。”表现出不推卸责任、不怕承担处分的精神。因此,他被革职。但康熙仍令他戴罪督修河工,也就是说他仍是实际上的河道总督,只是没了红顶戴而已。

●  康熙“以人制人”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春节刚过,一匹快马跑进北京城送来了杨家庄堵口胜利和靳辅请求对大修河工进行验收的奏折。此时北京的大小官员还沉浸在庆贺平藩战争胜利的喜悦当中,听到这个好消息,争先恐后向康熙祝贺。康熙并没有立即派人去验收,这不能不引起久居官场的朝中大佬的暗中猜测。

原来,清朝统治者历来重视“以人制人”的政治手腕,康熙也不例外,在平藩战争的特殊时期他重点扶持和利用了分别以索额图和明珠为首的两股势力。索额图是他的娘家叔,为他独揽大权立过汗马功劳,但权势过于膨胀,威胁到了他的皇权。他又扶持明珠一党,以制衡“索党”。明珠是清初官学校的学生,“明党”成员大多为其同学,而靳辅正是明珠的同窗好友,因此人们也把靳辅归入了“明党”。康熙十九年,康熙借惩治贪腐名义免了索额图大学士的职务,但并未动“索党”势力,以制衡“明党”。

康熙对靳辅也采取了“以人制人”的办法,让靳辅戴罪督修河工的同时,把索额图的亲信邵甘派到淮安做了漕运总督,以监视靳辅。邵甘是个赳赳武夫,处处与靳辅为难。靳辅为堵住杨家庄决口,计划在冬尽水涸之际在引河上口筑坝断流,利用人工挑挖的办法清除阻水高坎;但邵甘坚持必须先让冻阻在黄河以北的1000多艘漕船过黄河到淮安才能闭坝断流。靳辅被逼无奈,只好派人在河面上敲冰拉船,但日行多不过数里。最后,靳辅告了御状才得以闭坝断流。让康熙没想到的是十二月二十五刚挑挖完引河,十二月二十八午时就堵住了决口。

对堵口进展速度,康熙将信将疑。果然,接二连三的密报就到了,有的说从正月初五起杨家庄龙门一带黄河水就从埽底透过,形成汹涌的翻花大溜,靳辅正在指挥抢护;有的说正月十四夜里飓风大作,浪若排山,徐家湾堤工被漫决100余丈……徐家湾在黄河南岸,对漕运影响不大,又属民工,当时治河工程分两种,一种是国库出资建设的钦工,一种是民间出资建设的民工,因此,康熙并未深究,只把验收的事一拖再拖。三月中旬靳辅再次请求验收,理由有二:一是这次大修工程约有3000里之远,验收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再不验收,恐怕伏秋涨水无法勘验;二是经过两个多月昼夜抢护,杨家庄龙门埽底已断黄流,徐家湾决口正在积极堵复,不会影响勘验。

到了这时,康熙才把验收河工的事提上议事日程。具体承办这件事的是户部尚书伊桑阿,由于那时工程验收归户部管,他就成了不可推卸的勘阅河工钦差大臣。康熙对参加验收的人员十分挑剔,几次指示伊桑阿要选“精察风厉之人”,弄得伊桑阿摸不着头脑。他知道京城这些官员要写能写要说会说,但要真刀真枪去验收河工都是门外汉。他想不出合适人选,又怕没有这样的人顶着自己交不了差,只好去找老岳父索额图问计。索额图听完他的话,说:“何不让崔维雅去?”

●  崔维雅的才干和人品

崔维雅是谁?清顺治年间,他在任仪封知县时就表现出极高的治河才能。当时的仪封在今天的兰考县境,位于黄河北岸。由于黄河接连在仪封决口改道北流,夺大清河入海,导致清廷发生了大规模的“南流”与“北流”之争。崔维雅虽位卑但见识高远:1.现在漕运需借黄通漕,听任黄河改道北流,必然造成漕运不通的局面;2.北流没有堤防约束,听任黄河改道北流,必然造成河水东西奔荡、不可收拾的局面。他不惜代价堵塞决口、恢复“南流”的主张得到清朝统治者的肯定,在后来的堵口中一举成名。新任河道总督朱之锡下车伊始就提拔他为开封南河同知,成为河工佳话。

康熙元年(1661年)五月,黄河在山东曹县决口,惊动了主政的“四大辅臣”,急调在家丁忧的河道总督朱之锡主持堵口。朱之锡升帐议事,众文武均言应立即堵口,只有崔维雅一人持相反意见。朱之锡采纳众议,立即组织堵口,结果如崔维雅所言,堵口工程将成而复溃,一直到冬季水涸才告成功。从此,崔维雅在河工的地位更加巩固,成为历任河道总督的座上高参。靳辅出任河道总督时,崔维雅已升为江南按察使。靳辅初到,果断强势,立志要实现“一劳永逸”的治河目标。对久处河工的崔维雅来说,靳辅就是在痴人说梦,他抱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的想法,一跺脚,来到长江之滨的武昌,做了湖广布政使,不料却摊上了大事。

康熙十八年(1679年),北京发生了特大地震,康熙以为是“天象示警”,下诏征求直言极谏,掀起一场肃贪风暴。有个叫罗人琮的御史上疏弹劾崔维雅,说他贪污受贿,而且证据确凿。此举受到湖广(约相当于今天的湖南和湖北两省)人民的广泛赞扬,湖广总督称罗人琮是“乡国之仪型,廊庙之峻望”。

当时主持朝政的索额图与崔维雅一样也是官司缠身,出于惺惺相惜的目的力保崔维雅,先让罗举报的行贿人“失踪”,不料罗人琮是个死心眼,还是不依不饶地状告崔维雅,这可激怒了权倾朝野的索额图。他下令大肆搜罗诬陷罗人琮的材料。罗人琮是明末举人,曾在家乡组织抗清斗争被清军逮捕。由于有这样的“历史问题”,康熙钦定罗一个“挟仇参奏”的罪名,撵回老家,永不叙用。崔维雅虽没保住官位,成了候补布政使,但毫发未损,依傍着索额图的势力,准备随时重出江湖;索额图也不忘关照这位治河高人,准备随时让这个闲棋冷子发挥作用。

或许有人会问,怎么知道崔维雅一定是“索党”呢?原来当时有位叫钮琇的文人在一部叫《觚剩续编》的书里讲了一个有关崔维雅的故事,说他是个“倾险人”, 就是十分险恶的人,经常徇私枉法,但凡正直的人都薄其为人,在任广西布政使时,借事诬陷一位叫简谦居的正直下属,简公无以自明,在狱中吞金而殁。从钮琇长期生活在两广地区可以推断这个故事是言而有据的。崔维雅是这样一个人,却官运亨通,《清史稿》说他“内召为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相当于今天的最高法院院长。如果不是朝中有人断不会如此。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索额图被康熙处死,“索党”树倒猢狲散,被抓的抓、杀的杀。这时的钮琇已到暮年,兴奋之余只有在自己的《觚剩续编》里补上一则以前不敢写的故事以揭露早已死去的崔维雅了。以上虽是后话,但足以说明崔维雅的人品和依附索额图官运亨通的隐情。

●  “上山容易下山难”

康熙精挑细选,定下了以户部尚书伊桑阿为首的河工验收人员。主持朝政的大学士明珠心里松了一口气,准备送这些钦差大臣去河工勘验,远在治河工地的靳辅听到消息也松了一口气,安排下属做好迎接验收的一切准备。就在此时,崔维雅突然上奏《恭进河防议略》,后附他的两本书《河防刍议》和《两河治略》。

通过裁决崔维雅和罗人琮两人的互掐互斗,康熙对崔维雅印象深刻,知道此人从事河工20余年,治河经验相当丰富,又翻看两本书,里边画的很多治河图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眼球。那时的康熙刚从平藩战争阴影中走出来,还是治河的门外汉,甚至弄不明白一些河工专业术语,看着这些图画不啻今天小学生看连环画。明珠和靳辅却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崔维雅参加勘验,河工将无秘密可言。

听说康熙皇上亲自决定让崔维雅参加勘验河工,崔维雅顿时成为北京官场炙手可热的人物。崔家门庭若市,有来劝他手下留情的,有来劝他手下无情的。崔维雅毕竟离开河工好几年了,也没做调查研究,并不知道河工现状与存在的主要问题。这天晚上,几位江南(约相当于今天的江苏、安徽两省)籍在京高官为他饯行,大骂靳辅大修减水坝,说:“你好生看看说说,那些减水坝把我们江南的田地都淹坏了。”从这些话语里他悟出了玄机,只要自己极力阻止靳辅修减水坝,这些高官就会保举他代替靳辅出任河道总督。崔维雅回家仔细分析形势,自己背后有索额图和江南在京高官两股势力支持,只要这次验收肯卖力发现和揭露靳辅治河的问题,自己的前程一定会如日中天。想到这里,他奋笔疾书,写了24条反对靳辅治河的意见,冠名为《条奏修理河工事》。看着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他伸个懒腰,不禁放声大笑。

崔维雅对靳辅治河遵循潘季驯“束水攻沙”理论大修河工颇不以为然,提出大禹治水唯顺水之性而已,现在只要在河流悍激之地开挖引河,就可杀其势,河患问题就可解决。其实,他这种主张类似于明朝前期盛行的“分流说”,已经被长期治河实践所否定。但对于治河门外汉的康熙来说,颇感新颖。他亲自召见崔维雅,问:“治河事宜,尔所见如何?”崔维雅抓住机会大谈一通自己对治河的看法,说:“臣愚为今之计,唯有相度河势,顺水之性,挑浚疏通,筑堤捍御。二者并举,庶可经久无患。”崔维雅这时提大禹治水并非偶然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因为不少人说靳辅筑堤束水是当代的鲧,他就要做当代的禹了。康熙对崔维雅等说:“启行前一日仍来。”可见对他们此行寄予深厚期望。

康熙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三,钦差大臣伊桑阿带领勘验河工全体官员如约来向康熙辞行。康熙拉着伊桑阿的手叮嘱道:“特遣尔等往勘,靳辅治河修筑了什么工程?工程坚否?到了那里,你们都要秉公持正,悉心详画,庶称任使。如有通同徇私或行欺罔者,必加重处!”又对其他人说:“治河最为难事,崔维雅所奏24款和那两本书,尔等带往,会同靳辅详加确议。务期坚久,以济河工。除河患,勿视为寻常,玩忽贻误也。”崔维雅听着冷汗直冒。

明珠想方设法阻止崔维雅前往勘验河工。他坚持:“崔维雅既同察勘河工大臣前去,俟至彼处会同总河靳辅,作何修理并照所奏可行与否,似应计定工程,遂一一酌商,奏请到日,再行定夺。”也就是说,崔维雅并不一定比靳辅高明,只有靳辅同意崔维雅治河方案的情况下,才有进一步研究的必要。康熙同意明珠的意见,一方面他确实弄不清楚崔维雅的治河方案到底好在哪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让为自己辛辛苦苦治河的靳辅过于尴尬。

五月二十四天刚亮,崔维雅就骑马跟在伊桑阿的大轿后边往通州码头而去。他一边眼望无尽的大道,一边反复咀嚼康熙头一天的每一句话,为自己此行祈祷。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叫:“候补布政使崔大人留下!”这一叫让崔维雅大吃一惊,不知是福还是祸。马到近前,崔维雅才知道是吏部拟题补他为湖北布政使。听到这个消息,崔维雅去念全无,心想:“我在家闲居三年,四处活动的目的就是补缺。终于有了结果,我为何还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现在处在“明党”和“索党”交锋的风口浪尖上,自己也不是什么“当代大禹”,于是,催马向前,对伊桑阿说:“伊大人,你们先走,老夫回京候旨。”伊桑阿岂能给他这个机会?说:“往勘河工,大家都仰仗你了!你要回京,大家一起回。”就这样,大队人马停下来,跟崔维雅一起等候康熙的旨意。狡猾的康熙岂能看不出这是明珠耍的钓鱼把戏,又岂能给崔维雅这个机会?用一句:“崔维雅现差往勘河工。”就让明珠苦思冥想的阴谋破产了。此时的崔维雅才真正弄明白“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的含意。

●  崔维雅为何不高兴

就在北京城里各种势力围绕验收河工角逐的时候,治河工地发生了一件大事,萧家渡决口啦!萧家渡和徐家湾同在杨家庄决口上游,同属民间出资修建的堤防,不同的是徐家湾在黄河南岸,萧家渡在黄河北岸。由于杨家庄决口后黄河分泄,造成下游河道严重淤积,堵口后形成上游严重壅水的状况。南岸的徐家湾先决,由于发生在年初水涸时节容易堵复,但对岸的萧家渡又决,由于发生在汛期难以抢护,黄河洪水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眨眼之间在大堤上撕开了一个宽达90余丈的口门,约70%的黄河水从口门泄出,一路狂奔,冲断了漕运道路。

正在精心做验收准备的靳辅闻讯惊得目瞪口呆,让勘验人员看笑话事小,漕运不通事大,但他已无能为力,一来萧家渡决口水大流急,难于堵复,二来朝廷拨付的250多万两银子已罄尽。山穷水尽的靳辅,只能哭丧着脸等着钦差大臣的到来。

伊桑阿带着崔维雅直奔萧家渡。崔维雅看着眼前惨景心里特别高兴,畏惧老上级靳辅的心情荡然无存,好像已坐在了河道总督的宝座上,一路上颐指气使、指手画脚。伊桑阿对崔维雅的表现非常满意,因为崔维雅熟悉大清朝工程验收的规程规范,靳辅根本无法隐瞒工程的缺陷,根据逐段查验,发现有1.5万余丈堤防工程不符合规范要求,其中有4000余丈堤防工程存在漏水现象,此外还有2座减水坝不坚固。伊桑阿心想,够了,就凭这些足以让康熙将靳辅从重治罪。

崔维雅脸上的笑容却一天天褪去,因为他知道靳辅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但靳辅陪着走了一路,多余话没说一句,晚上就挑灯夜读他的《河防刍议》和《两河治略》。这两本书汇集了崔维雅从事河工20多年的经验,一直没有付梓,只是草稿而已,但索额图指使他挤进验收河工队伍,苦于没有“敲门砖”,他才找出草稿匆匆付梓。崔维雅心想,莫非靳辅要从我的书里找出漏洞?

果然不出崔维雅所料,靳辅在他的书里找出不少漏洞。本来在平常这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何况这是崔维雅草草付梓的书;但是,在封建时代,崔维雅把错误百出的书献给皇上和朝廷就犯了欺君之罪,靳辅就要把他变成天大的事情。这也是当时清朝统治者惯用的“文字狱”手法。

●  徐州舌战

靳辅陪着伊桑阿一行,历经3个月将所有河工勘验完毕,于八月二十七到了徐州。这时,伊桑阿因拿到了河工不合规范的真凭实据而愈加官气十足,九月初三,高坐大堂传令:“传靳辅与崔维雅来见钦差,会议《恭进河防议略》一案。”

靳辅急忙带上《恭进河防议略》和《河防刍议》《两河治略》去见伊桑阿,没料到进了大堂,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崔维雅却递给他一本《条奏修理河工事》。原来崔维雅知道那两本书里漏洞很多,请求伊桑阿临时改变会议内容,拿出他的《条奏修理河工事》,让靳辅对着24个问题逐条回答,以此作为向康熙报告的依据。伊桑阿急着回京报告验收结果,崔维雅的话正中下怀,当即同意。

靳辅面对突然袭击,稳住神把那24个问题看完,问崔维雅:“你说减水坝不好,我说减水坝极好。若不给各坝减水,高家堰和运河堤工如何承受?”崔维雅说:“一个减水坝将来就是一个决口。”靳辅说:“黄河各坝虽没有启用,但高家堰、运河大堤减水坝已启用两年,效果不错,未见成了决口。”看崔维雅不说话,靳辅又问:“现在运河深一二丈,人所共知,你如何还要让挑挖呢?”崔维雅说:“也有浅处。”靳辅说:“你说还有浅处,是哪一处浅?我如今与你各差一人前往探水,其水最浅有一丈,如有七八尺深之处,就算我输,如何?”就这样,靳辅“连珠炮”般的发问直打得崔维雅哑口无言。崔维雅急了,跳起来道:“我不驳你,你倒驳起我来了。告诉你,我也是钦差!”靳辅说:“谁说你不是钦差?就是钦差也要讲理!难道只凭你说,不容我说吗?”

从两人对话中,伊桑阿看出了孰高孰低,心想,我是让靳辅答题,却成了靳辅问题。他忙站起身来为崔维雅解围,说:“你两人所辩都不足为凭!既然崔布政使有24款条议,就让靳总河逐款回答吧!”说完,起身先走了。

靳辅带着《条奏修理河工事》回到寓所,召集属员、幕客认真研究崔维雅的24个问题。这些人都非等闲之辈,提出的都是真知灼见。靳辅根据大家意见迅速对24个问题做出答复,派人送交伊桑阿。崔维雅看到靳辅有理有据的批驳,心里未免发虚,即便伊桑阿不断给他打气,也不敢趾高气扬了。

九月初九,伊桑阿再次召集靳辅和崔维雅等开会。靳辅手拿崔维雅的《条奏修理河工事》,又打开了“连珠炮”,先问崔维雅:“你要从萧家渡决口上源起挑挖引河直至清口,若依你兴挑,就从节省估计也要费银88万两,何况你议挑之河只宽10丈、深2丈,而你在《条奏修理河工事》内又称,见在之河宽二三十丈、深一二丈,既有此见在宽深之河,何故又要挑、徒为糜费呢?”靳辅没料到崔维雅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崔维雅摆手说:“要不挑就不挑吧!”靳辅不依不饶,按照24个问题的次序逐个提问,但崔维雅就是闭口不言。

等靳辅问完了,崔维雅说:“总之,我不该上这本,如今悔不及了!但我并无不好心肠,只是想帮助靳总河把河治好而已。”又说:“你原是我的老上司,官比我大,我原该让你!”靳辅看自己的气势完全压住了崔维雅,但还没有把他压倒,就接着说:“你这话说错啦!当仁不让于师,凡事只是论理,哪里论什么官职大小?我与你不过是朋友,公事公言,只要有理,何必说官大小?在你的《河防刍议》第六卷里说,大清国漕运曾走徐州月河,但据我查证,并未走过,你这话是哪里来的?”

靳辅这话彻底打乱了崔维雅的阵脚。因为24个问题是对治河的不同看法,即便说错了,也不能上纲上线到欺君之罪,而在他书里引用以前的治河史料如果有错,靳辅就能上纲上线到欺君之罪。彻查江南庄廷鑨《明史》案的罗多曾任过河道总督,那时崔维雅没少听罗多讲该案的血腥和恐怖,该案株连千余人,有的被凌迟,有的被砍头,血流成河的惨景一次次把他从梦中惊醒。现在靳辅说他史料有错,怎么不让他张皇失措、语无伦次呢?

崔维雅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潘季驯说的……”靳辅不等他说完,又说:“潘季驯是故明万历年间的总河,而徐州月河是故明崇祯八年开的,彼时,难道潘季驯又活转来吗?”崔维雅又说:“不是潘季驯说的,想必是淮安志书说的。”他煞有介事地叫过陪他来的家人,说:“你快去把淮安志书取来,看个究竟。”家人一去不来,而靳辅的“连珠炮”还在打。崔维雅被靳辅诘问得晕头转向,说:“如今纸上谈兵哄朝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岂止我吗?”这正是靳辅想要的结果!

伊桑阿不能不佩服靳辅雄辩的才能,暗想,难怪康熙要选靳辅做刑部尚书呢,硬是逼着人家堂堂布政使不打自招承认犯了欺君大罪。原来康熙早有调回靳辅做刑部尚书的打算,只是大修河工没有结束,靳辅无法脱身。伊桑阿不敢再让崔维雅与靳辅辩驳下去,九月十二又把两人召集来,假做中间人做最后调和。伊桑阿问:“你两人所议24款问题,还有划一之处吗?”靳辅说:“别无可划一,就是加帮堤工可以划一。但也有不同之处,崔布政使要一概加,我必照水迹加。”崔维雅的态度愈加谦恭,说:“既然上次靳总河说挑引河多费钱粮,我与总河划一吧!”

不料靳辅并不买账,还要激崔维雅。靳辅问:“你上次要取淮安志书查徐州月河,怎么说?”崔维雅苦笑道:“其实我说的是徐州的上流泇河。”靳辅说:“哈哈,这话愈说错了!泇河在山东,离徐州甚远。”话锋一转,怒道:“你这都不晓得,就著书吗?”靳辅极力往欺君之罪上引,吓得崔维雅脸色惨白。崔维雅说:“我咋不晓得?若我不晓得,我怎么著书呢?”这不是等于告诉世人,我崔维雅就是要欺骗康熙吗?但话出口又收不回来,崔维雅只好说:“靳总河,你也不要怪我,我是朝廷叫我来的。朝廷当面吩咐我说,你去着实看看,该说的去处,你俱实说。我所以不得不说!”靳辅说:“谁怪你说?有理去处尽你说,我断无不依你的。今黄运两河,全赖减水坝保全河道,你却尽议拆毁,叫我怎么依你呢?”崔维雅说:“你还不知道哩!不但我说你的减水坝不好,就是京里江南在位大人也有说你减水坝不好的。”靳辅说:“你这话更说错了,你是皇上差出来的,怎说在位大人呢?况且,我未建减水坝之前,淮扬七州县田地一片汪洋,就如大海一般,倒说不淹!如今处处耕种,遍地禾苗,反说淹啦!颠倒是非,有这理吗?”

●  康熙想“以海代河”

靳辅用“文字狱”的手法彻底击溃了崔维雅的防线,但伊桑阿并不会因此对他手下留情。伊桑阿一回北京就上奏康熙:“我们看见萧家渡决口宽达90丈,田地被淹,今年粮艘虽已北上,但将来尚属可虞;靳辅所修工程多有不符合规范之处,与其一劳永逸之言大不相符,应将靳辅并监修各官从重治罪,并责令赔修不符合规范要求的工程。”又奏:“靳辅与崔维雅两人各持己见,靳辅之言难以再信,而照崔维雅所议,另行修筑也难保必能成功。河道关系重大,我等难以定议,因此,将两人所议之处逐款对写,缮疏具题。”

伊桑阿把最后裁判权交给了康熙,康熙却难以行使。以前他对崔维雅抱着很大期望,以为以崔代靳就可万事大吉,但靳辅有理有据的辩驳又使他对崔维雅的期望大打折扣。毕竟漕运是大清国的“国脉”,一刻不能耽搁。他想从科举考试卷子里获得灵感,让把涉及漕运的试卷拿来。这次他又失望了,在他以为天下最聪明的人的笔下“文义尽优,但所论治河并不能说到点子上”!

康熙在一张试卷里看到利用海运输送漕粮的观点,这引起他极大兴趣。我国元代开通了京杭大运河,但由于黄河侵扰,河运并不顺畅,漕运主要依赖海运,海运漕粮约占总数的90%。到了明朝,统治者既考虑海运的高成本又担心倭寇的大侵袭,遂禁海运,专事河运。因此,我国远洋航海事业从明初郑和下西洋以后基本处于停滞状态。如果此时康熙把漕运重点转移到外海,或许能够完成一次我国漕运从海洋到内河、再从内河到海洋的回归,不仅改写我国漕运的历史,也可能改写我国以后的历史。

当时大航海已经打通了欧洲通往亚洲的航线,从海路来到我国的传教士或许给康熙带来一些西方的科学文化知识,但受我国儒教浸淫的康熙,绝对不会认同与儒学伦常说教尖锐对立的天主教教义,更不可能了解正在欧洲发生的思想解放运动和从封建主义时代向资本主义时代的历史巨变。清朝统治者从入主中原开始就奉行“禁海”政策,康熙当政以后坚持这种闭关锁国的愚昧政策。作为有远见的大臣,靳辅曾从发展经济角度给康熙上疏,提出虽然开土垦荒、修明水利是发展经济的先决条件,但繁荣经济从根本上还要依赖商品流通的重要观点。他在大量调查研究基础上认为,如果每年沿海有值银100万两的货物出洋,那么每年可增货财在700万两以上。但靳辅“开洋”的建议被康熙束之高阁。

这次治河挫折,再次给康熙打通海运路线、发展远洋航海事业的历史机遇,但是很快被保守的大臣们否定了!有的大臣认为,海洋风涛险恶,以往海运,船只每致漂没,人米俱失,所以故明时行之未久,旋即议停;有的大臣认为,海运先须造船,所需钱粮不赀,而胶莱诸河停运年久,若从事海运,又当兴工开浚,其费甚大;有的大臣认为,黄河运道非独有济漕粮,即商贾百货皆赖此通行,实国家急务,在所必治。

以崔代靳不行,以海代河也不行,无计可施的康熙只得转向继续依靠靳辅治河,下旨让靳辅进京面圣。靳辅利用这次机会,向康熙陈述了自己的治河观点,并提请再拨120万两银子以堵复萧家渡决口和修复水毁工程。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四月,萧家渡决口合龙;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十月,康熙第一次巡视江南,查看了大修河道工程,肯定了靳辅的治河成绩,恢复了靳辅的职衔。从此以后,康熙对治河愈加关心,在千里之外遥控指挥治河成为新常态。在徐州与靳辅舌战的崔维雅,回北京不久就去桂林上任广西布政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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