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非聚焦型叙事视角下的悬疑设置

2016-01-11 14:48曹雅洁
山花 2015年20期
关键词:犯案圭吾东野

推理小说,又称侦探小说,是通俗小说的一种体裁,起源于美国,埃德加·爱伦·坡被公认为西方推理小说的鼻祖;发展于英国,阿瑟·柯南·道尔因成功地塑造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而成为推理小说历史上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然而,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却出现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的日本。拥有“日本推理小说开山鼻祖”的江户川乱步,将其定义为“运用推理逐次拨开疑云迷雾,去疑解惑,描写侦破犯罪案件的过程,并以情节引人入胜”的小说[1]。日本推理小说能在世界推理小说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最主要的原因是,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它从内容、形式到写作风格都形成了极具日本特色的创作流派,从“二战”前崛起的江户川乱步的“本格派”和横沟正史的“变格派”,到“二战”后以松本清张、森村诚一为代表的“社会派”,日本推理小说从片面追求离奇的情节,逐步发展到“以与社会现实紧密相关的问题为题材,揭露日本社会的弊端,从而赋予了推理小说新的思想意义”[2]。

东野圭吾是现代日本最著名的推理小说家,他的作品多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社会作为背景,融合了“本格派”的推理手法和“社会派”的社会主题,既能通过逻辑推理,从科学角度对小说中不合常理的情节进行合理解释,又能将社会现实同时代痼疾相结合,深入挖掘犯罪产生的社会根源,从而开创了日本推理小说全新的创作流派——写实本格派。东野圭吾在1985年以第31届江户川乱步奖获作品《放学后》出道,此后凭借《秘密》《白夜行》《单恋》《信》和《幻夜》五度入围日本文学最高奖——直木奖,并最终在2005年以作品《嫌疑人×的献身》一举获得第134届直木奖。

《嫌疑人×的献身》是东野圭吾推理小说的巅峰,这部作品在获得直木奖的同时,在2006年更是史无前例地斩获第6届本格推理小说奖和当年度日本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第1名,可以说这部作品也是日本推理小说的扛鼎之作。《嫌疑人×的献身》是一部充满悲情的作品,该作品除了拥有推理小说本身的悬疑设置和推理情节外,还描述了一段令人感到凄凉的错位爱情。同东野圭吾的其他作品一样,《嫌疑人×的献身》在小说畅销的同时,也颇受影视界的青睐,甚至韩国也出现过同名的翻拍电影,这更加推动了这部作品的广泛流传和历久不衰。

对叙事视角的分析

推理小说是以悬疑设置为基础的小说类型[3]。《嫌疑人×的献身》这部小说之所以取得成功,重要的原因是悬疑设置非常巧妙.。直木奖对其的评语是:他将骗局写到了极致。悬疑,即情节发展的“意外性”,是推理小说吸引读者的关键。在对推理小说的悬疑设置进行艺术分析时,小说的叙事视角就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话题。所谓“视角”,在胡亚敏的《叙事学》一书中是这样定义的:“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4]。”根据小说叙事视角的限制程度,可以将视角分为三类:非聚焦型、内聚焦型和外聚焦型。

传统的推理小说通常运用外聚焦型叙事视角,即客观地叙述案件的发生——破案者的逻辑推理——最终案情被揭发这一过程,并不涉及小说中人物的心理活动,大多采用倒叙或插叙的叙事手法,故事一般开始于案件已经发生了,而悬疑一般局限于“谁是凶手”,以及“凶手是如何犯案的”这两个焦点上。而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却不拘泥于此,在他1990年创作的小说《宿命》中曾写道:“犯人制造了怎样华丽精彩的诡计,这样的谜团设定固然不错,但我更希望创作出其他类型的意外性。”这段话正是东野圭吾推理小说创作手法的写照,所谓的“其他类型的意外性”正是其作品不同于其他推理小说的差异。因为摒弃了一般推理小说的常用悬疑,即“谁是凶手”,以及“凶手是如何犯案的”,所以为了设置新的悬疑,必须采用全新的叙事视角。“非聚焦型视角”是东野圭吾在《嫌疑人×的献身》这部小说中采用的叙事视角。叙述者可以像隐身人一样跟踪人物去表现他,也可以走入人物的内心去细致入微地表现他[5]。

小说一开始就讲述了数学老师石神一直暗恋邻居靖子,每天早晨都在她打工的便当店里买便当,但靖子对石神并无特别的好感,只是以点头之交相处。直到有一天,靖子迫于前夫富坚的无理纠缠,失手将其杀害,石神得知后帮她处理了尸体,并为靖子设计了一套不在场证明。后来尸体很快被警方发现,但是由于石神的巧妙设计,面对靖子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警方的侦破陷入了僵局。这种顺叙的方式,不但对每个出场人物的外貌、经历和言行都做了详细的描述,同时也大量描写了人物的心理活动,如石神在走过游民聚集区时的心理活动,靖子觉察到石神在暗恋自己时的心理活动,靖子在与工藤约会时的心理活动,以及石神得知了靖子与工藤约会时的心理活动等。读者在一开始阅读时,就成为一个如同“上帝”一般的观察者,知道了谁是凶手,知道凶手是如何犯案的,也知道了人物的心理,似乎只有小说中的刑警对此一无所知,特别是警方所掌握的信息与小说开篇描述的犯案过程有很大的出入,小说正是通过这种看似前后矛盾的叙事设置了悬疑。在已经知道犯案过程的读者看来,石神设计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是不合常理的,随即产生了疑问:他是如何做到的?使靖子有如获得异能一般在犯案时间里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而且随着情节的发展,所有的证据都被证实,这一切看上去毫无破绽,让读者有一种明知是假,却无力反驳的感觉。这样,小说就成功地设置了一种悬疑,即石神是如何为靖子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明。这让读者想去探究,甚至开始怀疑之前所掌握的案件发生过程是否正确,是不是对某些细节有遗漏。随着故事的发展,新的情节出现,使读者更加加重了这种怀疑。因此这部小说的“意外性”不再局限于案件本身,小说开始阶段对案件发生过程的叙述反而变成了一种将读者引入逻辑泥潭的骗局。

这种引人入胜的悬疑,是只有在非聚焦型叙事视角下才能设置的。因为非聚焦叙事使读者在阅读时有了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认为自己掌握了情节发展的全部细节,自己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上帝”,其实真正的“上帝”是小说的作者,他可以让读者犹如井底之蛙一般,局限其感知的范围,并通过故事人物的心理或言语,让读者感知井外的世界,但是这种感知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或是不完整的。作者通过这种叙事模式将所有信息看似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读者,读者只需接受信息,无须对故事情节主动做出判断。在这种被动的阅读过程中,读者逐渐放松了警惕,而作者却在这时非常狡猾地故意将某个关键的信息隐藏起来,使读者在惯性思维中落入了作者设置的陷阱。

日期的隐藏

以《嫌疑人×的献身》为例,小说在对犯案过程的叙述中,故意没有出现对犯案日期的描述,即这是发生在几月几日。由于整个犯案的过程都是在一天内发生的,因此不交代这天的日期,对阅读故事似乎并没有妨碍,所以读者也很容易忽略了这一细节,然而小说正是利用了这个被忽略的细节,设置了整部推理小说的悬疑。

小说中对案件发生当天的时间点描述得非常细致。在第一章的第一句话就叙述了石神像平常一样在上午七点三十五分走出公寓,并交代了这是在“风还是颇冷”的三月。过了午后一点,富坚来到了靖子打工的便当店里,靖子为了不想在工作的地方与前夫纠缠,就约了下班后的六点半在十字路口的餐厅见面。靖子与富坚在餐厅分手后回到家中,小说叙述了此时靖子的女儿美里差不多该到家了,并补充到美里到家的时间“通常是过了七点”。然而比美里先来到靖子家中的是打算继续无理纠缠的富坚,二人在交谈中美里也回来了,证明富坚到来的时间应当就是七点左右。小说在第二章叙述靖子失手杀死富坚后,石神将尸体移到了自己的房间,“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已过了八点半”。小说读到这里,已经可以清楚地知道,犯案时间应当是在晚上七点到八点半。小说在第五章中也借刑警草薙与好友汤川学的交谈,告诉了读者:“解剖尸体后,判定死亡时间是在十日傍晚六点以后”,这和之前的叙述似乎也没有矛盾,唯一不同的,也是最易被忽视的是,刑警告诉了我们犯案的这一天是“十日”。但是在通读过小说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叙述的内容,“十日”这个犯案的日期只是在警察发现尸体之后才出现的,而且这是基于警察的判断得出的结论,并不是对客观事实的描述,这正是小说的“意外性”之一,因为警察一直认为犯案的时间是三月十日,而读者也接受了这样一个并不正确的叙述。但是三月十日的七点到九点四十,靖子和女儿美里一直都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而且小说中也借刑警的语言多次强调了“在电影院”这种不在场证明是最难被证实的。此时的读者心中仍然在否定着这个不在场证明的真实性,而丝毫没有去怀疑犯案时间是否正确。然而随着情节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证据验证了靖子和美里的不在场证明,预想之中的破绽并没有出现,使得读者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激发起来。整部小说的悬疑设置正是这样环环相扣,让读者感觉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很快又被接踵而来的事实推翻了之前的判断,有谁会想到真正的根源是在这个犯案的日期上呢!

这个悬疑的谜底一直到小说的最后部分才被揭开。在小说的第十八章,汤川与靖子的对话中,汤川学一语道破了天机:“石神为了保护你,做下了另一起杀人命案,那是在三月十日,富坚慎二遇害的第二天”。至此,读者才恍然大悟,和刑警落入石神的圈套一样,原来自己也落入了作者精心设置的骗局中。被作者隐藏的犯案日期是三月九日,刑警发现的尸体与小说开篇所叙述的犯案过程并没有关系,这完全是另一起案件。之所以读者会“上当受骗”,除了作者在叙事过程中故意隐藏了犯案日期以外,也顺势隐藏了靖子杀死富坚的第二天,即三月十日发生的所有事件,由于小说在描述完石神向靖子承诺帮助其制造不在场证明之后,就立刻转移到尸体被发现的情节上,因此读者并不知道在小说叙事的时空里缺失了“三月十日”这一整天,而误以为这个案件就是发生在这个消失的“三月十日”。

结 语

作为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日本的推理小说在国内的文学研究与评论处于起步阶段,但随着其改编的电影电视在亚洲各国逐渐流行,国内的研究工作也日趋升温,但从近几年的研究成果来看,大多是对以松本清张、森村诚一为代表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家及其作品的研究为主,而对以东野圭吾为代表的新兴推理小说家的研究鲜有涉及。本文以东野圭吾的代表作——获得过日本文学最高奖的《嫌疑人×的献身》为研究对象,从文学创作中的叙事视角进行切入,对推理小说的基础——悬疑的设置进行深入剖析,阐明了小说是如何在非聚焦型叙事视角下进行悬疑设置的,即通过隐藏关键的细节,使读者获得的信息产生前后矛盾,进而成功地设置了整部小说的悬疑。这种创作方法新颖独到,是《嫌疑人×的献身》这部推理小说能够获得成功的关键,值得借鉴。

基金项目:本文是江苏省教育厅2015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中日传统‘家文化与百姓幸福观问题研究” (项目编号为2015SJB838)、2014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传统文化视野下中日两国世俗幸福观比较研究”(项目编号为14SHC00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宋翔.东野圭吾与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J].山花,2013(8):130-131.

[2]张景一.从《幻夜》看东野圭吾作品的社会性[J].芒种,2013(8):157-158.

[3]秦思思.东野圭吾推理小说特色解析[D].湖南大学,2012.

[4]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5]刘静.浅论小说叙事视角的三种类型[J].承德民族师专学报,2004(4):51-52.

作者简介:

曹雅洁(1983— ),女,江苏镇江人,硕士,江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日语语言文学、日语教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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