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彦若非宋宗室人士考



趙彦若非宋宗室人士考

李偉國

提要： 清代乾嘉著名學者錢大昕認爲宋元祐時翰林學士趙彦若爲宗室人士，近年則有人以趙彦若之父趙師民爲宗室文人。今考趙氏父子雖曾先後任職管理宗室事務的機構宗正寺，然宗正寺長貳在元豐改制前以國姓(宗姓、同姓)充，僅指趙姓，非宗室，而在《宋史·宗室世系表》中，雖列有師民和彦若之名，但彦若爲太祖弟魏王廷美七世孫，其父名公鑑，師民爲太祖八世孫，無子。是宗室之彦若比師民高一輩，與字周翰之趙師民及其子彦若無涉。錢氏等誤矣。

關鍵詞： 趙彦若趙師民 宗室宗正寺

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七《宗室入翰苑》條：

王伯厚云：“宗室入翰苑三人，彦中、汝談、汝騰。”按彦中在孝宗朝， 汝談、汝騰在理宗朝，皆南渡以後事。予又考元祐六年二月，左朝請大夫、龍圖閣待制、權禮部尚書趙彦若爲翰林學士，七月改寶文閣學士，提舉萬夀觀，見《長編》。是宗室入翰苑不止三人也。*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七，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年，頁143。

王伯厚即王應麟。錢氏認爲王應麟所述宋宗室入翰苑者有遺漏，趙彦若亦爲宗室，曾爲翰林學士。

按趙彦若爲趙師民之子。若趙彦若爲宗室，趙師民自然也是宗室。《全宋文》卷三五八收趙彦若之父趙師民文五篇，*《全宋文》(17)，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頁274—284。2007年四川大學博士駱曉倩的論文《兩宋宗室文學研究》第三章第二節《兩宋宗室文人著作考》列入了這位趙師民，備注“世系見《宋史》卷222表第十三”。是以《全宋文》收有文章的趙彦若之父趙師民爲宗室。

予於此說頗有疑，謹略考如次。

一

錢氏以趙彦若爲宗室，或與其父趙師民仁宗時曾知宗正寺、判宗正寺，趙彦若神宗元豐二年(1079)亦曾知宗正丞有關。宗正寺爲掌管皇室親族屬籍的事務機關。北宋前期掌奉宗廟、諸陵薦享之事及皇族屬籍譜系。元豐改制後，因別有大宗正司管理皇族，本寺僅掌修纂譜系屬籍，職權較輕。

《宋史·職官志四》：

宗正寺。卿、少卿、丞、主簿各一人。卿掌敍宗派屬籍，以別昭穆，而定其親疏。少卿爲之貳。丞參領之……宋初，舊置判寺事二人，以宗姓兩制以上充，闕則以宗姓朝官以上知丞事……舊自丞簿以上，皆宗姓爲之，通署寺事。初置卿、少，率命常參官判寺事。大中祥符八年，以兵部侍郎趙安易兼卿，判寺趙世長改爲知寺事……元豐官制行，詔宗正長貳不專用國姓，蓋自有大宗正司以統皇族也。

大宗正司。景祐三年始制司，以皇兄寧江軍節度使濮王知大宗正事，皇侄彰化軍節度觀察留後守節同知大宗正事。元豐正名，仍置知及同知官各一人，選宗室團練、觀察使以上有德望者充。*《宋史》卷一六四，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頁3887—3888。

又《石林燕语》卷六：“唐宗正卿，皆以皇族爲之。本朝踵唐故事，而止命同姓。”*葉夢得《石林燕語》，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頁92。《翰苑新書》前集卷二二：“宗正丞。本朝元豐五年正名，初除趙君錫，明年以楊畏爲宗正丞，詔宗正寺除長貳外，自今後更不專差國姓。”又同卷“宗正卿”條：“《真宗實錄》： 趙安仁謚文定，兼宗正卿。以安仁舊德大僚，特令知寺。”*《翰苑新書》，文淵閣四庫全書本，949册，頁176上，175下。可知宗正寺長貳舊以宗姓充，元豐官制行，不專用國姓。

上述資料中所述趙安易爲趙普之弟，《宋史》卷二五六有傳，記其爲宗正少卿在太平興國九年(984)，與《職官志》有異。*《宋史》卷二五六，頁8941。趙世長，《宋史》卷一八《哲宗紀一》、卷二一五《宗室世系表一》、卷二四四《宗室傳一》均提及，*《宋史》卷一八，頁340；卷二一五，頁5754；卷二四四，頁8679。然爲神宗時人，與《職官志》所記時代不合，疑非一人。

趙安仁與趙君錫爲祖孫，據《宋史》卷二八七本傳，安仁字樂道，河南洛陽人，其父趙孚，周顯德初舉進士，宋初曾任宗正丞。安仁早以文藝稱，雍熙二年(985)登進士第，景德三年(1006)，

以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大中祥符)八年，知貢舉。三典春闈，擇士平允，是故獨無譏誚，上再賜詩嘉之。尋知兼宗正卿。舊制，宮闈令，凡有議奏與寺連署。上以安仁舊德，俾知寺，以次列狀取裁。寺掌玉牒屬籍，梁周翰始創其制而未備，安仁重加詳定，又爲《仙源積慶圖》，皆統例精簡。奏置修玉牒官，事具《職官志》。*《宋史》卷二八七，頁9655。

其子良規字元甫，良規子君錫字無愧，傳云：“良規沒，調知武强縣。從韓琦大名幕府。彦博及吴充在樞筦，更薦之，爲檢詳吏房文字，徙知大宗正丞，加秘閣校理，改宗正丞。”則趙安仁之父趙孚與宋太祖趙匡胤爲同時代人，並非宗室，趙安仁曾兼宗正卿，頗多建樹。

大宗正司與宗正寺不同，其長貳須由宗室人士充。宋朱彧《萍洲可談》卷一云：

本朝置大宗正寺治宗室。濮邸最親，嗣王最貴，於屬籍最尊，世世知大宗正事。自宗晟迄宗漢，皆安懿王子，兄弟相繼，宗字行盡死，諸孫仲字行復嗣爵判宗正寺，人人謹厚練敏，宗子率從其教誨。崇寧初，分置敦宗院於三京，以居疎冗，選宗子之賢者莅治。院中或有尊行，治之者頗以爲難。令郯初除南京敦宗院，入對，上問所以治宗子之畧，對曰：“長於臣者以國法治之，幼於臣者以家法治之。”上稱善，進職而遣之。令郯既至，宗子率教，未嘗擾人，京邑甚有賴焉。*朱彧《萍州可談》卷一，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頁112。

但趙君錫曾知大宗正丞，似爲特例，旋又改宗正丞，也許是因爲發現了這一錯誤而糾正。可見，國姓(宗姓、同姓)是指趙姓，和宗室是不同的。趙安易、趙世長、趙安仁祖孫、趙師民父子之任職宗正寺，均僅與其姓趙有關。

二

在宋宗室人物中，確實有趙師民和趙彦若，這應該是錢、駱二氏的直接依據。

趙彦若之父趙師民《宋史》本傳云：

字周翰，青州臨淄人。九歲能屬文，舉進士第，孫奭辟兗州說書，領諸城主簿……年五十，來京師……改著作佐郎、宗正寺主簿，加崇文院檢討、崇政殿說書，遷宗正丞。會趙元昊反，罷進講。師民上書陳十五事……三遷刑部郎中，復領宗正，卒。師民淳靜剛敏，舉止凝重，幼喪父，哀感，不畜婢妾，年四十四始婚……*《宋史》卷二九四，頁9823。

據陳均《九朝編年備要》卷一二，*陳均《九朝編年備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328册，頁314上。師民上書陳十五事在仁宗寶元二年(1039)，其時趙師民已經五十多歲，則師民應生於太宗時。

趙彦若，《宋史》無專傳，僅於《趙師民傳》末云“子彦若，試中書舍人”。《東都事略》卷六〇：“趙師民……子彦若……稍遷知宗正丞……哲宗即位，爲龍圖閣待制知亳州，移陳州。召還，提舉萬夀觀兼侍讀，遷兵部侍郎兼實録院修撰，擢禮部尚書，拜翰林學士。以子累罷爲寳文閣學士，提舉萬夀觀。”*王稱《東都事略》卷六〇，濟南，齊魯書社，2000年，頁491— 492。清陸心源《元祐黨人傳》卷二《趙彦若傳》：

趙彦若字元考，青州人，父師民，《宋史》有傳……元豐二年，爲祠部員外郎、秘閣校理兼修《百官公卿表》，改集賢校理兼知宗正丞……元祐元年，擢兵部侍郎。……五年，改禮部侍郎。尋權刑部尚書兼侍讀，改禮部尚書。六年，改朝請大夫、翰林學士、知制誥。子仁恕爲陽翟令，酷虐貪贓，爲提刑鍾浚所發。……紹聖元年，以修《神宗實錄》美意良法輒敢隱沒，得之傳聞，微言譏刺者數十事，責授安遠軍節度副使，澧州安置。尋卒。*陸心源《元祐黨人傳》，《續修四庫全書》，51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頁393上，下，395下，396上。

上引《宋史》本傳謂師民年四十四始婚，則子彦若應生於仁宗時。彦若子仁恕，哲宗元祐六年以贓獲罪，累及彦若。

查《宋史·宗室世系表二十四》有“趙彦若”，爲太祖弟魏王廷美七世孫，其父名公鑑，*《宋史》卷二三八，頁8302。《宗室世系表八》有“趙師民”，爲太祖八世孫，無子。*《宋史》卷二二二，頁6446。是《宋史》宗室世系表中的趙彦若比趙師民高一輩，其父爲趙公鑑，非趙師民，且應爲北宋末南宋初之人，與字周翰之趙師民及其子彦若無涉。趙仁恕之名則不見於《宋史·宗室世系表》。趙師民、彦若、仁恕祖孫三代人名與宋宗室世系表排輩不合。則錢氏所舉元祐六年翰林學士趙彦若非《宋史》表中之趙彦若甚明，駱曉倩女史所論《全宋文》收入文章之趙師民亦非《宋史》表中之趙師民甚明。

在《宋史》中，除宗室世系表以外，卷二四四至二四七爲宗室人物類傳，其小序認爲，“宋承唐制，宗王襁褓卽裂土而爵之。然名存實亡，無補於事”，且國祚既長，世代浸遠，儘管還能列名玉牒，享受一些特殊待遇，但與普通士庶之家已經沒有什麽大的區別。“雖然，東都之仁宗，南渡之高、寧，元良虛位，立繼小宗，大策一定，卒無動搖，磐石之固，亦可知矣”。特別是宋朝皇帝與宗室之間，稍有過差，君臣均不吝於改，尤不憚於言。“涪陵、武功，真宗即位，尋議追復改葬，封其子孫。濮邸尊稱，言者惟務格非，不少避忌。宋末濟邸，國事將亡，諫疏不息，必褒恤而後止。是蓋歷代之所難得者歟！表而出之，作《宗室傳》”。*《宋史》，頁8665—8770。部分宗室人物又另有傳，如卷四一三有《趙汝談傳》，*《宋史》，頁12393。因此卷入傳者均爲宗室人士，故其卷末有“論曰： 宋之公族，往往亦由科第顯用，各能以術業自見”云云，而宗室世系表竟無趙汝談之名。卷四二四有《趙汝騰傳》，起首云：“趙汝騰，字茂實，宗室子也。居福州。”*《宋史》，頁12653。趙如騰之名又見於《宗室世系表十八》。*《宋史》卷二三二，頁7525。其體例雖不甚謹嚴，然與趙師民傳起首之“字周翰，青州臨淄人”顯有不同。

以趙彦若爲宗室，不始於錢大昕。《明一統志》卷六二：“趙彦若，宋宗室，爲翰林學士。”*李賢《明一統志》卷六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73册，頁317上。黄宗羲《宋元學案》卷九六《學士趙先生彦若》：“趙彦若，宗室子，官翰林學士。紹聖初章惇當國，惡元祐黨人，以先生預修《神宗實錄》，謫澄州。參。”*黃宗羲《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頁3172。光緒《湖南通志》卷二一〇人物志所載略同，注見《明統志》。*光緒《湖南通志》，《續修四庫全書》，666册，頁604下。從現在可以查得的資料來看，李賢《明一統志》爲此說之始作俑者。

Zhao Yanruo Was Not an Imperial Clansman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Li Weiguo(p.225)

Zhao Yanruo, the Hanlin Xueshi (翰林學士，Member of the Hanlin Academy) during the Yuanyou period of the Northern Song, was regarded as the imperial clansman by the famous Qing scholar Qian Daxin, and his father Zhao Shimin was also thought to be the literati of imperial clan in recently years. According to the research of this paper, although Zhao Yanruo and his father successively held a post of Zongzhengsi (宗正寺，the institution in charge of the affairs of the imperial clan), its director and deputy were only bestowed the imperial surname Zhao before the official system reform during the Yuanfeng period, not meaning they were imperial clansmen. Besides, the Shimin and Yanruo listed in the imperial pedigree ofHistoryofSong(《宋史》) were respectively the eighth descendant of Emperor Taizu and the seventh descendant of Taizu’s brother Zhao Tingmei, not the literati Zhao Shimin (also known as Zhouhan) and his son Zhao Yanruo.

附啓： 文章撰寫中曾與程羽黑先生多次商討，獲益甚多，僅此致謝。

(本文作者係上海師範大學兼職教授、上海人民出版社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