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中文学公共领域的形成与功能转变

2016-02-02 06:19马骁
理论观察 2016年1期
关键词:哈贝马斯

马骁

[摘 要]法国大革命是哈贝马斯研究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历史依据,这一时期的法国文学公共领域有着典型的功能性和转变过程。法国文学沙龙见证了大革命的兴起、繁荣和消退,在沙龙中舆论也随着大革命的发展而进行着功能上的转变。当沙龙中的主题由文学作品转向政治议题时,文学功能转变成为政治功能,文学公共领域由此转向为政治公共领域。本文藉由法国大革命的相关历史,再考察这一转向过程,以清晰资产阶级公共领域产生和发展的历史阶段。

[关键词]法国大革命;文学公共领域;哈贝马斯

[中图分类号]D09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6)1 — 0079 — 02

文学公共领域作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起源阶段,是资产阶级公开批评的练习场所,其参与者有着特殊的身份要求。如带有私人性质的文学沙龙一开始是有着代表型公共领域特征的贵族社交场所,是身份与社会地位的象征。在其中,贵族、资产阶级精英与文人暂时的平等氛围中交谈、发表意见。随着法国大革命的酝酿和爆发,文学公共领域中的主题从单纯的文学批评逐渐发展到后来的针砭时弊甚至政治谋划。在这一过程中,文学公共领域也完成了功能上的转变,“原本以文学和艺术批评为特征的公共领域渐趋政治化了”〔1〕。政治公共领域从文学公共领域中产生了。由此,18世纪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发育成熟。结合大革命的历史考察与哈贝马斯的描述,针对大革命前后的文学公共领域进行历史考察与分析可以帮助我们更清楚地理解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形成过程。

一、文学公共领域的历史考察

1.公众:文学公共领域中的资产阶级与旧贵族

大革命前的法国社会有着三个等级的划分,资产阶级、城市平民和农民属于第三阶级,他们在政治上没有权力,三级议会形同虚设。而社会中的富人正是第三阶级中的大资产阶级,他们对旧贵族不平等的免税特权耿耿于怀,想要打破并推翻横加在贵族种姓和新资产阶级之间的界限。通过卖官鬻爵等方式,资产阶级企图进入贵族的第二等级,“所有行政官员几乎都有资本家背景,他们是新兴的贵族阶层,只等一场大革命给他们宿迁空间。”〔2〕然而旧贵族却对新晋贵族蔑视与排斥,尽管他们中有的人在经济上已中落到与贫民无异。贵族领主随着行政权力的丧失,其地位只依靠旧制度的惯有关系而存在,此时“其特权就显得极为突兀,甚至,其本身的基本地位也会被质疑”。〔3〕就这样,推翻旧有的封建制度成了第三等级的公众普遍一致的利益共识,“资产阶级意图掌控当局,人民则需要自由,他们一直做着这样的准备”。〔4〕资产阶级精英是在与贵族的交往中,接触并学习了文学批评的技巧。在沙龙中,身份平等的自由个体针对文学的展开自由辩论,舆论在沙龙、宴会的交谈中形成。

2.公共舆论与公共媒介、场所:沙龙与文学作品

(1)公众舆论

文学公共领域产生于沙龙和宴会,是法兰西旧贵族所沉湎的上层生活。在研究了17、18世纪的法国社会后,哈贝马斯说道,“一种非政治形式的公共领域——作为具有政治功能的公共领域前身的文学公共领域已经形成。”并且认为其是“公开批判的练习场所”。〔5〕然而,哈贝马斯同样也指出,这个阶段的文学公共领域并不地道,它仍然与旧有王室的代表型公共领域仍有着联系。〔6〕在这个领域内,贵族曾经是舆论的引领者,但是到了18世纪,法国的文人取代了这一地位。托克维尔对此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在其著作的第十三章,他还原了历史过程中法国文人如何用文学政治的形式影响法国的社会舆论。出于对旧制度事物与传统的反感,对社会新需求的思想上的梳理,文人作家“自然趋向于把理性作为唯一理论渊源”〔7〕,并以此勾勒新图景,在虚拟的思想中重建新社会。这样的方式自然而然受到社会中所有被社会体制所制约妨害的人们的欢迎。随着贵族统治权与公信力的消散,法国社会的公众舆论领域由贵族引领转向了作家控制,“贵族在精神领域一直以来的统治地位被空出,这给作家带来了尽情扩张的前提,他们毫不客气地单独占领了这个位置。”〔8〕法国文人用思想上的自由敲响了代表型公共领域的丧钟,并在废墟的原址建立理想的社会图景——在沙龙宴会的舆论中形成了文学公共领域。

作为一个反面的证据去考察文学作家对法国舆论的影响及其批判对社会进程的推动,可以参考埃德蒙·柏克,这位以反对大革命著称的学者,在其《法国革命论》中的说辞。他声称法国人的头脑已被“文学阴谋集团”的东西所腐蚀,这个“阴谋集团”“在多年前便拟定了摧毁基督教会的周密计划”。他们与那些觊觎教会资产和贵族声望、“唯利是图”的暴发户结盟,试图颠覆并掠夺法国世代累积的宝贵遗产。〔9〕通过这段描述我们可以确定柏克也认为影响公众舆论的文人(阴谋集团)和资产阶级(暴发户)和紧密联系,以及他们共同摧毁旧制度(宝贵遗产)的共识。

(2)公共媒介和公共场所

文学公共领域的场所在法国通常以私人家庭的沙龙和宴会的形式出现,其最初是私人领域的扩展和补充,“卧室和沙龙同在一个屋檐底下”〔10〕。脱离宫廷的沙龙与宴会使得成为公众平等交往的媒介。文学和艺术的讨论随之被加入了其中,使其不再是只存在美言的宫廷庆典。作家在沙龙中扩大他们作品的影响力,“一部新的作品首先必须在这样一个论坛上取得合法地位”〔11〕。这种形式为法国的作家提供了描述虚拟的美好社会的契机。孟德斯鸠带着他的《波斯人信札》在巴黎的各个著名沙龙中奔走往返,借助波斯人之口谴责旧制度桎梏下的法国社会。夏特莱夫人的沙龙里朗诵着的是启蒙大师伏尔泰的喜剧剧本和哲理小说。而也正因如此,“作家们向发动这场革命的老百姓输出了思想”〔12〕。在沙龙所提供的场所中,思想在传递,争论在进行,由此,公共舆论所需要的场所已经呈现出来。

二、大革命中的文学公共领域

由沙龙宴会等构成的文学公共领域随着大革命的降临呈现出新的特征。具体表现在起参与者的构成即领域内的“公众”范畴和起功能的政治转向。

1.排外性——“公众”范畴的特征

在18世纪,“公众”具有特殊的形式,意指有文化的资产阶级公众。即使作为成熟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在具备政治功能的同时,依然存在文学性质;“教育是一个入门标准,财产是另一个标准”〔13〕。文学公共领域的公众,并不包含所有阶层,甚至并不包含整个第三等级,而只是包括了接受过文学熏陶的宫廷臣仆以及学习了贵族谈吐的资产阶级“新贵族”。不仅如此,男女仍然被差异对待。受到固有的社会观念影响,法国政治活动在一开始必须以男性的身份入场券,男女在大革命一开始并不享有真正的平等。沙龙中,除了创办者本身和作为调节严肃气氛而存在的女性外,谈话基本以男性参与者为主,带有父权的特征。丹东甚至出于反感而奚落罗兰夫人,双方因此在沙龙内外相互攻击。丹东因而与吉伦特派结下仇怨。“一名叫特鲁瓦涅·梅里库尔的比利时妇女来到哥德利埃俱乐部,提议在巴士底狱遗址修一座圣殿,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可是当她要求以‘顾问身份加入该俱乐部时,主席先生却表示爱莫能助。”〔14〕女性被排除在政治之外,即使大革命迫于形势给了女性以“女公民”的象征平等的荣誉头号。女性政治家罗兰夫人只能借助公共领域的外壳(沙龙女主人)作为纽带发挥其政治影响。除了借助丈夫的政治身份外,罗兰夫人的政治影响需要借助这样的媒介——通过影响沙龙的成员以完成她政治理想的实施。然而罗兰夫人的沙龙本身也将下层的平民排除在外,她的沙龙里有律师、贵族和资产者,因为政见一致而聚集到一起。但是下层平民并没有被包含。这里的“公众”依然带有旧制度遗留而来的等级标准——“教育于其说是社会地位的一个前提,不如说是社会地位的一个结果”。〔15〕带有父权和封建遗风的公共领域直到雅各宾派的恐怖时期,才被公共广场的狂欢所取代。卢梭的大众文化被大革命裹挟而来将一切旧有的事物用铡刀碾碎,罗兰夫人和她沙龙里的吉伦特党人都未能幸免。“哈贝马斯所说的平民公共领域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泛滥着。”〔16〕

2.政治功能的转变

大革命发生前的沙龙宴会等形式,由宫廷而来,后变为贵族与资产阶级精英的沟通桥梁。文学与艺术的讨论夹杂着社交活动的琐事,提供了思想启蒙与观点交锋的场所。随着革命的孕育与深入,沙龙之中越来越多的以政治性的协谈为主题。甚至是党派提案与纲领的起草之地。以罗兰夫人的沙龙为例:罗兰夫人的第一个沙龙创办于1790年末的巴黎(大革命爆发的次年)。作为罗兰夫人进入巴黎政界的尝试,沙龙一开始就带有政治色彩。宾客包括了孔多塞、比佐、佩蒂翁和罗伯斯庇尔这些在大革命中颇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关于革命的交谈和对革命发展的预测都在沙龙中展开。而当罗兰夫人于1791年底再次回到巴黎创办罗兰夫人第二沙龙时,这时的沙龙几乎已经成为吉伦特派的政治俱乐部。党派的政治决策在罗兰夫人的沙龙中形成,罗兰夫人也借此间接参与到大革命的政治活动中。“在百科全书派文艺女神莱斯比纳斯小姐的沙龙里,达朗贝尔、孔多塞等百科全书的巨匠们关于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的争论取得了优秀的成果,而这些成果后来又直接指导着吉伦特派的施政方针。”〔17〕也借助这一转变。法国的沙龙逐渐完成了从宫廷庆典到成为文学公共领域再到具有政治功能的成熟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转变。

3.转向平民公共领域

随着雅各宾派接管了法国,大革命终于走向了它所追求的大众化的社会生态。在恐怖的岁月里,罗兰夫人的沙龙随着她本人身陷囹圄而烟消云散。旧贵族的精英文化孕育了法国的沙龙,而雅各宾派治下的法国展现得却是广场中平民文化的狂欢。排外的贵族“公众”们的私人社交被下层平民公众的公共广场所取代,以沙龙为表现形式的文学公共领域没有了它的生存土壤,平民公共领域接管了这一切。

虽然热月政变后,沙龙再次出现在了活动家们的日程中,但与革命前的沙龙已大为不同。不仅文学与批评功能不复存在,沙龙本身也变得流于形式,成为野心勃勃的活动家们窜升的平台。这其中的著名代表就是拿破仑,通过沙龙他成功结交了巴拉斯以帮助自己进入到上流社会的圈子中。

三、结语

文学公共领域为法国大革命提供了思想上的筹备和演练场所,也随着大革命的进程而不断发展、转变直至被新的形式所取代。通过对这一段历史的考察,能够使我们更清楚法国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产生与作用方式。哈贝马斯正是沿着这一社会历史的研究脉络,以公共领域作为其透析社会发展规律的主导概念。

〔参 考 文 献〕

〔1〕〔5〕〔6〕〔10〕〔11〕〔13〕〔15〕〔18〕〔19〕尤尔根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曹卫东,王晓珏,刘北城,宋伟杰,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3,34,34,54,39,94,94,7,8.

〔9〕威廉多伊尔.何谓旧制度〔M〕.熊芳芳,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14.

〔16〕〔17〕萧琦.沙龙与法国大革命〔J〕.历史教学问题,2006,(02).

〔14〕高毅.法兰西风格:大革命的政治文化(增补版)〔A〕.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86.

〔2〕〔3〕〔4〕〔7〕〔8〕〔12〕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M〕.陈玮,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66,32,49,141,142,

147.

〔责任编辑:孙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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