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子“蝶梦”散论

2016-02-02 04:55卢忠仁
华夏文化 2016年1期
关键词:蝴蝶梦庄周胡蝶

□卢忠仁



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子“蝶梦”散论

□卢忠仁

庄子在《庄子》一书中写了11个梦。其中最著名的是他在《齐物论》中写的“梦蝶”或叫“蝶梦”:“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个寓言是如此驰名,以致“梦蝶真人”、“梦蝶翁”成了庄子的代名词。“梦蝶床”也成了重要的文学意象。庄子的蝶梦在中国哲学、美学、文学、艺术史上影响很大,中国古诗文中关于“庄周梦蝶”、“蝴蝶梦”的书写汗牛充栋、举不胜举。如唐代大诗人李白在《古风》(其九)中写道:“庄周梦胡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宋代僧人行海在《春兴》一诗中写道:“最怜蝴蝶双飞舞,只作庄周一梦看。”元代诗人叶顒在《小儿士廉赋碧桃胡蝶二诗呈改为赋唐律示之》中写道:“庄生千载梦,惊醒世间情。”明代大戏剧家汤显祖在《睡午》中写道:“庄生大有人间梦,忍遣销魂化蝶飞。”(《汤显祖全集》2册812页)我们寻绎庄子的“蝶梦”的文化意蕴,大概有以下几点:

一、庄子蝶梦中的“物化”审美心理

庄子在文中已点明:庄周与蝴蝶是“有分”的,即二者是有绝对的分别、区别的。而在蝶梦中,不知是庄周梦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周,这种梦幻中的体验,就是“物化”,即人们今天说的审美心理活动中融合了主客二元的主客合一、情景合一、物我合一,即彼我浑然同化的状态和境界。也就是各种界限消解、各种差别泯灭、万物融化为一的审美心理体验。这种化主客二分为主客合一的“物化”审美心理现象,庄子在《秋水》中又一次提出过,庄子在濠水观鱼而知鱼之乐的体验,也是这种“物化”审美体验。庄子在《秋水》中与惠子有一场关于鱼乐与否的辩论,其中庄子的几句话是说:庄子已与鱼“物化”了,如同他与蝴蝶“物化”一样,已与鯈鱼融为一体了,能体验到鯈鱼的快乐了。原文为:“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我知之濠上也。’”在此,庄子是从鯈鱼出游从容,从而设身处地,与鯈鱼化一体,体验到鯈鱼之乐。当然,这是他与惠子辩论时讲的话,必然有推理、设想、联想、想象等心理因素。

二、庄子蝶梦的“迷”与“悟”

庄子蝶梦中有“迷”有“悟”。庄子蝶梦中的“迷”,是不知自己在梦中是庄周?还是蝴蝶?在此,庄子“迷”了。但庄子是一个绝顶聪明、极有智慧的天才,他醒后马上知道:庄周与胡蝶“必有分”,“有分”就是有分别、有区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蝴蝶绝不是同一的。在梦中,庄周与蝴蝶二者融化为一体,是“物化”,即一种奇妙的甚至有点神秘的审美心理现象。这是他的“悟”。在两千多年前,庄子就发现了这种审美心理现象,但为什么在梦中庄子和蝴蝶二者融化为一体?庄子没有解答,在他那里此问题似乎又还是一个迷。 上面说的庄子此一层面的“迷”与“悟”,还是“小迷”与“小悟”,背后还有更大的“迷”和更大的“悟”。这背后的“大迷”就是人生究竟是现实的?还是一场“大梦”?天地宇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大梦?这背后的“大悟”就是:人生一大梦,天地一大梦,宇宙一大梦。这就是宋代僧人德洪在《法轮齐禅师开轩于薝蔔丛名曰薝蔔二首》诗中写的:“人世百年蝴蝶梦,纷纷栩栩逐春繁。”元代元曲大师马致远在《夜航船·秋思》中写的:“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这恐怕才是庄子最大的“悟”。庄子蝶梦中的“迷”与“悟”,二者是交织在一起的,用禅家的话说就是:“迷是悟中迷,悟是迷中悟。”(元代禅师梵琦诗:《和生前太愚痴》)

三、庄子蝶梦中的“乐”与“悲”

庄子为什么梦蝶?为什么梦到的是蝴蝶不是别的?这是永远不能解释的问题,估计庄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梦是“潜意识”、“无意识”、“非理性”的,是理性无法解释的心理现象、活动。但庄子梦蝶中的蝴蝶和庄子都是快乐的。蝴蝶自由飘然、轻盈曼妙、翩翩起舞,蝴蝶如同濠水中的鯈鱼一样,是快乐的。而庄子在蝶梦中也是快乐的,所谓“自喻适志与”,郭象《庄子注》云:“自快得意,悦豫而行。”所谓“栩栩然”,成玄英《疏》云:“忻畅貌也。”所谓“蘧蘧然”,成玄英《疏》云:“蘧蘧,惊动之貌也。”也有人解为“惊喜”貌。这些解释都说明庄子梦蝶中、梦蝶时是快乐的。蝶梦中蝴蝶的快乐和庄子的快乐,用元代诗人揭傒斯的诗句表达就是:“唯唯悠悠外,蘧蘧栩栩然。”(《初夏和邻友见新蝶并次其韵》) 然而庄子的蝶梦中也有悲。古往今来,人们一致认为,庄子蝶梦是一场世界大梦,是人生大梦。 “蝶梦”是一个寓言,它喻指世界如梦、人生如梦,如同佛教的“梦幻泡影”。这当然就是人生大伤、天地大悲了。一部《庄子》,人们看到了庄子的逍遥、自由、自适、自得、放旷、超然、虚静……但这不是庄子思想的全部。庄子思想深处还有大悲大伤,包括人生之悲、历史之悲、天地之悲、宇宙之悲。庄子之悲,历史上有人很深刻地谈论过,清代的胡文英在《庄子独见·庄子论略》中说:“庄子最是深情,人第知三闾之哀怨,而不知漆园之哀怨有甚于三闾也。盖三闾之哀怨在一国,而漆园之哀怨在天下;三闾之哀怨在一时,而漆园之哀怨在万世。”此可谓深知庄子者语。

四、蝴蝶梦与杜鹃魂的关联书写

庄子的蝴蝶梦与杜鹃鸟、杜鹃花本来没有关系,但自唐代开始,诗人往往把二者连在一起书写。这是一个发人深思的现象。古人在诗中将“蝴蝶”、“蝴蝶梦”意象与“杜鹃”、“杜鹃花”意象并提、并写,人们一致认为这是用以表现一种悲情、悲伤。杜鹃本是一种鸟,也叫子规、子鹃、田鹃、鶗鴂、杜宇等。春末夏初,杜鹃鸣叫则众芳衰歇,屈原《离骚》云:“恐鶗鴂之先鸣,使夫百草为之不芳。”这已是一种凄伤。而杜鹃鸣叫声音凄惨,人们称之为“杜鹃啼血”;杜鹃嘴角血红,也被认为是啼血所致。王建《夜闻子规》诗云:“子规啼不歇,到晓口应穿。”这又是一重凄伤。杜鹃鸟,据古蜀国神话传说是古蜀国望帝杜宇失国后之魄所化。左思《蜀都赋》云:“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碧”即碧玉,《庄子·外物》篇云:“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南朝诗人鲍照在《拟行路难》中写道:“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蔡京《咏子规》诗云:“千年怨魄化为禽,永逐悲风叫远林。”这是杜鹃意象的第三种凄伤。 “杜鹃”也是一种花卉即杜鹃花,有红、淡红、杏红、雪青、白等多种颜色,而以红色为多。杜鹃花也叫映山红、山石榴、山踯躅等,而映山红红似血色,相传为杜鹃鸟啼血染成。南唐成彦雄在《杜鹃花》诗中写道:“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雍陶在《闻杜鹃》一诗中写道:“高处已应闻滴血,山榴一夜几枝红。”宋元之际诗人汪元量在《云安闻鹃》一诗中写道:“杜鹃叫得口流血,染遍山花归不得。”……总之,无论是杜鹃鸟、杜鹃啼、杜宇(望帝)、杜鹃魂、杜鹃花等,都包含一种悲情、悲怨、悲伤。

上面我们已分析了庄子蝶梦中所蕴含的庄子大悲包括人生之悲、历史之悲、天地之悲,而杜鹃鸟(包括相关的望帝)、杜鹃花都带有悲情色彩。所以人们往往把庄子的蝴蝶梦与杜鹃、杜鹃啼、杜鹃魂、杜鹃花关联起来书写,以表达一种深深的悲情,人世的大悲痛、大悲哀。这方面的诗句很多,如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在《锦瑟》一诗中写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唐代诗人李中在《暮春吟怀寄姚端先辈》一诗中写道:“庄梦断时灯欲烬,蜀魂啼处酒初醒。”唐代诗僧齐己在《中春林下偶作》一诗中写道:“花在月明蝴蝶梦,雨余山绿杜鹃啼。”唐代诗人温庭筠在《华清宫和杜舍人》一诗中写道:“杜鹃魂怨蜀,蝴蝶梦悲庄。”元代诗人郝经在《落花》(又作元代诗僧明本诗)一诗中写道:“桃李春风蝴蝶梦,关山明月杜鹃魂。”元代诗僧梵琦在《余尝梦至一山闻杜鹃且约雪窗南还》一诗中写道:“不知蝴蝶化为我,何处杜鹃来唤人。”庄子的蝶梦有迷、有悲;杜鹃魂、杜鹃啼、杜鹃花都有悲情色彩,这大概就是人们经常把庄子的“蝶梦”、蝴蝶与杜鹃、杜鹃花联系在一起书写的缘故。

(作者:广东省深圳市盐田区大梅沙万科东海岸116-503,邮编518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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