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和男人

■李抗生

“绣娘画”还是现金？男人选择了前者。

这幅画是他家的传家宝，上个世纪一位大师的作品。他请某权威鉴赏家鉴定真伪和估价.。鉴赏家拿着放大镜，将画检查了好几遍，仔细和认真得像在搜寻细菌和病毒。检查毕，鉴赏家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大师的真迹，起拍价应在120万到150万之间。”

男人现在很需要钱，他从大学表演系毕业已有多年，至今失业在家。但他不想卖画换钱，倒并非因为心疼他的传家宝，而是他喜欢上了画中的绣娘。

男人每天要在画前凝神良久，画中的绣娘美貌，她的发型，她的服饰，她的鞋型，她的绣姿，还有她手中的绣具和绣品，全都让他着迷，他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一天早晨，男人起床后，发现房内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他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是绣娘，于是，大喜。

和画中完全一样，绣娘梳着刘海，齐颈短发，上着中式边襻白底紫碎花布衫，下穿齐膝黑裙，足登有鞋襻儿的黑色布鞋。——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女大学生的全套打扮。她含笑微低头，娴静地端坐在椅子上。

当然，她比画中的绣娘更动人，她有着画中没有，也不可能有，只有活人才能有的一切：眨着睫毛的眼睛，动听的声音等等。

男人问她：“你是绣娘吗？”她抬起头，莞尔一笑：“是的，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下来和你做伴了。”

“我养不活你。”

“我不要你养。我会刺绣，还是双面绣，可以卖钱。绣具、布料和丝线我都带来了。”

男人再去看墙上的画，画面已成空白。他将画取下，卷成筒，收藏保管。

从此后，绣娘每天在家刺绣，男人负责在外销售。他出门前，必定要在绣娘面前凝神良久，看她的美貌，她的发型，她的服饰，她的鞋型，她的绣姿，还有她手中的绣具和绣品，仍像在观赏“绣娘画”一样。接着，再上前抱她，亲她。

绣品所换来的钱，让他俩温饱有余，生活无虑。餐桌上，每顿都是可口的饭菜，绣娘炒得一手好菜。男人有了一种要溢出来的满足，他对自己说，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男人也有不满足的事，那是对着自己的。他不满足自己只能当个绣品推销员。他应该成为演员，他学的就是这个专业。

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广告，某影视公司要拍一部电视剧《绣娘之家》，招聘男女演员。应聘者需经过笔试、口试和演试。他高兴得差一点晕倒，竟这样的巧，这部电视剧，他天天都在试演，应聘去演试，岂非小菜一碟？笔试和口试更不在话下。

他真的通过了三关，还被选为男主角。他开始了演员生活，待销售的绣品被他晾在一边。

渐渐地，每天，他伫立在绣娘面前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不看绣娘了，径直出门，一走了之。绣娘理解他，演员工作忙，时间紧。再后来，他持续多个晚上不回家，绣娘理解他，因为晚上也要排演，但他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一声吧。

终于有一天，男人回家了，看到绣娘，他面无表情。当他进卫生间时，他放在拎包里的手机响了，响了多次，绣娘想，必定有重要的事，她得替男人先看一下，免得误了他的事。于是，打开手机，是一条短信：

“亲亲：和那个老式女人赶快离了吧，我俩光做剧中夫妻多不过瘾呀！永远爱你属于你的咪咪。”一下子，绣娘对过去和现在的一切，全明白了。

次日，男人醒来后，发现绣娘不见了，他并不惊慌，或许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但是他想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呢？他想到了画。

他取出“绣娘画”，打开一看，绣娘又回到了画中。面对画中人，他得意忘形地讲起了英语：“V e r y g o o d!T h a n ky o u！”还向画中人竖起大拇指。

他和咪咪准备到国外举行豪华婚礼，这需要一笔高昂的费用，如果他拿不出这笔钱，他就别想挨咪咪的一根毫毛。

他又拿画去请那位鉴赏家估价，根据现时的行情，这幅画应该升值了，他想。

鉴赏家又用放大镜，将画检查了好几遍，仔细和认真得又像在搜寻细菌和病毒。检查毕，鉴赏家斩钉截铁地说：“画中人有位移后又复位的痕迹，她的眼里还满含着泪水，这已成了一件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