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庄子》内篇的人才思想

2015-12-08 19:00李会康
人间 2015年35期
关键词:齐物专职庄子

李会康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论《庄子》内篇的人才思想

李会康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庄子以“物化”的方式提出了一套较为全面的人才思想。他认为“物固有所可”,人天生为才,指出了人才发现完善自己的过程。他以“吹窍成响”为喻对人才的安置提出了独特的见解,并看到了人才安置的过程性。此外他对人才工作、相处时应有的心境也进行了发明。

庄子;人才形成;人才安置;人才心境

战国是农耕文化的不安时代,各诸侯为争取现下利益刀兵相加。鲁国“文、行、忠、信”①的保守人才培养模式已无法满足诸侯对人才的需求。于是齐国“为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资粮,财币足之,使出周游于四方,以号召收求天下之贤士”②的开放式人才录用办法大行其道。大量人才被各式筛选条框扭曲,更被日益剧烈的同僚戕害。

据此,庄子以庄周梦蝶引出“物化”(《齐物论》,以下引《庄子》仅注明篇目)思想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人才观。他认为世事不断变化发展,意识到每件事的存在都是与别事相承接的过程,万物都“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齐物论》)。既是过程,诸事存在适时与否也就是阶段性的状态。人才同样如此,“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齐物论》),没有一成不变的标准;同时,他看到“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齐物论》),凡人皆生而为才,各有与生俱来的才能,并不依靠外界的刻意培养。以此为基础,《庄子·内篇》对人才的形成、人才的安置以及人才的心境都提出了独到见解。

一、人才是天然自成的

首先,用心发现自己。庄子认为人各不同,如“乐出虚,蒸成菌,日月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齐物论》),这是天所“赋形”和成长环境影响之故。每个人都应“命物之化而守其宗”(《德充符》),对个人天性进行完善。他认为要发现本性更多靠自己,即使有人相互亲密到“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齐物论》)的程度,“是亦近矣”,仍有可能对彼此天性并未彻底理解“而不知其所为使”(《齐物论》)。人和其它事物一样,自出世之日起就“不亡以待尽”(《齐物论》),不恰当的培养和学习只能使得“行尽如驰”的生命“终身役役”,不能使有限生命作最大之用。

人皆天生为才并不意味着无需磨砺而自然成才,庄子认为人才形成是个体在自我认知相对成熟的情况下进行自我开掘和不断完善的过程,即“随其成心而师之”(《齐物论》),其中“成心”起着关键作用,只有“明徹”以“见独”(《大宗师》),才能不断完善自己进而认知其它事物,做到“无不将也,无不迎也”(《大宗师》)。没有自我认知不仅不能自我成长,更无法认知周围事物。不自知而妄言对事物有认知,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有明了个体才谈得上认识周围事物,“以无为有”是不可能的,即使圣贤“神禹”也做不到。

其次,要师心发展自己。有“成心”后要依此对所学习知识进行鉴别,吸收有益于增强自己天性的知识。同时摒弃不相干甚至有害的知识,并提防外界力量对个人发展的干扰。贪多恋杂无益于人才的形成,错误诱导和改造对人才更是弊大于利。

庄子认识到人生短暂。在诸侯征伐,人命如草芥的战国时代,各个诸侯“轻用民死”,为争地夺利肆意散播战火,动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面对这种社会状态,庄子和其他人一样,随时有性命之危。虽然他看到这种争斗所为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蝇头微利,也反对无谓杀伐,并以蜗角蛮王比魏都梁王对其进行了嘲讽。但作为万化之一的普通“人形”,只能发出“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逍遥游》)的感叹。

同时,庄子认识到知识无尽、世间众事不可尽知。他认为“生死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德充符》)。无数生命现象和行为都像日夜更替一样在不断发生,一个人的认知不可能包囊世界始末。庄子看到世事无常导致的生命短暂,也意识到知识的广漠无极,指出一个人要尽知世间学问不可能。所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养生主》)。

因此,学习要“以明”感知。人才应在有限生命中学习有益自身发展的知识,摒除不良知识。一些伪人才迎合大众的猎奇心理,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不为明了是非,将一己之长大肆宣扬以求取一时荣耀,常常获得不少追随者。这类宣传只是不同于别人的一些看法,多非有用的经验智慧,“非所明而明之”(《齐物论》)。他们最终不过留给社会一些“坚白”之类的无解命题,毫无意义。连其亲传的骨肉也无法赖以自养,“终身无成”。这类知识显然不必耗时学习。以庄子看,散播类似知识的人白白消耗资源,是“圣人之所图也”(《齐物论》)。

据此庄子进一步指出,以外力对人才进行不切实际地改造更是徒劳甚至有害的。在《应帝王》中他写南北海之帝“倏”、“忽”为报答中央之帝“混沌”的款待,按常人皆有的七窍开凿“混沌”,“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倏”、“忽”的初衷是完善“混沌”的形态,却忽略了“混沌”本身的特质。终因破坏了“混沌”的天性而导致其死亡。他以寓言形式说明,不按人才本性强行改造,不仅无益发展,更可能对其造成致命伤害。

庄子认为人才应明白万类都是天地间一物,自己得为“人之形”是“命物之化”。所以人才应“审乎无假”(《德充符》),顺应本性去发展,不随意假借他物之形,做到自持物之一端而“不与物迁”(《德充符》),成为无可替代的自己。在了解学习事物时要知道万物并没有共适的“是”,“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齐物论》),要了解各事物必须就各事物去感知、研究,无捷径可循。所以是非辩斗“莫若以明”(《齐物论》),只有“照之于自然”(《齐物论》),对具体事件进行认真研究,才能对事物得出合适的认识、找到问题合理的解决方法。

在反对贪知无度、提倡选择适当知识的同时,庄子也反对极端狭隘的人才观。斥鷃“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逍遥游》),对自己飞的才能有熟练的掌握,并自信“此亦飞之至也”(《逍遥游》)。由于才学观念的狭隘,它对大鹏鸟“绝云气,负青天”的飞显示出讥笑的态度,嘲讽“彼且奚适也?”才有“小大之辨”,并无高下之别。把辨别才能的眼光限于自己专业范围,而对其他才学盲目嗤之以鼻,这种人才观是可笑的。

二、人才的位置需要不断调整

在庄子看来,万事“成”、“毁”之间本无明确界限,一个人是否有用与其所处时空关系密切。因此,合理安置人才极其重要。只有将“不用”之才和常用之才同以世间万物视之,才能客观认识和评价人才资源,也才能更好地安置使其发挥作用。“为是不用而寓诸庸”(《齐物论》),才是安置人才的“达者”。所谓“通也者,得也”(《齐物论》),各类人才都得到合理安置,各居其位、行本职、有所得,就是人才安置的理想状态。

在《齐物论》中,庄子以“吹窍成响”现象作喻,将安置人才方法分为人、地、天三级。他认为“人籁”最低级,即对竹子加工后吹之成声。比之人才安置,即根据工作需要对人才进行培养使之发挥作用。“地籁”比它高一级,是众窍在风相同的吹拂下形成的各种声响。比之人才安置,即通过广泛公布岗位需求使各种人才应招以发挥作用。这种安置方法较之强行培养更为合理,但仍有人才不能恰尽其用。由于天性不同,虽然都在可胜任的相同工作岗位,不同人才仍会对相同任务做出不一致结果,在众窍和响中出现不和谐的“调调”、“刀刀”之别。“天籁”是最高级别的声响,是指风根据众窍需求而吹之,使其自取所需,发出各自声响,根据发响时机合适与否自行始终。比之人才安置,即根据人才各自特长将其安排在合适岗位,这样就使人才各尽其用,并对工作进度进行合理控制调整。这样安置人才,就算做到了人尽其用,“即是由物的自己治理自己的自治”③④,各人才都能“安其性命之情”④,“怒者其谁也”(《齐物论》)?

提出合理的安置方法,庄子进一步指出人才安置是一个过程。虽然对人才进行了一时合理的分配,但随着工作进展,定会有职务变动而导致人才和职务不合。对安置不甚合理的人才资源进行适当调整会有意外收获。将人才资源的时地进行调换,虽然名号、工作、消耗都没有增损,却会对人才情绪产生巨大影响,从而极大提高工作效率,这是因为合乎自然之道的结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齐物论》)。

遵循自然之道对人才资源进行合理安置,各类人才按自己应有的方式存在和发展,各司其职、各有所得,成事就只是时间问题。任务完成后参与者却没有感觉,甚至不知自己参与其中。事情在自然发展中得到了解决,“已而不知其然”(《齐物论》),这是人才得以为用的最理想方式。

值得注意的是,庄子特别提及一类“无用”的人,指出其存在的特殊意义及合理归属。在《逍遥游》中,庄子借惠子之口讲出一棵“大树”,周身之木无可为材,“立之塗,匠者不顾”。惠子认为这是一棵“大而无用”的树,不会给人们带来实质性好处,“众所同去也”。在《人间世》中,庄子以“匠石之齐”引出“栎社树”,它广比宫厦,高逾山陵,引得“观者如市”。匠石以其“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住则蠹”,判定其“无所可用”。

这两棵参天巨木代表同一种人,他们才高名盛而不欲为人所用,无意争名逐利却引得各种人觊觎垂涎。以惠子和匠石的观点,这种人才不仅不会对社会做出贡献,反而容易招惹事端,影响其他人才正常工作,实在百害而无一利。庄子却以独到眼光看到了这类人才的巨大作用。在《逍遥游》中,庄子指出惠子的看法是“拙于用大”的表现,在《人间世》中借匠石的醒悟进一步道出正是“所保与众异”的天性使“栎社树”具有“几有翦乎”之才,它也才能“得有此大”,认为这样的“异材”不可或缺。

“哀駘它”可作为这类人才的典型,他外形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雌雄合乎前”(《德充符》)。这样看似无能甚至近乎野人的人,却能“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德充符》)。庄子借仲尼之口道出他是“才全而德不形者”,认为这样的人才能适于自然而“使与日夜无郤”,乐于成人之美而“与物为春”。他们并非“大而无用”,反倒是一个群体中不可或缺的人才。庄子认为这样的“异材”应“树之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逍遥游》),为之提供丰足的并“以义喻之”,作为一个群体的精神支柱,“不亦远乎”。有这样长远安稳的精神支柱作庇护,各类人才就可以“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逍遥游》),对自己进行完善。整个团队也就能更健康地发展。

三、人才需摆正自己的心境

各种工作都应时而生,人才所处岗位也是安置调整所得。在此基础上,人才要以合理心态完成本职工作,这样才能达到最佳状态、得出最佳结果。庄子以梦为喻,指出现实环境真假相参,如同处于梦醒之间,“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齐物论》)。能否透过迷局看清现实是一种才能。他说“君乎,牧乎,固哉”(《齐物论》),认为管理型人才“君”和专职型人才“牧”固然有判。并对二者工作心态分别提出了相应要求。

一方面,庄子认为人才要安心做好本职工作。

庄子认为管理型人才要耐得住异样眼光,安于“愚芚”状。管理型人才要通晓“利害之端”,与万物相接,看清事务之间联系,明了团队发展方向。这样才能将专职人才资源放置到合适位置,对其不影响大局的缺陷予以搁置,对与所处职位相吻合的一面加以运用。同时,由于未及时调整和解,有些人才资源在发展过程中相互阻碍,由于各自要求生存发展,相互之间不免产生了亏损,这样就会使得一些人才产生不满情绪。庄子认为管理者应看到成全与亏损相对而言,“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齐物论》)。管理者在面对成亏矛盾时必须依据实际情况进行适当取舍,对专职人才之间矛盾进行疏导。此外,管理者还应该在管理之余对古往今来的历史经验进行吸收体悟,“参万岁而一成纯”,得出有益于团队发展的智慧。

专职人才做本职工作同样要脚踏实地。专职人才要在高处“尽行”,就应从基础认真做起,建立稳固人际、树立可靠信誉。不应过于急切展示个人德才之美。甚至为了获取管理者信任一味顺从,“以不信厚言”对管理者的错误看法。“平其色,营其口,形其容,成其心”(《人间世》),虽成就一时之名,但这种行为是“以水救水,以火救火”,终究不能长久,难以使公众信服,也会使管理者产生顾虑,成为“灾人”,“死于暴人之前”。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各司其职,处于“两行”状态,团队就能健康、稳定发展。

另一方面,人才要有全局意识和开阔心境。

庄子认为管理者作为团队舵手,除了看清团队前进道路、调节好专职人才工作,还应保持平稳心境。管理型人才在管理过程中不应该对专职人才工作有过度介入。“大智闲闲,小智间间”(《齐物论》),庄子认为管理者事必躬亲,会陷溺事务中无法自拔,整日惴惴不安。如果不及时认识、纠正,管理者就会最终沦入“老洫”的“近死之心”,直至“莫使复阳”的地步。管理者应避开繁杂事物,“游乎四海之外”以掌控大局。只有置身事外,“旁日月,挟宇宙”,才能做到不为外界变幻困扰,保持内心空静,“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逍遥游》),这样才能使个人保持良好精神状态,做好本职工作,也才能使整个团队保持良好状态,健康发展。

庄子认为专职人才也要有全局意识。有些专职人才对管理人才极度不信任而自行其道,甚至与团队主流逆向而行。他举“自修其身以下趋附人之民”(《人间世》)的龙逢、比干以及贪念小家私利而“国为虚厉、身为刑戮”(《人间世》)的丛枝、胥敖以及有扈为例,指出专职型人才也应有全局观念。具体做法就是增强团队精神、弱化自我意识,做到“心斋”,时刻调整好自己状态并等待团队需求。同时做到“无门无毒”(《人间世》),在管理者不需求的情况下,不为自己的想法张设门径诱使其索取意见,也不宣扬想法毒染其他人才。

此外,庄子对工作中人才相处的心态也提出了相应要求。

人才为了对社会做出更大贡献,大都走上与相互合作的道路。能相遇的人才通常有限,组成人才团队更不容易。为使自己的才能得到更大程度发挥,专职人才之间为自己争取机会的“相顷轧”行为就此产生,智慧乃至美德的展示都成了斗“知”争“名”的砝码。庄子看到了这种非常态竞争中隐藏的险恶,认为人才不应将工作热情建立在对“名”分的追求上,对人才相处时的心态提出了要求。

首先,管理型人才要对专职人才资源予以应有尊重。物化思想只为更好地看清局势、了解人才并使人才得以合理安置。在用人过程中则不可以人为物“轻用其国”甚至“轻用民死”。这样虽然对人才资源实现了高压控制,表面上出现“不见其过”的“良好”状态,但终究是“暴人之所行”,不仅导致人力资源散失“其如无矣”,即使颜回、孔丘这样的圣贤之才也不敢“往而刑”。

其次,专职人才之间也应相互尊重。不仅不应像斥鷃一样嘲讽不同领域的人才,更不应以在位、“执政”与否判人才高下。庄子借“申徒嘉”口道出,人才是否在位而谋政,很大程度上是受外力影响,“命也”。未得“执政”的有德之人可以做到“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充符》),“执政”者更不必因在位而引以为悦、沾沾自喜。

综上,庄子虽未专意论述人才,但明确提出了自己对人才的看法。这包含了人才的形成、人才的安置以及人才的心态。在他看来,众人各为“恒物”之一化,是相互平等之才。世间众事都如“日夜相代”、循环相接,其发端末尾都不可尽知,更不可人为始终加诸其上。一个人的才知有限,所以贪知无益。他理想的人才,要内“守其宗”而外“和豫”待人,自身契合于日夜相接,同时“与物为春”。自生善时又成人之美,达到“才全”的理想境界。这样,“万物并育而不害,道并行而不悖”⑤,就可以达到“每一人、每一物皆能自由地生长”⑥的和谐境界。

[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宋]朱熹.四书集注[M].长沙:岳麓书社,1985.

[3]戴望.管子校正[M].香港:中华书局,1978.

[4]钟泰.庄子发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6]陆永品.老庄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

注释:

①[宋]朱熹《四书集注》,第一二六页。

②《诸子集成》第五册《管子校正》,第一二五页。

③④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366页。

⑤[宋]朱熹《四书集注》,第六十页。

⑥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367页。

E251

A

1671-864X(2015)12-0012-03

李会康(1992-),男,山西襄汾人,现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先秦汉魏六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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