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社与江西诗派

2016-02-18 12:44陈小辉
关键词:豫章诗派临川

陈小辉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天河学院, 广东 广州 510540)

宋代诗社与江西诗派

陈小辉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天河学院, 广东 广州 510540)

关键词:宋代;诗社;江西诗派;黄庭坚;临川诗社;汪革文社;豫章诗社;庐山诗社

摘要:江西诗派是在黄庭坚直接影响下形成的一个诗歌流派。该派以生新瘦硬、奇崛峭拔为尚,讲究用典,追求出处,是宋代最有影响的诗歌流派。其实,江西诗派的形成与当时的社团活动有极大的关系,这几个社团即是临川诗社、汪革文社、豫章诗社、庐山诗社。他们活动于大观、政和间,彼此联系紧密,团结了江西诗派大部分成员。这些成员在一起频繁唱和,彼此揄扬,并经师友传授,以学黄为宗尚。在他们的带动下,黄庭坚的影响被不断放大,并走向全国。江西诗派亦因此得以形成。

《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认为:“文学流派是指文学发展过程中,一定历史时期内出现的一批作家,由于审美观点一致和创作风格类似,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的文学集团和派别,通常是有一定数量和代表人物的作家群”〔1〕。古代文学流派的形成渠道不一,但一般认为文学流派的形成主要有两种方式。陈文新先生认为:“一种是由文学社团发展而成的流派;一种则是在一个或几个代表作家的吸引下,形成了一个具有共同创作风格的作家群”〔2〕。郭英德先生亦认为,文学流派的形成“往往脱胎于某种诗社文会”,或者是“以一二魁杰为倡导,若干羽翼相张大,鼓吹鲜明的文学主张,从而造成声势,影响整个文坛风气”〔3〕。

那么,江西诗派的形成与文学社团有没有关系呢?对于这个问题,相关研究者的论述颇有分歧。

莫砺锋先生认为,江西诗派的形成是因为“当时诗坛许多青年诗人,如陈师道、洪氏兄弟、徐俯、高荷等人拥戴追随黄庭坚,这样,师友传授,切磋诗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以黄庭坚为首的诗歌流派。大约到崇宁初年,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给诗派取名为江西诗派,江西诗派就正式产生了”〔4〕。杨炳校先生亦把江西诗派的形成归于“一种是当某个作家的作品(有的还兼有文学主张)问世以后,其内容、形式或风格,在社会上产生了影响,吸引了一些仰慕者追随其后,仿效着创作出一批与之相类似的作品,造成一种风气,自然地形成了一个群体”〔5〕。因此,有学者认为江西诗派“并非是一个有组织、有纲领的文学群体,而是吕本中根据当时文坛上已经存在的情况和自己对这种情况的认识而代拟的名称”〔6〕。

欧阳光先生则认为江西诗派的形成“肯定包含了豫章诗社同人的自觉努力”,豫章诗社的活动在江西诗派形成过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7〕。张涛先生亦认为“江西诗派是在江西诗社的基础上形成的,更确切地说是徐俯所结之‘豫章诗社’”〔8〕。郭英德先生更是认为“江西诗派是第一个既有明确的文学纲领和理论主张,又有相应组织形式的文学流派”〔3〕。

以上两派说法正好相反。其实,就文学流派形成的动态过程来说,吕本中《江西诗社宗派图》列二十五人,在当时确实不存在一个这些人全部聚集在一起结社唱和的旗帜鲜明的派别组织。但这并不等于说,文学社团与江西诗派的形成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在江西诗派形成的关键时期——“在北宋王朝由盛转衰的朝代里”〔4〕,或者说“元祐经大观、政和,至南渡前期”〔9〕,也即哲宗至徽宗年间,恰好活动着一批由江西诗派成员组织的社团。

一、与江西诗派有关的文学社团

1.谢逸、谢薖临川诗社

据谢逸《宽厚录序》“谢子与乡里诸君子每月一集,各举古人宽厚一事,退而录于简册,号曰宽厚录”〔10〕及谢逸《游逍遥寺,以“野寺江天豁,山扉花木幽”为韵,探得“山”字》所作“进不骄富贵,立朝如在山。退若羞贫贱,林泉作阓阛。喧静本无相,了在一念间。人皆谙此理,何事可作难。每月一会面,十客九不闲。……兹会若不勉,对客恐厚颜。诸人胸旷达,高韵不可攀。此意固同晓,作诗勉我顽”〔11〕两诗文可知,谢逸在家乡当结有一个以修身砺志为目标的社团。因该社团多以诗词唱和为活动主要内容,且谢薖词《醉蓬莱》(中秋有怀无逸兄,并示何之忱诸友)有句“好在南邻,诗盟酒社,刻烛争成,引觞愁缓”〔12〕,因此该社团实类似诗社。

伍晓蔓在《北宋末临川诗人群体及其文学史意义》一文中即直接称呼该社团为临川诗社。另外,她据谢逸《吴迪吉载酒永安寺,会者十一,分韵赋诗,以字为韵,予用“逸”字》,认为临川诗社参与人员有吴贺(迪吉)、吴贺兄深(子珍)、黄洙(宗鲁)、汪革(伯更)、汪革弟萃(叔野)、谢逸(无逸),以及六位姓名不可考的诗人(君泽、泽民、文美、文康、中邦、乐之)〔13〕。韦海英则据该诗中诗句“伯更廊庙具,绿发居师席。泽民泮水英,每试辄中的”,认为该诗“或作于(汪革)崇宁元年(1102)赴宿州教授任前”〔14〕。因此,该诗社或当活动于1102年左右。

其实,据谢逸与诗社同仁唱和之作《汪信民顷赴符离约谒告还家为盛集戏作诗嘲之以助一笑仍率诸友同赋》,亦可知该诗社当于1102至1107年间曾进行活动(汪革于1102~1107年为宿州(即符离)教授)。又谢逸卒于1112年,谢薖卒于1117年,且谢逸、谢薖一生皆以布衣居临川,故该诗社最晚当活动至1117年。

2.汪革文社

据吕本中《东莱紫薇师友杂志》:“崇宁初,予家宿州,汪信民为州教授,黎确介然初登科,依妻家孙氏居。饶德操亦家孙氏,每从予家游。三人者尝与予及亡弟揆中由义会课,每旬作杂文一篇,四六表启一篇,古律诗一篇。旬终会课,不如期者罚钱二百。”〔15〕吕本中《童蒙训》云:“崇宁间饶德操节、黎介然确、汪信民革,同寓宿州,论文会课,时时作诗,亦有略诋及时事者。”〔16〕吕本中当与汪革、饶节、黎确及吕本中弟吕揆中在宿州结有一个“会课”组织。该“会课”组织因做杂文及诗赋,实兼有文社、诗社性质。因汪革于1102~1107年间任宿州府教授,该社团当亦大概活动在此期间。该社团十天一会,且旬终考评,如期不能交文者则给予处罚,可谓组织严密。

3.徐俯豫章诗社

据张元干《苏养直诗帖跋尾六篇》:“往在豫章,问句法于东湖先生徐师川。是时洪刍驹父、弟炎玉父、苏坚伯固、子庠养直、潘錞子真、吕本中居仁、汪藻彦璋、向子諲伯恭,为同社诗酒之乐。予既冠矣,亦获攘臂其间。大观庚寅(1110)辛卯岁也。九人者宰木久已拱矣,独予华发苍颜,覉寓西湖之上……且念向来社中人物之盛,予虽有愧群公,尚幸强健云。”〔17〕向子諲《水调歌头》诗序:“大观庚寅(1110)闰八月秋,芗林老、顾子美、汪彦章、蒲庭鉴,时在诸公幕府间。从游者,洪驹父、徐师川、苏伯固父子、李商老兄弟。是夕登临,赋咏乐甚。俯仰三十九年,所存者,余与彦章耳。绍兴戊辰(1148)再闰,感时抚事,为之太息。因取旧诗中师川一二语作是词。”〔12〕豫章诗社当活动于1110年左右(周子翼《北宋豫章诗社考论》一文认为该社大概活动于1091年至1125年间),参与人员有徐俯、洪刍、洪炎、苏坚、苏庠、潘錞、吕本中、汪藻、向子諲、张元干,而顾子美(顾彦成)、蒲庭鉴、李商老(李彭)亦当参与。

4.祖可庐山诗社

据王铚《顷在庐山与故友可师为诗社,尝次韵和予诗云:空中千尺堕柳絮,溪上一旗开茗芽。绝爱晴泥翻燕子,未须风雨落梨花。重江碧树远连雁,刺水绿蒲深映沙。想见方舟端取醉,酒酣风帽任欹斜。后三十年避地剡溪山中时,可师委蜕亦二纪矣,灵隐明上人追和此为赠,感念存没,泪落衣巾,因用韵谢》:“昔访庐山惠远家,寻春草木未萌芽。自从柳折烟中色,不寄梅开雪后花。事往泪多添海水,诗来恨满算河沙。惊回三十年前梦,放鹤峰头日未斜。”〔18〕

又据王铚《游东山记》:“仆以绍兴七年六月往剡中,系舟山下,尽室游焉。”可知王铚归隐剡溪当在绍兴七年(1137年)。再据上诗诗题“后三十年避地剡溪山中时”云云,王铚在庐山与可师结诗社当在1108年(大观二年)左右。而据学者考证,该诗社参与人员除王铚、祖可外,当还有善权、善权的兄长善机〔19〕。其实,据《全宋诗》释藴常小传:“释常,字不轻。居丹徒嘉山,与苏庠相倡酬,后苏庠弟祖可为僧,遂与之偕往庐山”〔20〕。释蕴常也有可能为该诗社中人。

5.小结

可见,徽宗崇宁、大观、政和十几年间,即1102~1118年间,在今江西临川、豫章、庐山及安徽宿州(离江西不远)确实活动着一批以江西诗派人员为主的社团。而且,这几个社团之间关系密切。

临川诗社与汪革文社关系尤为紧密。临川诗社成员谢逸、谢薖与汪革文社成员汪革、饶节皆临川人,且皆从吕希哲学。其实这四人早已相识,汪革及汪革弟汪莘即都参与了临川诗社活动,饶节与谢逸、谢薖亦多有唱和,且“相与友善”(曾季狸《艇斋诗话》)。汪革、饶节在宿州文社时,谢逸、谢薖还时常与他们诗书往来。正是托汪革传递书信,谢逸才得以拜入吕希哲门下〔15〕。谢逸兄弟还与希哲嫡孙、汪革文社成员吕本中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据谢薖诗《闻吕居仁病未差觅使寄问》及吕本中诗《答无逸惠书》:“谢侯好事怜我穷,时遣双鱼问憔悴。交情乃似亲骨肉,学行坐越诸公辈。”〔21〕吕本中《师友杂志》称:“谢薖幼盘,无逸从弟,与予相闻甚久,而未相识。大观间,下第归临川,始见之符离。尝读予诗,作诗所以推重甚至。”〔15〕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真可谓亲似骨肉。

豫章诗社与庐山诗社关系也不一般,庐山诗社成员祖可乃豫章诗社成员苏坚子、苏庠弟。正由于这个原因,祖可与豫章诗社成员多有唱酬。张元干在豫章诗社活动期间即与祖可多“有赠答之作”〔22〕。豫章诗社成员徐俯、李彭与祖可关系更好,徐俯“于近世诗人,专喜癞可”(曾季狸《艇斋诗话》),李彭认为祖可“禅余觅佳句,鼎鼐笔能扛”(李彭《奉贈正平上座》)。祖可在庐山诗社活动时与他们两人都有唱和之作,参徐俯《次韵可师题于逢辰画山水二首》、《再次韵题于生画豹二首》、《次可师韵》及李彭《次正平上座韵赠子充》、《奉赠正平上座》、《次韵正平见赠道予游山北胜处》等作,故有论者亦把徐俯、李彭列入庐山诗社(李小荣《庐山诗社与江西宗派关系略说》)。庐山诗社另一成员王铚与豫章诗社成员亦交往甚密,王铚与张元干“游且十五六年”(参张元干《芦川归来集》卷十《宣政间名贤题跋》)。王铚在庐山诗社活动期间即与豫章诗社成员徐俯及洪刍多有接触(参王铚《徐师川典祀庐山延真观用送驹父韵饯别四首》、《用前韵寄洪驹父》)。据王铚诗《洪驹父泛舟将过颍同张仲宗出饯席间留诗为别且邀用韵》:“平生无别泪,相对倍霑衣。”〔18〕他与洪刍当感情很深。

临川诗社与豫章诗社也多有交往唱和,谢逸、谢薖兄弟与四洪、徐俯、李彭诸人关系就很好。谢逸与豫章四洪当相识很早(谢逸《寄洪鸿父二首》),对这四兄弟,他是很称赏的,所谓“洪家兄弟皆英妙,仲氏文章独起予”(谢逸《寄洪驹父兼简潘子真徐师川》)。洪家兄弟对谢逸、谢薖兄弟亦非常赞赏;洪朋称谢逸“笔力挟雷霆,句法佩琼玖”,其人“定不朽”(洪朋《送谢无逸还临川》);洪刍称谢家兄弟为谢康乐之流。另外,谢家兄弟与李彭关系“甚昵”,李彭称谢薖为“窗间远岫谢玄晖,人物煌煌三秀芝”,谢家兄弟过世后,李彭有诗反复哀悼(李彭《寄临川诸旧兼悲二谢》)。谢逸与徐俯亦多有唱酬,谢逸称徐俯为“天下士”、“秀拔无等双”(谢逸《寄徐师川戏效其体》)。

汪革文社与豫章诗社、庐山诗社成员间彼此也有交往,汪革文社成员吕本中也是豫章诗社成员。1108年时,吕本中在宿州寄书发起东字韵唱和,饶节、李彭、谢逸、汪革等临川、豫章两社的诗人都参与了这次活动〔23〕。汪革文社成员饶节与庐山诗社成员善权、豫章诗社成员李彭也多有唱和之作,见饶节诗《送善权归豫章》、《次韵吕居仁送李商老兼简李去言兄弟诸同参五首》。

二、文学社团对江西诗派形成的影响

据上所述,这几个社团成员之间确实联系紧密。他们虽然并没有像明代的前七子社那样有强烈的盟主意识(李梦阳、何景明为盟主之位常有论争)、提出过鲜明的理论主张(即古诗宗汉魏,律诗宗盛唐)、有针对性地进行创作(大量拟古复古之作,在某方面来说,前七子社甚至即是前七子流派),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几个社团对江西诗派的形成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1.诗社团结聚集了流派的一批成员

吕本中所制《江西诗社宗派图》共录入诗人二十六人:陈师道、潘大临、谢逸、洪刍、饶节、僧祖可、徐俯、洪朋、林敏修、洪炎、汪革、李錞、韩驹、李彭、晁冲之、江端本、杨符、谢薖、夏倪、林敏功、潘大观、何颉、王直方、僧善权、高荷、吕本中。其中谢逸、洪刍、饶节、僧祖可、徐俯、洪朋、洪炎、汪革、李彭、谢薖、僧善权、吕本中等十二人皆参与了上述几个社团的活动,这个人数几乎占《宗派图》二十六法嗣的二分之一。虽说还不算足够多,但是,并不是说其余十来人就与上述几个社团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在上述几个社团活动期间,其余的十来人也与上述几个社团成员多有交往唱酬。

崇宁年间,谢逸、谢薖兄弟发起成立临川诗社,该社参与者十余人,每月一集,频繁活动于西塔寺、永安寺、逍遥寺、南湖等临川名胜处,或“开樽青莲界,逍遥以永日”(谢逸《吴迪吉载酒永安寺会者十一分韵赋诗以字为韵予用逸字》),或“饮剧狂歌,歌终起舞”〔12〕,并每每分韵赋诗。

崇宁初年,吕本中又与汪革、饶节、黎确及吕本中弟吕揆中发起成立课会。该社团十天一会,除作杂文、四六表启外,并“时时作诗”〔16〕。

崇宁二年(1103年)正月三日,徐俯、胡少伋、谢夷季(谢逸)、林敏功、潘大临、吴君裕、饶节、杨符、吴迪吉诸人会饮于京城王直方家赋归堂〔24〕。这次会饮可谓江西后学的一次盛大聚会,其中徐俯、谢逸、饶节、林敏功、潘大临、杨符、王直方诸人皆为江西诗派成员。

崇宁四年(1105年),谢薖赴京师参加省试,在京期间,他亦曾先后与潘大临、王直方等人交往唱和。他与潘大临“相从于陋屋之下兮,日赋诗而饮酒”。他去探望贵公子王直方,王直方因得风痹,已是“经春一旬卧,见客二儿扶”,此情此景令其感叹不已。大观三年下第,谢薖路归海昏,会李彭;路归符离,识吕本中,并与之唱和〔14〕。

大观元年(1107年),汪革由宿州教授改官入京师。期间,他与“赵丈仲长、晁丈以道与夏侯节夫、夏均父(夏倪)”每联骑出入〔14〕。大观二年,汪革因改官得楚州教授,期间曾与吕本中、洪炎等人在楚州“日夕过从”,相与甚乐〔14〕。

大观元年,祖可与善权、善机、王铚诸人在庐山结社。诗社活动期间,王铚曾将李公麟画作《渊明归去来图》刻石于江州琢玉坊。为纪念这件雅事,当时祖可、善权、王莘、夏倪等人皆作诗酬唱,李彭则为该画作跋〔19〕。

大观二年(1108年),吕本中在宿州寄书发起东字韵唱和,江西派诗人饶节、李彭、谢逸等都参与了这次活动。何颉与吕本中本不相识,但亦寄来和作。大观三年,呂本中探访“好兄弟”江端本,又有诗送其还京师〔23〕。

大观四年(1110年),吕本中在南昌与洪刍、洪炎、苏坚、苏庠、潘錞、汪藻、向子諲、张元干诸人结社唱和为诗酒之乐。

政和元年(1111年),吕本中客居京师,晁冲之“日来相招,如不能往,即再遣人问讯”,可谓“相与如兄弟也”〔23〕。

可见,正是在崇宁、大观、政和上述几个社团活动期间,江西诗派诗人经由雅集结社几乎都发生了交往唱酬关系。江西诗派人员也正是在以临川诗社、汪革文社、豫章诗社、庐山诗社为基础的成员的唱酬中整合出来的。这种以临川、符离、豫章、庐山为基础的地缘性社团经由与京师诗人们的交往唱酬,也就超越了狭隘的地缘概念,形成了一个在全国都具有影响力的流派。

2.诗社促进了流派风格的形成

诗社不同于一般的雅集、聚会,诗社成员在频繁的唱和、切磋过程中,对作品进行品评、轩轾、模拟,于是自觉不自觉地形成某种相近的创作风格,进而导致文学流派的形成。欧阳光先生亦认为:“当一个诗社将钻研诗艺切磋句法作为自己的活动主旨的时候,就极易达致美学主张的趋同,从而对诗歌流派的产生壮大起到极大的催化和促进作用”〔7〕。

首先,在唱和活动中,诗社盟主对流派风格的形成具有非同一般的作用。诗社盟主是社团的领军人物,他们往往因为德高望重或富于文学才能而为诗社成员所推崇、学习。如豫章诗社盟主徐俯在当时文坛颇为时人所推重,其“文学行义,有闻于时”〔25〕。崇宁年间,其舅黄庭坚甚至欲以文坛领袖地位付之,赞赏其“所寄诗……辞皆尔雅,意皆有所属,规模远大。自东坡、秦少游、陈履常之死,常恐斯文之将坠,不意复得吾甥,真颓波之砥柱也”〔26〕。吕本中亦称其“江西人物胜,初未减前贤。公独为举首,人谁敢比肩”(吕本中《徐师川挽诗三首》)、“徐俯师川,少豪逸出众,江西诸人皆从服焉”〔15〕。刘克庄亦云:“豫章之甥,然自为一家……同时诸人多推下之。”〔27〕可见,在苏轼、黄庭坚等元祐大家谢世之后,曾几、陈与义诸南渡诗人崛起之前,徐俯实类文坛盟主。事实上,豫章诗社成员亦多向其学习诗法理论,而徐俯亦乐于以盟主身份向后辈传教、指点。张元干自称:“往在豫章,问句法于东湖先生徐师川”;向子諲亦云:“一见师川快说诗病,尽焚其稿”〔28〕;“四洪”亦每与其“烧灯夜雨重论文”(洪朋《送师川》)。据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四:

汪彦章为豫章幕官,一日会徐师川于南楼,问师川曰:“作诗法门当如何入?”师川答曰:“即此席间杯柈果蔬使令,以至目力所及,皆诗也;君但以意剪财之,驰骤约束,触类而长,皆当如人意,切不可闭门合目作镌空妄实之想也。”彦章颔之;逾月,复见师川曰:“自受教后,准此程度,一字亦道不成。”师川喜谓之曰:“君此后当能诗矣。”故彦章每谓人曰:“某作诗句法得之师川。”〔29〕

汪藻即曾在豫章诗社活动期间向徐俯请教。徐俯告其写诗应取法生活,从景入手,切忌脱空。这种说法与徐俯之作“说得景物出”、“对景能赋”(曾季貍《艇斋诗话》)正相一致。这种向诗社盟主学习、追摹的自觉行为必然导致诗社成员诗风的趋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流派风格亦即产生。

另外,诗社成员间的频繁唱和、切磋交流,其实亦是一个相互学习、相互影响的过程。经由这个过程,他们的美学观念、诗风亦有趋同的倾向。在大观、政和年间,吕本中即曾频繁寄诗与社友交流。吕本中作《寄璧公道友》,饶节和以《次韵答吕居仁》;吕本中又作《用前韵寄商老》、《又寄无逸信民》、《奉答璧公兼简诸友》,李彭和作《戏次居仁见寄韵》、《寄如壁上人》、《次韵寄居仁二弟》。谢薖追和《余尝会李商老于海识吕居仁于符离今已五六年矣偶见二公倡和诗各次其韵一首》。有的社友还主动向吕本中学习(参谢薖《读吕居仁诗》、李彭《观吕居仁诗》),或与吕本中论诗。这种交流学习显然会对社友的创作理念产生影响。

此外,有些社友因特别喜欢某些社团成员的诗作,甚至心摹手追,如谢逸的《寄洪龟父戏效其体》、《寄洪驹父戏效其体》、《寄徐师川戏效其体》等诸多诗作即是效仿模拟洪朋、洪刍、徐俯等人之作,这无疑亦会导致诗风趋同以及美学理念的一致,在不知不觉中推动某种流派风格的形成。

当然,诗社的切磋交流并不必然导致流派风格的形成。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临川诗社、汪革文社、豫章诗社、庐山诗社诸诗社的成员几乎都与黄庭坚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在诗学理论上他们是学黄的。如豫章诗社成员徐俯、洪刍、洪炎都是黄庭坚的外甥,李彭也和黄氏有姻亲关系,这四人都受过黄庭坚的直接指点。而汪藻、张元干因从学于徐俯,亦可谓黄庭坚再传弟子。至于苏坚、苏庠及祖可则为父子兄弟,张泰来评苏庠诗“盖江西之派别”〔30〕,周紫芝论祖可“谁知癞可东溪句,参得涪翁双井禅”(周紫芝《林老借可正平诗编以诗还之》),这几人诗作亦当学黄。临川诗社成员谢逸、谢薖为兄弟与汪革文社成员汪革、饶节有乡谊之情,且谢逸、汪革、饶节“皆出荥阳公(吕本中祖父吕希哲)之门”。谢逸“晁、张流也”,诗风“稍近寒瘦,然风格隽拔”〔22〕,谢薖诗“甚有风致,非苏、黄门庭中人不能道也”〔31〕,饶节诗亦多“山谷句法”〔32〕,吕本中诗“始终没有摆脱黄庭坚和陈师道的影响”〔33〕。至于庐山诗社成员善权的诗,亦“有坡、谷之渊源”〔34〕,王銍诗亦是“捐书而为,以议论思理为胜,亦宋调之一体”(张剑《王铚及其家族事迹考辨》)。这些人皆可谓黄陈门中人。因此,当这些黄门后学聚集在不同的地方结社唱和的时候,确实比较引人瞩目。因都学黄,这些社团的创作风格必然大体趋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几个社团的演绎下,一个具有全国性影响的流派风格亦随之形成了。

3.诗社活动扩大了社团的影响力,促进了流派的形成与发展

一个文学流派的形成肯定要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没有社会影响力的文学流派不可能成为文学流派。而诗社同仁间的唱和、品第、标榜等常见的诗社活动形式,也有利于诗社扩大影响,蔚成风气,从而对流派的形成和壮大发挥积极的作用〔7〕。

首先,诗社同仁间的唱和活动有利于扩大社团影响力,从而促进文学流派的形成。唱和是诗人之间一种以诗歌为交际媒介的文学交往活动,有分韵、次韵、和韵等多种唱和方式。当唱和频繁、参与人数较多时,此活动往往较易形成声势。如熊升龙泽山诗社一会二百人,“觞咏率数日乃罢”,以致“邻郡闻之,争求其韵赓和愿入社”,其“风流倾动一时”〔7〕。王士禛在大明湖“集诸名士”结秋柳社,赋《秋柳》四章,一时流传四方,“和者数百人”〔35〕。又如月泉吟社以《四时田园杂兴》发起同题唱和的诗赛化活动,参与者达二千多人,一时倾动江南。

有时,有的诗社还把唱和之作结集刊行,如叶梦得许昌诗社之《许昌唱和集》、邹浩颖川诗社之《颍川集》、王十朋楚东诗社之《楚东酬唱集》等,这样就使诗社的影响更为扩大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杨缵、周密吟社的唱和之集《乐府补题》即曾在清初词坛掀起了一个“拟补题”、“后补题”的唱和热潮,“自康熙十八年以后的十数年中,拟《补题》而群相酬唱的有近百家之多”〔36〕。这就使得清雅词派在后世发挥了极大的影响力,亦促进了清雅词派的发展及壮大。临川诗社曾频繁于抚州永安寺、逍遥寺、西塔寺、南湖、拟岘台、宝应寺等名胜之地举行唱和活动,有时二三人,有时七八人,有时十余人,或以古人诗句分韵,或以古文分韵,或以姓为韵,或即事命题而分韵,在当时已成引人注目的公共事件。豫章诗社在活动期间也曾先后举行中秋之集、寻春之集、章江之集、东山之集等唱和活动,有时社外人士亦寄诗参与唱和,流风令人“一时倾慕”。显然,诗社同仁间的频繁唱和有助于扩大社团的影响力,对流派的形成亦不无促进作用。

另外,诗社成员因朝夕相处,切磋唱和,关系自然比较亲密,故往往彼此欣赏,互相标榜揄扬。这种行为一方面可以增强诗社成员间的凝聚力及荣誉感,另一方面又能吸引社外人士的注意,产生轰动性广告效应。四灵诗名本不出乡里,但其诗作最终能形成一个流派,与永嘉诗社盟主叶适的揄扬有极大的关系。叶适一方面对四灵诗作进行吹捧、“赏异”;另一方面又为四灵编辑《四灵诗选》,并交由江湖派诗人陈起刊行。由于叶适乃当时著名大儒,说话极有份量,经其一番宣扬,四灵之名迅速窜响。这正如赵汝回所说:“永嘉徐照、翁卷、徐玑、赵师秀乃始以开元、元和作者自期,冶择泙炼,字字玉响,杂之姚、贾中人,不能辨也。水心先生既啧啧敦赏之,于是四灵之名天下莫不闻”〔37〕。

其实,临川诗社、豫章诗社、汪革文社及庐山诗社成员间彼此亦多有标榜揄扬。如谢逸推崇汪革“才力百夫赡”(谢逸《集西塔寺怀亡友汪信民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为韵探得念字》),汪革推崇谢逸为“江南谢康乐”(汪革《寄谢无逸》);吕本中说饶节“诗更高妙,殆不可及”〔38〕,饶节评吕本中兄弟“文章二子东西汉,人物诸何大小山”(饶节《次韵吕居仁共二首》);徐俯见吕本中所做诗,“大相称赏”〔15〕;吕本中对徐俯甚至以文坛盟主地位视之,“江西诸人皆从服焉”。显然,这种标榜推崇行为是有利于提高彼此的文坛地位,带来社会效应的。吕本中把社友汪革、饶节、徐俯、洪刍、洪炎、李彭及好友谢逸、谢薖、王直方、晁冲之等人列入《江西诗社宗派图》又何尝不是一种揄扬标榜行为呢?而正是这种揄扬标榜行为直接宣告了宋代江西诗派的诞生:“吕舍人作《江西宗派图》,自是云门、临济始分矣”〔39〕,“宋诗之分门别户,实自是始(指吕本中《江西宗派图》)”〔22〕。

三、结语

刘扬忠先生认为一个文学流派的诞生必须具备这样几个条件和因素:“一、必须有一位创作成就卓特、足为他人典范且个人具有较大凝聚力与号召力的领袖人物作为宗主;二、在这位领袖人物周围或在他身后曾经聚集过一个由若干创作实践十分活跃并各自有一定社会影响的追随者组成的作家群;三、这个作家群的成员们尽管各有自己的创作个性和艺术风采,但从群体形态上看却有着较为一致的审美倾向和相近的艺术风格。”〔40〕郭英德先生亦认为文学流派:“必须由一个实体性作家群构成,而且还必须具有非实体性的创作风格及理论主张。”〔3〕王鸿儒先生亦认为一个文学流派得到当代及后世的公认必须有三个条件:“理论上必须是独树一帜;创作上必须有一批显示了实绩的作家、作品;从理论到创作实践,都已产生相当的影响。”〔41〕

可见,正是在上述社团的推动下,江西诗派才聚集了一批诗学理念及创作风格相近的代表性作家群,才形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换句话说,江西诗派正是在临川诗社、豫章诗社、汪革文社及庐山诗社成员的交往唱酬中整合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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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丽霞)

The Song Dynasty Poetry Clubs and Jiangxi Poetry Sec

CHEN Xiao-hui

(TianheCollege,GuangdongPolytechnic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540,China)

Key words:the Song Dynasty; Poetry club; Jiangxi Poetry Sect; Huang Tingjian; Linchuan Poetry Club; Wangge Poetry Club; Yuzhang Poetry Club; Lushan Mountain Poetry Club

Abstract:Being one of the most famous poets in Song Dynasty, Huang Tingjian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Jiangxi Poetry Sect. Poets of the school of Jiangxi poetry liked to use the allusions and quotations and sought to pinpoint origin for every word in their poems. In fact, appearance of Jiangxi Poetry Sect is related to the Song Dynasty poetry clubs such as the Linchuan Poetry Club, the Wangge Poetry club, the Yuzhang Poetry Club, and the Lushan Mountain Poetry club. During the regime from Da Guan to Zheng He, they often composed poems together and learned from Huang Tingjian. Under their exemplary roles, Huang Tingjian’s poems had more influence and Jiangxi Poetry Sect had been created.

收稿日期:2015-07-13

基金项目:广东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宋代诗社研究”(2013WYXM0131);广州市哲学社科规划课题“宋代文学社团与宋代文人”(15G82)

作者简介:陈小辉(1975-),男,江西临川人。讲师,博士后,主要从事宋元明清文学研究。E-mai:chenfly7118@sina.com.cn。

中图分类号:I 207.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4474(2016)02-0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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