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与转型——理论与中国经验证据

2015-12-25 02:03汤向俊刘瑞明马光辉
南开经济研究 2015年5期
关键词:晋升腐败变量

汤向俊 刘瑞明 马光辉

一、引 言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被誉为增长史上的“奇迹”。一个颇为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是,快速的经济增长和腐败居然可以同时成为中国经济转型的两个特征。根据国际权威机构“透明国际”发布的2014 年世界各国腐败感知指数(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在100 分制下,中国的得分仅为36 分(腐败感知指数得分越高,代表当地的透明度越高)①在“透明国际”发布的2014 年纳入统计的174 个国家中排名第100 位。。腐败经常被看作是制度质量处于低水平的重要表现。理论上讲,在如此状况下,中国是不可能取得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经济奇迹的,但是腐败和快速的经济增长确确实实成为了中国转型时期的两个特征,这种相互冲突的现象构成了一个奇妙的“中国之谜”。我们应当如何解释这一谜题?

在中国的经济转型过程中,有两个重要的特征性事实值得关注:第一,中国的经济增长依赖于高投资增长模式。中国的资本形成率较高,相应地,资本要素积累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也较高(王小鲁、樊纲和刘鹏,2009)。第二,中国的官员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周黎安,2004、2007;张军等,2007;王贤彬等,2010;皮建才,2012;等),推动了中国的经济增长。投资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的一个好处是,对于官员而言,其不仅可以享受由此而带来的经济增长和潜在的晋升收益,而且,在转型时期法律法规不健全的情况下,相比于消费性的项目,官员可以通过许多途径从投资性项目中获取大量腐败收益。一个可能的后果是,当官员为了获取更多的晋升收益和腐败收益时,其更偏好于投资性项目,从而腐败成为高投资增长模式的重要推手。不过,十八大以来的反腐败为经济增长方式转型提供了新的契机。十八大以来,中央查办的副部级以上高官近70 名①据中纪委监察部网站。,根据已侦办的案件来看,绝大部分集中于土地、矿产开发、项目审批和交通基础设施投资等领域,在每一个腐败官员背后,都有相当数量的长期形成的政商利益链。我们要问的是:反腐败对于高投资增长模式产生何种影响,是否会促进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型?

本文通过分析中国腐败与资本形成之间的内在关系,厘清反腐败促进经济增长方式转型的内在机制。本文在区分了县处级以上领导腐败和普通公务人员腐败后,利用1988—2010 年间省级面板数据发现,县处级以上领导腐败对于资本形成率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一结论在经过多项稳健性检验后依然成立。这一结论表明,在为腐败而投资的动机下,强烈的投资偏好使得中国的经济具备了重要的动力,但也正因为如此,地方官员只是追求单纯的粗放式的资本积累和投资驱动,这一方面导致经济增长方式难以转型,另一方面,地方官员没有改善生产率的激励,这两个特征构成了当前中国经济转型的难题。因此,本文的发现意味着,表面上看,腐败与现有的高投资增长模式联系在一起,在一定程度有利于增长,但实际上,其构成了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和生产率提高的重要障碍。这也意味着,加大反腐败力度,斩断权力与市场之间的不正当利益媾和,加大审批制度改革,发挥法治作用,将促进增长方式向有利于生产效率提升的方向转变。

相比于既有文献,本文的贡献集中于以下两个方面:(1)本文通过挖掘地方官员为腐败而投资的动机,从理论上解释了中国腐败与增长的谜题,间接回答了反腐对于增长方式转型的意义,并首次区分了县处级以上领导与普通官员腐败行为对高投资增长模式的不同含义,这一研究丰富了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官员行为的相关文献,为解释中国高速增长提供了新的视角;(2)本文利用1988—2010 年的省级面板数据对上述理论进行了详细的验证,在经过多项稳健性检验后发现,官员腐败的确构成了现有增长模式的重要动力,但我们同时指出,官员腐败也是目前中国增长方式转型的重大障碍,通过加大反腐力度,必将在未来几年为中国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带来明显收益。

二、文献述评

在现有的文献当中,腐败往往被看作是一种政府官员以公共权力谋取私利的过程。就腐败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而言,既有文献中有两类截然不同的观点:一部分文献将腐败看作为经济的润滑剂,认为腐败能够在僵化的经济体制下提高运行效率,从而促进经济增长(Leff,1964)。这尤其表现在转型国家,转型国家特征之一是司法体系不健全,产权保护的功能向官员转移,而腐败可以通过纠正资源的无效率配置来促进效率的提升,因而官员腐败在转型国家具有润滑剂功能(李捷瑜和黄宇丰,2010)。不过也有部分学者认为,由于腐败的不确定性和隐蔽性,腐败合同难以获得法律的支持,并不能够实现社会最优,同时,该行为将进一步鼓励官员的设租和官僚主义(Shleifer 和Vishhny,1993),因而腐败应被看作为经济增长的砂石。从理论上讲,腐败既有可能是润滑剂,也有可能是砂石,这依赖于在经济增长过程中,腐败是否有利于生产要素的积累与产权保护。

基于理论研究的分歧,许多学者采用实证数据研究了腐败与增长之间的关系。Mauro(1995)采用Business International 调查的1980—1982 年间70 个国家的腐败指数,检验了腐败指数和增长的关系,确认腐败对增长有较弱的负面影响。在此基础上,Svensson(2005)检验了1982—2000 年间腐败同增长的关系,结果显示腐败对增长产生负面影响,但并不显著。腐败对投资和增长的负面影响仅限于发展中国家的小国,对东亚地区的大国反而产生正面作用(Wedeman,2002;Rock 和 Bonnett,2004),作者将此归结为大国具有较大的国内市场和人力资源,然而这一解释并不令人信服。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东亚国家过去都或多或少地执行了高度集权的经济体制,腐败作为一种润滑剂,可能会对原来扭曲的经济制度进行一定程度的校正。不过,在跨国研究中,由于各国政治、法律和文化等方面的异质性,以及数据的不可比性,研究结果往往是不稳健的。鉴于这一问题,学界逐渐将目光放在了一国内部。

鉴于中国存在的腐败现象,学界也采用国内的数据分析了腐败、投资、增长之间的关系。陈刚、李树和尹希果(2008)的研究表明,腐败对经济增长产生了负面影响,不过有利于经济效率的改善。此外,杨灿明和赵福军(2004)、高远(2010)以及陈屹立和邵同尧(2012)的研究表明,腐败对公共投资、外商直接投资和私人投资都产生不利影响。这些研究对理解我国腐败与增长关系颇具启示,但其难以解释的是,如果其对经济增长的各个方面均产生不利影响,为什么中国可以在产生腐败的同时获得高速的经济增长呢?其间一定隐藏着一些因素尚未被探明。事实上,这些研究并未注意到,中国转型时期,腐败有可能推动地方官员进行投资,使得中国的投资率长期居高不下,以至于形成了高投资增长模式。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了官员行为在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扮演的关键角色,做了一系列的理论和实证研究。周黎安(2004、2007)深入考察了官员晋升激励与我国经济增长模式之间的关系,将官员晋升激励看作为中国经济奇迹的重要根源,经济增长过程中形成的问题也与该机制相联系。徐现祥、王贤彬和舒元(2007)及张军和高远(2007)考察了地方官员省际交流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毫无疑问,官员晋升构成了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不过,Opper 和 Brehm(2007)的研究也提供了不同的证据,他们的研究表明,政治网络而非经济表现影响了官员的晋升。此外,陶然等(2010)也对经济增长是官员晋升的主要指标提出了质疑。晋升激励能够起作用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地方官员有晋升的希望,但是一方面中国官僚体系中可供晋升的位置是有限的,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有晋升的希望,另一方面,即使获得晋升,也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够以民众的福利作为自己的追求。更多的时候,官员考虑的是自我的利益。那么,什么使得官员具有如此强劲的动力推动经济增长呢?其背后的机理和原因需要进一步探讨。本文指出,官员通过扩大投资的方式,可以同时实现追求晋升和获取腐败收益,这在一定意义上促进了粗放式的投资增长,形成了中国的高投资增长模式。

一个值得进一步关注的问题是,在现实中,普通公务人员职务犯罪和官员职务犯罪对投资和增长的影响机制是不同的。在中国,这种差别集中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第一,县处级以上领导与普通公职人员在激励制度设计上存在差异,这不仅表现在县处级以上领导由上级组织部门任命,普通公职人员由人事部门主管,而且在晋升激励方式和效果上也存在显著差异。第二,县处级以上领导由于具有广泛的决策权,能够直接影响本地经济增长,这是满足晋升激励的前提;相反,普通公职人员主要担负政策的执行,负责范围有限,考核标准更适于专业衡量,难以满足晋升激励的条件。因此,县处级以上领导和普通公职人员在腐败行为选择和方式也将产生差异,县处级以上领导更易受晋升激励约束,在腐败行为选择上倾向于有利于投资和增长的腐败方式①张五常(2009)基于对中国经济制度长期观察,提出中国的经济权力主要掌握在县手里,理由是决定使用土地的权力落在县之手。在中国不同地区层面是垂直或上下串连,同层不连,这是同层地区互相竞争的一个主要原因,而由于县的经济权力最大,这一层的竞争最激烈,不同区域之间竞争具有抑制腐败的功效。。高投资不仅能够降低腐败被发现的概率,也有利于本地增长,从而提升了官员晋升概率。结果,官员对晋升的追求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腐败对增长的负面效应(Xu,2011)。基于此,本文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区分了普通职务犯罪和县处级以上领导职务犯罪对我国经济增长方式的不同影响机制。

三、变量定义和数据描述

(一)变量选取和数据说明

根据前述理论分析,我们主要关注普通公务人员与县处级以上领导职务犯罪对投资与增长的不同影响。由于中国高投资增长模式还受到其他变量影响,我们将这些变量作为控制变量引入。

1. 被解释变量。资本形成率(Capit):该指标度量各地区不同年份资本形成占GDP 的比重,计算方法为“地区资本形成/地区GDP”。虽然基础设施投资受官员影响更为直接,不过,一个可观测的事实是,各地“招商引资”行为也充分体现了官员在私人投资、外商直接投资中扮演的关键角色。因此,本文采用资本形成占GDP 比重作为被解释变量,能够更好地体现官员行为对于高投资增长模式的影响。

2. 核心解释变量。腐败程度,现有的关于腐败程度的度量主要采用两种方法:一是主观评价法①如:Control of Corruption Index,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International Country Risk Guide′s Corruption Indicator 等。,该方法多用于跨国问题研究(Mauro,1995;Svensson,2005;Rock 和Bonnett,2004);二是腐败案件立案数。由于各国政治、经济、法律制度的异质性,在单个国家腐败问题研究中,往往采用腐败案件立案数反映腐败程度(Fisman 和 Gatti,2002)。因为腐败的隐蔽性,腐败实际发生数难以准确度量,采用腐败案件立案数研究方法,事实上假定每年的反腐败程度基本一致,腐败案件占腐败实际发生数保持稳定。该条件虽然比较苛刻,但不失为次优选择。

在对中国腐败问题的研究中,张军、高远、傅勇和张弘(2007)将腐败案件立案数看作为反腐败力度,主要理由在于立案数表征了地方政府对腐败的治理力度。中国作为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每个省的纪委直接向中纪委负责,并无证据表明中央在各省间反腐力度上存在显著差异,那么可将腐败案件立案数作为度量中国分省腐败程度的指标(吴一平,2008;陈刚、李树和尹希果,2008)。因此,在每个省反腐败力度相同的前提下,人均腐败案件数量多寡将反映该省腐败程度的高低。

我们的理论分析已表明,普通公务人员和县处级以上领导腐败对投资产生不同的影响。鉴于此,我们利用每百万人口普通公务人员职务犯罪件数(Jobcor)和每千万人口县处级以上领导立案数(Councor)分别度量腐败程度。腐败程度数据来源于《中国检察年鉴》中分省《人民检察院年度工作报告》,由于1992 年、1997 年、2002 年、2007 年大部分省份未和往常一样报告年度数据,仅报告五年加总数,经计算后,误差较大。因此,本文对未报告当年数据的省份采用前后两年均值代替,另对部分年份缺失值也采用均值处理。

3. 控制变量。人均GDP 的一次项和二次项:现有研究已表明,在一国现代化过程中,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发展,投资率将呈现倒U 型特征(汤向俊和任保平,2010)。因此,我们通过引入人均GDP 的平方项来刻画这一特征。工业化程度(Nof):一国经济的增长表现为工业化进程的加快,在工业化过程中必然伴随着资本深化的进程(Kaldor,1961;李扬和殷剑峰,2005)。我们用“非农业产业产值/地区国内生产总值”得到相关指标。开放程度(Open):现代经济是开放型经济,尤其在我国本世纪初加入WTO 以后,外部需求对中国经济产生显著影响,我们在分析中引入“出口总值/地区GDP 总值”比重,度量对投资率的影响。儿童抚养比(Child):一个儿童抚养比较高的地区,将产生较高的投资需求。我们用“各地区1~14 岁人口占该地区15~64 岁人口的比率”衡量。党代会虚拟变量(Parcon):为控制党代会召开前后,官员换届引致的政治周期,我们构建 P arconit-1、P a rconit、P a rconit+1三个党代会虚拟变量。如果党代会在未来一年召开,P a rconit-1= 1,否则为0;如果党代会在当年召开,P ar conit= 1,否则为0;如果党代会在去年召开,P a rconit+1= 1,否则为0。分税制虚拟变量(Tax):分税制之后,财权逐渐向中央集中,事权向地方转移。我们需要识别分税制对省级区域的资本形成产生的影响,为此,构建分税制虚拟变量,1994 年之后为1,否则为0。

(二)模型设定和数据描述

基于前文分析,我们对模型设定如下,其中i 和t 分别代表地区和年份:

其中,C a pitit代表被解释变量,代表当年资本形成率,下标i 和t(t=1988,…,2010)分别代表第i 个省份和第t 年。C o rit-1代表腐败程度,在本文中包含两个指标,所以将腐败程度度量指标交替置入模型。选择滞后一年的腐败程度,分析对当期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原因在于腐败案件立案于当期,不过腐败事实多发生于前期,同时,也有助于减少内生性。αi表示采用固定效应模型时,各地区有一个不随时间变化的效应,X是一系列控制变量,μ 是残差项。为确定选择固定效应(FE)模型还是随机效应模型,我们采用Hausman 检验进行分析。

为处理在分析中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我们采用Blundell 和Bond(1998)提出的系统广义矩方法(SYS-GMM)。系统广义矩估计量结合了差分方程和水平方程,还增加了一组滞后的差分变量作为水平方程相应变量的工具变量,是目前克服内生性的较为有效方法。此外,系统广义矩估计的有效性还有赖于工具变量选取的有效性及残差的差分项不存在高阶序列相关的假定。因此,我们采用SYS-GMM 方法进行检验,同时对残差的差分项是否存在高阶相关和工具变量的有效性进行检验。

本文的数据涵盖了中国29 个省份①西藏数据缺失严重,我们将其剔除;将重庆数据并入四川进行分析。1988—2010 年间面板数据。各地区1988—2004 年间资本形成率、非农产业比率、出口比率、人均GDP 等数据来源于《新中国五十五年统计资料汇编》,2004—2010 年间数据来源于相应年份《中国统计年鉴》;各地区实际人均GDP,采用各地区1978 年为100 的商品零售价格指数折算,部分地区商品零售价格指数存在缺失,对于缺失数据采用全国商品零售价格指数替代。各变量统计描述见表1。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四、计量检验结果

(一)基本回归结果

在表2 回归结果(1)和(2)中,我们衡量了普通公务人员腐败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进而分析如何影响经济增长。结果表明普通公务人员腐败对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在控制了不同变量,尤其控制年份虚拟变量后在10%,,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负。回归结果(5)衡量的普通公职人员腐败对资本形成率的影响为正,但不显著。不过表2 回归结果(3)、(4)、(6)显示,县处级以上领导腐败对资本形成率影响在5%,,的置信水平下显著为正。

县处级以上领导与普通公务人员腐败行为对资本形成率的不同影响,与本文的理论分析相一致。说明在我国正式制度不健全的背景下,官员具有替代司法的产权保护功能。同时,在官员晋升激励约束下,形成了激烈的地区竞争,进一步强化了官员对各类投资行为主体给予强有力的保护,为降低腐败被发现风险,官员也倾向于扩大投资,弱化了腐败的不利影响,这与Xu(2011)的分析相一致。一个可观察的事实是,在现有的高投资增长模式下,地方政府往往通过领导挂帅、分工负责的方式进行“招商引资”,推进项目建设,在正式契约执行力较低的背景下,项目主体往往通过与官员之间非正式契约寻求产权保护,极易形成腐败。例如,据已公布的案情,腐败官员背后往往存在若干稳定的利益合谋对象①例如:原南京市市长季建业与徐东明;原昆明市委书记仇和与中豪集团刘卫高;原铁道部长刘志军与丁书苗;原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与同泰公司史振华等。,所在地区或行业也往往成为高投资增长模式的典型代表。当前,不断加大的反腐败力度有望打破政商合谋的利益链,弱化腐败的产权保护功能,短期内不利于投资增长。为保持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亟需深化改革,促进产权保护功能由“官员”向“法治”转移。通过正式制度的产权保护功能,重塑政商关系,这样既促进了增长方式转型,也维护了社会稳定。

表2 回归结果(1)、(2)、(3)、(4)、(5)表明,人均GDP 一次项系数为正、二次项系数为负,人均GDP 一次项和二次项系数均显著,该结果反映我国资本形成率呈现倒U型规律。表2 中(1)、(2)、(3)、(4)、(5)、(6)的回归结果表明,非农产业发展显著提高了资本形成率水平,这也符合我国经济现代化的特征。在工业化过程中,现代工业部门资本密集度显著高于农业部门,需要更高的资本积累,为现代经济发展提供支撑。随着中国经济由制造业和建筑业为主向现代服务业转变,资本形成率将趋于下降。

表2 固定效应及随机效应回归结果

表2 的回归结果(5)、(6)表明,反映人口结构的儿童抚养比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这与Higgins 和Williamson(1997)对东南亚国家的分析相一致,儿童抚养比上升将产生旺盛的投资需求,吸引资本流入,促进经济增长。回归结果(2)、(3)表明,分税制虚拟变量对于资本形成的影响为负,但不显著,说明分税制并未引起资本形成率的显著变化。表2 的回归结果表明,出口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显著为负,这与中国出口产品结构相当长的时间内以劳动密集型为主相一致。

由表2,党代会召开前后虚拟变量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并不一致。回归结果(1)、(2)、(5)表明,党代会召开前一年、当年、后一年虚拟变量对于资本形成率影响不显著。虽然回归结果(6)表明,党代会召开前一年、当年、后一年虚拟变量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为负且显著,不过,回归结果(5)表明在控制了人均GDP 的一次项、二次项后,党代会前后虚拟变量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并不显著。因此,党代会前后资本形成率并不存在显著差异,资本形成率并不存在明显的政治周期。

(二)腐败对于资本形成率的滞后效应

为识别腐败对于资本形成率的滞后影响,我们在当期腐败程度的基础上,引入滞后1 期及滞后2 期变量,回归结果见表3。回归结果(1)、(2)、(5)表明,在引入普通公务人员腐败滞后1 期及滞后2 期后,普通公务人员腐败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皆不显著。同时,(3)、(4)、(6)的回归结果表明,县处级以上领导腐败的滞后1 期、滞后2 期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也不显著。因此,腐败有利于资本形成进而促进增长的机制在短期内存在,不存在长期效应。这进一步表明,县处级以上领导腐败虽能在短期内发挥产权保护功能,促进增长,但由于该机制的隐蔽性,对资源的有效配置可能存在不利影响,长期内并不利于经济增长,也阻碍了增长方式转型。

(三)稳健性检验

腐败影响资本形成率,不过资本形成也为腐败提供了机会。为了克服潜在的内生性问题,我们运用系统广义矩方法(SYS-GMM)进行了估计,估计结果见表4。回归结果(1)、(2)的序列相关的AR(1)和AR(2)的P 值说明,SYS-GMM 估计结果的工具变量效力较低,不过回归结果(5)序列相关的AR(1)和AR(2)的P 值说明,一阶序列相关但二阶序列不相关,说明工具变量整体有效,回归结果比较可信,普通公务人员腐败对于资本形成率的影响为正,但不显著。回归结果(3)、(4)、(6)序列相关的AR(1)和AR(2)的P 值说明,一阶序列相关但二阶序列不相关,这与模型要求相一致。同时,工具变量的过度识别检验的P 值均为1,接受工具变量有效的原假设。回归结果(3)、(4)、(6)说明县处级以上领导职务犯罪对资本形成率的影响显著为正,这一结果与表2的回归结果相一致,进一步验证了我们的判断。如上的计量结果说明,在中国转型时期,的确存在着一种为腐败而投资的动机。这种动机的确推动了资本形成率的增加,但也正因为如此,使得官员陷于简单的投资而难以自拔,阻碍了中国经济的转型。

表3 腐败对资本形成率的滞后影响

表4 SYS-GMM的计量结果

五、结论和政策含义

中国为什么在高度腐败的同时,能够保持经济的高速增长呢?中国不断加大的反腐败会对经济增长方式转型产生何种影响呢?本文的理论和实证研究表明,县处级以上领导和普通公职人员的腐败行为对增长方式转型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县处级以上领导更易受到可衡量、可观测的晋升激励指标的约束,在腐败方式选择上倾向于有利于投资的增长方式。反腐虽然短期内不利于投资增长,但有利于现有增长方式的转型。

尽管本文发现中国转型时期的腐败可能构成中国资本形成率高涨的重要原因,但并不意味着本文的结论支持腐败,恰恰相反,本文发现,中国经济迟迟不能够得到有效转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地方官员由于贪恋投资型增长带来的个人好处而欲罢不能,就此而言,腐败无异于一济鸦片,短期或可令人飘飘欲仙,长期则会成为中国增长之患。

不过,令人欣喜的是,十八大以来确立的一手抓“反腐”,一手抓“改革”的治理策略,试图斩断政商合谋的利益链,重塑政商关系,形成政商关系“新常态”,将为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型创造有利条件。首先,通过提升反腐败的力度,提高官员腐败的机会成本,抑制在投资领域的浪费和腐败,为增长方式转型提供制度保障。其次,通过强力推进改革,取消和下放各类审批项目,减少寻租和设租机会,促进资源的有效配置,激发市场活力,必将有利于增长方式转型。最后,我们也应看到,现有的反腐措施仍非“治本之策”,我们应进一步完善依法治国的方略,通过提供透明、可预测的司法产权保护,以降低官员通过腐败提供的产权保护功能,进而抑制官员腐败行为,为增长的可持续性创造有利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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