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宋颖

赛珍珠（1892—1973）， 享誉世界文坛的美国女作家，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赛珍珠出生在美国的弗吉尼亚，具有纯正的白人血统，却在中国度过了将近半生的时光，这种传奇的经历和中西文化的双重洗礼赋予了赛珍珠不同于其他作家的独特视角和创作灵感。在赛珍珠所创作的上百部小说、传记、剧本中，既包括美国题材的作品，如《别的神：一个美国传奇》，也包括中国题材作品，如《大地三部曲》《母亲》《东风·西风》《群芳亭》等，这些以中国为创作素材的作品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远高于其他题材的作品，多年来一直广为流传，颇受欢迎。

小说《东风·西风》，原名为《一位中国女人的叙述》，出版于1929年，是赛珍珠的处女作，也是其代表作之一。美国的《太平洋时事》杂志认为它是“一部真正的戏剧大作——宁静、有力且动人心魄”。小说主要描写了旧中国女子桂兰与留洋海归丈夫以及在美国求学的桂兰哥哥与洋嫂子玛丽之间的婚姻家庭故事。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各种矛盾在这个旧中国二三十年代的传统家庭对抗交锋，最后趋于融合共存。小说的字里行间无不传达出作者本人在东西方双重文化影响下的“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文化理想。

“和而不同，美美与共”——赛珍珠的文化和合观

1.赛珍珠文化和合观形成的渊源

在赛珍珠的生活中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属于我父母的，狭小的、白人的、清洁的、长老会的美国人世界；另一个是广大的、温馨的、欢乐的、不太清洁的中国人世界”。出生在美国的赛珍珠，尚在襁褓便被父母带到了中国镇江，在这个江南小城度过了快乐的孩提时代。说的是中国话，吃的是地道的南方小菜，耳边围绕的是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在赛珍珠幼小的心田里，这一切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可以这样说，中国以及中国文化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打下深深的烙印，已经融入到她的血液中了。另一方面，在她成长过程中，传教士双亲所代表的西方文明对她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母亲凯丽乐观开朗、待人热情，有着较高的文化素养，赛珍珠的英文和美国文化的学习主要得益于母亲。父亲赛兆祥宽厚平和、思想开明，不但笃信基督教，且对儒学、佛学都颇有研究，赛珍珠博爱、平等的思想理念和父亲的影响息息相关。此外，赛珍珠少年时期返回美国，就读于梅肯女子学院，几年后又进入康奈尔大学攻读硕士学位，西方正统的文化教育使她得到很好的语言和文学训练，并形成了用英文思维的习惯。

不断游走在中西两个世界使赛珍珠逐渐意识到这两种文化并不是格格不入、完全对立的，而是具有一定的共通性。诚然，中西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但这并不能成为两者之间的藩篱，而应成为两者交流的前提。赛珍珠认为，中西文化应该互相交融，取长补短，求大同而存小异。这种以宽容、开放的心态接纳不同文化的多元文化主义观点进而形成了她“文化和合”的思想观念。

2.赛珍珠的文化和合观的内涵

中国伟大先贤孔子认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合”，深受儒学影响的赛珍珠把这一思想转化为自己对待中西文化的独特看法。中国文化也好，西方文化也罢，各自都有其鲜明的特色和存在的理由，它们之间不应该有高低优劣之分。人们应该以平等、博爱、宽容的心去对待不同于本民族的异质文化，而不应该不假思索地一味排斥和否定。赛珍珠认为人类发展的前途是中西两种文化的相互融合而形成的“文化和合”。“和”并不是指一方必须向另一方妥协，而是两者之间应求大同存小异，共同和谐发展。人们不仅要看到中国之美、美国之美，也要看到法国之美、英国之美等等，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最高境界。

《东风·西风》的跨文化书写

赛珍珠所倡导的“文化和合主义”在其小说 《东风·西风》中得到充分的印证。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在作家的笔下精彩呈现：从叙事的风格、人物的刻画到情节的设计、思想的升华，两种文化对抗、交融、杂糅，无不体现出作家“文化和合主义”的思想理念。

1.中国传统文化在小说中的体现

赛珍珠从小在中国长大，备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除了耳濡目染之外，父母还特别请了私塾先生——孔先生来教她中国文化。孔先生向她传授中国经书、古典文学，给她讲解中国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这些传统文化知识的学习为她日后的中国题材小说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赛珍珠曾经多次提到她对中国古典小说的推崇，而且在文学创作中也多次践行着她的这种偏爱。例如，赛珍珠曾将中国古典名著《水浒传》译成英文，成为水浒英译第一人。就她的小说《东风·西风》的创作来说，赛珍珠就借鉴了中国古典小说章回体的叙事模式，小说一开篇就直奔主题，借一位中国女子之口娓娓道来：“这些事情我可以对你说， 妹妹……我愿把一切都告诉你。”这种叙事风格区别于西方小说以大段景物描写作为开篇的模式，更为直截了当。

我们还可以通过赛珍珠对小说人物的塑造看出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喜爱。例如，小说中有一段对女主人公桂兰的外貌描写，“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小的耳朵娇美地贴在头的两侧……弯弯的小嘴与椭圆形的脸蛋十分相配”。这样的外表区别于西方女性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给人以柔和、顺从的感觉，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标准，是典型中国古典美女的形象。对桂兰的哥哥，小说有这样一段描写，“瘦长的身材，纤细的骨架，笔直挺拔，像一根嫩竹竿”，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历来认为“君子如竹”，而桂兰哥哥的形象恰好印证了这一观点：清瘦挺拔，卓尔不群。

另外，赛珍珠在小说中着力描绘了中国人宴请、过节等重大场景，透露出浓厚的中国传统家庭观念。“新年的第二天，按照惯例是富人家的太太们相互拜年的日子，客厅里一片欢乐……我母亲庄重有礼地主持着一切……”，“我仿佛看见我自己在端午龙舟节时，穿上我最好的节日服装……迫不及待地等着哥哥晚上带我去看河上的龙舟”，从这些文字我们不难看出主人公桂兰对她传统大家庭的热爱，以及她对母亲、哥哥的尊敬与依恋。同时也折射出作家本人对中国长幼有序，父慈子孝的家庭氛围的尊重与肯定。

当然，赛珍珠在宣扬中国传统文明的同时，也对中国封建社会的糟粕、陈规陋习等进行了有力的批判。小说中桂兰的父亲妻妾成群，整日在外面大吃大喝，母亲却默默隐忍，照例操持着家里的事物，“躬着瘦弱的身子，专心苦读孔圣人的书”。桂兰的母亲在桂兰出嫁前，教她做精美的菜肴，教她如何装扮自己，无非是为了婚后能够更好地取悦自己的丈夫，获得丈夫的宠爱。在中国男尊女卑的封建旧社会，女人必须依附于男人，做他们的附属品。正是因为这些封建思想的存在，使作家越来越意识到把西方现代文明介绍到这个古老国度的必要性。

2.西方现代文明在小说中的展示

首先，小说中桂兰的丈夫在国外留学12年，深受西方现代文明的影响。他的新式思想观念对成长于旧式封建大家庭的桂兰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桂兰的丈夫坚决反对缠足，认为夫妻之间应该相互平等，推崇西方医学治病救人的医疗手段，欣赏西方现代女性追求自由的精神。“她们漂亮、裸露的手臂——她们没有我们的女人的那种矫揉造作的端庄和含蓄。她们像太阳、风一样自由自在”。种种这些新观念是桂兰闻所未闻的，面对丈夫，她发现母亲的教诲好像都派不上用场，她感到困惑、慌乱、无所适从。为了迎合丈夫，桂兰开始选择被动地接受，但后来却逐步发展为主动地改进。桂兰的转变恰恰说明了西方现代文明给旧中国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吐故纳新、兼收并蓄才是旧中国发展的出路。

其次，玛丽的出现给桂兰家这个迂腐陈旧的大家庭吹进一股清新的风。作为西方现代女子的代表，玛丽从外貌服饰、举止作派到意识思想都和桂兰形成极大的反差。面对桂兰的母亲，玛丽落落大方，从容不迫；面对桂兰父亲，她敢于提出批评，说出“说他是个畜生一点不过分”的评论；面对桂兰哥哥，玛丽则从不掩饰对他的爱意，在丈夫被剥夺继承权后依然不离不弃。对于这样一位敢爱敢恨，有自己独立思想的西方女孩，难怪桂兰也承认逐渐喜欢上她，并为她说话了。

3.中西方文化在小说中的冲突与融合

小说曾多次提到桂兰对东西方在颜色上的不同理解而感到的困惑，由此说明东西方文化存在的极大反差。桂兰认为小孩的衣服应该使用明快的大红、鹅黄或品蓝等颜色，对于外国小孩子从头到脚都着白色感到十分诧异，在她看来，白色象征着悲伤和死亡，在葬礼上才会用到。殊不知，在西方人眼中，白色代表着纯洁和美好，是非常受欢迎的颜色。

小说用四个章节描述桂兰与新婚丈夫就“放脚”问题引发的矛盾与冲突。当得知丈夫对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三寸金莲不屑一顾，甚至十分厌恶的时候，桂兰崩溃了，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满脑子都是洋思想的丈夫的心。而十分耐人寻味的是，两人关系的死结竟是桂兰的母亲——一位旧式中国老太太给解开的，“放就放吧，时代变了”。母亲的话让桂兰决心放脚，从而打破了夫妻间的僵持局面，两人的关系也趋于和谐。虽然这种被动地接受要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但结局是美满的。这就像中西文化一样，如果双方都相互抵制，互不相让，只能抑制彼此的发展，但如果求同存异，和谐共融则会促进双方共同进步。

《东风·西风》最后以桂兰哥哥和洋妻子儿子的诞生作为故事的结局，这个爱情结晶为一场历经波折、不同寻常的跨国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吸收了父母精华、精力充沛的混血儿把中西两个世界联合在了一起，“他会属于两个世界，他属于你，也属于我”。赛珍珠用混血儿的诞生隐喻中西文化是可以通过交流和沟通，克服异质文化间的冲突与障碍，最终趋于融合共处的。

结 语

在小说《东风·西风》中，出生于中国封建家庭的桂兰代表处于劣势的东风，留洋丈夫则代表强劲的西风。虽然出于作家本人的主观意识，最终两者的融合是以东风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为代价的，但这种“妥协”并不是放弃自我，迎合他人，而是去除糟粕，存留精华。无论如何，小说突出呈现了中西文化各自的优势，并且指出只有坚持兼容并蓄，吐故纳新，才能趋于融合，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赛珍珠小说中所蕴含的这种“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哲学思想不但对我们的文学创作大有裨益，而且对我们当下构建和谐社会也是非常具有借鉴意义的。

参考文献：

[1]陈敬.赛珍珠与中国——中西文化冲突与共融[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2]居永梅.赛珍珠的跨文化理想——小说《东风·西风》解读[J].宿州学院学报，2007（6）.

[3]赛珍珠.东风·西风[M].林三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4]叶旭军.赛珍珠中西文化和合思想探究[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

作者简介：

宋 颖（1976— ），女，天津人，硕士，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