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相

2016-01-22 13:09周云海
上海故事 2015年13期
关键词:榔头阿明大宝

周云海

大宝、榔头、阿明都是当年从上海走出去的知青,在广阔天地的那些年里,三人一同经历了风风雨雨,成为知根知底的好哥们。虽没有仿照古时桃园三结义,却有着深厚的兄弟情谊。

都是奔六的人了,儿女们业已成家立业,三人还时常找时间聚在一起,无话不说。榔头脾气暴爽,现在是孤家寡人,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日子,倒也逍遥;大宝在一家中型企业里坐着办公室主任的宝座,收入、应酬都不少,家里由老婆掌权,夫妻间常常爆发遭遇战。三兄弟中,唯有阿明最具幸福状。

阿明此人,脾性较为平和隐忍。在家中,老婆是执政党, 他是在野党。阿明每月工资尽数上交,自己只拿一点零花钱。他负责做家中没有经济附加值的家务活,耳提面命。家里大部分时候是风平浪静的,纵偶有河东狮吼,他也不作对峙,因此阿明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阿明挣不了大钱,但丈母娘喜欢这忠厚、好脾气的女婿,但凡夫妻二人发生矛盾,丈母娘常常偏护他。他不嗜烟酒,唯一的爱好就是拿点闲钱买彩票,可从未中过什么高额奖,连百元小奖也鲜有。阿明很执著,不气馁。他是个有二十多年彩龄的资深彩民,不像有些彩民那样狂热地研究彩票大奖走势、猜测下期彩票的开奖号码。他一般只是随机地买上三到五注彩票,接着就听天由命。

老婆每每看到阿明丢弃的彩票就来气,老是数落阿明。有一年夏天,老婆吃西瓜时看到阿明又在丢弃没有中奖的彩票,便嘲笑他说:“又丢掉一个西瓜了,真是木瓜!芝麻捡不到,连西瓜也丢了。”阿明不争辩,只报以苦笑。他心里生出些内疚,因为他觉得老婆说得没错,10元钱要是不买彩票,都可以买个西瓜吃了。这样一想,自此后阿明就很少吃瓜果了,有时老婆把半开的西瓜推给他吃,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用勺子挖几口吃吃。

也许是感动了上苍,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阿明发现自己的彩票中奖了,奖金金额竟有688万元!可他并没有像范进中举那样痴喜,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在准备去领奖的前一天夜里,同老婆谈了一次话,一次真正的谈话。这话搁在阿明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比他买彩票的彩龄还要长。

阿明平静地对老婆说:“明天领奖后,我们离婚吧。”

啊!连日来沉浸在狂喜中的老婆不啻遭遇了五雷轰顶。她倏的从床上惊坐起来,呆呆看着眼前的丈夫,一瞬间竟觉他很陌生。这不是她的阿明!

她压抑着起伏的情绪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疯。”阿明平静地回答。

“那好好的日子为什么不要过?!我们刚刚这么幸运地中了大奖……”

“这不是我的好日子。这些年来你为这个家付出很多,我清楚;但我的心里的苦,你知道吗?”阿明终于决定把久久封存于心窖中的苦酒倾倒出来,任它像涓涓溪流般流泻进老婆澎湃的心海里……

阿明还是有情义的,他说688万元大奖,自己只要其中的100万元,其余都归老婆。

“这么多年来,你身上一直没什么光鲜亮丽的衣服,没值钱的首饰,也没出过国门旅游。让你嫁给我,苦了你。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过得开心。”

“什么开心?你是让我伤心!你要抛弃我,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老婆狐疑地问阿明。其实,她自己也不相信老公外面有女人,阿明除了拿点碎钱买彩票,他没有钞票去移情别恋。

未料,阿明却说:“是的,我心里一直有一位重要的女人。”

老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惹怒,道:“好啊!你这个木瓜还真是深藏不露。你说她是谁,在哪里?我倒要会会她是何方的狐仙!”

“这女人你认识。”阿明回答。

“她是谁?”老婆追问。

“她是谁?是我妈!”阿明声音凝重,甚至带着颤抖。

多年来,为了守护自己小家庭的安宁,阿明一直窝囊得很,做不成名副其实的孝子。由于家里的财政资金被老婆卡得紧紧的,不论是酷暑还是严寒,他都很少有机会买点吃的用的去孝敬母亲;加上不同母亲住在一起,连生活上的基本照应都无法提供,因此心里一直觉得愧对母亲。阿明心里苦,只是他从来都忍着不说。

掌握不了财政大权就什么都别想,要想也只能在梦里。可现在他不愿忍受下去了。

“我不是木瓜。这次彩票中了大奖,我只要支配、处置其中的100万元。我希望今后的我,能按自己的意愿和方式生活!”阿明这样告诉老婆。

阿明不是要争做家里的执政党,也不愿做漂亮而没有生命气息、由人摆布的纸鹞子,他只想要做鲜活的,可以在蓝天自由飞翔的鸽子。他要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老婆从来没有听到阿明说过这样的话。

老婆的心海涌起了波澜,她不停地流泪,再无力河东狮吼。阿明的心被老婆的泪水浸泡着,软了;阿明心窖里的苦酒在老婆的心海里交融,彼此感受到了咸咸的苦涩。

老婆想起了母亲在私底下对自己说过的话:老公不是鹞子,放了手里的丝线会飘向远处,再倒霉地坠落下来。老公是鸽子,要放飞额,只有让伊在天上飞得自由,伊才会记得自己的窝。阿明是个好人,侬钞票不能卡得太紧,伊朋友档的应酬侬也不要老是发旨意,男人在外面要做人额。

阿明的老婆,哭着哭着,若有所悟……

终于,老婆哽咽着说:“阿明,阿拉姆妈讲得对。老早我在屋里太强横了,什么事都要按着我的意思做,对侬也管得太紧了,以后我改。侬是本分人,侬用钞票,一定有用的道理,我再也不盘问侬了。”

阿明第一次从老婆嘴里听到这样诚恳的话语,心里热热的。他不是绝情的人,他心里亦怜惜着与自己相濡以沫30年的老婆。若是可以,他也畅想过与老婆一起相伴、牵手到天荒地老的日子。

第二天,阿明夫妻俩眼睛红红的、声音哑哑的,戴了早就准备好的墨镜,手挽着手去兑奖了。

此后阿明再也没有提起要离婚的事,夫妻间也从此模糊了执政党和在野党的界限。

大宝、榔头、阿明三兄弟还是时常会找时间相聚,或是家里,或在外面。不过现在以阿明买单的次数居多。

大宝、榔头都说阿明有了男人相。

现在的生活中,阿明不仅有想法,也能做主担当了。

榔头的日子犹如高纬度的北极,长长的白夜,亮堂得寂寞、单调;大宝的生活风雨太多,有绚丽的色彩,也有电闪雷鸣的惊吓。三兄弟中,还是阿明最具幸福相。

(责编/范文轶 题图/桑麟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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