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灯》在清初楚辞研究中的独特性

2015-12-24 02:53刘文斌
文教资料 2015年23期
关键词:王夫之楚辞屈原

刘文斌

(宁夏六盘山高级中学,宁夏 银川 750002)

《楚辞灯》在清初楚辞研究中的独特性

刘文斌

(宁夏六盘山高级中学,宁夏 银川 750002)

明末清初的楚辞研究表现出一种大胆超越,求新求变的追求。这一时期的楚辞研究不仅著作数量多,而且出现了许多创新,无论是楚辞注释方式,还是在楚辞义理的阐发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林云铭既不像王夫之等人一样醉心于恢复明朝统治,又不像李光地、方苞等理学家致力于性理之学的宣讲。这些使得《楚辞灯》在清初的楚辞研究中显得较为独特,从某种程度上说,具有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

《楚辞灯》 楚辞研究 独特性

楚辞由于其产生的社会背景的特殊性,作者屈原的遭遇,楚辞中寄托作者情感等方面的原因,很容易引起失意文人的共鸣,特别是在国家危亡之际,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关注。昏君闭目塞听,奸佞压制忠贤。清醒的志士仁人,出于对社会现实的清醒认识,总是不能放下肩上的社会责任,他们正道直言,不惧危难,同当权奸佞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但在现实政治中,他们往往只能失败,甚至会遭到迫害,有着类似于屈原的不平遭遇。强烈的出世之心,刚直的行事秉性,至死不渝的忠正之心,不同于流俗的处世方式,这些本应是人臣所必备的素质却成了他们招祸的原因。在郁闷难解时,屈原和楚辞很自然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中,在研究的过程中不断地论证阐发,借屈子不遇之酒杯,浇自己失志之块垒。

在明末清初学术思潮的大背景下,明末清初的楚辞研究表现出一种大胆超越,求新求变的追求。朱注不再是他们尊奉的标准,敢于怀疑,敢于否定,敢于提出新见。这一时期的楚辞研究不仅著作数量多,而且出现了许多创新,无论是楚辞注释方式,还是在楚辞义理的阐发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大大地推动了楚辞研究的发展。

从楚辞研究中寄托作者情感的角度来说,在不同的阶段各有特点,如果说明朝灭亡前士人寄托的是对国家命运的担忧,报国无门的苦闷,对皇帝闭目塞听,奸臣当道弄权的愤慨和批判的话,那么明朝灭亡后明遗民的楚辞研究中寄托的则是无国可报的痛苦,以及在愤慨后的无奈和冷静思考。到了清康熙后期,政治逐渐安定,民心也慢慢平稳了。士人对现实的认识更加清醒,不再醉心于恢复明朝,而是转而在现实政治中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这时在楚辞研究中体现出来的则是对个人不遇的愤懑,对明君贤臣的渴望和对现实社会的思考。明末的楚辞研究中作者的寄托显得大胆热烈,有个人不遇的愤懑,有对家国命运的深沉担忧,有对昏君佞臣的强烈批判,以黄文焕《楚辞听直》为代表。清军入关,山河易色,异族主政,但南明政权依然存在,各地的反清浪潮不断,明清之间的斗争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权之争,更是民族之争、文化之争。明朝遗老们对明政权的覆亡耿耿于怀,他们以各种方式表达对明朝的缅怀,甚至直接参与了反抗清政府的武装斗争,在壮志难酬时,退而结庐,披发行吟,重读屈原,批注楚辞,总结明朝覆灭的教训,寄托渺茫的复国追求,表达深沉的民族之情、故国之思,以王夫之《楚辞通释》为代表和钱澄之《屈诂》为代表。清政府为了巩固政权,大力征讨,随着反清力量在镇压中慢慢消亡,清政府开始增加了在思想领域内的力量,各种政策并行,文字狱大兴,广大士人在高压政策中噤若寒蝉,不敢稍露锋芒,清政权还有效地利用怀柔政策,推崇汉民族的性理之学,提倡经学,实行八股科举,思想界开始慢慢地复归于平稳,表现在楚辞研究中,已经没有了明代末年和清初的那种激昂不平家国民族的寄托,对楚辞的注释也成了个人不遇之情的倾诉,带着淡淡的历史兴亡的思考。这可以以林云铭《楚辞灯》为代表。

作为在清初产生的一部楚辞研究著作,和清初的其他较有代表性的楚辞研究著作相比,《楚辞灯》表现出许多独特性。这里我们单从楚辞注解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情感特征分析其独特性。清初产生的楚辞研究著作较多,在对屈原和楚辞思想的阐发上,总体表现为两种趋势。其一以王夫之《楚辞通释》和钱澄之《屈诂》为代表,寄托着强烈的家国之恨和故国之思;其二以李光地的《离骚经九歌解义》和方苞的《离骚正义》为代表,致力于宣扬性理之学,维护清朝统治。林云铭《楚辞灯》产生的时间晚于《楚辞通释》和《屈诂》,而约略早于《离骚经九歌解义》和《离骚正义》,其中表现出来的思想倾向则有明显不同。

作为明朝遗民,王夫之和钱澄之都曾参与了致力于恢复明朝的斗争。清军入关后,王夫之在衡山组织义军抗清,失败后,辗转来到桂林,投奔南明政权,桂林陷落后,为了躲避清朝的搜捕,他又辗转来到郴州、永州等地,改名换姓,隐居深山,以授徒为生。他说:“忠贞之士,处无可如何之世,置心淡定,以隐伏自处。而一念忽从中起,思古悲今,孤愤不能自已。”①《楚辞通释》正是他的这种孤愤之情的表达形式之一。《国朝先正事略》(卷二十七)中说王夫之是“知事不可为,乃退而著书”。在著述中表达的是他生死不忘的“故国之戚”。王夫之的经历酷似屈原,他们都曾致力于挽救国家危亡的斗争,他们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晚年都窜伏深山,抑郁难申。在情感上就有了相通之处,王夫之也慨然以屈原的异代知己、千古同调自命,《楚辞通释·序例》中说:“时地相疑,孤心尚相仿佛。”《九昭·序》中说:“有明王夫之,生于屈子乡,而遘闵戢志,有过于屈者。”他在对楚辞的注解中,竭力强调屈原的忠君思想,委婉地寄托自己的故国情怀。《九昭·荡愤》题下注曰:

楚之誓不两立者,秦也。百相欺、百相夺者,秦也。怀王客死,不共戴天者,秦也。屈子初合齐以图秦,为张仪、靳尚所阻,愤不得申。放窜之余,念大仇之未复,夙志之不舒。西望秦关,与争一旦之命,岂须臾忘哉!

这也是王夫之的真实感受,对于王夫之来说,国破家亡,异族当政,这种深仇大恨又岂能有片刻的遗忘。在文中的注解中说:“秦人积怨于天下,如秋霖之害良稼,诛其君,吊其民,息天下之祸,如涤阴翳而睹青天,讫于西极而后已。”秦兴楚亡,已经是千余年前的事实,在这里王夫之只能是徒发感慨,但其愤然之情依然清晰可见。很明显是作者反抗清廷,吊民伐罪,死而后已理想的一种寄托。清初阶段,各地的反清斗争不断,为了迅速扫清这些反抗力量,巩固政权,清廷奉行的是暴力征讨的政策。在清朝铁骑面前,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天问》“天降夷羿,革孽夏民”一段后,王夫之说:“盖天道必亡,虐民纵欲,虽有强力,不足凭也。”清军入关,夷狄主政,推行强力政策,荼毒百姓,这情形是何等相似。王夫之的注解中很明显地寄托着对清朝统治者凭借暴力,荼毒人民罪行的谴责。钱澄之是王夫之的友人,他和王夫之一样,是由明入清的前朝遗老,清军南下后,他来到福建,在福王政权中任职,福王政权覆灭后,他辗转来到了桂林,任职永历朝。桂林失陷以后,他隐居避世,削发为僧,后回归故里,结庐于先人墓旁,著述终老。他的《屈诂》同样是“寄其幽忧”②的作品。钱澄之的注骚态度更加严肃,他反对在注释中强事穿凿,借题发挥,钱氏在《庄屈合诂·自序》中说:“吾于庄不欲高谈玄远以更增其谬悠,于屈不敢强事穿凿以屈求其悲愤。”和《楚辞通释》相比较,他的《屈诂》中表现的个人寄托不是那样明显,但楚辞仍然是他抒发自己悲愤的媒介。以《楚辞通释》和《屈诂》为代表的一派,作者多是由明入清,对明朝故国有着深厚情感的遗老,他们在注释过程中主要抒发国破家亡的忧思愤懑,寄托无尽的故国之思。

另一派则以李光地的《离骚经九歌解义》和方苞的《离骚正义》为代表。随着清军的大力征讨,各地的反清势力逐渐消亡,仅剩的反清力量慢慢转入地下,经济慢慢恢复,百姓也慢慢地习惯于清朝统治,民心渐趋稳定,清政权也逐渐稳固。清统治者一直大力倡导理学和经学,用理学维护封建统治的基本秩序,宣扬忠孝节义,用汉民族的统治理念维护清政权;用经学调和理学空疏说教的不实学风。李光地的《离骚经九歌解义》和方苞的《离骚正义》就是顺应这种发展趋势而出现的。李光地“谈经讲学,一以朱子为宗”,“非程朱不敢言”。他在解释楚辞时,重视发挥朱熹的观点,朱熹说屈原是“驰骋于变风变雅之末途”。李光地承继了朱熹的观点,说屈原是“邂逅不晨,音非和正”。朱熹的观点成了他注骚的最高标准。方苞也笃信程朱理学,曾以“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欧韩之间”自勉。方苞把屈原的思想归本于忠孝,甚至连屈原怨君的一面都淡化了。总体上说,这一派注释楚辞时注意疏通在作品大义,在阐释过程中致力于宣讲忠孝礼义,提倡廉洁清白的节操,推崇儒家的性理之学,在客观上是有利于维护清朝的统治的,但对于楚辞本身的发展,却并没有作出多少有价值的贡献。

林云铭《楚辞灯》产生的时间晚于《楚辞通释》和《屈诂》,而又稍微早于《离骚经九歌解义》和《离骚正义》。王夫之生于1619年,大林云铭九岁,钱澄之生于1612年,比林云铭大十六岁。在王夫之和钱澄之的楚辞注解中,我们能明确地感受到作者对故国的深情眷恋。林云铭生于崇祯元年,由明入清时,云铭已经十七岁了,他也经历了朝代更迭的那段历史。少时的林云铭生活艰难,作为下层百姓,对战争给百姓造成的深重苦难应该有着更加深刻的切身体会,然而,我们从《楚辞灯》中却读不出林氏对明朝故国的眷恋和对新朝的痛恨。近代孙静庵所编的《明遗民录》中没有将林云铭收录进去是有道理的。从《挹奎楼选稿》中的某些文字,我们可以看出,林云铭对现实政治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并没有像王夫之等人那样眷恋亡明、醉心于恢复故国的统治,更多的则是对社会现实的关心,是在现实政治中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同时带着淡淡的历史兴亡的思考。康熙十二年,在由朝廷削藩所引起的三藩之乱中(驻云南的吴三桂、驻广东的尚可喜、驻福建的耿精忠),吴三桂在云南起兵,打出了“兴明讨虏”的旗号,靖南王耿靖忠在福建起兵响应。此年,在耿靖忠之乱中,林云铭遭遇无端之祸,身陷囹圄,他多年所著书稿尽毁于烽火之中,“遭闽变,田庐一空,身陷囹圄”。由其境况可以想见,这些叛乱之人在林云铭的眼中为“逆贼”,清廷的军队则为“王师”③,南宋陆游《示儿》诗云:“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充满着对收复沦丧于异族之手的故土山河的强烈希冀,林云铭口中的“王师”则是对清朝朝廷和军队的热情召唤。易重廉《中国楚辞学史》中说:

康熙之后,社会终究还是渐趋安定了,统治阶级对知识分子也不是一味地镇压了,有时候,他们还笑吟吟地和知识分子沟通思想,宣扬什么忠孝节义。这样,知识分子的思想自然要发生一些变化。林云铭《楚辞灯》,是表现这种思想变化之后的楚辞专著。

我们大略可以看出,林云铭对社会现实的认识更清楚,他由明入清,仕于新朝,做过几年小官,由于成长经历,自幼接受的教育等方面的原因,他关注的更多的是下层百姓的苦难生活,关注的是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巨大苦难。他既不像王夫之等人一样醉心于恢复明朝统治,又不像李光地、方苞等理学家致力于性理之学的宣讲。这些使得《楚辞灯》在清初的楚辞研究中显得较为独特,从某种程度上说,具有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

注释:

①王夫之《楚辞通释》卷一,中华书局,1959.

②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7:1766.

③林云铭《吴山彀音·自序》,见《挹奎楼选稿》卷三,清康熙三十五年陈一夔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别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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