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流水

2015-11-14 16:19/
青年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丹桂德清

⊙ 文 / 海 飞

德清流水

⊙ 文 / 海 飞

海 飞:小说家,编剧。著有小说集《青烟》《像老子一样生活》,散文集《丹桂房的日子》《没有方向的河流》,长篇小说《花雕》《向延安》《回家》等,影视作品《旗袍》《大西南剿匪记》等。

今年的六月三日早晨,杭城落雨。最后一个抵达金汇大厦大厅的是安峰,江湖人称阿六头。他冒雨骑着脚踏车来,很环保的样子,像一只雨中春燕。他拎着一只高档的皮包,比我拎着的帆布袋子不知道高档多少倍,这让我很羡慕。德清来接我们的车子在杭州绕着圈子,纠缠了很久后,总算找到了停车的地方。最后我们步行去马塍路口,上了车。我穿着布鞋,看上去仿佛是朴素的,其实是忘了带运动鞋。心想,如果布鞋湿透,我就扔掉布鞋光脚去德清。因为子曾经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子还曾经曰,千年修得同车行。再说了,德清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同样想去看看的是苏沧桑、邹园、周维强、安峰。到了德清,不假思索地住下,和马叙与赵柏田还有陆布衣胜利会师。他们都是散文高手,大约围棋八段的样子,或者武侠小说中,功夫炉火一样纯青的样子。马叙是我认识的散文家中,画画儿最好的;赵柏田是我认识的散文家中,小说也写得特棒的;陆布衣是我认识的散文家中,获过鲁迅文学奖的。下午随车去安缇曼度假区,看上去那是富人度假的地方,有几匹马在懒洋洋地迈着方步,很像官员的样子。一名服务员平易近人地说,这儿贵的房间,大概是一万一天。我在想,那这床上睡一小时至少得一千二。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在床上坐了五分钟,轻松地赚了一百块钱。

在安缇曼,我还看到了一只幼小的猫头鹰,它不知道是从哪儿飞来的,落户在此。工作人员给它做了一只笼子,它就不再飞走了。它一点也不怕生人,连我这样有猎人风范的老农也不怕。在电影和小说中,这是令人悚然的一种动物,但现在它像是一只宠物。我差点以为它是塑料做的。

安缇曼让我想到了老家丹桂房一座极矮的山包,叫仙人坪,其实是一大片的地势平缓的茶园。仙人坪的风景也是很美的,我把它写到了一个中篇武侠小说《长亭镇》中,说,李当当在此放羊。当年的当年,我装出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模样,离开家乡。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仙人坪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只剩下一个水墨的背影。

下午还去了充满民国风情的庾村,那是一个安静的处所,让人心生就在此地居留写小说度余生的想法。在民国风的莫干山车站,抚摸着那些老去的墙壁,就希望这时候气派地从遥远之处开来一辆民国年间的汽车。本海我穿着长衫上车,从容登上汽车,坐着车去往省会杭州。呀呀呀,想象民国的乌鸦,一定栖息在一棵槄树的枝头,画面有点儿黑白的感觉。我十分愿意在黑白的风里面伫立。

在一座剪纸馆的门口空地上,我们一起吃茶。

据说剪纸馆是一户杭州人开的,他们卖掉了城里的房子,然后租了这一幢民国老屋,租期二十年。我想象他们余下的岁月,波澜不惊,一定是比较为自己活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佩服这样的勇气,因为我做不到。我们大张旗鼓地坐在空地上,空地,是一个令人遐想的词,能产生或发酵很多的事物。此时恰是微雨扫荡过后,空气算是清新的,杯中茶也散出清淡的味道,有植物的气息。那么我们吃瓜子,那么吃茶,那么吃笋干豆,那么看光阴就这么被虚度掉了。德清的朋友在一边陪着,相谈甚欢,用杭州话语叫,不要太舒服得嘞。

还是说说黄昏吧。黄昏时分,闲闲陪我离开剪纸馆,去了莫干山脚的一幢民居。刘醒龙老师在民居的二楼露台上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德清图书馆的慎馆长作陪。据说是慎馆长把刘醒龙老师请来了,作为图书馆的驻馆作家。采访结束,我走上露台,看到的是满眼葱茏。想,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像蜻蜓点水一样,我笨拙地点了一下莫干山的民居。然后是和刘老师在露台上闲聊,聊文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但我们不奢侈,因为我们主要聊的是天气,以及刘老师的行程。

对了,碰到和刘醒龙在一起的朱小如老师。他退休了,风格依然鲜明。他的脸是红色的,当然不是因为气色好,而是因为中午吃了酒。他以前喜欢打牌的,不知道现在喜不喜欢打。我还想到了另一层,眼睛一眨,也将是我退休的年龄。告别刘、朱两位老师,暮色已经将我们包抄了起来,我们果断地下山了。

六月四日上午,我们去的是新市古镇。新市不新的,和别的古镇也没有什么两样,一条水奋力地隔开两边的店铺。比如乌镇,比如西塘,比如安昌,比如无数的江南小镇,就是这样的格局。在小镇尽头,见到了泊在水面上的许多船,船边有漂浮物,也有绿水的水生物。我当兵的地方叫南通环本,那个叫“三门闸”的地方,也泊着许多船。这样的景象,是平原水网地带才会有的,船里面是藏着各种各样我们不晓得的人生的。这样的江苏味道,让我突然感到无比亲切。我外公外婆的老家,当然也是我母亲的祖籍,是江苏高邮。我当兵的地方,是江苏南通。长三角在我眼里,几乎就是同一片地域。这个地域的作家写出来的文字,也基本相同,充满了一种雾气。

新市是出过许多名人的,比如沈铨,比如赵曲江,比如钟兆琳,一个地方总是会生产一种人的。我的老家诸暨,不但出西施,也出产木卵,也就是呆头呆脑、五大三粗的人。听说嵊县是出强盗的,而绍兴出师爷。新市出的是高才生,他们应该是那个年代的学霸。我最怕的也是学霸,因为恶霸总有一天会被打倒,路霸也会做到头的,但学霸不是。

在夏意盎然的新市,我们走了好多旧宅。一个叫韦秀程的人带我们东奔西走,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种典故,让我能够确认他是当地乡贤。我对各种贤都是敬重的,因为成为贤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我还因此想到了老家丹桂房的孤老头子朱德和六灿。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裳,也是学富五车的样子,在我的童年影像中走来走去。听说从杭州逃难到丹桂房的朱德是会算命的,也是当过和尚的。而六灿一直是村里的保管员,他有一阵子管过电视机,很威风地打开电视机的箱子,让全村的村民看霍元甲打迷踪拳,再配上“昏睡百年”的音乐。呀呀呀,这当然是令我时常回忆而且百感交集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那个年代我还年轻得像一根青瓜。现在,朱德老早就死了,赤身裸体地在一个下雪天死的,死得像一个先知先觉的神仙。六灿在不在我不知道,如果在,他应该老得像一口龙钟了。

有时候,他们像我的亲人。我离丹桂房越远,就越会想起。

这天下午,我们还去了裸心谷。陆布衣吹萨克斯。他的萨克斯已经吹得很不错了。他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监事,所以我断定他是监事里吹萨克斯最好的。夜色来临以前,我离开了热闹的众人,他们好像是聚在一起讲笑话,或者谈论着国家大事。我一个人假装孤独地沿着水泥路走到田间更深处,一条小小的沟渠里,刚刚出门的蛇得意扬扬地叼着一只青蛙。青蛙显然是没得救了,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它用最嘹亮的声音和我告别。

晚上,在德清的农家乐吃饭,那个农家的名字依稀记得好像叫金松。吃完饭,夜色安宁,像极了我童年时的山村。

六月五日,是“八大散人”在德清的最后一天。因为写诗的,我们一直称之为诗人;所以我一直以为写散文的,那就是散人。当然写小说的就不一定是小人了。

晨起后我们去了公民道德馆,去了县图书馆,去了钢琴馆。看上去马不停蹄,但我们其实是有点儿走马观花的。不过在道德馆,我还是被这里展出的内容感动了。这个展馆让我思索了好一阵,让我在想着人间的各种美好……

钢琴我是不懂,我都不知道钢琴的工作原理。我只知道有两个人弹钢琴是不错的,比如理查德·克莱德曼,但总会被我念成克菜德曼。另一个是郎朗,帅毙了的小伙子。他吃了多少苦头我不知道,据说钢琴家的屁股必须坐出老茧才行。

特别要说的是图书馆。德清的图书馆很不错的,干净、整洁,设施也好,还有一个视听室。其实我愿意是一名馆员的,那可以看多少的书啊,怎么看也看不完。不像现在的我,心永远不着边际地飘浮着,像一只懵然的风筝。

中午在珍元面馆吃面。吃完面,回杭州。路上十分投入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人群密集,不由得想到,糟了,杭州迎面扑来了。

德清三日,随意记之,所谓德清流水。每天夜里,写剧本都写到三点,第二天就有点儿恍惚,觉得德清三天,会不会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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