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里那一代儒生的古樟

2016-02-04 05:29李继勇
旅游 2016年2期
关键词:古樟严嵩拱桥

李继勇

因千年积淀的文脉,有1600多年历史的防里古村,像极了一本摊开的线装古书,将丘陵谷地、阡陌炊烟、山岚松涛,无不装点得古色古香。

从元代星拱桥上走过

防里地处江西省新余市分宜县最南端,古属吉安市安福县,宋雍熙二年(公元985年)增置分宜县时,将防里划到分宜。因地域、历史沿革关系,防里深受以 “三千进士冠华夏,文章节义堆花香”而闻名的庐陵文化的影响,自古沿袭着耕读传家、崇文重教的风气。岁月长河中,防里人才辈出,名震科场,被誉为“才子之乡”、“进士村”。

从东南方向进村,须经一元代石板拱桥。长不过丈余的石拱桥名为星拱桥,曾是古人往来安福的必经之道。防里早已有更好的路了,星拱桥便只能无可奈何地落寞下去,任由野草、藤蔓在桥面和桥身的石缝里探头探脑,加之古桥素面朝天,没有桥栏,虽有拱却不显突兀,几被周边苍翠给吞噬掉。

偶有荷担而出或牧牛而归的村民踱过古桥,他们举手投足间的悠然从容,足以带我穿越时空。桥下流水隐约倒映出从历史烟云飘来的高士名流,他们让防里这座山野僻村,成为蜚声遐迩的文化重镇。不起眼的星拱桥,承载的文化却极其深厚,被岁月打磨得光亮可鉴的桥面,不知感受过多少“文曲星”的行色匆匆:桥上走出过兄弟同榜进士,也走出过两对祖孙进士……满腹经纶的防里士子,由此走向外部世界,开始其跌宕起伏的仕途。连黄子澄、严嵩这样影响历史或被历史影响着的人物,都曾与防里结下过不解之缘。

明朝建文帝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黄子澄是分宜人,这位彪炳史册的忠臣,被燕王朱棣处以“五马分尸”酷刑,再处以“诛九族”。黄子澄幼年求学防里,师从元代进士欧阳贞之父欧阳自强。欧阳自强中过举人,后绝意功名,潜心理学,乐于著述育人。

而明朝权相严嵩,起初令防里人骄傲无比,终又令人讳莫如深。严嵩也是防里的常客——防里有他梦中的她。那时的严嵩还没成为一代奸相,那时的严嵩还只是个奔跑在“泡妞”路上的单纯少年。19岁中举后,严嵩与防里村女子欧阳淑端成婚。

严嵩是一代奸相,早被盖棺定论。可严嵩“城门失火”,非但没殃及防里,反到让它多了“防里清门”的清誉。“防里清门”的匾额,至今高悬在欧阳氏祠堂的横梁上。历史舞台从来不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继而又“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悲喜剧,严嵩轰然倒台,防里却独善其身,绝非幸运那么简单。

村中代代相传的故事,道出了“防里清门”的真相:欧阳淑端绝非“贪内助”,相反,欧阳淑端贤慧勤劳,与严嵩贫寒相守,白头偕老。严嵩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从严嵩私生活严谨、旁无姬妾就可见一斑。严嵩在外权倾朝野、独揽朝政20余年,而防里以它固有的定力,宠辱不惊,任由周遭峰环岭峙,任由村边的枫溪河水涨水落。在裙带风盛行的封建王朝,欧阳淑端及防里没有因攀附权贵而鸡犬升天。

更有甚者,作为严嵩姻亲的防里人,为避瓜田李下之嫌,防里儒生竟无人去考科举,自然也无人在仕宦上得到过严嵩的提携。后来,严嵩事发被抄家,防里因自律自守,并未查出任何不法之人之事,全村未受牵连。微服私访至此的海瑞,查明事实后,在村里挥笔留下了“北来见懿昭聆眼闲看门上莠;南行怀召杜芳心犹恋县前花”的对联。

气势撼人的古樟林

走到村口,便有蓊郁葱茏迎面扑来,这里有一大片古樟林。30余棵古樟簇拥着,树龄长的高达千年,短的也有300余年,如一群长髯先哲,瞩目村庄沧海桑田,却又拈须不语。村民告诉我说,以前村里每出一名进士或举人,除了会为其在祠堂前立功名碑外,还有资格在村头种一棵樟树以示褒奖,此举沿袭成俗。千百年来,村里人才辈出,先后出了19名进士、12名举人、6名拔贡和诸贡百余人,也就形成了这片枝叶如盖、遮天蔽日的古樟林。无论是古拙虬劲的枝干,还是苍翠欲滴的叶芽,似乎都闪烁着文风鼎盛的荣耀。

林中踽行,我感慨功成名就的士子的荣光,更为被岁月湮没的那一代防里儒生唏嘘不已。他们弃绝攀权附贵的欲望,割舍了“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一味地躬耕苦读,却又以近乎自残的自省自律,任由平生所学付之东流,终身不仕。

恪守耕读传家的古村数不胜数,唯有防里让我感动。岁月总习惯记录成功者,对读书人而言,成功的标准便是取得功名。超越当时的社会价值取向,无异于高手自废武功,绝意科举、皓首穷经的那一代防里儒生,路过先贤的功名碑或彰显功名的樟树时,他们心中该如何五味杂陈,该历经怎样的一种痛?

一切的一切,都已无从考究。在一垄垄收割后的稻田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他们,正在拾穗的他们,那一副副更适合书桌的脊梁弯得像弓,压抑得让我喘不过气。可当他们起身擦汗时,身体便像弹向天空的竹,充满了率性的生命张力,有如挺起了万世景仰的道德标杆。

夜里囊萤映雪,昼间拽耙扶犁,他们躬耕陇亩,不能因功名而传世,却播下了读书人的“种子”,生动诠释着王阳明的“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他们坚守内心,正道直行,白衣终老,却用文章节义、知行合一,为后人在思想和精神的天空,留下了一棵棵高耸入云的樟树。历史上,入仕为官的防里儒生甚众,无不为官清廉、勤勉、正直,无有作奸犯科者。

夕阳西下,一阵倦鸟归林的喧嚣后,古樟林很快恢复了宁谧。月上林梢,古村静得能听见樟籽落地,听得清自己的心跳,一股静气油然而生。

进士宅第与“文房四宝”

前文提到的元代进士欧阳贞之父欧阳自强,曾在村中建有书院“意山楼”。防里书院名噪一时,先后有十余位进士就读于此。“意山楼”已毁,几年前,欧阳自强的后人在原址上建起了新楼房,原建筑只剩下一截残垣,被用作了新房的院墙。“意山楼”的匾,幸运地珍藏在了后人手中,匾所用的材质并不珍稀贵重,杉木而已,几个字也褪去了墨色。可面对这样普通的一块匾,却依稀听到了历史长廊传出的琅琅书声,感受到黄子澄视刀锯鼎镬甘之若饴的凛凛正气。

村民欧阳新杰依靠自学族谱近20年,成为研究防里历史文化的“土专家”,古村没旅游开发,偶有慕名而来的游客,欧阳新杰都会视为知已,充当义务讲解员。“防里有很多文物古迹没能保存下来,目前只有‘贞节楼、进士欧阳豫生宅、新余最后一个进士和第一位留学生欧阳绍祁旧居等5处古建筑保存较为完好。”欧阳新杰不无遗憾地介绍着。

“贞节楼” ,因欧阳行之妻段氏而得名。欧阳行是个商人,在外经商时身亡,段氏时年23岁,甘贫守节,当地称其为贞节烈女,用官银为她建了贞节牌坊。贞节牌坊被毁,段氏守寡所居的房子保留下来且被称作“贞节楼”。“这算村里比较精美的木雕了。”欧阳新杰指给我看“贞节楼”的藻井上的木雕,雕的是莲花,村民们誉之为“千古净莲”。屋内很幽暗,隐约可识的莲花木雕,只是乡野之作,更谈不上美轮美奂。

有些事情,是不能以物质的、时下的眼光来评判,一如我无法判断,将花样年华幽居在这样一座老宅中的段氏,人生是幸福还是不幸,后人该为之叹还是赞?只能为一个村庄、一个人受理学影响之深而感慨。谈不上失望,我仍是饶有兴趣地品味着木雕。

防里,本该就是这样一个村子,它因打下的文化烙印而令人难忘。即便是村里幸存至今的古建筑,看起来也只是寻常民居,没有雕梁画栋,不追求富丽堂皇的富贵气息,进到里面,也少见精美绝伦的木雕、石雕,却透着股腹有诗书、返朴归真的自信。

“防里有读书的风水。”欧阳新杰指给我看,古樟林其实还隐藏着“文房四宝”:一个文昌塔如笔,一座星拱桥似墨锭,樟林四周近20亩的草坪像摊开的纸,草坪上突起的园土台叫“砚子台”,恰似一天然的砚。“文房四宝”除文昌塔被毁外,其余三者仍保留较完整。诗书传家的理念,通过“文房四宝”外化于形,这“文房四宝”,非造化之奇,实是古村千百年来孜孜所求的投射。

刹那间,我仿佛明白了,走近深陷群山的防里,为何需要一种仰视的角度。防里不仅仅是个古村,更是一种境界。古色古香的,不仅仅是建筑,更是酵母般笼罩着村庄的文化气场,关于自律自守,关于道德情操。

防,有设防警戒之意;里,古代五家为邻,五邻为里,这便是防里村名的释意。告别古村,我更愿从一个新的角度来解读“防里”的含义:从里面防住。在内里树起有所敬畏、有所遵循的防线,心有准则,心有信念,才能防微杜渐,抵住诱惑、抗住风险。

防里清门,清在“防里”。

交通:可先乘火车至新余市或分宜县。新余长途汽车站、分宜汽车站每天都有班车发往安福,买到防里下车的票即可。

餐饮:古村没有旅游开发,没有餐馆,寻求美食建议至分宜。分宜餐饮以鲜辣见长,特色有分宜麻辣鸭、炒扎粉、电厂螺丝等。

周边景点:新余的仙女湖,是老牌的湖泊型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传说中的仙女下凡地,湖光山色旖旎。分宜介桥村是严嵩故里,古村也以古樟闻名。分宜枫溪古民居位于石枫村,系清朝民居,离防里很近,值得就近一观。

民风民俗:防里有舞龙灯的传统,每逢年节或村中有重大喜亊等,村民都会舞龙欢庆,每年春节期间,一到正月初八,村民便自发组织龙灯队,走村串巷,以舞龙灯的方式祝贺、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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