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瘦鹃的西方“哀情十记”:周氏《心弦》编译考论

2015-12-21 06:29葛文峰,叶小宝
关键词:周瘦鹃心弦

周瘦鹃的西方“哀情十记”:周氏《心弦》编译考论

叶小宝,男,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文学翻译研究。

葛文峰,叶小宝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摘要:周瘦鹃是鸳鸯蝴蝶派的核心作家,以著译哀情小说闻名,世称“哀情巨子”。周氏编译的《心弦》收录西方小说十篇,却鲜有相关论述。经考证,作为“我们的情侣”丛书之一的《心弦》,选择编译的十篇小说均为经典之作,其主题与周瘦鹃的“哀情”文学观密切相关。从《焚兰记》、《赤书记》与《重光记》的译本分析可以发现,周瘦鹃的悲情初恋、惨情叙事与言情模式等人生体验与文学理念融汇到《心弦》的编译之中,透露出译者的“哀情”情怀。对《心弦》编译的考证与论述,既可以补充文学编译史的疏漏,又可以丰富周瘦鹃“著、译、编”的全方位研究。

关键词:周瘦鹃;《心弦》;哀情小说;编译

收稿日期:2014-11-25

基金项目: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翻译与借鉴:周瘦鹃的小说汉译及创作研究”(SK2012B412)

作者简介:葛文峰,男,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翻译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H509

一、引言

周瘦鹃(1895—1968)原名周国贤,江苏苏州人。他是中国现代著名文学家、翻译家、编辑家。周瘦鹃是晚清民国时期鸳鸯蝴蝶派的核心成员,位居该派“五虎上将”之列。在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通俗文学界,周氏著译兼备,又长于文艺报刊及图书的编辑,是集写作、翻译、编辑于一身的多面能手。经历了与周吟萍一段刻骨铭心却无果的爱情之后,周瘦鹃将感伤的恋爱体验融入自身的文学观之中,哀婉的言情小说创作与翻译成为他文学生涯的一条主线,由此得名“哀情巨子”。“他常被赞为‘写情高手’、‘哀情大师’,……其翻译作品主题同样也重视言情题材。”[1]

据香港学者李德超考证,周瘦鹃一生译介西方作品459篇,涉及27个国家,“翻译或合译小说(集)31本,译文多达上千万言,可谓洋洋大观”[2]。但是,在李氏对周瘦鹃翻译出版小说集的统计中,却遗漏了一部最能体现译者编译特色的译著——《心弦》。相比首次结集即受到鲁迅以“教育部”名义嘉奖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1917)而言,《心弦》则更宜堪当“所选亦多佳作,用心颇为恳挚,足为译事之光”[3]309的美誉。在集中,周瘦鹃编译了十篇(部)西方经典婚恋小说,是为“哀情十记”。遗憾的是,《心弦》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史或翻译史著述中鲜觅踪迹,即使偶有提及,又不曾详加论述,没有引起论者的足够重视。

那么,周瘦鹃的《心弦》究竟有何来历,“哀情十记”到底是哪些西方名篇,其翻译有何特色?笔者拟作一次系统的梳理与考证。

二、还原“哀情十记”:

周氏《心弦》成书与底本考辩

大东书局是民国时期著名的老牌民间出版机构,位居当时出版界前列,影响力仅次于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名列第四。周瘦鹃是较早担任大东书局的“台柱”编辑,他主编的《游戏世界》、《紫罗兰》、《紫兰花片》、《半月》等通俗言情杂志均由大东书局出版发行。鉴于周氏编辑杂志的热销,大东书局后将这些期刊中的创作与翻译的经典之作结集发行,冠以“言情小说”、“家庭小说”之名,以便广泛招徕读者。“大东(书局)早期出版物的一大特色即鸳鸯蝴蝶派书刊的编译出版。”[4]133言情作品一向是鸳鸯蝴蝶派的主打题材,拥有广大江浙沪市民阶层读者群体,周瘦鹃可谓功不可没。在商业利润的驱动下,大东书局“急于刊行言情作品,以期占领书刊市场,并提高知名度”[5]58。

事实上,《心弦》是大东书局于1925年出版的言情丛书“我们的情侣”之一,由周瘦鹃总体策划、主编。这套丛书一共四册,均为彩印硬封精装版。第一册为《情词》,选入元明清三代文人如朱彝尊、王士禛的爱情古词;第二册为《恋歌》,收录民国新文学名家如闻一多、胡适等人描写男女爱情的抒情新诗;第三册为《爱丝》,节录各种传闻、古籍、史册中的古今爱情轶事故事;第四册为《心弦》,即周瘦鹃节译、缩译的西洋哀情小说。“我们的情侣”丛书融合了古今中外关涉爱情话题的诗、词、小说、秘史等文体于一炉,是名副其实的言情类“情人轶事集”。

丛书前三册均未注明编辑者,唯独“压轴”之册《心弦》明确标注为“吴门周瘦鹃”,足见周氏的重视与快意。“《心弦》辑入周瘦鹃编译的十篇外国哀情故事,或缩写,或摘编,均采自名著。”[6]98周瘦鹃对此颇为用心,对十篇译作篇名进行精心编译,沿用中国古体小说的“记”名,依次取名为《焚兰记》、《同命记》、《艳蛊记》、《赤书记》、《慰情记》、《沉沙记》、《镜圆记》、《重光记》、《海媒记》与《护花记》,极具中国古典小说气息,兼备《红楼梦》的别名《石头记》的妙趣。每一个故事又分为三四个章目,章目取名或两字,或三字,整齐划一。如《同命记》共四章,第一章“兄与妹”,第二章“爱之晓”,第三章“别离时”,第四章“归来矣”。此外,每一“记”篇首附有周瘦鹃撰写的“弁言”,介绍作者背景,简述故事风格及其文学成就与地位。这些类似“导读”的文字方便了中国读者的阅读与鉴赏。

“哀情十记”译自英国6篇、法国3篇、美国1篇。英美7篇小说为英文作品,对于英文水平极佳的周瘦鹃而言,其翻译工作自是轻而易举。但是,“其他国家名家作品,也只有从英译本转译过来”[3]254。“哀情十记”的具体编译底本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哀情十记”的编译底本

上述十篇中长篇作品均创作于18世纪至19世纪,带有明显的爱情浪漫色彩与道德启蒙寓意。然而,周瘦鹃以翻译西方短篇小说著称,《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自不待言,《情崇》、《瘦鹃短篇小说》(下)、《欧美名家侦探小说大观》(6册)、《福尔摩斯新探案》、《世界名家短篇小说全集》(4册)都是周氏译介的短篇小说经典之作。“因为生性太急,不耐烦翻译一二十万字的长篇巨著,所以专门搜索短小精悍的作品。”[3]253《心弦》中的十篇故事皆译自中长篇,自然含有译者“不耐烦翻译”浩繁篇幅的原因。

《焚兰记》今译《克拉丽莎》,是塞缪尔·理查森(SamuelRichardson)的代表作。这部闻名的悲剧小说讲述了美丽贤淑的富家女孩克拉丽莎在感情婚姻上的不幸经历。该小说展示了“父权至上及暴力拥有女性身体的噩梦,具有戏剧性,却又令人无法释怀”[7]17。《同命记》今译《保尔和维吉妮》,是圣比埃尔(SaintPierre)的代表作,深受卢梭的影响。故事讲述了青梅竹马的男女主人公保尔和维吉妮为追求纯真爱情而双双遇难的悲剧。《保尔和维吉妮》出版之初便引起巨大社会反响,被迅速改编为戏剧,其他仿作层出不穷。《艳蛊记》今译《卡门》, 普罗斯佩·梅里美(ProsperMerimee)成功塑造了吉普赛女性“卡门”的立体形象,经由作曲家乔治·比才(GeorgesBizet)改编,至今在世界各地舞台上演。《赤书记》今译《红字》,在当代中国,这是美国浪漫主义作家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Hawthorne)最为人知的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女主人公海斯妲·白兰为了恋爱自由而坚贞不屈的故事。通过《红字》,“霍桑开创了美国心理分析小说的一个新时代”[8]。《慰情记》今译《康素爱萝》,是法国最伟大的女性小说家乔治·桑(GeorgeSand)的代表作。小说成功塑造了音乐家康素爱萝的曲折爱情故事。《沉沙记》今译《拉美莫尔的新娘》,今天享誉各国的著名歌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正是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镜圆记》今译《马尔特拉瓦斯》,作者布尔沃·利顿(BulwerLytton)是“英国十九世纪著名小说家之一,影响力远远高于同时代的狄更斯、萨克雷等名家”[9]。厄内斯特·迈特瓦(ErnestMaltravers)早在1878年创作的《花柳春话》,成为引入日本的第一部西方现代文学作品。《重光记》今译《简·爱》,是英国小说家夏洛特·勃朗特(CharlotteBrontё)的成名作兼代表作,更是中国当代大众读者耳熟能详的女性“励志小说”。周瘦鹃的《重光记》是《简·爱》在中国的最早译本[10]180。《海媒记》今译《爱我少一点,爱我久一点》,是查尔斯·里德(CharlesReade)为数不多的爱情主题小说。《护花记》叙述了男主角约翰·里德与洛娜·杜恩两位恋人,经历各种磨难,终成眷属的圆满爱情故事。

由此可见,《心弦》所选的十部小说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基本上都是世界文学中的经典之作。

三、“哀情十记”的故事:

周氏《心弦》的编译实践

鸳鸯蝴蝶派小说家陈小蝶曾感慨:“瘦鹃多情人也,平生所为文,言情之作居什九,然多哀艳不可卒读。”[11]73“言情”成为周瘦鹃文学活动的基调,自然贯穿在其文学翻译中。1914年,周瘦鹃与周吟萍迫于家庭压力分离之后,“哀情”成为他文学创作的源泉,也成为影响他译介选择的主因。他承认,“予生而多感,好为哀情小说,笔到泪随,侵入心脾”[3]228。自此,周瘦鹃开始了他翻译西方哀情类别小说的漫长之路。例如,早期的译作有孽情小说《情欤孽欤》(英)、哀情小说《无可奈何花落去》(法)、《这一番花残月缺》(美)、苦情小说《郎心何忍》(未知)、惨情小说《觉悟》(未知)、侠情小说《但为卿故》(未知)等名篇。此类翻译小说鼓舞了当时青年男女在爱情与婚姻问题上反抗封建社会、家庭的斗志,得到了广大市民的认可,具有进步意义。

时至1925年,周瘦鹃的哀情小说著译历经十年磨练,已日臻成熟。《心弦》便可以视为一个阶段性总结,彰显出周瘦鹃哀情小说翻译的特点。笔者从“哀情十记”中择取典型“三记”,分而述之,以管窥《心弦》的“哀情”翻译。

1.《焚兰记》:周瘦鹃悲情初恋的编译投射

《焚兰记》(《克拉丽莎》)以“兰”入题,文中主要人物名字均含有“兰”字:女主人公为“克兰丽瑟”,男主人公为“陆扶兰”,女主人公的姐姐为“爱兰蓓绿”。周瘦鹃对译名如此用心,正透露出他一生为之低首的紫罗兰。

周氏的“紫罗兰情结”仍与他恋人周吟萍有关。周吟萍出身名门,家资富足。女方家长无法接受家世贫微的周瘦鹃,因而强烈反对他们的恋情。而且,周吟萍早有婚约在先,应嫁与另一位富家子弟。周瘦鹃与周吟萍最终各有婚嫁,但这是周瘦鹃始终不能释怀的初恋,周吟萍英文名字“紫罗兰”(Violet)以识思念。例如,周瘦鹃的苏州园邸取名“紫兰小筑”,他主办的杂志有《紫罗兰》、《紫兰花片》、《紫罗兰言情丛刊》,他的文集取名《紫罗兰庵小品》、《紫兰小谱》、《紫兰芽》、《紫罗兰集》及《紫罗兰外集》等,他的笔名更有“紫罗兰主人”。周瘦鹃对紫罗兰的痴迷无以复加,他感叹“这段刻骨伤心的恋史,不知费了我多少笔墨”[11]140。诚然,《焚兰记》也隐含在了这“耗费的笔墨”之中。因为周吟萍恰如克兰丽瑟,她们的情感故事如出一辙。

在原著中,克拉丽莎(克兰丽瑟)成长于一个富裕中产阶级家庭,她的家人贪图钱财,逼迫她嫁给一位富有但低俗的商人。风流倜傥的贵族阿拉贝拉(陆扶兰)假意协助逃脱家庭的束缚,却图谋占有克拉丽莎。遭受奸污后的克拉丽莎在感情道德与社会窘境中无法自拔,最终决定从死亡中得以解脱。周瘦鹃发现克拉丽莎在中国的原型就是周吟萍!遂将其缩略为“初恋”、“偕亡”、“玉碎”、“伏诛”四章,还原了原著故事梗概。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像周瘦鹃这样定位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文人,在著译中尽量避免有悖于男女伦理的情节描写。克拉丽莎被强暴的事件在《焚兰记》中没有直接叙述,只是在若干语句中隐晦地提及,克兰丽瑟在信中写到:

我觉得我自己真不快乐极了!如今,我的名誉不用说,已完全毁坏了,我觉得自己已受了愚弄了。……既铸了大错,就难免彼此归咎了。……(陆扶兰)所犯的罪太大了,任是极慈爱的父母也不得不痛恨哩![12]9-12

婚后的周吟萍同样看重“名节”。直至周瘦鹃结婚、彻底断了“二周”重续前缘可能之后,周吟萍才生育了第一个孩子。译者的悲情初恋与《焚兰记》编译交互映射。《焚兰记》以男女主人公双双殒命结局,将悲情演绎到极致。不同的是,周吟萍作为周瘦鹃永远的紫罗兰“未婚妻”,直到终老。《焚兰记》近乎于译者的一篇自我传记,置于《心弦》“哀情十记”之首,自有周瘦鹃的一番良苦用心。

2.《赤书记》:周瘦鹃惨情叙事的编译再现

“紫罗兰恋情”的悲剧在周瘦鹃心中植下了哀情的种子。创作于1916年的小说《情》开篇介绍道,“两年以还,予(周瘦鹃)尝撰哀情小说三十有九,译哀情小说二十有三”[13]。无论著述还是翻译,周瘦鹃笔下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悲惨哀婉,打破了以往中国传统小说“大团圆”的美好结局,悲剧意识满溢于字里行间。作为尚未完成“现代转型”的鸳鸯蝴蝶派主笔,周瘦鹃的惨情叙事又多植根于古典小说的“才子佳人”模式。在当时的中国,作者、译者、读者的文学意识中的人生观与爱情观仍旧延续着“才子佳人小说的郎才女貌意识,这是中国民众集体无意识的反映”[14]32。《赤书记》(《红字》)的编译便是“才子佳人”的惨情叙事。

尽管《赤书记》只有数千字篇幅,周瘦鹃在对女主人公海丝妲的美貌描写上却不吝笔墨,极力塑造一位“佳人”形象:

这少妇长身玉立,体态十分挺秀。伊有一头漆黑而美丽的头发,光泽可鉴的,简直比阳光还亮。那样一张脸,不但是骨肉匀称、容色丰丽,并且因了那高高的额和深黑的眼睛,更觉得顾盼动人。瞧,伊那种温柔的态度,也很像是个贵妇人。[15]3

译者赋予女主人公优雅的“贵妇人”形象,更是对她被定为“通奸罪”的无情嘲讽以及对她勇于追求感情的肯定。这促进了民国初年的“贵妇人”——大家闺秀的情感解放与启蒙,倡导旧式女子也应大胆寻求幸福感情。

《红字》的伟大之处聚结在最后一章“尾声”,点化了红色字母“A”的崭新象征意义,即爱情、敬佩、天使等。小说批判的是当时愚昧的社会现实与落后宗教观念,当属周瘦鹃小说分类的“社会小说”或“伦理小说”。但是,在惨情叙事的规约下,周瘦鹃省略了“尾声”,以牧师之死作结:

海丝妲仍一半扶着他,把他的头贴在伊的胸口,珠儿亲着他的嘴唇。他便开口说道“海丝妲,别了!”伊低问道“我们可能再会见吗?”他道“……”到此,(他)便发出一种警异的低语声,随着那幽魂滚逐而去。[15]21

海丝妲一家三口的相认竟然出现于牧师的死亡之地,原本家人的“团圆”因死亡而破灭,团聚转瞬即逝。《赤书记》行文便戛然而止,留给读者的是催人泪下的惨情故事。

3.《重光记》:周瘦鹃言情模式的编译改写

小说《简·爱》是作者夏洛特·勃朗特一部带有自传体色彩的作品,讲述了一个英国孤女简·爱历经各种困境,自强不息,不懈地追求人生自由与人格尊严,最终获得美满幸福结局。《简·爱》歌颂人性解放与奋发精神,成为流传各国的畅销之作,完成了在世界文学中的经典化历程。尽管周瘦鹃的《重光记》只有“怪笑声”、“情脉脉”、“疯妇人”、“爱之果”四章,篇幅不及原作的百分之五,但是“周(瘦鹃)译本仍呈现了《简·爱》在中国的最初形象”[16]。

周瘦鹃将《简·爱》这样一部“励志”名著赞为“这算得一部极伟大的言情小说”[17]1。在“言情模式”的标签下,《重光记》具有了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的一贯特征。从小说的名称翻译上,可以管窥周氏的中国言情审美情趣。译者将作者CharlotteBront?译为“嘉绿白朗蝶”,女主角JaneEyre译为“嫣痕伊尔”,小女孩AdèleVarens译为“爱黛儿·樊伦”,这些译名使中国读者即刻联想到美貌的女子;将简·爱学习居住过的地方译为“绿荷学校”、“霜飞邸”、“慕霞邸”这样富有中国气息的地名。虽然鲁迅褒奖《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时也指出周瘦鹃翻译中“命题造语,又系用本国成语,原本固未尝有此,未免不诚”[3],多年后编译《重光记》,译者却对此译法坚守如故,与周瘦鹃刻意以浪漫美妙的“名称”制造言情氛围不无关联。

《重光记》之所以是一篇“言情”小说,是因为周瘦鹃只选取了《简·爱》中关涉爱情的情节。通读之后可以发现,简·爱的寄居学习生活被周瘦鹃完全省略。《重光记》首先设置悬念,突兀地叙述了嫣痕伊尔在霜飞邸诧异于夜晚听到的“笑声很奇怪、很清切,并没有一丝快乐在内”[17]3。继而,嫣痕伊尔与男主角陆吉士产生“情脉脉”的爱情。译者接着将故事译述到嫣痕伊尔得知“疯妇人”是陆吉士合法妻子的事实,因而出走。最后男女主人公在此相见,译者以画外音的形式、以嫣痕伊尔的口吻写到,“读者:我嫁与他了,到如今已嫁了十年。我知道自己完全为了什么事而生活、我在这世界中最爱的是什么”[17]23。原作中关于男女主人公机智的对话交流、玄秘的心理感应等描写都被译者略去。周瘦鹃所摘取的,全部是若干极度贴近大众读者生活的世俗化言情故事片段。名著摘译固然有弊端,但周瘦鹃的《重光记》将仅有的短小的四章内容精心布局,故事情节仍旧跌宕起伏,人物形象鲜明,语言伤感生动。对于读者而言,“《重光记》是出于一种文化猎奇,猎取的是原作作为通俗言情小说的一面”[18]20。

四、结语

综而述之,被学界所忽略的《心弦》系由文学翻译名家周瘦鹃遴选与编译、经由大东书局出版发行的西方爱情经典小说集。同时,它被巧妙地合编在“我们的情侣”丛书之中。在盛行哀婉凄惨阅读潮流的民国初年,周瘦鹃以“哀情巨子”的文化身份与文学视角,将《心弦》中的十个西方爱情故事编译为“哀情十记”,呼应了当时大众读者的阅读诉求。虽然编译过程中多有删减、缩略,但周瘦鹃对这十篇域外小说名著的译介之功不可磨灭。通过择取典型编译案例,加以文本细读之后,可以显见的是,《心弦》译介底本的原著被周瘦鹃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哀情改写。这背后隐含着周瘦鹃早年悲伤欲绝的恋情失败体验,由此而产生的悲情、苦情等哀情叙事与言说模式也可以在《心弦》的“哀情十记”中寻觅到鲜明的痕迹。因此,无论对于周瘦鹃哀情文学翻译,还是哀情文学创作而言,《心弦》一书都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周瘦鹃晚年戏称:“朋友们往往称我为小说界的林黛玉,我也直受不辞。”[19]92-93《心弦》中的西方“哀情十记”凝结着他“林黛玉式”的哀情文学品格。笔者对《心弦》成书及译介选材的考证,可以补充文学编译史的缺漏;对《焚兰记》、《赤书记》与《重光记》的具体案例考察,呈现出“哀情十记”中典型小说编译在中国历史语境中的变异形态,凸显译者人生际遇及文学观念对小说编译的操纵。这对周瘦鹃文学活动研究向纵深方向开展,具有积极的启示意义与借鉴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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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政,张卫晴.文虽左右、旨不违中:蠡勺居士翻译中的宗教改写探析[J].中国翻译,2010(2):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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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周瘦鹃.赤书记[M]//周瘦鹃.心弦.上海:大东书局,1925.

[16]李今.周瘦鹃对《简·爱》的言情化改写及其言情观[J].文学评论,2013(1):6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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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徐菊.经典的嬗变:《简·爱》在中国的接受史研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19]周瘦鹃.拈花集[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3.

(责任编辑:张燕)

ZhouShoujuan’s“TenSentimentalStories”fromtheWest:

AProbeintotheEditionandTranslationofHeartstrings

GEWenfeng,YEXiaobao

(SchoolofForeignStudies,HuaibeiNormalUniversity,Huaibei235000,Anhui)

Abstract:Zhou Shoujuan is one of the leading writers of the “Mandarin Duck and Butterfly School” and famous for his sentimental novels, well known as “Sentimental Giant”. His Heartstrings, including ten western novels, has not been extensively discussed yet. According to our research, Heartstrings, one of the series of “Our Lovers”, has chosen the classical writings with their themes closely related to Zhou’s “Sentimental” literary views. From the analysis of the translated Clarissa Harlowe, The Scarlet Letter and Jane Eyre,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Zhou’s life experience and literary views, such as miserable first love, deplorable narration and romantic model, have been totally merged into Heartstrings. This paper can not only supplement the oversight in literary history, but also enrich the all-around study of Zhou’s creation, translation and edition.

Keywords:ZhouShoujuan; Heartstrings;sentimentalnovels;editionandtranslation

Abstract:Zhou Shoujuan is one of the leading writers of the “Mandarin Duck and Butterfly School” and famous for his sentimental novels, well known as “Sentimental Giant”. His Heartstrings, including ten western novels, has not been extensively discussed yet. According to our research, Heartstrings, one of the series of “Our Lovers”, has chosen the classical writings with their themes closely related to Zhou’s “Sentimental” literary views. From the analysis of the translated Clarissa Harlowe, The Scarlet Letter and Jane Eyre,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Zhou’s life experience and literary views, such as miserable first love, deplorable narration and romantic model, have been totally merged into Heartstrings. This paper can not only supplement the oversight in literary history, but also enrich the all-around study of Zhou’s creation, translation and edition.

Keywords:ZhouShoujuan; Heartstrings;sentimentalnovels;editionandtransl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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