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著正误

2015-11-14 12:54丁茂远
郭沫若学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全集郭沫若诗词

丁茂远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4)

拙著《〈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于2014年8月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此书承同辈学长王锦厚教授撰写序言于前,又承青年学者李斌博士发表书评(见《郭沫若学刊》2014年第4期)于后,二者均使我获益匪浅。前者除对郭沫若诗词在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颇多精彩论述外,对于拙著亦多有溢美之词,实为对我从事郭沫若诗词研究的鼓舞和鞭策。后者在充分肯定拙著的同时,还以相当篇幅指出“过于相信第二手材料,对第一手材料缺乏调研查证”的问题。真是一语击中软肋,批评切中肯綮,我当引以为诫。

锦厚学长赞许此书“可谓一项郭沫若研究中很有意义的文化工程”,我则深感这是一个任务艰巨而又困难重重的研究课题。由于自身主客观条件的限制,不少散佚诗词难于取得第一手资料,包括原诗手迹或首次公开发表的刊物,只能借助广泛阅读第二手材料,这就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何况散佚诗词收集固然困难,考释亦复不易。有的虽有原件而无必要说明,只能寻找相关零星材料或就诗词文字内容加以推测,这样对于诗词写作背景与写作缘起很难写出准确无误的释文。拙著付梓半年多来,笔者既陆续又发现《郭沫若全集》集外旧体诗词近50首,也认真通读己作并发现考释过程中存在的不少问题。本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原则,现将亦已发现的主要问题列出12条并一一加以说明。考虑到叙述方便与条理清楚,大体依照时间顺序安排。

一、关于《村居即景》的写作时间

村居即景

闲居无所事,散步宅前田。

屋角炊烟起,山腰宿雾眠。

牧童横竹笛,村媪卖花钿。

野鸟相呼急,双双浴水边。

笔者原有题注:“此诗写于1904年前后,为目前所见的最早诗作。据郭沫若大侄女回忆:他在沙湾故里家塾‘绥山馆’读书期间,有一天带着弟妹侄女们到屋后的一条小沟里钓鱼。因目睹乡村的美丽景色,顿生诗意,吟成此诗。”

今据近年出版的《敝帚集与游学家书》,《邨居即景》为《敝帚集》中的一首,且写作时间标明“一九〇七年春”。这是郭沫若早年亲自手订的书稿,写作时间理应以此为准。笔者原据《郭沫若少年诗稿》一书所言,看来该书编者转述郭沫若亲属回忆,可能情景虽真而时间有误。至于诗题《邨居即景》,“邨”为村的异体字,二者可以通用,且以用村为宜。

二、关于《咏鸡》的写作缘起

咏鸡

笼中一天地,天地一鸡笼。

饮啄随吾分,调和赖此躬。

高飞何足羡,巧语徒兴戎。

默默还默默,幽期与道通。

笔者录自龚明德《1937年11月上旬在沪三天记事》一文,并加题注:“1937年11月5日,郭沫若在上海锦江饭店宴请沈尹默夫妇与张奉举夫妇。席间应沈尹默夫人褚保权要求,题诗写成横幅,并附跋语:‘旧作《咏鸡》奉保权女士。’此系旧作,写作时间根据内容推测,当在流亡日本期间。”

由此可见,《咏鸡》一诗写作时间只是根据内容推断,且写作缘起不明。近阅蔡震《郭沫若生平文献史料考释》一书,在为郭沫若流亡日本期间创作的旧体诗列表时提到此诗:“《题笼鸡图》作于1934至1935年间。据手迹。”另在第170页还有几句:“‘笼中一天地,天地一鸡笼。’这是郭沫若为傅抱石画《笼鸡图》所题的,形象地道出了他对流亡生活的整体心理感受。”这两处引文尽管只是片断记述,却为《咏鸡》一诗的写作时间和写作缘起解开了疑团。笔者未见原诗手迹,尚不知现存何处,自当另行设法。

三、关于《自绘花卉题赠京华堂主人》的写作时间

自绘花卉题赠京华堂主人

不用九畹滋,无需百亩树。

有此一茎香,诗心自清素。

笔者原有题注:“此诗写于1931年春天。附有跋语:‘乙亥春日作此并题,郭沫若。’”诗与画均见《郭沫若题画诗存》。农历“乙亥”即公历1935年。这是笔者的失误,写作时间应定为1935年春。

四、关于《打油诗》的题注

打油诗

喦斋夫子剧能谈,口角流沫东西南。

姻缘虽是前生定,说破全凭舌寸三。

舌底无端恼御寮,红线良缘是解消。

如此老人充月下,人间何处赋桃夭。

笔者原有题注:“1933年间,郭沫若与田中庆太郎随着交往的加深,二人常以随意轻松的方式往来,有次曾以戏谑的口吻,为田中一次失败的月老经历写了一首幽默诙谐的打油诗。诗见蔡震《郭沫若的家事》,中国华侨出版社2009年出版。”

此系根据第二手资料引用,今查近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郭沫若致文求堂书简》,诗题与体式均有明显差异。该书为:

为舌祸问题嘲喦老(二首)

喦斋夫子剧能谈,口角流沫东西南。

姻缘虽是前生定,说破全凭舌寸三。

舌底无端恼御寮,红线良缘是解消。

如此老人充月下,人间何处赋桃夭。

原诗附有跋语:“第二首尾句‘赋桃夭’三字拟改为‘有黑猫’,更觉道地,特嫌过于男性中心耳。三月十三日,蒙倛生吟草。”可见原诗应为二首而非一首。至于诗题《为舌祸问题嘲喦老》,实为编者根据诗意所定,若用《打油诗二首》似亦未尝不可。

五、关于《书赠黄自明》是否佚诗?

书赠黄自明

去国十年万事非,蜀山回首正依稀。

自家惯作他乡客,犹自朝朝劝客归。

笔者根据黄廷弼《犹自朝朝劝客归——介绍郭老的一首佚诗》(载《郭沫若学刊》1996年第3期)文中所言:“解放前,我父亲的卧室内,曾挂过一幅郭老赠送给我伯父黄自明的单条。……落款是‘自明姻兄雅正,郭沫若’。”笔者据此加以说明:“需要指出的是,此诗并非新作,而是录自亡命日本所写赠友人的诗。”

近阅蔡震《郭沫若生平文献史料考辩》一书《流亡期间若干旧体佚诗考》部分,发现有一段记载:“2009年春,在北京的一次拍卖会上,拍出一件郭沫若的作品,是他在流亡日本期间的1935年春,书赠朋友的一幅诗作。”“在这件书法镜芯上,先录有王国维的两首绝句,并一段评说的文字,是这样写的:王静安有嘲杜鹃二绝云:去国千年万事非,蜀山回首梦依稀。自家惯作他乡客,犹自朝朝劝客归。……”这里除“去国千年”与“去国十年”一字之差外,其余文字均同,应属王国维的诗作,也许郭沫若题诗时有意改动一字未加说明而已。笔者当时仅凭第二手判断有误的材料作为郭沫若佚诗是欠妥的。

六、关于《题赠陈叔亮先生》是否属于佚诗?

题赠陈叔亮先生

银烛渐烧残,幽光明欲灭。

开门见天心,含笑悄相悦。

耳塞了无闻,得非万籁寂。

凉风侵客肌,应有秋虫泣。

近阅李斌《读〈《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文中指出:“这首诗有手迹,我所见到的手迹收入《郭沫若书法集》,手迹落款是‘叔谅先生属 卅年二月录旧作 郭沫若’。”“该诗跟收入《郭沫若全集》的《夜会散后》实际上仅两句多的出入,是否应该算作《夜会散后》的另一首诗,当作集外诗收录,也值得斟酌。”笔者认为:第一,诗题改为《题赠陈叔谅先生》是完全正确的,理应更正。第二,是否作为佚诗需要斟酌。我意倾向可以。因为此诗与《夜会散后》两相对照,改动在三句以上,且内容结合皖南事变,已有新的寓意,产生质的变化。不妨视为异体,可与原作并存。

七、关于《题道纲先生画》是否佚诗?

题道纲先生画

人间逸处即仙家,桃李枝头正着花。

鹿鹤人家随处有,仙人何遽缈云霞。

笔者原有题注:“这首题画诗似与翟道纲《青山绿水》局部、翟道纲画《仙洞隐居图》有关。他的作品突出的特点是喜画仙人,并伴有鹿、鹤等。详见李斌《郭沫若三首题画诗》,载《郭沫若学刊》2012年第4期。”

近阅李斌《读〈《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一文,指出:“该诗我误判为郭沫若佚诗,严格说来不算。”“在《潮汐集》中,有两首诗总题为《题人物画二首》,其中第二手题为《仿刘松年群仙图》,全诗为‘人间逸处即天家,桃李枝头正发花。鹿鹤人家随处有,仙人何遽隐云霞?’《仿刘松年群仙图》与《题道纲先生画》相比,仅修改三个字。这两首诗严格说来属于一诗二题。”“既然《仿刘松年群仙图》已随《潮汐集》收入《郭沫若全集》,那《题道纲先生画》就不应该算作集外作品。”笔者完全同意上述观点,既为笔者指出把关不严的问题,又表明自己先前的误判,这种实事求是认真负责的精神是十分让人感佩的。

八、关于《迎潮图》一诗的补正

迎潮图

七年不见海,胸中生尘埃;

对此亦足解饥渴,仿佛登上琅琊台。

…………

长江大河日夕通,水不西归人亦东;

安能一击摇海岳,横空高撞自由钟。

笔者原有题注“:此诗写于1944年10月。郭沫若为题《迎潮图》而作,载重庆《经纬副刊》第1卷第2期(同年11月1日出版)。今据《郭沫若年谱》等有关资料,只见诗的开头与结尾,好在自成一格,因此录引诠释。至于全诗,有待查询。”

李斌《读〈《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一文指出:“我查找了《经纬副刊》原刊,将全诗录出,供丁先生和学界参考。诗歌题目为《题迎潮图》,全诗为“:七年不见海,胸中生尘埃,……归去来,中国风!”近阅《郭沫若学刊》2006年第2期发表刘政江《郭沫若的两首佚诗》,亦将此诗题为《迎潮——题迎潮图》并录引全诗,但引文中缺了“石有松,鹤相和兮”二句,成了“岸有石兮,雌与雄”,让人难于读懂。可见查找原文不易,如何引用且加校勘亦需谨慎。

九、关于《赠于伶》一诗的失误

赠于伶

一边大打一边谈,内战烽烟北到南。

莫谓人民真可侮,盘肠一战我犹堪。

笔者原有题注,完全根据于伶《怀念郭沫若同志》一文自述,注为:“(郭沫若)到达上海后不久,即由冯乃超陪同到于伶家中。看到有人在写《看升官图》一首律诗的条幅,便依韵而和,写了这首诗。原是七律,现在只剩首尾两联。原诗在十年浩劫中被破坏了,好在仍可作为一首七绝看待。”

近阅萧斌如《又聆新曲到江南——记郭沫若田汉为陈白尘〈升官图〉题诗》(载《郭沫若学刊》2001年第1期),发现笔者《赠于伶》一诗从题目到正文都有明显的失误。据萧斌如介绍,此诗原件并未遗失,日前已由已故戏剧家于伶的夫人柏李捐赠上海图书馆。原诗手迹如下:

题陈白尘《升官图》

一边大打一边谈,内战烽烟北至南。

已是山残兼水剩,居然暮四又朝三。

惊呼黄浦鱼登陆,漫道殷时女变男。

莫谓人民真可侮,盘肠一战我犹堪。

诗有跋语:“在百货业职工会讲演毕,走访于伶兄,见寿昌写看《升官图》诗,戏步原韵。一九四六年五月廿六日,郭沫若。”

十、关于《书赠严寄洲》是否佚诗?

书赠严寄洲

创业良艰继业难,坚夫接踵战狂澜。

既收水利丰年乐,更树戡天世界观。

笔者原有题注:“1962年12月31日,郭沫若在中国科学院礼堂举行联欢晚会。晚会结束后还招待文艺界人士吃年夜饭。席间应严寄洲要求题诗一首。详见严寄洲《郭老为我写条幅》,载《郭沫若学刊》1988年第2期。”

近日再次阅读《郭沫若全集》文学编1至5卷,发现《东风集·咏福建二十二首》中的《木兰陂》之五,诗为:“创业良艰继业难,坚贞接踵战狂澜。既收水利丰年乐,还树戡天世界观。”看来,郭沫若当时应严寄洲要求,即兴将《木兰陂》之五写成条幅题赠。既属异题同文,不应作为佚诗。

十一、关于《重到晋祠》未能入集之谜

重到晋祠

康公左手书奇字,照眼红墙绕晋祠。

周柏低头迎旧识,铁人举手索新诗。

欲流荇菜情难已,惊见睡莲花未衰。

悬瓮山头松失翠,顿憎旱魃费鞭笞。

此诗作为《大寨行》组诗之一,曾发表于1966年1月1日《光明日报》。郭沫若原有总序:“1965年11月19日,曾往山西参观农村社教工作。归途于12月7日参观大寨,先后成诗十八首,辑为《大寨行》。”后编入《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五卷时,正文只收《参观刘胡兰纪念馆》等九首,另将《访太原牛乳场》等八首作为附录。惟有《重到晋祠》一首落选。笔者亦感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思想与艺术均属组诗上乘之作,反倒弃而不收?

近阅冯锡刚所著《郭沫若的晚年岁月》第一章《1966年的“迎春曲”》,终于解开了这个疑团。问题出在诗的第一句“康公左手书奇字”,这里“康公”是指党内极左思潮代表人物康生。此人擅长书法,工篆书,喜以“康生左手”落款而自诩。郭沫若在编《沫若诗词选》时,出于小心谨慎,已将此诗删掉。更加让人费解的是,《郭沫若全集》第五卷《大寨行》组诗总序声称:“先后成诗十六首,辑为《大寨行》。”既然正文九首、附录八首,合计十七首,何以又成十六首。总数既前后不一,全集又自相矛盾,此中诸多变故与失误,均属特定历史年代的产物。

上述十一条均系拙著较为明显的失误,且均集中在对诗词“本事”的考释,亦即属于文本甄别、考证、校勘的范围。至于诗词正文的诠释,定然还有不少释义有误或值得探讨的问题。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学界本身仍存争议,如郭沫若写于流亡日本期间的一首五言绝句:“呢喃剪新谱,青翠滴清音。对此欣欣意,如窥造化心。”此诗题赠对象究竟是《新民报》社长陈德铭、邓季惺夫妇,还是日本友人石田干之助;写作时间是1936年春,还是1930年代初?因其各有所据,只能存疑处理。看来类似的情况还有不少。《郭沫若全集》集外旧体诗词的收集与整理,对于推动新版《郭沫若全集》的出版,或旧版《郭沫若全集》的补遗,都具有重要的意义。笔者只是做了一点起步的工作,意在抛砖引玉,希望引起有关专家与广大读者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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