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吟

2015-11-28 03:40李婉梅
辽河 2015年11期
关键词:天津人辽河姨夫

李婉梅

一直都想回到童年生活过的辽河边看看。西大庙以西沿河岸一带,大姨家就曾住在这里,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大姨一家于1970年搬到大连,我便再没踏足此地。几次沿辽河公园西行,西部人异样的目光都让我中途止步。如今这个念头越发的强烈,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推着我了却夙愿,我约了同学一同前往。

时隔46年,旧貌难觅踪迹,好在有辽河的参照,也算是故地重游。童年的快乐已变成朦胧的碎片散落在记忆中,记忆的帷幕伴随寻旧的脚步一层层拉开,童年往事一桩桩鲜活地跳了出来……

这里虽是市区,但居民沿河而居,大都以捕鱼为业,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晒着鱼干蟹黄海米,院子里挂着渔网渔钩梭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鲜腥的气息,俨然一个小渔村。这里聚居着迁徙来的天津人,天津人的口音,天津人的习俗,天津人的热心肠,天津人的小日子,或许是这些因素促成了这里的独一无二和与世隔绝吧。

姥爷一家也是天津人。姥爷在铁路上班,因为工作关系举家迁到营口,就住在这里。姥爷四十几岁就去世了,是母亲织网磨钩帮着姥姥撑起这个家。自我记事起,就只有大姨还住在这里。大姨家的房子是背靠背的南北两块,南面两大间,里外屋,住着大姨和姨夫;北面三小间,对面屋夹着一个外屋,住着出嫁的表姐和邻居文家;南北两个外屋相通,有孝女,有芳邻,还有夏日的清凉。

青砖房,木板门,棂格窗,这就是大姨的家。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几束光芒,满屋生辉。屋内布置得雅致讲究,依稀还记得地板、写字台、台灯、茉莉花、鸡毛掸子,彰显出主人的品味与内涵。写字台上铺着一块玻璃板,下面摆放着家人的照片,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茉莉花叶茂花繁,芬芳扑鼻,我常把落下的花瓣放在手心里玩赏。台灯下姨夫读书写字品茶的画面,朝晖里大姨拿着鸡毛掸子轻掸浮尘的剪影,装饰了我童年的梦。写字台、玻璃板、台灯在我心中有了某种象征,以至于成了我小家的标配。

大姨是个小脚女人,虽是长女,在娘家时没吃过苦,出嫁后,夫家家境好,姨夫体贴入微,也没受过累,是三姐妹中最幸福的一个。也许是优越的家庭环境,养成了大姨温厚贤淑的品性,让我享受了宽松自由的童年时光。我常给大姨梳头,其实就是拿大姨的头发玩,孩子的手没有轻重,免不了会把大姨的头发揪疼,大姨仍微笑地任我摆弄。我特别爱翻抽屉,好像里面藏着宝贝,把家里搞得很乱,大姨从未说过一个不字。打碎了碗,弄脏了衣服,大姨总是摸摸头怕吓着我,看看手划伤没。大姨有着一手好厨艺,煎炒烹炸娴熟,色香味俱佳,尤其是烙饼堪称一绝,松软起层,薄如纸片,回味无穷。我想吃什么就跟大姨说,大姨换着花样给我做。

姨夫在土畜产公司做销售,常年在外,每次回家都会带好吃的东西,我们总是盼着他回来。姨夫很和蔼,知道的也多,我总是粘着他讲故事。姨夫还把他通信的邮票给我积攒,把邮票从信封上剪下来,放在水里浸泡,然后轻轻揭下邮票压平阴干。受到姨夫的引导,我开始集邮,集火花,攒糖纸,平添了童年的雅兴,遗憾的是没有坚持下来。

邻居是一对老年夫妇,都是天津人,满口的天津话。我叫男的老文三大爷,叫女的老文三娘。老文三娘大个儿,有点瘦,背微驼,花白的头发绾在脑后,为人爽快,也有几分幽默。平日里,吃过饭,收拾停当,女人和孩子便拿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闲聊打发时间,老文三娘就给我讲笑话,可笑的段子套上天津话,惟妙惟肖,妙趣横生。童年的图画里,怎么能少了她老人家的色彩?

大姨家的后院不大,但被姨夫打理得井井有条。中间是爬满藤叶的葡萄架,围绕着葡萄架摆放着一盆盆鲜花,应该有月季和水仙吧,边上是柴房和厕所,还有一棵高大的枣树站在角落里。过道铺着人字青砖,雨天也踩不到泥。修剪枝叶、清扫门庭是姨夫在家时必做的事。葡萄熟了,姨夫挑饱满的剪下来给我们吃;枣红了,姨夫用棍子把枣打下来,我们在地上捡。舅舅家的表弟跟我同岁,小我几个月,也常在这住,我们在院子里捉迷藏,斗蛐蛐,抓蝴蝶,捕蜻蜓,这个小院成了我们嬉戏的百草园。

推开后院的门就是辽河。河沿的栏杆是钢筋水泥浇筑的,我和表弟常常骑在栏杆上吃东西,看河面渔船往来,看桅杆白帆起落,听纤夫号子回响。这些在别人眼中的风景,恰是河边人简单淳朴的生活。一个木制栈桥从岸上探到河中,傍晚人们三三俩俩来到栈桥上,纳凉,垂钓,看夕阳西下,看渔舟唱晚,享受茶余饭后的那份悠闲。对岸那摇曳的芦苇、矮矮的平房、袅袅的炊烟让我着迷。那里住着一群什么人?在过怎样的生活?如果这个桥能通到对岸该多好,我就可以走过去看河北的小街,看小街上的人和我们是不是一样。如今辽河大桥已通车,我却没有了想当初的渴望。

辽河给了我无限的遐想,也给了我无比的美味。这里是辽河的入海口,河鲜和海鲜都能尝到。河蟹又大又肥,街坊邻居会一筐一筐地送来,出锅后红红的泛着油光。大姨把剥好的蟹肉放到我们碗里,还把蟹黄抠出来晾晒,冬天包饺子吃味道鲜美;海虾煮熟了晒成海米,吃饭时抓一把真是开胃;泥溜蛤蜊用铁锹撮,用麻袋装,从河里到餐桌不过个把小时,是何等的新鲜!辽河如母亲般地给了我们慷慨的馈赠!

大姨家的东南面有个赵家开的小卖部,人们都叫它老赵小铺。小铺不大,在当地却很有名气,牙膏香皂、蜡烛火柴、饼干糖果、烟酒调料一应俱全,人们日常生活需要都可以满足。小铺不远,却要拐几个弯,没去过的人光靠指路怕是找不到的。小铺里光线很暗,但丝毫不影响生意,可能是当时人们都生活在那种光线里早已习惯了吧。我那时能做的家务就是打酱油打醋,每次大姨要打酱油了,我都乐颠颠地去,可以给自己买糖果,还可以体验一把小铺的九曲回肠路。

有一年临近春节,一场大雪袭来,有齐腰深,门被封住了。恰巧在大连当兵的姐夫赶回来,从外面开出一条路,我们才得以出门。门打开了,看到和我差不多高的积雪,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房屋院落密集交错,雪中开辟的一条条小路蜿蜒曲折,像个迷宫。雪把我带到了洁白的梦幻般的童话世界,我拿着小煤铲跟在大人后面除雪,在雪的迷宫里穿梭。因为穿着单布鞋,鞋袜被雪浸湿了,脚趾也坐下了冻疮的毛病,但那种兴奋隐约还在。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我多希望还能下一场那一年的雪啊!

记忆中这里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灰色的路,灰色的房子,灰色的河沿栏杆,灰色的老赵小铺,老人们穿着的灰色夹袄。这灰色,无关风云,无关生计,是时代的烙印,是地域的符号。这灰色中夹带着一抹橘红,是朝晖照进屋子里的颜色,是夕阳落在河面上的颜色,是螃蟹对虾出锅后的颜色,是辽河赐予人们的生活底色。

在大姨家的这一年,吃得如意玩得开心,大姨和姨夫细心照顾,以孩子的视角呵护我,让我没有枷锁地成长着。二老早已作古,但他们给予我的宽容和慈爱就像辽河水滋养生命一样滋养着心灵,至今还能触摸到温度。

辽河从大姨家门前流过,也从我的生命里流过,那一片平和的灰色,那一抹鲜艳的橘红永驻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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