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汉的诗

2016-02-27 06:32凹汉
诗歌月刊 2015年12期
关键词:逝者山村母亲

凹汉

逝者如斯

一个山村音乐人曾庆超毕业于著名音乐院校

早已失去了架子鼓王的霸气

多年雄壮的男高音,也已经变得越来越沙哑

他每天召集村里几个

热爱音乐的留守中年男女翻山越岭

背着装在木箱里的音响、架子鼓、电子琴、吉他……

为山村各个丧事喜事送去最美祝福

他丰满而美艳的老婆曾跟随他一起能歌善舞多年

可是现在老婆逝去,女儿也远嫁到重庆

他只有一个人继续留守山村甩甩长发气运丹田

一个个轻盈而灵动的多来米发梭拉西哆

为多少山村逝者送去子在川上日:

生命就是时光的流水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在大巴山山村路口,遭遇很大一个奠字

奠字下面沉默、鞠躬、下跪、后退、向前、磕头……:

一些灵旗素妆的人群,红肿的瞳孔

一些撩人心碎的悲伤从一排排唢呐孔吹出来

把沧桑岁月吹尽,生生世世吹无

把逝者一部辛酸的人生历史吹进天国地府

那其实并不是有什么鬼神在召唤

而只是千百年来,大巴山人最虔诚至亲的祝福

割草

在茫茫大巴山的母亲坟前杂草丛生

我不得不弯下腰,单膝跪地

右手握紧母亲生前用过无数次的镰刀

左手抓住一把把半米多高的

苦蒿草、狗尾巴草、丝毛草、野燕麦草……

镰刀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窄

所含的铁质成份越来越少

曾经尖利如牙的锯齿

也被风雨打磨得越来越扁平、锈钝

我割得手心起茧,额前冒汗

我知道把疯长的野草终于全部割完

也不代表就归还母亲灰尘满面的一份干净

但是看到艳阳当空照

把每一寸光芒,照在母亲翘首的坟头

我还是从心里上感受母亲

生前怕冷的身体,好像多增添几丝温暖

泥人

穿行在大巴山峻岭的每道坡,每道坎

你我都是用巴山之土捏成的一个泥人儿

泥的胳膊,泥的双腿,泥的眼睛,泥的嘴唇

泥的肉体,泥的魂魄

被无数风雪之刀雕刻过,艳阳之火淬取过

被一片片冰凉的月光剖过开思想的锋芒

当又一个泥人儿在锣鼓鞭炮声中魂归大巴山啊

也只不过是生于尘来,归于土去

也只不过是为大巴山苍白的身子输入一份血液

那么不经意,打完了自己一个泥土的圈儿

聆听父亲谈起母亲

父亲的声音像一枚绣花针落在地上

很轻,像是怕惊动了已在山那边的母亲

谈母亲嫁给他的第一天肠胃就疼痛

他赶几十里的山路去找老中医

吃完一个多月的中药汤剂后完全治好

为什么现在,还是会死于一场胃病

谈母亲赶场下街不舍得花钱去吃一回馆子

每次做肉吃,都会让他吃得多些

最后父亲谈到母亲临死时在他面前流眼泪

他的瞳孔才无端的格外湿润起来

他心甘情愿为母亲做一把支撑的雨伞

而母亲突然就这么走了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感觉整个大巴山,都摇晃了起来

亡灵书

对于大巴山,每一个乡亲的死亡的仪式之上

还是能在短暂的腊月或者正月

呈现出一场最原始的白事当红事,丧事当喜事

一口沉重的灵柩内,找回了他们的失落之魂

在每一个乡亲悲痛的生死告别祭文中

一场草木为止震颤,河水为之断流的唢呐声声

一个穿越过奈何桥的小调音符吹吹打打

死之极乐的伊甸园却有悲尽喜真来

对于逝者节哀的一生之苦短啊!一生又何求

在赶往大岭乡的中巴车上

满满一车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老乡们

一上车就用广味、京昧、上海味等南腔北调

来掩饰自己某种身份的尴尬

土生土长的大巴山麻辣味,只剩少许咸酸

一件西装遮盖晒得黝黑的身体

一双油亮的新皮鞋遮盖磨出老茧的脚底

兴奋表情,遮盖冻得通红的脸庞

一个蓝色发型的八零后也在炫耀一天三百块

只有坐在我前面的那个瘦弱之人

力气可以移动一座山,汗水可以汇成一个潭

但他这次从广州急急忙忙赶回来

还来不及团圆,必须先凑足十五万做胃癌手术

外婆

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故乡传来死亡的消息

我的心就像置于一场冰天雪地中

就会想起我那留守在大巴山苦命一辈子的外婆

想起那时她满头的鬓发苍苍

满脸的皱褶缝隙,似乎阅尽了人世沧桑

想起小时候春节拜年我去她四十平方米的破木屋

一定要吃她刚杀的过年肥猪吃得直打饱嗝儿

爸爸说:她在临死前还一直念叨着我

是不是还牵挂我曾满口答应要给她买一双新棉鞋

她一辈子穿着旧布鞋的脚心冰块一样冷透骨

慈祥的等待

他经常把故乡的方言,故意拉长成小谣曲

慢慢声声滋润一片黑夜肝火

他也经常在苍茫的田野中半蹲下

聆听着一缕清风是怎样在谷穗之间传递秘密

他喜欢在一袋劣质旱烟中吧嗒吧嗒

让飘起的烟圈儿,一圈又一圈儿缭绕成幸福

他递给过孩子们糖果献给过孩子们亲吻

2008年12月的某个夜晚却被一场咳嗽发烧绊倒

被一次小小的医疗费用绊倒

扑通一声跌到在春节的团圆饭大灯笼爆竹声声……

他冷却的心脏依然,不争斗不急躁

村组长

四年之前还与他一起在饭桌上阔摆龙门阵

当十年村组长,从来没贪过一分钱

还带着百多名乡亲大面积造田开荒战胜大旱灾

把土地一丈一寸精确测量到了每家每户

身体除了为一点肩周疼痛犯愁几乎再无其他问题

一把锋利镰刀就疾驰行走在他硬朗的骨头中

他的力气可以像大巴山一样绵绵无尽

2009年春节时却不小心被山崖边一棵枯树坠滑

数十米深的峭壁下他的脑浆迸裂开花

他血淋淋的一双大脚掌却还穿着儿子

刚从广东寄回来,一双油光满面的崭新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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