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欧阳山《高干大》对延安方言的运用

2015-12-08 13:11白振有
关键词:大众化延安方言

白振有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论欧阳山《高干大》对延安方言的运用

白振有

(延安大学文学院,陕西延安716000)

欧阳山在延安时期推出的《高干大》,是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指引下创作的一部反映延安农村生活、塑造农民英雄形象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一改其早期创作欧化的语言风格,实践了《讲话》倡导的大众化、通俗化的语言方向;延安方言在叙述故事与人物对话中的运用,是构建这部小说大众化、通俗化风格的最主要质素。同时,延安方言在塑造人物形象、增强作品地域风貌等方面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高干大》;延安方言;运用;功能

身为“岭南派”作家的翘楚,欧阳山是一位几乎历经了整个20世纪文学史的作家。从1924年在茅盾主编的《学生杂志》上发表处女作《那一夜》到2000年逝世,他留给世界10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面对欧阳山丰厚的文学创造,学界更多地关注了其“一代风流”系列长篇小说:《三家巷》、《苦斗》、《柳暗花明》、《圣地》、《万年春》,而对其他作品关注较少。其实,欧阳山的其他作品应该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并引起相关学者的关注。他延安时期创作的《高干大》,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指引下创作的一部反映延安农村生活塑造农民英雄形象的长篇小说,是解放区文学中第一部表现延安生活的长篇作品;“《高干大》一书的创作,在欧阳山一生的创作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划时代的意义。它是我们研究该作家作品的一个重要环节,是我们了解作家世界观、创作观,了解作家的艺术风格、创作道路、奋斗目标的一条重要线索;同时,它也是我们对现代文学中四十年代的解放区文艺进行综合考察、比较研究的重要资料。”[1]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高干大》问世以后,虽然被译为日语、俄语、英语、匈亚利语、捷克语等多国语言介引到海外;日本学者多田正子更是为译介《高干大》,历经20余年艰辛;并且给长子起名为多田亮一,以纪念《高干大》塑造的主人公高生亮。但是,这样一部有份量的大作,在国内却遭受了不应有的坎坷和冷遇。迄今为止,对这部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作品,学界仍然没有给与足够的重视与研究。仅有的10余篇研究成果,也大多是讨论题材内容的;几乎没有对作品语言的关注。本文从《高干大》对延安方言运用这一视角切入,考察作品思想内容及人物塑造等赖以实现的语言媒介,讨论延安方言在小说中的作用与功能。

一、《高干大》对延安方言的运用

1941年初,在重庆从事抗战文艺工作的欧阳山通过周恩来的安排来到延安,解放区晴朗的天为他打开了新的视野,延安火热的抗战生活激荡着他年轻的心胸。参与延安文艺座谈会与整风运动,使欧阳山深受教育,思想觉悟得到了提高,世界观与文学观空前改变,明白了文艺为谁服务和如何服务的问题。1944年6月,欧阳山采写的人物通讯《活在新社会里》发表在6月30日的《解放日报》上,作品记述了某合作社女纺织组长邹兰英的先进事迹。毛泽东主席看了这篇文章高兴得彻夜未眠,翌日早晨就写信给欧阳山,鼓励其新的写作作风,并邀请他晚上来叙谈。毛泽东的邀请令欧阳山既欣喜又不安。“这篇文章是那样的单薄、粗糙,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种努力表现解放区火热斗争生活的新尝试,一种学步而已。那么为什么会引起毛主席这样的重视、肯定和支持呢?……这可能比较接近他的本意。”[2]欧阳山领会了毛主席的本意。毛主席的谈话与鼓励,使欧阳山认识到作为革命作家必须与人民交朋友,了解他们,熟悉他们;讴歌他们的生活,表现他们的思想感情。创作出他们喜闻乐见的文学作品,满足他们对文学艺术的需求。于是,在受到毛主席接见不久以后,欧阳山就与妻子虞迅来到延安县柳林村南区合作社安家落户。他担任合作社秘书与助理会计,虞迅担任文书与夜校教师。欧阳山夫妇与南区合作社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时我替他们写字算账,帮助他们破除迷信,给他们讲解革命政策和革命道理,为他们的成就而高兴,为他们的挫折而难过。合作社的什么活动,我都参加,都有我的一份,提建议,出点子,搞评比,闹改革……”[3]老乡们很喜欢这个没有架子、平易近人的大知识分子,亲切地叫他“老欧”。愿意和他拉家常,找他解决问题。这段生活使得来自于大城市、对农村农民没有多少了解的欧阳山认识了农民,熟悉了农民的生活,熟悉了农民活生生的语言,喜欢上了农民;为他创作小说《高干大》积累了素材,储备了语言资源。如此,延安丰富的方言语料成为欧阳山在《高干大》中塑造人物与叙述故事的法宝,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一)延安方言在人物语言中的运用

《高干大》中塑造的高生亮、张四海、高拴儿、任桂花、王金发、王银发、任常有、任福有、郝四儿等都是地地道道的延安农民形象,这些人一开口,当然说的是延安方言;就是区委书记赵士杰、区长程浩明及乡长罗生旺等领导也是土生土长的延安人,而且身为基层领导,整天与老百姓打交道,也不可能官话连篇,主要说的也是方言。适应人物身份需要,小说的人物语言大量使用了延安方言。例如:

(1)马老汉:“咱们庄子(庄子,村子)上娃娃可撂(撂,死)得不少了。把人心都撂寒了!”

(2)王金发:“老二,生亮哥夜儿(夜儿,昨晚)给我说了一篇合作社的大道理,我如今才解下(解下,懂了)了。”

(3)赵士杰:“我的好高干大,你说的是什么二(二,傻)话!经济机关要政府拨粮食?”

(4)云飞:“老高,你们那里尔个(尔个,现在)谁当主任了?”

(5)罗生旺:“不过同时也应该照顾到合作社的困难,那问题就好解决了。再的(再的,别的)我就没有什么……”

(6)曹玉喜:“生亮哥,我真不好意思说,我入的那些股金,都让我一伙(一伙,全部)退毬了吧!”

据笔者不完全统计,《高干大》人物语言中用到的还有以下延安方言词语。

一满(全部)。饥荒(债务)。毬式(完蛋)。那么个(那样)。能行(可以)。实地、实地上(确实)。五头几块(五六元)。一达里(一起)。胡串(随意瞎逛)。闲串(闲逛)。务(种植)。毬寒(闲)。一达(一起)。不胜(不如)。贵贱(一定)。可(特别)。梦湖(玩纸牌)。罢了(以后)。梢林(森林)。捉定(捉住)。响洋(银元)。胡日鬼(胡作非为)。那号(那种)。这么个(这样)。左是个左了(已经这样了)。晌午(中午)。熬(累)。难活(不舒服)。行门户(参加婚事或丧事)。憨汉(傻子)。撇脱(轻松、简单)。猴娃娃(小孩)。使唤(使用)。谁们(哪些人)。酒素(酒壶)。一达儿(一起)。揽承(承诺)。兜搭(显摆)。耍私情(走后门)。倒灶(倒塌)。安逸(舒服)。解毬下(懂)。解毬不下(不懂)。巫神(装神弄鬼)。照见(看见)。愿意(随便)。达大、达儿(这里)。款款(安稳)。二流打瓜(懒惰)。三朝两日(三天两头)。下阴(去阴间)。哪达(哪里)。不识羞(不知道羞耻)。务艺(种养)。利洒(清楚)。精精(聪明人)。憨憨(傻子)。老君爷叫蛇咬,法尽了(没有办法)。做过(麻烦)。卡榨(吝啬)。尽够(足够)。冒(发脾气)。膈肢窝(腋下)。磕膝盖(膝盖)。毛鬼神(魔鬼)。做(打)。

延安方言词语的运用,对描写人物精神面貌、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一点下文还将展开论述。

(二)叙述语言中使用延安方言

如果说人物语言中使用延安方言还比较容易,因为《高干大》中塑造的主要都是延安的农民形象;那么,叙述语言中使用延安方言,就可以见出作者深厚的语言功力了。欧阳山是一位对语言极其敏感的作家,时间并不很久的延安县柳林村南区合作社安家落户生活,他就对延安方言的词语与句式等语言要素熟悉到相当高的程度;所以在《高干大》中,延安方言在叙述语言中随处可见,如影随形。

(1)整整一个下午,高生亮在这个庄子(庄子,村子)上串(游荡)着,这庄子他是很熟的。平时只要听见巴郎鼓(巴郎鼓,拨浪鼓)一响,婆姨(婆姨,妻子)娃娃都会跑出来,这个问高干大(干大,干爸)要袜子,那个问高干大要顶针。今天静悄悄的,一个也没见出来。他觉得很奇怪,就走进几家人的窑里看看,有只剩了婆姨在家的,有婆姨汉(汉,丈夫)两个都在,可是见了客人,连话也不想说一句的。他看见他们那种灰溜溜的样子,便追问情由,他们想言传(言传,说话),又不想言传地说了。所说的都是他们娃娃怎样得病,怎样治不过去,怎样想尽了法子,到底还是不顶事(顶事,起作用)等等。本来这一两个月乡间娃娃肯(肯,容易)闹病,它是早就知道的,可是没想到闹的这么凄惶(凄惶,可怜)。

(2)高生亮得到了这些成绩,急急忙忙回到窑里,打算对高拴儿说一说。回到家里,盛(盛,居住)在边窑(边窑,几孔窑洞中靠边的窑洞)的那两个“受苦的”(受苦的,从事农业劳动的人)已经睡了,高拴儿又没回来,他只好一个人闭着嘴,拿它的羊腿巴子(羊腿巴子,烟锅),对着小油灯沉闷地吸烟。吸了不少的烟,那烟锅巴(烟锅巴,烟灰)吹满了一地。

(3)任家沟是她的出生地,庄子又大,人又多,大家惯熟(惯熟,熟悉)了,有说有笑,十分热闹。而且那里离大川(大川,较宽的山间狭长平地)近,……全区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村庄。嫁到这豹子沟以后,地方虽说只隔上三十里,可是处在一个山圪崂(山圪崂,山窝)里,贫穷苦寒,荒凉寂寞,好比从天堂掉进地狱里一样。

这几段叙述语言中用了大量的延安方言,使得小说语言中延安“腔调”甚浓,充满了乡土气息。

此外,《高干大》叙述语言中使用的还有以下延安方言词语。

美美(好好、狠狠)。黒黜黜(黑暗)。前窑(中间墙壁上有门相连的两孔窑洞中前面的窑洞)。后窑(中间墙壁上有门相连的两孔窑洞中后面的窑洞)。后晌(下午)。半前晌(上午的前半部分)。半后晌(下午的前半部分)。二大(二爸)。三大(三爸)。四大(四爸)。一伙(全部)。熬(累)。叩送(为病人遣送缠身之鬼神的仪式)。立不定(拿不定主意)。宽套(宽敞)。倭瓜(南瓜)。洋火(火柴)。耍玩(收拾,侮辱)。撵上(追上)。当堂(当时)。煎水(开水)。互联(咕哝)。捉定(逮住)。坐不定(坐不住)。相跟(一起行动)。倒搭(做生意)。这号(这样)。滚水(开水)。熬煎(忧愁)。一满盛不定(一点儿呆不住)。隐隐糊糊(模糊)。害着气(生气)。打帮(协助)。养(生孩子)。响洋(银元)。耍死狗(当赖皮)。骚轻(轻浮)。崖壁(屋里的墙壁)。捱磨(拖延)。禁闭(监狱)。不差甚(差不多)。新崭崭(簇新)。浮阁(应付)。熟惯(熟悉)。脑畔(窑顶)。捉定(逮住)。过于(过分)。崖圪崂(山崖的角落)。磕膝盖(膝盖)。外首(外面)。等等。

延安方言在叙述语言中的使用,使小说的语言有了一种独特的“腔调”,增强了小说的地方气息,提升了阅读的亲和力。

二、延安方言在《高干大》中的功能

延安方言资源在《高干大》中具有多方面的贡献,体现了丰富的功能。就其主要方面来说,延安方言的运用,实践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的文学语言通俗化与大众化的主张,强化了小说的地域文化色彩,对塑造人物形象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一)实践了文学语言的通俗化与大众化

“五四”新文化运动及文学革命,催生了中国现代新文学。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与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以及李大钊、周作人等的著述都反对旧的文言文学,提倡新的白话文学,为现代新文学的诞生奠定了理论基础;而《新青年》1917年至1918年发表的胡适、沈尹默、刘半农等的白话新诗、1918年5月发表的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则使得新文学的想象成为活生生的现实存在。继而提出了“平民文学”等文学主张。此后,经过与复古派的斗争,新文学的风景渐次展开,文学社团纷纷建立,文学期刊大量涌现。然而,就文学语言来说,新文学虽然确立了现代白话的主体地位;但欧化语言一时成为潮流,在新文学与普通民众之间划出一道鸿沟,阻隔了大众对新文学的理解与接受,使文学大众化难以实现。“文艺大众化问题,是中国现代文学建设中的一个根本问题。为封建阶级服务还是为广大人民服务,这是旧文学与新文学的一个根本区别。‘五四’时期提出的‘国民文学’、‘平民文学’和‘为人生’的主张,虽然还显得抽象和空泛,但都已有了‘民众’的观念,这同封建旧文学是根本对立的。1922年,文学研究会展开的‘民众文学’讨论,已把‘民众’具体化为工、农、商、学、兵和其他下层人民,并且初步探讨了文学与民众结合的问题。从1923年开始酝酿的‘革命文学’,更不断有人提出文学要与工人、农民、士兵结合的问题,并号召作家‘到兵间去、民间去、工厂间去,革命的漩涡中去’,甚至提出了无产阶级艺术的建设问题。‘民众’的观念越来越具体,文学与民众越来越接近。‘左联’时期,由于经过革命文学的倡导和论争,革命作家普遍提高了思想认识,‘文艺大众化’便被作为重要的理论问题与实践问题来加以探讨。”[4]从1930年到1934年,“左联”先后进行了三次关于文艺大众化的讨论,涉及的问题很多。关于文学语言问题,瞿秋白、陈子展等都认为要用大众活的语言来写作。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救亡图存的危机形势要求文艺担负起宣传抗日、唤起民众的重要任务;而民众文化水平普遍较低,欧化的形式、小资产阶级情调、欧化的文学语言民众理解起来十分困难,甚至不知所云;要让民众理解文学、喜欢文学,必须对文学的内容与形式进行彻底的变革。这样,文艺大众化的问题又一次浮出水面。国统区与解放区都展开了关于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对大众化问题的认识有所深化。但是,文艺究竟应该如何大众化,仍然抽象与空洞,难于落地。因而,文艺大众化的具体路线的指引,历史地落在了毛泽东的肩上。“1919年7月毛泽东在《湘江评论·创刊宣言》中就提出了‘平民的文学’和‘现代的文学’口号”;[5]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中阐述了“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思想;1940年1月,《新民主主义论》中又提出了“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的观点。1942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指出了文艺应该“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服务”,而服务的道路就是“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6]熟悉人民群众的生活,熟悉人民群众的语言。欧阳山正是遵照毛泽东主席的教导,去南区合作社落户工作。熟悉了延安农民的生活,熟悉了他们鲜活的丰富多彩的方言土语,在创作《高干大》这部小说时创造性地运用了延安方言土语,实践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的文学语言通俗化与大众化的主张。“早年,欧阳山善用‘心爱的欧化语言’进行小说创作。到延安聆听《讲话》后,他的文学语言逐步向民族化与大众化过渡。具体到在这部小说中,欧阳山分明是位活用陕北(延安,笔者注)方言的语言天才。这说明他在深入生活时,是下了一番功夫加以体味,并敏锐把握的。这样,其整体的小说语言具有浓厚的泥土味道,别有一种清新、自然的风格,也迎合了文化程度不高的‘工农兵’的阅读与审美需求。”[7]可以说,《高干大》的创作,是解决自新文学诞生以来一直没有解决好的文学语言大众化通俗化问题的一次有效的尝试,而且成就颇高。

(二)强化了小说的地域文化色彩

方言是共同语的变体,可以分为地域变体与社会变体。我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方言复杂。按照通行的分法,现代汉语方言可分为七大方言。即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客家方言、闽方言、粤方言、赣方言。同时,在复杂的方言区内,有的还可以再分列为若干个方言片(又称为次方言),甚至再分为“方言小片”。一个个地点(某市、某县、某镇、某村)的方言,就叫做地方方言。如南昌话、广州话、长沙话等。延安方言就是延安的地方话。方言是文化的活化石,延安方言蕴含丰富的延安地域文化。这样的方言运用到《高干大》中,自然增强了作品的地域文化色彩。

《高干大》中,有许多关于延安地名与地形地貌的方言词语凸显了延安的地域风貌。关于村名,有任家沟、清风崖、豹子沟、三汊河、王家圪垛、白家窑子、凤来坡、月儿壪、明渠、李家园子、沟掌……,关于地形地貌,有东沟、西沟、东山、西山、南梁子、深沟、湾塌、山顶、山梁、羊肠小道、坡窊、斜坡、崖圪崂、崖壁、崖畔、沟底、川、坪台……。这些词语表现了延安地形地貌特征:黄土高原,群山连绵,悬崖峭壁,沟壑纵横,间或有平缓的湾塌与坪台,也有延河、南川河、杜甫川河冲积而成的川地。前文说到,《高干大》叙述语言和人物语言中也大量使用了延安方言。读到这些方言词语,就会觉得小说故事发生的地方如在眼前,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与作品中的人物共同生活,休戚相关。“‘五四’白话文运动及20世纪50年代普通话的确立,使汉语的现代化写作被纳入特定的轨道,同时也反射出言说方式与汉语写作可能性的彼此限定又互相丰富的联系。方言作为此种规范之外的话语形式和文学语言资源,是对汉语写作特定性和普遍性的消解。它以语言的自由态势对逻辑语法权势及各种语言定规以冲击,为我们带来耳目一新的审美感觉;同时它作为人类最鲜活最本己的声音,是对遮蔽存在本真的所谓‘文明之音’的解蔽。以方言为语言形式,无疑是文学倾听大地、回到本原的一条便捷之径”。[8]27延安方言的运用,解蔽了非本真的存在,使得20世纪40年代延安解放区的世界真切地显现出来,地域在《高干大》中不再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因素,而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因子;有力地构建了作品的主题与灵魂。

(三)对塑造人物形象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欧阳山的小说,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战果》中的丁泰,《一代风流》中的周炳,《乡下奇人》中的赵奇……,这些人物形象充实了新文学的人物画廊。《高干大》也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塑造出了高生亮、张四海、高拴儿、任桂花、王金发、王银发、任常有、任福有、郝四儿等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作者塑造人物的方法之一,就是延安方言的运用。“以方言为文学语言形式,……它全面渗透到人物的行为、生存方式和精神状态中,它召唤出形象、思想、氛围与色调,是使一切生长并丰富起来的催化剂”。[8]28试想,如果不使用延安方言塑造人物,《高干大》中的人物肯定没有现在这样栩如生,神态逼真,须眉毕现。试看以下例子。

(1)高生亮:“我不干合作社,这可容易得很。怕还有谁鼓定(鼓定,强迫)我干?”

(2)高生亮:“他哪个四妈?是不是罗志旺的婆姨(婆姨,妻子)?那婆姨要坐(坐,生孩子)了吧?”

(3)任常有:“我顶(顶,最、特别)生气的,不是别的事,是他用那种卑鄙的手段破坏了任家沟合作社。”

(4)张四海:“你两个多月没见你大(大,父亲)了?……白天跑农村,跑市集,跑区乡政府,晚上和那些脚户(脚户,运输户)谈话。……又不吃,又不睡,整天操心,整天跑,那怎么撑得定(撑得定,受得了)呀!……”

(5)任桂花:“高干大(干大,干爸),救救我吧,我活不成了!……那是个又凶又狠的二流子,一棵庄稼都不种,尽给人胡毬日鬼(胡毬日鬼,瞎折腾)治病,骗一个钱花一个钱,抽洋烟(洋烟,鸦片),赌博,大吃大喝,什么都来!”

(6)郝四儿:“我很同意,咱们一定要遵守这个行规。现在虽说咱们治了病要捱鼻头(捱鼻头,受批评),好歹还能混上一碗饭吃。”

人物语言中方言的运用,对凸现人物形神、塑造人物形象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方言的文学所以可贵,正因为方言最能表现人的神理。通俗的白话固然远胜于古文,但终不如方言的能表现说话的人的神情口气。古文里的人物是死人,通俗官话里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语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人。”[9]延安方言的运用,强化了人物形象的生动性,人物的神情更为饱满,性格也更加突出,这就是方言在作品中的张力与意义。

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和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发表,总结了革命文艺的历史经验,为革命文艺的发展指明了前行的正确方向。抗日根据地和解放区的作家学习领会《讲话》精神,得以迅速成长。赵树理、孙犁、马烽、西戎、李季、阮章竞、贺敬之、柯兰、王希坚、孔厥、袁静等作家相继创作出了水平较高的作品;写作时间较长且在文坛有一定影响的丁玲、周立波、欧阳山、草明、刘白羽、何其芳等作家也焕发出新的创作热情,推出了一批宏阔厚重而无愧于时代的新作。其中的许多作品都运用了方言资源,诸如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王大化的《兄妹开荒》、马可的《夫妻识字》、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李家庄的变迁》、柳青的《种谷记》以及欧阳山的《高干大》等等,而尤以欧阳山的《高干大》在运用方言创作方面取得的成就为高,值得进行全面而深入的研究。

[1]田海蓝.还《高干大》以应有的历史地位[J].文艺理论与批评,1990(2):75.

[2]欧阳山.欧阳山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4195.

[3]秦收.在北极星的指引下[N].南方日报,1962-05-20(2).

[4]郭志刚,等.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87-288.

[5]张金梅.毛泽东大众文艺思想的演变及其现实意义[J].毛泽东思想研究,2006(2):8.

[6]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63-64.

[7]梁向阳.由《高干大》看“延安文艺”的转型之路[J].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5):56.

[8]何锡章,等.方言与中国现代文学初论[J].文学评论,2006(1).

[9]胡适.胡适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263.

[责任编辑 王俊虎]

2014-10-10

延安市社会科学专项资金2013年度规划项目(13BWXC32);陕西省高水平大学建设专项资金资助项目(2013SXT0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1YJC74007)

白振有(1964—),男,陕西安塞人,延安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I206.6

A

1004-9975(2015)01-01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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