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流散文学的空间意识”的对话

2015-11-14 12:00孙凤玲
世界文学评论 2015年1期
关键词:华人移民作家

孙凤玲

关于“流散文学的空间意识”的对话

孙凤玲

编者按:2015年6月27日,在湖北省比较文学学会2015年年会期间,13位学者以“流散文学的空间意识”为题进行了广泛深入的对话,发表了各自不同的意见,并就相关概念进行了探讨,取得了一定的共识,但也有相当的分歧。以下是各位学者对话的记录,征得会议主办者的同意,本刊首发于此,供中外学界参考。需要说明的是,此处的发表的是对话的原始记录,一部分发言者审阅了原文,而有一部分言者因为分处各地,还没有来得及审阅原文。

刘云(安徽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我对涂慧老师的话题很感兴趣,想请教一下,您在论文里提到加拿大文学对动物的书写有一个阶段性,能反映民族生成的过程。我想问的是,加拿大的民族,其民族性的生成肯定有其个性特色,也就是所谓的民族性,那么,加拿大的民族性与动物书写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动物文学中反映的这种动物与人的关系有没有在加拿大民族性生成的过程中产生一些影响。另外,从涂老师论文中可见,加拿大的这种动物小说中出现了较多的对于狼的书写,他们的对于狼的叙述方式与我们国内出现的《狼图腾》这类小说对于狼的书写有什么异同?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流散文学”,目前大家对于“流散文学”这个概念用得比较多,似乎对这一名词的概念大家都已熟知,不需要做太多说明,用得也比较广,似乎只要是海外华文作家的作品都可以被归纳为“流散文学”的范畴。但是,从我的阅读经验来看,感觉有些困惑。很多海外华文作家,他们的作品实际上并不具有我所理解的流散文学本应该具有的内涵,比如奈保尔、索尔仁尼琴等等流散作家的作品中充斥的是一种对故国文化尤其政治的反叛、疏离、抗拒、审思,即使有对故国家园的回望,也是有距离的,不是如某些海外某些华文作品一样,是纯中国性的叙述。比如张翎的小说,我们可以说是中国性的,故事是中国的,思想是中国的,文化也是中国的,即使是描写海外华人的生存境遇,也是一种对于较具普遍性的人性的描写。我的意思是,仅仅是一个人在面对更广阔的空间或者异域文化时都可能出现的情况,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遇到,而不具有反思的深度。像这种作品,即使是身处海外的华人创作的,我觉得也不能被称为“流散文学”。希望借此机会请教一下各位老师和专家对此问题怎么看。

涂慧(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加拿大作家在涉及动物写作时特别强调写实。其实动物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与民族性是有关联的,有一个态度变化,在19世纪末是非常欣赏的。为什么会欣赏?其原因是他们在动物中发现了自己。加拿大的环境非常恶劣,动物能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尤其是狼这些具有卓越生存能力的动物,他们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与动物是很相似的,所以特别欣赏具有卓越生存能力的人。可以说这也是其加拿大民族性的体现之一,在动物身上发现了自己。但作为殖民进程,需要自己的生存空间,肯定会产生矛盾冲突。在这样一个殖民进程中,动物也不可避免会死亡,所以他们是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同情审美的眼光来写动物。但动物的结局仍然是很可怜的,这也是我后续要研究的课题,另外植物的书写,与加拿大的民族特性也是有关联的。这也是我后期要做的一个研究。上午没讲到的是印第安人,在早期加拿大文学作品中,印第安人是没有当成人看,而是看作野兽,而且是丛林中最可怕最凶猛的野兽。在早期加拿大文学中都有很具体的体现,从动物的丑恶面来写印第安人。每一个作家的写法并不一样,但总体来说,没有把印第安人当成人,以后的学者做加拿大相关研究中,其实也应该把印第安人作为关注的重点,做一个拓展性研究。

邹建军(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我们把流散文学与空间意识联系起来,就会有重要的发现,那就是属于流散范围的作家及其作品,都有比较强大的空间意识,并由此形成了其思想与艺术上的特质。其流散有多种多样的形态,“流动”、“流放”、“流浪”、“流亡”、“旅居”等概念,似乎都与此相关。像易卜生这样的作家,生于挪威边地的小镇,而人到中年却去了意大利与德国旅居,长达27年之久,他在与出生地、成长地接开了距离之后,其所写作的戏剧作品里,空间感也得到了强化,考虑什么重要的问题的时候也受此影响。另一个典型的代表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他出生于现在的吉尔吉斯斯坦,即从前的新疆的碎叶城,5岁时到了四川的江油,20岁时离开母亲出游长江中下游,其间在湖北安陆酒隐十年,并到江南、山东、河南等地,这样的人生经历以及他对于自然山水的所见所闻,对于其诗中的空间建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将进酒》这样的作品,其空间意识是如此强大,那样一种飞扬的气势,天高地远的想象,上下千年的跳跃,似乎都无不与此存在直接的关系。我们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说,流散作家的空间感是经过流散以后才获得的,他们的思想、情感、想象与意象,无不与他们的流散生活与人生经历密切相联,并且也由此得到其内容与动力。因此,研究流散文学与空间意识之间的关系,具有很大的学术价值与理论意义。

张荣翼(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动物本是自然界的生物,但当代社会,一些艺术品中,我们想象出一个机器猫叮当,它既是动物也是人造的动物。在米老鼠与唐老鸭中,米老鼠本是很讨厌的,算是一个害物,但在人造动物中,米老鼠却是可爱的形象。黑猫警长被老鼠戏耍,猫每每被戏耍我们很开心,就此现象来说,我们的立场是站到老鼠一方。但如果在自然界中,我们的立场就站错了。但人造的动物使我们整个观念变了,造出一个虚拟的动物世界,使是非观念、价值观念都发生了位移,这个究竟是为什么,这种体验跟平时看动物时是不一样的。有时看“动物世界”,节目快结束时,还有一个2分钟的动画补充,有关苍蝇、狼或其他的动物事件,都以滑稽收场。前面的自然动物是讲科学,后面的动画动物是艺术不是科学,形成节目版块的张力。如果我们研究文学,可以研究文学艺术中的动物是怎么出现的,可以怎么出现,如何做审美的把握,可以有一些追问。当妈妈的是一个教育者,教育是非对错善恶,可在这种情况下当妈的不好教了,不能说猫是好的,老鼠是坏的。教育错位了,只能教育孩子这个老鼠不是真正的老鼠。通常我们所说的狼形象,如希腊的伊索寓言,包括明清时期狼的写法,都是以寓言方式写的,狼寓言寄寓着人的一些缺点,比如贪婪、狡猾,这是以一种象征的语言来写。加拿大文学中狼的描写开创了一种新的类型,属动物写实小说。写动物时一般以我的视角来写,用白人眼光看动物,虽然用写实的方式考察动物,但仍有一些张力在其中,包括作者的态度、价值立场等。所站的角度也许不一样,但总体来说,是以写实的角度。后来的默克是自然学家,就和狼生活在一起,以一种科学家的眼光来研究狼的各种习性特点。《狼图腾》原书我没有看,但看过电影,个人觉得作者还是希望从中找到一种文化学意义上的价值来。他没有想到写狼的习性,但是写狼和人的冲突时是有一定的文化意识在里面的。而西方殖民者,在开始拓展自然界时,对狼是充满害怕的,但到了19世纪有足够的能力,技术发展了,有了武器,狼不再那么可怕,狼的地位一下子发生了改变。他们在杀死狼的过程中,其实是通过动物来建构自己的民族自信心。加拿大环境这么恶劣,狼这么凶残,他们觉得征服狼,通过动物可以建构民族自信心。但是加拿大作家在动物描写中还是有差别的,不可一概而论。

彭石玉(武汉工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学术有讨论才有发现,刚刚大概谈的几个问题很有意思。比如说,在我们读书的时候,传统的知识说人是高等动物,有自己的自然生存法则,动物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但是我们如果完全遵循这两种的模式,什么都必须按规则。反而是猫和老鼠,机器猫等,借助于有人性的动物,人和动物之间,加了一些动物的法则,但很多是反馈的,作为动物来看也符合动物的规律,作为动物来看,符合动物的法则,但按人的角度看,有一定的人性。机器猫也好,猫和老鼠也好,看到老鼠戏弄了猫,人很开心。人也是遵循一定的规则,特别是弱者,他在社会生活中受批评的感觉。如果这是我也能听到这样的说法,领导与员工相互换位,老板应该听从员工的。猫总是欺负老鼠,因此老鼠戏弄猫的故事,也符合一定的人性心理。这也是一种探讨,大家讨论这样一个问题,看大家关于动物的话题,还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罗义华(中南民族大学教授、文学博士):

这个话题有一定的难度,流散文学是有一定的时间性的。过去的流散是实实在在的离散,但今天已经变化。我在1980年在邹老师的指导下发表了一篇论文,90年代以来华人文学创作,有关流散乡愁的审美问题,叫作“超越飞控”,它超越但它是实实在在的审美过程,因此又是飞控。因为全球化,这涉及我们今天讲的一个空间距离,距离是可以打破的。过去我们是一个审美的距离,因为信息沟通不了,我们不了解,或者很难达到,这时产生种种思想上的揣摩。如果华人到了一个地方,他对过去的根情使他产生距离感,没办法轻易打破这种距离,他的乡愁是真切的。现在由于信息沟通,交通的发展,打破了距离感,空间距离已经被打破。如虹影写的一些作品,里面有一些乡愁,其实是做给读者看的,因为距离已经不存在。如果华人还在讲乡愁,他还处于一种传统中。现在国与国,民族与民族已经跨界了,如果现在还有华人在写流散,其情感是不真实的。流散在过去是一个真实的命题,在今天是一个伪命题。过去由于历史的问题,如台湾与大陆,或者后来一些华人到美国,这种乡愁是存在的。

张荣翼(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我插一句,刚说到“流散文学”这个词,我们今天开会都没说到这个主题。大家从各个角度都很有见术,但我们的会议主题是流散或离散文学。这个与以色列和犹太有关。犹太人分布世界各地,犹太人写作,是异性兴趣,犹太人的语言,又信犹太教,所以是犹太文学,哪怕以色列没建国,问题在于他们跨度太大,西欧到东欧到美洲,宗教跨度也很大。如英国国教不同于罗马教,德国的,俄罗斯又是东正教等等,一方面是异地叙语,犹太认同,但又写当地生活又有当地文化色彩,他们都叫犹太文学时,又有个别地方不同。犹太文学弄到一起,就是流散文学,既是犹太的,又是当地的,是跨度的。流散文学是以色列人搞出来的,20世纪40年代建国,犹太人的其影响力也很大。犹太人获得的诺贝尔奖比我们国家多,美国索尔·贝娄呀,至少有两三个是诺贝尔文学奖,犹太民族自己也有的。俄罗斯获诺贝尔奖的也有犹太血统的,犹太人的声音很大,他们的流散文学,是由以色列历史、文化、政治造成的。推广一下,还有苏联十月革命的流散文学,以及后来因持不同政见者被苏联当局驱逐出去的,又写俄罗斯,又伤别了俄罗斯,这就是流散文学流散文学还有其他的说法。比如说高行健在中国的创作,他获得诺贝尔奖,但他不是中国作家,他已加入法国籍。高行健一方面获得诺贝尔奖,又是法国人,其主要创作又是用汉语创作,获奖作品《灵山》用法语发表的,也有汉语版。我看了《灵山》汉语版本,我没看出好来,很奇怪,但我不崇拜他。很奇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我一般都很崇拜,但我不崇拜他。高行健也算流散文学,这个人身上,就像南非作家到澳大利亚,高行健是从中国到法国。北岛,还有顾城,顾城主要作品在中国发表,也有作品在新西兰发表,他死于新西兰。他也应该算是离散作家。

张晶(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20世纪80年代以来逐渐在国内学界兴起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应该说正是“流散文学”这个西方学术话语与华人移民文化对接的产物。而在英语学界也早有一批华人学者在反思华人社群离散的特殊性。比如,东南亚学者王赓武的海外华人(Overseas Chinese)研究,美国学者王灵智的离散华人(The Chinese Diaspora),以及近年来美国学者史书美的反离散的“华语语系研究”(Sinophone Study)。我以为,今天我们在国内从事海外华文文学(世界华文文学)研究的学者若要真正弄清“流散文学”与海外华人文学之间的关系,一定有必要先厘清华人研究(包括华人文学研究)在当代西方学术语境中的生成与演变,这其中不仅有离散,还有全球化、跨国主义、身份认同等当代文化批评热衷的诸多学术热点。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空间意识恰恰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话题。在我看来,海外华文文学中的空间意识或许可以从以下三个层面去理解。第一层空间是地理空间,即华人移民经验中跨越国界的迁移行为所产生的身份混杂与创作冲动。怀乡(nostalgia),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怀念故国母土,这样的地理空间想象几乎是所有华文文学作品都曾涉及的母题,尤其在第一代华人移民作家笔下表现得尤为突出。另外一层空间,我想应该是文化的空间。海外华文文学和其他族群的离散文学一样,都会表现族群文化和他族文化在移民空间的冲突与融合,既反映华人在移民社会中面对语言、信仰与习俗等文化差异的疏离感,也书写华人落地生根的文化适应。第三层空间是情感的空间,这个层面的空间意识与华人作家的身份意识密切相关。当华人认同了在地国,其创作的移民空间必然依附着强烈的本土意识甚至是效忠在地国的爱国主义情感,但同时也有不少华人作家是在强烈的中国情结(obsession with China)下想象中国,这样的情感未必是“我是中国人”的国族认同,而是一种文化自觉。中国情结这样的情感空间在华族文化空间受到挤压时往往会表现得更为彻底,如20世纪70年代马来西亚华文诗歌的怀古与忧思,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华语式微所抒发黍离之伤的新加坡伤痕文学。海外华文文学在地理、文化与情感三个层面上演绎的空间意识其实本质上是密切相关的,并最终归于华人在全球化时代对多元文化空间中自我身份的感知与书写。

段宇晖(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我之前做的一篇研究论文,我想知道张玲的案子结了没有,我的文章是否能成立。从争论开始到现在两三年过去了,没有任何结果。但很偶然,我在网上搜索“金山”,并加了一个“剽窃”,搜索到一个2014年才出版的专著,加拿大的学者,主要谈加拿大英语华裔作家的成长,现在已经形成一个场域。他做一个人类学的研究综述,从一开始什么也没有,从华裔移民北美,到创建,再到后来从事英语写作,这个时间非常短暂,大概从70年代末开始,之前没有英语华人文学写作。这本专著很新,有一些网页有局部可以浏览。刚好这本专著第一章就是以张玲开篇的,其他章节也与这个事件相关的,如“金山丑闻”、“金山丑闻”引起的效应。“张玲事件”搅起一个未暴露的问题。华裔英语写作为什么反弹,他们的观点是我们与张玲不是一类作家。你这个已经成为我们华人的公共文化遗产,我为什么不能用,你有家族书写,很多家都有这种情况,现在已经进入民族的记忆。这些英语作家整个书写世界阅读世界都是在英语世界里,跟国内没有关系,作家成长环境跟中国没有关系。他用了标题,这个没有定论,用了一个“丑闻”,这是最新出的专著,这是去年年底出的,华裔英语写的,很出名的学术出版社出版。主要是这个书原来是汉语,在国内出版没问题,你翻译成英语,回到英语世界,所谓的版权也就是利益纠纷。这些作家认为我们一直跟中国大陆没关系,我们的很多奋斗史都是自己的奋斗史,国外的华人是分层的,互不来往。张玲热起来以后,其背后有一个中国经济的腾飞,带动了作家的名望。如果不是中国经济大的红利,张玲享受不到这些名望,但经济的腾飞,对英语作家来说又没有关系,他们的作品与中国的大环境没有关系,所以与这些作家有分隔。总的来说这个问题很复杂。

彭石玉(武汉工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把术语搞清楚,大家研究时很多问题都易于解决。“流散”刚刚张老师也讲了,一定要有时间的跨度,在某种程度上,还要界定在一定的范围内。有些人是被迫的,或者是政治,是有家愁意识,是正常的,但有些人是主动的,投入他国,他没有一点真正的家愁情怀,他的创作如果也说是流散文学,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一定要把概念搞清楚。我们说的比较文学的流放那才是流散的范围,把这个概念搞清楚,就会很清楚。苏联的犹太人,中国早年因政治因素去美国的,那是流散文学。我赞成说不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就是流散文学。印度人到美国、英国,某种意义上说,都不太完全是流散,与被迫的因政治原因的流散是不一样的,并不是真正的流散文学范畴。“流散文学”的术语应该搞清楚,空间上的,时间上的,还要有心理空间,有心理上的认同,这是很重要的。

罗义华(中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的确,“流散”涉及很多问题,如果要给一个定性的话,它涉及时间问题,空间问题,意识形态问题,文化心理问题。有些作家的写作,如虹影或者严歌苓,他们的文学形态不是流散的,是跨界。但有些作家是属于离散的情形,如北岛离开后,他想回来但回不来,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在香港中文大学谋得一个教职。他在2011年回国参加了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这是一次破冰之旅。哈金至今也破不了,到现在还回不来,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流散性。北岛后来进到香港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他的90年代中后期的作品出现了一系列家园意象,有着深厚的对故乡的怀望,他一直坚持母语写作,这与哈金不同。香港对于北岛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在相当程度上实现了落叶归根的夙愿,但是又保持了一种距离。如果他回到大陆的某个地方,他可能还是会面对来自精神、文化层面的困境,但是香港所给予的这种距离感很重要。哈金想回归到中国,但就其创作倾向和写作手段而言,他还难以为大陆所接受。

张晶(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我觉得刚才罗老师的界定让我们对“流散文学”的定义更加清晰了。过去我们一般认为只要在中国大陆本土以外的写作都属于或者接近于西方语境里流散文学的概念。但在全球化时代的今天,空间的距离意识已经逐渐被打破,身份认同在流散文学研究中愈来愈重要。或许我们可以将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与西方语境里的流散文学相互对照来加深对彼此的认识。比如以马来西亚华文文学为代表东南亚华人文学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还在纠结于侨民文学还是南洋文学,从中国移民去新加坡、马来西亚的华文作家还是抒发落叶归根型的怀乡。但是在60年代以后,第二代、第三代本土的东南亚华人,他们已经不存在国家认同的障碍,“我是马来西亚人”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但他们中的一些人依然热爱中华文化,坚持用华语写作,并且在东南亚国家对华人文化和华文教育进行打压时试图以写作的方式回归文化中国。而在90年代以后逐渐登上华语文坛的马来西亚新生代作家如黎紫书等,他们在国籍上已经没有任何纠缠,会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是马来西亚人,但却用华文书写马来西亚人的历史和故事。

语文在我国基础教育体系中是一门重要的基础学科,语文具有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特征,新课程改革更加关注学生的人文性,突出了语文作为交际工具的这个特性。新课改的实施显得原有的高中语文教学方法落后,难以提高学生的语文学习水平。因此,教师要创新语文教学方法,灵活运用语文教学方法,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从而提高课堂教学效率。

江少川(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陈应征认同中华文化,他还与白先勇不一样,陈应征是本人在台湾省的作家,他跟国民党的境界不同,国民党到现在对他仍不满。他认同共产党。我很少用流散离散来说新移民文学。这有很多概念需要疏理,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看法,一般说海外华人文学,也是一个宏观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20世纪分三个时期。现在所说的中国海外华人文学,主要是改革开放后移民到国外去的。总体而言,这一代作家,应该说不属于流散作家,当然也有个别的,如高行健。流散、离散文学,是由20世纪20年代西方作家提出来的,是由于流亡、战乱、政治迫害,在自己母土的国家呆不下去。另外一些作家,20世纪中叶,像昆德拉,中东,阿拉伯等国家和地区,他们在国内实在呆不下去,受到政治迫害。我们这些新移民作家,70年代末的,一般不太适合“流散文学”。最早时期七八十年代有一些有一点这种因素,或八九十年代,有个别作家是这样的。新移民群体而言,他们是不能算流散或离散的。有人说新移民,那么到了20年后或30年后,这新移民就不新了吗?我觉得还是可以界定的,这新移民文学不仅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移民,就叫新移民。如果不是第一代,而是移民的第二代,就不算。笼统而言也包括第一代。为了更好地区分,我觉得新移民指的就是第一代移民,这个应该是比较清晰的,谭恩美、汤亭亭等已经是移民的第二代、第三代甚至第四代,不存在移民不移民,他们就是华裔。我们这次去美国与第一代新移民作家交谈,他们有很大困惑,他们的子女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他们就是美国人。他们学习中文都是在父辈的诱导或逼迫、强迫下学习,他就是学英文。在学校里他们说自己是美国人,虽然凡是黑头发黄皮肤都是中国人,但他们不承认。在他们的作品中,黄忠书写了长篇小说《破解》,现在又写一部中篇小说,就专门写到第一代移民和他们子女的种种冲突,包括文化语言等种种。从70年代以后,从中国走出去的移民中,移居海外的真正像60年代的人很少,比较典型的高行健这些,因政治观点不一样而流亡或逃亡。而其他的,尤其是随时间推移,90年代到当今,都是自愿驱逐写作,现在更是这样。正如罗老师所说,这里涉及时间、空间、作家个性、自我认同等问题,这些都有关系,时段性非常重要。流散离散主要是中东,或是20世纪40年代“二战”时期提出来的。现在更是这样,他们喜欢时尚用语,叫作自我放逐。对台湾五六十年代作家来说,还可以如白先勇《台北人》、《纽约人》、《流浪的中国人》,他们认为从大陆是一个放逐,从台湾到海外又是一个放逐,因为他们去了之后都是想回来。当时到台湾的那一波移民,后来又到美国,但像余光中、老舍、闻一多这一批,实际上是过客,我们新移民作家中,有少数人去了不能回来。不能回来的中间,有的是自我认同问题。有的认为自己是流散,但有的不认为是流散。我觉得在研究海外华人文学中,更倾向于用新移民文学。我们不至于非要说严歌苓等人小说是否具有流散特点,我觉得没必要拘泥于这个命题去作文章。像严歌苓最近的一些作品,连移民元素都没有。我们说它没有移民元素,但并不排斥他们到海外,他们的眼光视野发生变化。我觉得要分析起来有它的时间性、空间性,还有作家本人的身份认同。我觉得无论是华语华人汉语还是其他的说法,我觉得与其用“流散”、“离散”等,还不如用一个中心词来界定,即“移民”。他们是移民文学,当然这个移民文学太大了。我觉得新移民文学比较合适,这包括移民美国后,用汉语创作,或用英语创作都行,当然也有人既用华语也用英语创作的,都属于新移民作家群。我觉得在海外用英语创作的华人后裔作家对新移民或者用华语创作的作家,他们倒是带有东方主义的观念。这种东方主义观念,他以白人自居,虽然他不是白人作家,但他看不起从中国移民到国外的作家。这次我也亲身体会到他们与海外华人创作从来不沾边,没有任何关系。

余一力(南昌工学院人文与艺术学院讲师):

我也研究华裔文学,刚才江老师提到的几个问题,无论是第一代华人,还是他们的后裔,这些问题并不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我们去研究华人文学,只按照他们在纪念我们中华文化,一方面是不免有点同化,另一方面他们不太承认。我们站在什么角度看移民后代创作中的身份问题。我认为这是人类生存中普遍存在的,他需要一种对自我的认识,需要很强的趋同性认识,尤其是从一个熟悉环境突然置身在一个陌生环境,这种趋同认识表现得尤其强烈。当然对其后代来说,这种趋同性表现出不同方面。这里有三个例子,第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唐人街,唐人街表现为一种封闭的设计,比如说唐人街里很多人基本上不会说英语,报账之类都是他人代办,虽然生活在美国,还是搞中国的那一套。第二种就是模范人群,最流行案例就是NBA华裔明星林书豪。林书豪跟其他球员不同,他总是强调自己对上帝的信仰多么虔诚,特别想融入美国上流社会。但NBA主要是黑人球员,他们并没有强烈地表现得对宗教信仰很虔诚。另一个群体就是华裔学霸,这种模范群体,表现出强烈的自我认同。第三种是自我放逐,有一些从国内出来时,对自我有一定的期许。现在出国的不是由于在国内生存不下去,相反是有一定的条件。最重要的研究,就是无论是华人第一代还是第二代第三代,你如何在异质的文化空间,无论是美国还是其他,都是异质文化。如1998年在印尼的华人大屠杀,如果不存在异质的话,不会出现这种单方面的大屠杀。中华民族的屠杀都是发生在几百年以前,基本上没有特别明显的大屠杀。在异质文化中,作为闯入者,如何找到一个自我生存空间,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胡严艳(贺州学院文学院讲师):

我想探讨的是美国华裔作家任璧莲作品中异族婚姻家庭中的伦理观。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华裔在这个多民族国家必然要面对婚姻问题,跨种族通婚是一个常见的议题。任璧莲是第二代美国华裔,其丈夫是白种人,其家庭是典型的不同族裔组合的家庭。基于现实生活,任璧莲擅于描写异族组合家庭的题材,其大部分作品主要反映华裔与其他族裔组合家庭的矛盾与和解。

首先,在婚姻观念上,第一代与第二代华裔因生活背景不同而产生隔阂。第一代华裔受到中国传统婚姻伦理观的影响,信奉门当户对等而很难接受门户不当对的异族通婚。如《爱妾》中,黄妈妈坚决反对儿子卡内基娶白人波朗蒂为妻。而第二代华裔在美国本土成长,认同不论什么族裔生活在美国都是美国人,婚姻是自由的,所以他们遵从自己的选择。如《爱妾》中,卡内基不顾黄妈妈以剥夺其继承权的威胁而与波朗蒂结合。另外,受种族歧视的第二代华裔也期望与主流族裔通婚来取得应有的社会地位。如《梦娜在希望之乡》中,梦娜选择做犹太人并与犹太裔塞斯结合,她希望以选择比华裔地位更高的文化身份来融入主流社会,并进一步通过跨种族婚姻实现自我身份的转变。那么,第二代华裔违背父母的意愿而与其他族裔组合家庭,其客观存在的异质文化必然导致家庭出现矛盾。父母因固有的中国传统观念而不认同儿女选择的配偶。如《谁是爱尔兰人?》中,母亲无法理解女婿失业在家,既不主外,也不主内,还毫无愧疚。如《爱妾》中,因对西方人“洋鬼子”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黄妈妈将儿媳珍妮树立为“洋鬼子”的他者地位,以蔑视与厌恶的态度为其起绰号“波朗蒂”,即金发白肤的女人。另外,因中西文化的差异使得黄妈妈被安置在养老院,无法获得中国式的养老生活而对儿媳极为不满。另外,异族夫妻之间也存在矛盾。在异族婚姻中,白人将强烈的优越感带入家庭,华裔始终居于弱势地位。如《爱妾》中,波朗蒂在家里发号施令占主导地位,卡内基则是顺从的地位。如《谁是爱尔兰人?》中,华裔纳塔莉负责养家,但在家庭里处于弱势,常屈从于丈夫的霸权。最后,异族婚姻家庭虽因文化与种族的差异而矛盾重重,但最终通过立足中国传统“和”的伦理思想走向了和解之路。如《谁是爱尔兰人?》中,母亲立足于“和”,尊重爱尔兰文化,尊重女婿的教育理念,一家人和谐相处。如《爱妾》中,卡内基在追寻自身身份时超越种族隔阂,意味着华裔立足于“和”而认同多元文化并存才摆脱了身份困惑。如《梦娜在希望之乡》中,梦娜重新取名为“changowitz”——犹太教的华裔美国人,将三种文化杂糅,体现“和”的思想,使其找到身份的归属,也被犹太裔的丈夫和华裔的母亲所理解,家庭达到一种共识而和平相处。总之,任璧莲通过描写异族婚姻,深入反思了华裔和主流族裔建立家庭的艰辛,也描绘出他们最终在认同中国传统“和”的伦理思想上和解的美好图景,这实际上也是启示在多元文化背景下,人与人之间应以“和”为主,包容与己相异的文化才能和谐相处。

刘玉杰(武汉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华裔文学、犹太裔文学等自然属于流散文学,高行健、北岛是否属于流散文学可能存在争议,这说明流散文学的复杂性。2009年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赫塔·米勒,本身是罗马尼亚德意志民族作家,使用德语写作,她80年代流亡到德国,到德国后仍主要以罗马尼亚为背景进行创作。她将流散文学的复杂性向更深处推进。刚才罗义华老师谈到学界有“流散文学是一个伪命题”的说法,个人认为这种说法与其复杂性(难以界定性)存在一定关联。随着现代性的深入,精神领域里不同概念间(比如美与丑、善与恶等)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界限的消解必然会引起对伪命题的质疑。“流散文学”这一命名方式体现出一种单向度的视角,是以原乡为立足点和出发点的,存在一种“原乡/异乡”二元对立的深层逻辑。与此相契合,目前研究者更多将目光投射到流散文学的“流散”上,更多看到的是不同民族、异质文化之间所存在的界限。我想界限的明晰性被打破的背后,反映出的是融合,我们研究者是否可以尝试将目光放在界限背后的整合之上。歌德是在德意志四分五裂的地方性语境之中提及“世界文学”这一概念的,认为作家不仅仅应该是民族主义的,更应具有世界主义的视野;马克思、恩格斯又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中谈论世界文学。就流散作家本人来讲,可能确实感到原乡文明的疏离与异乡文明的隔阂,但对整个世界而言,流散作家无疑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促进了异质文化之间的交流。个人正是在此意义上认为流散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存在内在关联,或许可以将流散文学看成是世界文学的一种雏形或是征兆。

周肖肖(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我觉得刚刚这位同学提到的融合世界文学的观念是比较难的,这个问题自古就有,这个背后有一个他者的问题。我这次提交的论文是《〈米立:中国童话〉中的他者》。《米立:中国童话》是18世纪英国作家霍勒斯·沃普尔《象形故事集》中的一篇,讲述了中国王子和英国小姐之间的跨国恋故事。钱钟书认为《米立:中国童话》是自文艺复兴以来,第一部涉及中西方爱情故事的小说。《米立:中国童话》以童话故事的形式写成,讲述了一位中国王子米立,在神谕的指引下寻找英国小姐并与之成亲的跨国恋故事。从表面看,他是一个传奇的童话故事,在18世纪中英接触不多的背景下,这的确是一个童话性质的传奇故事,然而,作为第一部讲述中西方爱情故事的童话,它的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意义,并反映了一定的文化症候。

从《米立:中国童话》的情节来看,作者用了绝大部分的篇幅描写了米立寻找卡罗琳的过程,表现了他寻找卡罗琳的急切心情与渴望。但是,对于米立的求婚,卡罗琳及其家族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就欣然同意了。卡罗琳及其家族的反应暗示了这桩婚姻对于卡罗琳家族而言是十分欢迎和期待的。结合俄国结构主义学者弗拉基米尔·普洛普有关西方童话的“功能”理论,并在考证童话故事女主人公卡罗琳的真实人物背景的基础上,本文认为东方的米立王子实际上肩负着拯救女主人公,帮助其及其家族摆脱政治困境的使命。

结合作者沃普尔的家族背景和政治经历,本文发现《米立:中国童话》确实包含有深刻的政治动机,也传递了作者深深的政治苦闷心理。沃普尔的父亲罗伯特·沃普尔是英国近代赫赫有名的第一任首相,曾在英国历史上开启过著名的“罗伯特”统治时期。罗伯特逝世以后,沃普尔就开始遭受政敌的打压,他和卡罗琳的父亲威廉·坎贝尔都受到了“威克斯事件”的牵连和影响,在后期政治生涯中抑郁不得志。同沃普尔著名的哥特小说《奥特兰托城堡》一样,《米立:中国童话》也是沃普尔抒发政治苦闷的手段。结合文本分析可知,《米立:中国童话》的创作反映了沃普尔内心希望得到异域东方权力的支持,改变自身处境的隐秘期待。

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沃普尔选择米立作为拯救者,实际与18世纪欧洲人对中国的想象有关。沃普尔曾写过另一个关于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信札》,在这篇文章里中国人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哲学家。受《中国人信札》的影响,哥德尔斯密斯的《世界公民》中的中国人也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哲学家。另外在《米立:中国童话》创作的同一时代,意大利剧作家戈奇也创作了著名的剧本《图兰朵公主》,东方的米立王子和图兰朵公主,都反映了西方人对东方的想象及其对东方对象化和他者化的处理。

沃普尔对米立的想象,隐藏了他内心潜藏的政治动机,与作者自身的政治处境密切相关。西方人对于东方的想象实际上反映了自身的需要,东方不过是西方文化的他者。更为重要的是,《米立:中国童话》通过东西方男女性别、种族、身份几个元素来构建东西方文化关系叙事模式,也不断出现在后来的文学作品,如普契尼的《蝴蝶夫人》、虹影的《K》、严歌苓的《扶桑》等。在后世文学中,以性别、种族和身份来构架东西方文化关系的叙事模式实际上都有意无意地暗含了作者对于异域文化的他者化想象。在东西方历史上,作者在书写对异域的想象中,都有对他者的想象,而对他者的想象都是基于自身的文化和利益出发的。因此,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世界文学,以一个完全平等姿态的交流是有一定难度的,而世界文学的融合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难以真正实现的。

江少川(华中师范大学教授):

今天下午我们的讨论比上午更专注,在碰撞讨论中,其实讨论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文学与动物的关系。首先是由加拿大民族文学中民族生存动物书写引起的问题。中外文学史写动物有什么区别,第二自然中的动物与文学中的动物有什么不一样。第三虚拟化的动物或艺术化的动物与文学作品中的真实动物有什么不同。第二个问题点是围绕流散文学。“流散文学”怎么界定,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概念,我觉得我们刚刚的发言对流散文学的界定概念还算比较清晰。对于流散文学的产生,流散文学的时代性,主体性,空间性,时间性,大家都发表了很独到的见地。同时对流散文学的相关问题也做了讨论。我觉得下午的讨论很热烈,也很成功。

(整理者:孙凤玲,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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