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的和宽广的

2015-11-22 08:54浦歌
都市 2015年6期
关键词:西德东德米勒

浦歌

命定的和宽广的

浦歌

一片屋顶,阳光映照在一处平原上,一条小路的芳香,都会使我产生奇异的快感,使我顿时停下脚步来,我之所以停下脚步,还因为除了我见到的之外,这些景象似乎还隐匿着什么,热切地希望我前来获取。

这是普鲁斯特十几岁上中学写的文章摘录,这几句已经预示着七卷本的《追忆似水年华》。在这里可以找到对一个作家来说可能是命定的主题。这周还看到一本旧的《世界文学》,其中有一个德国女作家马隆的长篇选译,只有两三页。从里面可以看到,主人公为了生计正在研究的内容是1919年萨克森共产党人第二次党代会,小说里提到爵士乐、阶级本能等等,这些内容并没有妨碍小说的感觉,虽然不是说她的小说有多好,但这一切都非常吻合和自然地出现在小说里,并且在里面获得了一个独有的意义空间。上述两个感觉使我想到,也许小说可以通过寻找自己的命定主题,和开掘更宽泛的素材,获得一些意想不到、源源不断的空间。

许多新生事物进入小说,对小说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但一些经典小说确实开拓了小说内容的边界,比如巴尔扎克,他的小说里囊括了非常多的现实物象,使得他的现实感更为强烈。《追忆似水年华》里的同性恋,客观上也开拓了他的主题。博尔赫斯在作品里更是把迷宫、图书馆、部分经典、哲学等等都放进了小说。

后来我又想,或许一个人命定的主题里一定包含了对于之前司空见惯的内容来说,更异质的事物,因为每个人都确定是不同的,只要他能挖掘到足够深,这个主题所辐射的视野里一定会漫溢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小说是对自己最好的研究手段,它不仅研究自己,还通过自己发射出许多道射线,这些射线是小说这个题材独有的。

上面说的那个作家马隆是东德作家,那本《世界文学》里还翻译了她的一个短篇,名叫《埃米勒和西碧兰》,这个小说也只有两三页,内容挺独特。说的是柏林墙推倒前几年,西德一个萨尔人埃米勒被国际自由帮会推荐到东德,先是在一个学校里,后来晋升了,晋升后在“权利的边缘混了几年”,因为心脏有血栓,开胸动了大手术,他只好提前退休,收敛了野心。就是在这悠闲无聊的期间,他去西德游逛时认识了女主人公西碧兰,西碧兰是一个舞蹈演员,因为腿部骨折不得不年纪轻轻就放弃舞蹈,她只好开了一家卖芭蕾舞服装的商店。当时他们一个59岁一个49岁。他们过得非常美满,几个月后,埃米勒开始盘算移居到西德,准备住到一起。不然西碧兰必须在晚上十二点之前离开他的家(回到西德)。但恰好在这个时候,柏林墙拆除了,埃米勒又开始不平静了,他让医生给他开了个康复证明,加入了一个新党派。开始成为一个人的得力助手,后来他们竞选成功,那个人成了市长,而埃米勒在三个星期后因为心肌梗塞去世。这个小说是用第一人称写的,埃米勒死了之后,“我”给西碧兰打电话,西碧兰说人不是在她那里死的。原来自从这个埃米勒竞选之后,他就不愿意再回到之前那种生活里去了,他冷落了西碧兰,跟以前的一个女友同居。他为自己选择的墓地紧挨着黑格尔和布莱希特,葬礼上,他有了两个遗孀,一个拿着白玫瑰,一个拿着红玫瑰,更有意思的是,参加葬礼的绝大部分是竞选的一年里认识的人,是他们在那里念悼词,在“我”看来,埃米勒似乎就只活了这一年似的。

看完这个短篇,我又想到她的小说里,为何那些专有名词都非常自然地出现在小说里,没有令人反感,也不生硬,比如这个小说里的国际自由帮会东德西德等等,后来我想,这是因为她的目的不在那里,她的目的只是这个奇怪独特的命运所散发的意味,那些名词只是提供了一个场,而不是提供了一个攻击的目的。她的小说不倾向于东德,也不倾向于西德,非常客观地利用了这个场,没有使问题简单化,使得这个场非常自然地起到了意味深长的背景作用。

这个小说的结尾部分写到了那场有些滑稽的葬礼,就是在这个时刻,“柏林墙的拆除”这个场,它跟这个场“结”出的黑玫瑰与白玫瑰两个遗孀,以及纷纷乱乱的一群竞选者朋友挤在黑格尔和布莱希特墓地之间(埃米勒的坟墓那里)造成的感观,互相成为镜子,映出了对方,但不是指向了对方。

我对这个作家没有了解,了解的也仅限于书上提到的:“马隆1941年生于柏林,曾在大学攻读戏剧理论和艺术史,毕业后当过新闻记者。1976年成为专业作家。”但从这个短篇可以看到她的柏林情结,这一情结也算是一种命定的遭遇,相信她还写过不少以此为主题的小说。

我说命定的主题,是想说明主题里面具有的神秘意味,它不仅仅是分析式的,而是有无解倾向的,它是命定的,也说明了它预先经历了际遇巧合,它是一种合力的结果,如果一个人被这样的主题掌控,他可能就会源源不断地写出东西。当然如果他拥有熟练的写作技巧的话。

在2015年第2期上读到海明威的书信,有两封信说到了战争小说,在给威尔逊的信里,他嘲笑美国作家凯瑟需要从别处寻找战争经历。在1926年给帕金斯的信里,他说:“读了《战争与和平》之后,我认定没有任何必要再写战书了,我现在仍然坚持这一看法。”但在1929年,他又写了战争小说《永别了武器》。这一定是他找到了除了《战争与和平》之外,可以说一说的主题和内容。除了他之外,参加过战争,并且写出经典作品的还有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梅勒(《裸者与死者》)等,海明威经历的是一战,后两者经历的是二战,虽然都描写了战争,但他们的侧重点几乎完全相异,这应该与他们的命定主题的不同相关。而且他们也拓展了小说的武器内容:《永别了武器》里是大炮,《第二十二条军规》里是飞机,《裸者与死者》里有军舰。

奥康纳说过,认识一个人的自我就是认识一个人的地域。每个人的不同首先是地域里物象和意义的差异,找到命定的主题,拓展它所需要扩张的小说地域,也许是一个好的主意。

责任编辑 梁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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