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与全球经济正义

2016-02-21 03:30毛勒堂
新闻与传播评论 2016年3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经济全球化

毛勒堂



资本逻辑与全球经济正义

毛勒堂

摘要:资本逻辑是经济全球化的内在动力,经济全球化在实质上是资本逻辑在全球演绎和布展的过程。资本固有的剥夺性和霸权性使得以资本逻辑为基础的经济全球化造成了全球范围内的经济不平等和贫富分化,从而诉求全球经济正义的现实出场。全球经济正义作为对全球经济交往活动及其关系的正义检审和价值追问,内在地包含着对全球经济关系的平等价值关切和对全球“万民”生命尊严的自觉守护。全球经济正义的现实可能,有赖于加大援助全球穷人的力度以减少全球贫困,加强“南北对话”和“南南合作”以建立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改革全球经济制度以重建公正的全球经济秩序,约束资本对生态的无度入侵以阻止全球生态恶化。

关键词:资本逻辑; 经济全球化; 全球经济不平等; 全球经济正义

经济正义作为对经济交往关系和经济活动所进行的正义追问和价值审视,内在地贯穿于经济交往活动和经济关系中。当今时代,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速,全球范围内的经济交往关系日趋扩大和深入,使得国与国之间、地区和地区之间以及国家和地区之间的经济利益关系呈现出彼此紧密链接的情状,也因此产生了各种矛盾和紧张,威胁着全球经济关系的健康发展。因此,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寻求公平合理的经济规则,建构和谐的全球经济秩序和经济关系,为实现全球“万民”的尊严和有序生活提供制度基础和价值规范。本文试图从资本逻辑与经济全球化的关系入手,揭示经济全球化的资本本质以及资本逻辑与全球不平等的内在关联,并进一步展开对全球经济正义及其如何可能的探索性思考。

一、 经济全球化之不平等后果:全球经济正义话语凸显的存在论境遇

经济全球化是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借助现代资本和科技的不断推动而形成的世界各国、各地区、各民族之间经济活动日益加强、经济联系日趋紧密、经济依赖不断加深的过程和趋势,其实质是资本的生产方式和价值观念在全球布展和渗透的过程。经济全球化不仅具有积极的经济社会效应,也产生了不少消极负面的后果,从而呈现出喜忧并存的综合效应。一方面,经济全球化通过资金的全球自由流动、便利畅通的贸易渠道以及世界性的市场,使资源在全球范围内得以快速配置,极大地提高了全球经济效率,创造出巨大的全球财富,使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一定范围内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利益和财富,并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也为使人们从封闭狭隘的地方性存在转变为世界历史性存在提供了重要的现实基础和条件。另一方面,经济全球化也存在自身难以克服的内在缺陷,并产生了一系列消极后果。譬如,全球范围内的经济不平等和失衡,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对经济利益的过度争夺而引发国际和地区之间的冲突乃至局部战争,经济全球化的无度扩展导致全球生态环境的恶化等等,这些消极作用的综合发酵,又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经济危机、政治危机、生态危机、意义危机等“全球性问题”。

经济全球化本质上是资本逻辑在全球的演绎过程。这使得拥有绝对资本优势的少数发达国家主导着全球经济规则的制定并规导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方向和进程,导致经济全球化所产生的巨大经济利益和社会财富大多流入少数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且进一步集中在那些拥有巨大资本的少数大资本家手中。所以,经济全球化尽管在全球范围内创造出丰富的社会财富,但是这些财富并没有使全球范围内的国家以及国家内部的人们获得应有的经济利益,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全球范围内国家之间、地区之间以及国内人民之间的经济不平等程度和贫富差距。对此,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约翰·J·麦休尼斯借助社会分层范畴给予了深刻而简明的分析和揭示。他把世界上近200个国家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为72个高收入国家。这些国家属于富有的国家,享有最高的和全面的生活水准;他们的人均GDP超过12000美元,包括美国、加拿大、西欧国家、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等;这些国家的人口约为世界总人口的23%,却享有世界总收入的78%,它们控制着世界金融的市场,控制了世界经济。第二层次为70个中等收入国家。他们不富有,享有世界平均水平的社会水平,人均GDP处于2500美元至12000美元之间;中等收入的国家占世界总人口的61%,但赚取的收入却只是全球收入的21%。第三层次为53个低收入国家。他们拥有低的生活水准,多数人处于贫困,人均GDP低于2500美元;这些低收入国家的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17%,但仅仅享有全球收入的1%*约翰·J·麦休尼斯:《社会学》,风笑天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05~309页。。如此可见,将近全球20%的人口享有了全球收入的80%,而另外将近80%的人口却只能享有全球收入的20%,这深刻反映了全球范围内国家之间的不平等程度和人们之间的贫富差异。

由上述可见,经济全球化产生的不仅仅是积极的面相,也导致了一些负面的后果。在经济全球化的历史运动中,许多人尤其是欠发达国家的普通民众受到了最大伤害,他们得不到应有的利益,被经济全球化的力量排挤到世界的边缘。而经济全球化对利润的过度关心和恣意追逐,使得对公共产品和生态环境的关心甚少。同时,经济全球化也使得全球经济环境和金融秩序容易受到经济危机的打击。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导致了一个不公平的世界经济关系。因此,经济全球化所引发的不平等后果,已然成为我们今天面临的重大难题。不平等现象不仅严重打击人们的信心和希望,并因此滋生出各种社会问题和人际冲突,而且突出的不平等现象之长期存在,强化和固化着社会等级状况。而在等级社会中,人们的压抑感和焦虑感不断增强,自尊受到极大损害,不安全因素急剧增加,彼此信任度降低,暴力事件频频发生,健康有序的社会生活难以维系,人们的幸福感大大降低。所以,不平等就像一个社会的污染源,撕裂了社会的和谐纽带,损害着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利益。然而,平等是人类美好的价值追求。人类因公平而和谐,因信任和合作而繁荣。经济全球化导致的不平等,凸显了经济全球化所内含的不公平属性。因此,深入追问经济全球化之不平等产生的深层根由,寻求解决不平等问题的途径,逐渐实现全球经济关系的公平与和谐,成为当代人类的思想课题和现实任务。诚如有学者所言:“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某些用来评估全球经济结构——它对世界上的人们所产生的影响越来越深远和广泛——的标准。由于全球架构越来越类似于一个单一的经济体系,因此,我们也就更迫切地需要让这一体系接受正义的拷问。”*科克—肖·谭:《没有国界的正义》,杨通进译,重庆出版社2014年,第33页。因此,经济全球化运动所引发的全球经济不平等后果,内在地诉求全球经济正义的现实出场,从而全球经济正义的话语得以凸显,获得了其深刻的存在论根据。为了深入而全面地揭示和彰显全球经济正义的深刻内蕴和价值,还需要进一步追问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全球经济不平等产生的内在根源。

二、 资本逻辑:全球经济不平等的深层根由

伴随经济全球化而来的全球经济不平等,不仅有损于大部分欠发达国家民众的经济利益,而且从长远来看,对于全球经济的健康发展也产生消极阻碍的作用。那么,经济全球化为何会导致不平等的全球经济后果?全球经济关系何以存在不公平的现象?对此,可以从不同角度和方面加以分析。譬如,各国地理环境条件不同,历史文化传统的差异,政治制度的不同选择,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的差距等等。这些因素对于各国在全球经济关系中的地位显然有影响。但是,我们认为,从根本上来看,造成现代经济全球化之不平等后果,导致全球经济关系不公的深层根由在于现代经济全球化的资本逻辑本质。正是资本逻辑内在固有的贪婪攫取性和殖民霸权性,造成了现代全球经济的不平等和不公平。而资本逻辑则是在这种不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和不公正的全球经济秩序中,为资本赢得了最大利润,从而实现了自己的最大增殖。所以,从根本上讲,当今不平等和不公正的全球经济关系既是资本逻辑的结果,也是资本逻辑的内在需要。

对于资本及其逻辑中所固有的经济不公平性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诸多揭示。马克思认为,资本是以雇佣劳动来定义的,资本的本质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即劳资关系。在资本关系中,资本通过对活劳动的不断剥夺和强制,使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与此对应的则是作为活劳动的工人的不断虚弱和贫困。资本永不停息的对利润的渴求和对增殖的追逐,促使资本不择手段地迫使工人为自己的利润而生产。因此,在资本关系中,资本对劳动及其产品具有支配权,二者之间存在着根本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的人际关系,集中表现在作为资本人格化身的资本家与作为雇佣劳动化身的工人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强制与被强制的关系。不平等关系是资本与生俱来的存在属性,这一点我们从资本的原始积累中可以看出。同样,不平等的经济关系、不公平的经济交往活动是资本自我存在和发展的支撑条件。因此,剥夺普通民众利益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贫富差距、经济不平等是资本逻辑的必然结果和内在要求。资本逻辑固有的这种不平等性质,使得资本逻辑在一国范围内运行时,就必然造成国内经济关系的不平等和两极分化。而当资本逻辑在全球范围内大行其道时,就会造成全球经济关系的不公,导致国家和地区之间的经济发展失衡,贫富差距扩大,两极分化严重。列宁在批判继承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基础上,结合新的时代特征,提出了关于帝国主义的理论,认为在帝国主义阶段,尽管世界经济发展更快,生产的财富更多,但是社会发展更加不平衡,认为“即使在工人进行了最顽强而且非常成功的罢工斗争的情况下,工人工资的增加还是比劳动力必要费用的增加慢得多。与此同时,资本家的财富却在飞速地增长着”*《列宁专题文集》(资本主义),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7页。。所以,资本体系已经成为极少数国家对绝大多数人实行殖民压迫和金融扼杀的经济体系,世界经济关系因此变得更加不公平,贫富差距更加突出。

对于当今全球经济不平等和不公平问题,依附理论也给予深入的揭示。依附理论认为,世界上富裕国家的经济地位与贫穷国家的经济地位不是孤立的,而是存在紧密的内在关联性,即富裕国家的富有是建立在对贫穷国家的剥夺之上。劳尔·普雷维什认为,资本主义经济是一个排斥性的体系,一极是繁荣以至富足,一极则是持续的贫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资本是以自我为中心、以私利为半径的存在系统,这就决定了“发达的资本主义本质上是向心性的、吸收性的和统治性的。它的扩展是为了利用外围,而不是为了发展外围”*劳尔·普雷维什:《外围资本主义》,苏振兴、袁兴昌译,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9页。,从而形成了一个不公平的利益分配模式,导致了全球经济的不平等和两极分化。萨米尔·阿明同样认为,“中心——外围”结构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存在结构,在这样的存在结构中,资本主义通过世界范围内的国际分工和国际交换来实现资本的积累,而“中心”和“外围”之间始终贯穿着不平等的经济关系和剥削关系,“中心”的发展始终在损害着“外围”的利益和发展,“外围”的不发展是中心发展的必要条件。“中心”总是把自己的矛盾和负担以变换的形式转嫁到“外围”身上,从而不断扩大资本的规模。这种“中心——外围”的世界经济结构,急剧扩大了全球范围内经济的不平等,所以“当代的全球化资本主义不再是人类追求个人和集体解放的适当框架,无论单个的资本主义国家还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都是如此。资本主义不仅是一个以剥削工人(尤其是工人阶级)为基础的体系,而且已经成为全人类的敌人”*萨米尔·阿明:《世界规模的积累》,杨明柱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中文版序。,所以我们必须寻求人性的替代方案。伊曼纽尔·沃勒斯坦也认为,世界各民族和国家不是孤立发展的,而是彼此相互联系发展的,因而呈现出“世界性体系”属性。然而,这个“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是以世界范围的劳动分工为基础而建立的,在这种分工中,世界经济体的不同区域(我们名之为中心区域、半边缘区域和边缘区域)被派定承担特定的经济角色,发展出不同的阶级结构,因而使用不同的劳动控制方式,从世界经济体系的运转中获利也就不平等”*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第1卷,罗荣渠译,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94页。。

上述可见,现今的全球经济体系极其不平等后果与资本逻辑既具有历史的关联,也具有内在的逻辑关系。正是资本逻辑固有的不平等经济关系,使得当代全球经济关系和经济活动中充满着不公平和失衡。因此,即使在今天,“重大的斗争总是在劳动力与资本之间展开着,总是围绕着对工作场所的控制以及企业利润应该如何分配而进行。就如同马克思所处的那个时代一样,在这两个领域,资本总是大赢家,稳定地占有较大份额的回报,并确保对劳动力具有更大的控制权。曾经遭受马克思谴责的财富与权力上的不平等,正在向世界几乎每一个角落扩展。今天,权力的不均衡导致了同样的过剩与社会弊病”*威廉·格雷德:《资本主义全球化的疯狂逻辑》,张定淮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40页。,由此促使人们展开对当今全球经济关系的理性反思和正义价值追问,诉求全球经济正义的现实出场和价值守护。那么,何谓全球经济正义?全球经济正义如何可能?这是需要进一步探析的问题。

三、 何谓全球经济正义

直观地看,全球经济正义一方面关涉着经济正义,是经济正义价值关切和哲学反思在全球经济关系中的自觉观照,因而是经济正义的重要论题之一;另一方面,全球经济正义又关联着全球正义,是全球正义的有机组成部分和重要内容。因此,对全球经济正义的把握,需要对经济正义和全球正义进行先行分析。

对于经济正义,人们有不同的立场和阐释路径,对此我们在这里不作分析。我们是基于哲学正义观的价值视野,立足马克思经济哲学的立场和结合资本逻辑的现实语境,对经济正义采取了经济哲学的阐释定向,认为经济正义是对人类经济方式和经济活动以及与之相关的经济制度所进行的正义与否的哲学审视和价值追问。由于经济活动是人的基础存在方式,经济关系是人的基本存在关系,所以经济正义就包含着对人的基础存在方式和基本存在关系的合理性检审和合目的性追问,从而既包含对经济活动之“效率”的形而下追求,也内含着经济对于成就人的自由价值的自觉守护。质言之,经济正义的核心价值在于彰显和发挥经济对于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人的发展、人的自由的确证和提升,确立正义价值对于经济利润的价值根本性和目的性,其旨趣是最大限度地促进人类幸福,守护按照个人的社会贡献大小进行分配的价值原则,提升人的自由和尊严。所以,经济正义本质地关切经济的手段和目的、经济效率和社会公平、自然和人类、当代人和后来人之间的辩证统一性,从而进一步追问“经济什么”“如何经济”“为谁经济”等至关重要的本体论问题。因此,经济正义的最终价值目标乃是促进人的自由存在本质,成就人类解放和社会进步。

而全球正义观念的提出是与全球范围内的贫困和剥夺问题相关。在当今世界,严重贫困和极度不平等成为人类最大的不幸,它所造成的人类的死亡人数远比自然灾害乃至战争伤亡的人数更多。毫不夸张地说,严重贫困和极度的不平等已经撕裂了世界秩序并玷污了人类健全的心灵,现实生活中各种国际纷争、恐怖主义、全球生态灾难无不与全球贫困和不平等相关。正是日益严峻的全球贫困和不平等,推动了全球正义话语的凸显,并把中心问题聚焦在:发达和富裕的资本主义国家对不发达国家和人民的剥夺是否公正,他们对全球贫困是否负有责任以及应该承担怎样的义务和责任等问题。因此,全球正义是基于全球一体化的存在境遇和经济背景,对全球贫困和不平等问题所进行的正义价值反思和哲学追问,它以世界平等主义的立场诉求世界范围内人们的基本生活保障和平等,捍卫做人的价值和尊严,并因此诉诸全球经济关系的公平正义,其内容涉及全球秩序安排的正义性、全球机构设置的合理性、全球分配的正义性等问题。

在对经济正义和全球正义的上述理解之基础上,我们认为,所谓全球经济正义,就是基于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存在境遇,立足哲学正义观和全球正义的价值观照,以人类的生命尊严为价值审视航标,对全球经济制度、经济关系和经济活动所进行的正义检审和价值追问,其旨趣在于通过构建公正合理的全球经济制度安排,确立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逐步改变全球贫困面貌和改善不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从而现实地确保全球“万民”的基本生活保障和生命尊严,促进全人类的自由和幸福。而全球经济正义所内含的这些基本价值诉求,使得其关注的焦点和主题集中表现在以下方面:

其一,全球经济贫困。从全球范围来看,贫困最明显地存在于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2014年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报告》指出,2012年,全球所有5岁以下儿童中有1/4发育受阻而达不到年龄应有的身高,全球1.62亿幼儿还在经受长期的营养不足。另外,2012年有25亿人没有使用改善的卫生设施,其中10亿人仍露天便溺,这些都为贫困和弱势的社区带来了巨大的风险。我们从这些数据中可以窥见全球经济贫困的严峻现实和面临的挑战。贫困意味着人们的衣食住行、健康、职业和教育的基本需要得不到适度的满足,从而威胁到生命的存在和发展,损伤和侵蚀着做人的尊严,打击了做人的信心和希望。事实上,现实生活中不断发生的全球范围内的各种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冲突,很多是源于全球贫困所致。今天,全球贫困问题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和道德问题。特别是在全球财富日趋丰富的今天,贫困问题本质上关涉着道德正义问题,因而全球贫困表现了当今世界的道德贫困。从长远来看,只有保障每个人的基本生活需要和生命尊严,这个世界才有可能实现长久的和平与稳定。我们要自觉意识到:对经济和社会福利的责任是普遍的,并超越国界。不管活在哪里,人就是人。人们对饥饿及其他剥削、疾病的关注不因为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生活在国境线的另一边而终止。即使基本真相被不断忽略,有时还受到猛烈抨击,这仍是事实*加尔布雷思:《美好社会——人类议程》,王中宏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页。。正是基于这样的存在境遇和价值自觉,全球经济正义把减少和消除全球贫困作为自己的关注课题和核心内容之一,通过努力消除全球贫困,保障全球万民的基本生活需要,守护他们的做人尊严,提升他们的自我发展能力,从而促进世界范围内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构建一个公平互助的和谐世界。

其二,全球经济不平等。全球经济的不平等关系体现在多方面。从历史来看,全球经济不平等集中表现在当今的一些发达国家在历史上通过对发展中国家和落后国家的殖民主义或帝国主义的统治,进行长期剥夺,把殖民地国家和地区的财富和资源源源不断地掠回发达国家,严重破坏了殖民地国家的经济基础和资源环境,从而导致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贫富两极分化。因此,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殖民主义或帝国主义的统治,发达国家的如此富裕正如落后国家的如此贫困,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发达国家的富足正是以贫困国家的利益牺牲为代价的。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全球经济不平等的历史面相。从今天的现实情况来看,全球经济中的不平等关系依旧触目惊心。譬如,今天全球人口中最富有的20%获取了世界收入的大约77%,最贫穷的20%全球人口仅靠世界收入的2%来维持生存。据初步估计,全球人口中最富有的1%大约占有30%的财富,而贫穷的全球半数人口只占有3%的全球财富*约翰·J·麦休尼斯:《社会学》,第305页。。可见,正是由于全球经济体系中长期存在的不平等经济关系,使得发达国家得以剥削和掠夺世界上不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利益和物质财富,造成了全球范围内的财富悬殊和两极分化,严重损害了不发达国家和地区人们的利益,并深刻影响了全球经济的健康运行和可持续发展。对经济权利和经济义务的公平分享和承担,是经济正义的基本内容之一,因此全球经济正义自然关注全球经济关系的平等问题,诉求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乃成为全球经济正义的题中要义。

其三,全球经济秩序的公正性。全球经济贫困和不平等全球经济关系的存在,固然有各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但是全球经济秩序安排和设置是否公正和合理是影响全球贫困和不平等经济关系的重要因素,甚至是根本的因素。经济秩序或经济制度是人类经济行为的依据,是经济主体进行交往必须遵循的尺度和规范。它通过对经济行为和交往关系的规范和限定,决定了经济主体对经济利益的占有和分配,并因此决定和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水平、发展前景和自由空间。然而,今天很多所谓的国际经济秩序和国际经济机构,主要是由发达国家主导设计和设置的,它们往往代表和承载着发达国家的经济利益和国家意志,“它们在许多方面是不民主的。它们经常是不透明的,而且有许多决策是关起门来制定的。发展中国家没有得到充分的尊重。它们未能倾听发展中国家的声音或者没能对其加以反应,部分原因是它们在本质上是不民主的”*约瑟夫·E.斯蒂格利兹:《全球化及其不满》,李扬、章添香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010年,中文版序。,因而“该秩序反映的是富国及富国人民和企业的利益”*许纪霖:《全球正义与文明对话》,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97~198页。。而全球经济正义,作为对全球经济的合理性反思和正义性价值追问,就要在根本上追问全球经济秩序和经济机构的正义性,自觉承担起对全球经济秩序的伦理批判和革命改造。在全球贫困和不平等日趋严峻的今天,检审当今不合理的全球经济秩序,重建公正合理的全球经济秩序,理应成为全球经济正义的重中之重。

其四,全球生态危机。全球经济正义之所以自觉关切全球生态环境问题,一是因为自然生态环境及其资源是人类经济活动得以可能的物质前提,良好的自然环境是人类经济活动得以持续健康发展的基础,没有大自然提供的自然物质资料,人类的经济生产活动是难以进行的,所以对经济的正义性考量自然要延伸到对自然环境和生态问题的思考。二是当今的全球环境问题已十分严峻,严重威胁着人们的生态根基乃至存在根基。而今天的生态危机和环境灾难则与资本逻辑存在紧密关联,因而对全球经济正义的检审,就要自觉关切由现代资本经济所引发的现代生态危机。三是现代的生态危机与其说是一种自然环境问题,倒不如说是一种经济社会问题,是社会贫困和道德危机在自然领域中的延伸和体现。生态危机的背后是社会危机,在环境污染的背后是良心缺失和正义缺位,因此生态问题的解决需要诉诸社会正义。正如有学者指出:“要有一个财富再分配这样的重要因素作为环境问题的基础,正如要有一个社会正义的基本观点作为每种政治秩序的基础一样。”*芭芭拉·沃德,勒内·杜博斯:《只有一个地球》,《国外公海丛书》编委会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68页。因而我们面临着这样的选择:“要么摒弃阻碍把自然与社会和谐发展作为建立更公正社会秩序的最基本目标的一切行为,要么面对自然后果,即迅速失控的生态与社会危机及其对人类和众多其他与我们共存物中所造成的无可挽回的毁灭性后果。”*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17页。显然,人类的理智之花惊醒着我们要在危机中新生,从而全球经济正义作为对人类及其生态根基的哲学关照,自觉包含着对自然生态环境的深度关切和价值担当。

可见,全球经济正义本质地包含着减少全球贫困、建构平等全球经济关系、重建公正的全球经济秩序和阻止全球生态恶化的价值追求。那么,全球经济正义可能吗?又是如何可能的?

四、 全球经济正义如何可能

从概括的意义上讲,全球经济正义得以可能的动力,一方面来自人类所具有的理性反思能力和形而上的超越追求本性,另一方面则源于现实不公平全球经济关系所引发的反动力的推动。从较为具体的层面来看,我们认为,基于当今世界经济秩序和国际关系以及社会历史发展的情况,全球经济正义的现实可能,有赖于多方面的努力合作和多措并举。

其一,加大援助全球穷人力度,减少全球贫困。阿玛蒂亚·森认为,正义本质地指向人的自由,因而正义的实质是人的可行能力和实质自由,它使我们有更多的机会去实现那些我们所珍视的事物,有助于提高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的能力,所以要求让个人自由成为社会的承诺。这意味着,全球经济正义要促进全球万民的可行能力,提升全球万民的实质自由。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所谓的“丰裕社会”的当今世界,全球贫穷依然普遍存在,全球数亿人口的生存和健康时刻受到严重威胁。因此,实现全球经济正义,当务之急是加大对全球穷人的援助力度,尤其是发达国家具有责无旁贷的责任。对此,可能有些人会进行反驳,认为一国的贫困与他国无关,这是该国人民和政府的自由选择之结果。但是,正如有学者指出:“最好记住,现在人民所达到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的水平是经由充斥着被奴役、殖民主义、甚至种族灭绝的历史而来的。尽管这些滔天罪行已成为过去,却给那些国家留下无法承受的巨大不平等,哪怕那些国家的人民现在已成为国家发展的主人。……因此我们很难想当然地把现有的不平等看作是各国人民自由选择的结果。仅仅从援助角度看贫困问题,我们就会忽视一个事实:即我们富国巨大的经济优势是通过大量的历史积累得来的,而同一历史过程却破坏了其他四大洲的社会和文化。”*许纪霖:《全球正义与文明对话》,第195页。如此可见,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富裕是建立在对他国的历史剥夺和奴役基础上的,并因此造成被奴役国家的贫困,所以富裕国家对贫困国家的帮助不能只停留在道德层面的“援助”,而应该是一种义务和责任。我们也欣慰地看到,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和全球各国的努力下,援助全球贫困、消除全球贫困的工作已积极开展,并取得了不少成绩。联合国把每年的10月17日定为“国际消除贫困日”。2000年9月,联合国发表《千年宣言》,承诺在2015年之前实现在1990年的基础上将全球贫困人口比例减半、普及小学教育、促进男女平等、降低母婴死亡率、抗击艾滋病和疟疾、促进环境可持续发展和推动全球合作伙伴关系等8项目标,即千年发展目标。而《2014年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报告》指出,经过多年的持续努力,许多关键目标已经达成或触手可及,全球极端贫困人口比例减半、将无法获取改善的饮用水源的人口减半的具体目标已提前5年完成;抗击疟疾、肺结核取得显著成绩。小学教育的性别平等进一步改善,平等获取艾滋病治疗机会、消除消耗臭氧层物质等方面的具体目标也触手可及。报告还指出,在过去20年中,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几乎减半;1990年至2013年,全球孕产妇死亡率下降了45%。1995年以来,针对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的抗逆转录病毒疗法拯救了660万人的生命。但是,全球贫困问题依然严峻,消除全球贫困依旧任重道远,为此我们要加大全球贫困援助力度,努力减少并逐渐消除全球贫困,这是全球经济正义得以可能的重要路径和前进方向。

其二,加强“南北对话”和“南南合作”,建立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在全球经济关系中,发达国家借助自己在资本力量、科技水平和制定规则方面上的绝对优势和支配地位,在全球经济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从而把自己的经济利益置于全球经济利益之上,通过损害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利益来为自己牟利,从而导致了全球经济关系中的不平等地位,既削弱了全球经济的健康有序发展,也打压了不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严重阻碍了全球经济正义的实现。由于许多发展中国家在制定全球经济规则时被排斥在外,它们的利益得不到充分的表达,导致后来在按照发达国家制定的所谓公平的游戏规则进行经济活动时,明显处于劣势,造成巨大经济损失。严重的全球经济不平等关系,剥夺了发展中国家大量的社会财富,损害着发展中国家的人民利益和存在尊严。面对这种情况,除了发展中国家通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来实现本国的社会经济发展和增强自己的全球经济竞争力以外,一方面要加强“南北对话”,发展中国家需要就不合理的全球经济关系与发达国家进行不妥协的谈判和斗争,争取自己的最大经济利益;另一方面,要加强“南南合作”,通过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团结和合作,形成一股强大的全球力量,形成与发达国家相抗衡的博弈力量,确立自己在全球经济关系中的话语权,争取自己在全球经济关系中应有的地位,从而建立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并在平等互利的全球经济关系中收获本国经济利益和全球利益的互利共赢。

其三,改革全球经济制度,建构公正的全球经济秩序。经济制度或经济秩序是经济行为和经济关系的重要规范基础,对于人们的经济利益划分和财富占有产生重大影响,因而全球经济秩序的正义性问题是全球经济正义中关注的焦点内容。事实上,今天普遍存在的全球贫困、全球经济关系不平等,与现有的全球经济秩序紧密相关。当今的全球经济秩序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的政府领导人、企业总裁以及穷国的政治军事精英为主导建立起来的,集中代表了发达国家的经济利益和穷国中少数精英人物的利益,存在着明显的不公正之处。譬如,富裕国家控制着国际货币储备的创造和分配,并因此控制国际经济组织来为自己牟利。在涉及影响世界经济作用的关键经济决策时,发展中国家在决策过程中只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而在重要的国际经济机构如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发展中国家只有很少的表决权。这些国际经济组织代表着特定利益集团的意图,控制着整个经济局面。所以,斯蒂格利兹明确提出:“现在是时候改变管理国际经济秩序规则了,需要重新考虑在国际层次中如何进行决策,按照谁的利益制定决策,更少地强调意识形态,同时更多地考虑哪些因素在发挥作用。……全球继续不稳定的成本非常大,全球化能够被重塑,在其被重塑,在其能够恰当公正地运行时,便有可能帮助创建一个新的全球经济体系,在此全球经济体系下,增长不仅是持续和稳定的,而且增长的成果能够被更公正、更平等地分享。”*约瑟夫·E.斯蒂格利兹:《全球化及其不满》,第17页。为此,需要世界各国共同努力,改革和加强联合国的地位和功能,完善全球治理体系,重建公正的全球经济秩序。

其四,约束资本对自然的无度入侵,阻止全球生态恶化。经济正义不仅关乎社会的经济关系和制度安排,而且关涉自然生态环境。因为经济正义的价值旨趣是通过合理调节经济关系和规范经济行为来实现和成就人的自由幸福。但是离开了自然环境的物质前提基础,人类的经济活动就无法展开,社会的经济生活就难以为继。但是,在以资本逻辑为基础的经济全球化运动中,乡村从属于城市,东方从属于西方,自然从属于经济,万物从属于资本,导致全球生态危机日趋严峻和蔓延。这使得片面的经济增长不仅不能促进人类的自由和社会的幸福,反而严重威胁到了人们基本的生产生活需要,甚至危及人类生命的存续,严重背离了经济正义的价值追求。因此我们要深刻反思资本经济给人类带来的诸多灾难,谴责和阻止资本逻辑对自然环境的肆意妄为。同时,我们需要树立和践行这样的全球经济伦理理念和价值原则:通过所有人对经济生活的参与,人类与自然环境达成持久的交往,这是经济活动的更高价值。须采用节能处理和环保技术,将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减至最低程度。可持续的、最好是可再生的能源,清洁的水以及未受污染的空气,是基本生存的必需条件,人人均有绝对的权利享用*孔汉斯:《世界伦理手册》,邓建华、廖恒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160页。。所以,要成就全球经济正义价值,就要切实限制资本对自然的无度入侵,确保自然的可持续性,为人类提供生存和发展的自然基础。

总之,全球经济正义的现实化有赖于全球各国的通力合作和努力,通过提高全球社会生产力水平,构建平等的全球经济关系,在效率和公平的辩证统一中减少全球贫困,建立公正的全球经济秩序,重建全球生态平衡。同时,我们也必须清楚地意识到,由于缺少世界政府,每一个民族国家都把自己的利益摆在首要位置,出现无视乃至侵害他国利益的行为,从而呈现出全球经济正义的脆弱性及其限度。尽管如此,我们不能放弃对全球经济正义的价值诉求和呼唤,因为它是人类实现全球经济健康发展,确保全球经济有序运行,并成就全球万民幸福和自由的重要价值引领和伦理支撑。

●作者地址:毛勒堂,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上海师范大学经济哲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235。

Email:maoletang@sina.com。

●责任编辑:涂文迁

Capital Logic and Globe Economic Justice

MaoLetang(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Abstract:The logic of capital is the inherent impetus for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nd economic globalization in return is the process of the interpretation and exhibition of the logic.The capital,however,has increased the economic inequality and the gap between poor and rich by its nature of depriveness and arbitration in such process,but the globe economic justice,which reviews justifily and requests the value of transcation and relationship of global economic activities,in contrast is concerning about value euqality and respects the dignity of all lifes in the earth.In order to achieve global economic justice,global poverty should be relieved by increasing support to the poors,euqal global economic relationship should be established by strenthening South-North Dialect and South-South Coopeartion,globe economic system should be reformed to a just one,and unlimited capital operation should be forbidden to avoid globe ecological deterioration.

Key words:capital logic; economic globalization; globe economic inequality; globe economic justice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11BZX013);上海高校高峰高原学科建设计划资助项目

DOI:10.14086/j.cnki.wujhs.2016.03.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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