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N件小事儿

2016-01-12 03:12
齐鲁周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砂锅饺子回家

1

说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老家过年。关于儿时在老家过年的回忆,总是从一口砂锅开始。

小时候,爷爷是我们家年夜饭的首席掌勺。通常在年二十八清晨,爷爷就会在客厅架起一口巨大的砂锅,把柴火一根根放进炉子烧旺,然后把备好的各种原料分层装入锅内。猪大骨要放在最下面,以防糊锅,还有鸡肉、鲅鱼、海带、豆腐等,葱姜料包可以放在稍靠下一些,最上面用大白菜帮围在锅沿,然后再把盐、白糖、料酒、醋加入锅内。

之后,爷爷就像一名虔诚的教徒守候着那口砂锅。大火先煮沸,再用小火慢慢地“酥”。这个“酥”的过程,一般要12小时左右。爷爷坐在砂锅旁边的小板凳上,时不时把汤从侧面舀出,再从顶端加入,以保证每种菜都能吸收到调料的味道。太阳升起又落下,待顶部白菜帮变色了,酥锅就可以出锅了,柴火将各种材料的味道混合到一起,那口味至今想来也是极好的。

“好吃不如饺子,自在不如躺着。”这是过去爷爷经常说的一句俚语。关于饺子的来历传说有很多,我最喜欢一种解释:“元旦子时,盛馔同离,如食扁食,名角子,取其更岁交子之义。”

在老家,除夕的饺子通常是吃完年夜饭后,全家人一起包。一般从下午就开始进行包饺子准备了。和面、擀皮、调馅,分工协作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到了8点多春晚开始的时候,全家人一边看春晚一边围在一起包饺子。待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之时,饺子也开始下锅,我们裹上厚厚的棉衣跑出去放鞭炮,接财神,从冰天雪地的户外回到家里,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也上桌了,新的一年就从这种热气蒸腾的喜悦中开始。

家中老人坚持大年初一的饺子吃素馅的,可以用豆腐、粉丝、香菇、木耳、菠菜、韭菜等入馅,预示一年里素素静静、平平安安。老人们教导,皮薄馅大,是对一枚水饺的标准要求。最理想的皮是形状浑圆,中间略厚而边缘略薄,这样才方便装馅和包起时边缘的粘合。高水平的饺子皮铺在桌上是有立体感的,边缘晶莹剔透微微翘起,只不过,这门技术到了我们这一辈几乎“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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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失传”的或许不仅是烹饪的技术,还有传统的年味儿。

长大之后,来到济南。如果愿意,饺子可以天天吃,只是再也没有全家老小齐聚一堂的忙乱与喜悦;若想吃大鱼大肉、糖果零食,用手机随便点几下马上会有快递直接上门,却再也吃不出10几个小时小火慢烧的地道口味;若想穿新衣,随时可以去商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恐怕如今熬夜秒杀某宝双十一的买家比过年守岁的人还要多;而春晚早已从一场盛会,变成到处可以让人挑刺的大杂烩,人们挤兑它就像挤兑家里相处了十几年的黄脸婆,后者再隆重再装饰,你都觉得她换汤不换药,毫无胃口。

正如莫言在《故乡过年》一文中所写:没有美食的诱惑、没有神秘的气氛、没有纯洁的童心,就没有过年的乐趣。只不过,一直以来,中国人对于过年似乎都处于一种欲拒还迎的纠结状态。

春节起源于殷商时期的祭神、祭祖。西周之后,过年加入了农业庆祝的活动。到汉朝形成了新春的礼仪。过年是绵延整个中华文明的传统。1928年,国民政府曾经试图废除春节,折腾了几年后自动放弃。“文革”期间的“革命化春节”也响应寥寥。

鲁迅在《祝福》中曾描摹了过年的场景。鲁镇旧历年底在天空中都能显出即将过年的气象,所有人都在忙着年终大典“祝福”,杀鸡宰鹅,买猪肉。但洗刷是女人们的事情,仪式是四叔这样的家长的事情。“我”这个读了点书、见了外面世界的小知识分子,回到故乡鲁镇,却急着想要离开。

鲁迅的精神出逃却在人过中年后回到了原点。1933年春节,53岁又多病的鲁迅兴致甚高,“买花爆十余,与海婴同登屋顶燃放之”。这是因为,对孩子来说,“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

从20世纪初个体开始精神上逃离过年的传统,到如今很多中国人陷入想要出逃却无处可逃的怪圈,春节一直是国人心头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去年年底,有媒体曾发起“今年过年你回不回家?”的网络投票,结果显示,有近三成的受访者选择不回家。想开了,干脆不回家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想回而不敢回的,也就是所谓“恐归族”。

“恐归”的纠结在于,在理智上,知道春节很重要,父老乡亲盼着自己回去团聚;但情感上,实在不能接受回家过年的种种——路途遥远、人情消费、问东问西,这些都让人心生纠结。路费、礼物、压岁钱……春节回家的开支让人无法承受,催婚、催生娃、催升职……亲朋好友的“关心”让人无法忍受,购票难、乘车难、出行难……让人想想都头疼——在这个功利的时代,中国人对生活的焦虑在过年时分集中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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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陋习。”罗永浩这样的反对声音未免过于激烈。然而,社会在变,生活在变,人也在变,相应的,过年的方式也在变。

梁实秋在《过年》一文中曾回忆道,早在民国前一两年,家中除岁方式已然做了“维新”。“我不再奉派出去挨门磕头拜年。我从此不再是磕头虫儿。过年不再做年菜,而向致美斋定做八道大菜及若干小菜。”他的父亲则说道:“我愿在哪一天过年就在哪一天过年,何必跟着大家起哄?”

年俗有时间和空间的不同,心安理得地从众当然愉悦,大胆革新也能跳脱出另类的豪迈。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天资聪颖、独立能干,唯一不符合大众审美情趣的就是至今独身一人。于是,每逢过年回家都成了一年中最大的一道坎儿。好不容易有的假期,每天的相亲安排轮番上演不说,还有七姑八姨轮流上门开展思想工作。

不可否认,亲情有时也会演变成为一种情感暴力。反春节情绪终于在两年前达到了顶点。朋友再也没犹豫,没考虑父母的期盼也没考虑阖家团圆的意义,一个人定了机票飞到遥远的巴厘岛。

下飞机后,30度的高温让人一扫体内所有阴冷不适,热情的少女送上花环仿佛瞬间昭示了这个春节的摇曳多姿。金巴兰海滩的落日可以一个人安静的看上数小时,库塔区的小店可以从日出逛到日落,还可以站在参天古树下冥想、在露天瑜伽馆活动,或是去神庙祈愿,心神宁静中告别旧年,迎接新年的款款而来。

意外的收获是她在那里遇上了同样恐归且特意选择春节带团的导游大哥。以后每逢年节,俩人都心照不宣地相约出游,有时索性给父母也寻觅一个合适的团,天涯海角举杯遥祝新春快乐。旅行归来,他们与父母互相分享经验、畅谈趣事儿,终于不再闲聊那些某个亲戚怎么还不生小孩的废话。

春节就像一场成年摸底考试,永远没个完。一开始你以为结个婚就能对付所有人的询问,后来发现还要生孩子,生完一个又有众人关心你什么时候生第二个。还有很多人纠结于你一年到底能赚多少?你的收入究竟流落何方?如果两方父母传统观念都很重,少不了来一次除夕到底在谁家过的亲情战争。总之,各方势力汇聚之下,你无法叫所有人满意,毕竟你不是那个传说中的super man,更何况过年到底是给别人看的还是给自己过的?

过年是千百年来每个中国人心中必不可少的精神仪式,不过,我们过的不是仪式,而是快乐,不是吗?

(贾文佳,《齐鲁周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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