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沫特莱立煌行

2016-03-05 06:28马贤钧郑贤杰
志苑 2016年6期
关键词:安徽妇女

●马贤钧 郑贤杰/文

史沫特莱立煌行

●马贤钧 郑贤杰/文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是一位热爱中国,对中国革命一直抱有同情、支持的美国进步女作家、记者,并长期在中国采访,她和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有着深厚的友谊。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史沫特莱以记者和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身份,奔走于中国抗日前线,采访报道、救治伤员,做了大量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1939年9月底至10月底,她在国民安徽省政府驻地立煌县(今金寨县)金家寨5个星期的活动,记录了她的所见所闻所感。

内忧外患矛盾重重

抗日战争时期,安徽省会安庆失陷后,省府外迁。1938年6月,省会又由六安迁至立煌县。史沫特莱在立煌的5个星期内,空袭警报不断,并且真正感受到了空袭的恐怖,以至于日寇飞机来临时她竟然吓的瘫倒在地,几个人把她抬到了防空洞。

在大别山区及其周围,国共两党已形成联合抗战局面。国民安徽省政府及驻皖第21集团军与新四军开展合作,新四军军长叶挺、参谋长张云逸均到过立煌与廖磊等军、政高层接触,廖磊对国共合作是欢迎的,并给予大力支持。叶挺来立煌视察时省政府主办的《大别山日报》刊登了一篇题为《欢迎叶挺将军》的社论,轰动一时,在当时是很难得的,而且国民安徽省政府每月拨给新四军四支队20000块钱的补助。但省政府及21集团军内部对国共合作的态度是分裂的,保守派对共产党及新四军利用多种手段处处防备,比如推行保甲制、安插特务等,令史沫特莱不安的是:她在立煌时间越长,越是感受到新和旧、民主和独裁、进步和落后的冲突。国民安徽省政府的官员成分复杂,有中央政府委派的,有来自桂系军队的,也有社会知名人士,总的概括当时省政府内部有三股势力,分别是陈果夫、陈立夫的“C.C.系”代表民政厅长陈良佐、教育厅长方治等,廖磊姨太太的 “河南帮”和开明派安徽学生军首领马起云中将。马起云是一位香港富商的儿子,1924年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生,也是廖磊的特别军事顾问,深得廖磊赏识,对国共合作持积极的支持态度。

国民安徽省政府内几个势力的冲突越来越白热化,C.C.派官员来皖后,逼走了开明派财政厅长章乃器,陈良佐为防止安徽大面积赤化,热衷推崇和加强保甲制度,马起云给他起个外号“老陈保甲”。史沫特莱回忆道:与“老陈保甲”几个小时的交谈,让我意识到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反对者。他是一个矮壮的中年人,嘴上留着小黑胡子,下巴上也留着胡须,嘴巴大大的,里面还有两颗他认为是好看的金牙。他是立煌最有才能的阴谋家之一,经常不着痕迹地诽谤着他的对手。以马起云那种“狂妄”的率直个性,根本就不是这个温和微笑的绅士的对手。作为民政厅的厅长,“老陈保甲”安排了3个出名的托派分子作为特别专员到新四军的活动区域去。他称这是“以火灭火”,因为他的特派专员们针对共产党游击队组织起了一个有效的间谍网和谣言传播网,并让他们的首脑到立煌汇报他们所收集到的一切情报。陈良佐还指责马起云为 “赤色分子”,因为他曾经接待了新四军的叶挺。教育厅长方治来皖后,首次行动就是审查和禁止了所有学校里的进步刊物,甚至包括全民抗战救国会在政府指导下发行的《大别山日报》。“河南派”看起来更容易被轻视,然而他们的力量却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廖磊小妾来对省主席施加影响。史沫特莱说廖磊宠爱的小妾大字不识却很漂亮,是一个好斗的、完全肆无忌惮的女人,人们私下里说她经常为了她侍从的利益“吹枕头风”,她的兄弟成了廖磊的侍卫长,而她的一个亲戚成了21集团军的参谋长。

廖磊是21集团军总司令又兼任国民安徽省政府主席,掌握安徽军政大权,自然是各方势力相互牵制相互斗争的焦点,他处于这些团体派别之间,总是试图缓和冲突,设法保护民主进步力量。史沫特莱能够感受到廖磊的难处,她说:“像许多其他老一代的人一样,廖将军一只脚踏在过去,一只脚踏在未来。”

教育文化繁荣

在立煌,史沫特莱所见到的景象令人惊奇而又振奋,这里到处存在着学生的身影,学校遍布于山谷之中,学生团体活跃。武汉会战及安徽省会沦陷后,安徽各地的青年学生撤退到后方或转移到省会立煌,在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里面有5所中学联合起来,搭建起新的竹子和茅草的宿舍。3个这样的学校中心已经注册了近15000名学生,都是从全省安全撤离下来的,留下来的学生帮助军队、游击队以及老百姓,并继续开始他们的学习。学生和老师们都穿着同样的粗制的绿制服,就像士兵一样,而他们的生活也全部是照搬士兵们的生活方式。一些学生会参加竞争性的测试,胜出者作为国家奖学金获得者被送到西部的大学和学院,但是大部分学生会留下来成为安徽省未来的领导。在史沫特莱到达立煌时,安徽省政治军事训练营或学校,已经培训了4000名行政人员,他们被派驻到安徽的各个乡镇里去。分布在山谷里的各种教育机构,还培训金融和会计人员、农业合作社人员、小学老师、无线电人员以及脑力劳动者。

学生军事团体有 “广西学生军”,也有“安徽学生军”。安徽学生军训练学校里有500名男生和100名女生,都是高中生。他们被教会使用武器以及最基本的战略和战术,但是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全民教育以及全民动员工作,安徽学生军教育主管是马起云。此外,在军事教育训练营里,还有1000名士兵在学习,他们将被培训成县民兵和游击队的指挥官。除了学校和学生军事组织,省会还有非常多的抗日救国组织,如由商人、地方名士组织成立的“红十字会”,还有“青年和妇女救国会”等众多团体,但影响最大的还是 “安徽全民抗日总动员委员会”,是由来自各个不同的抗日组织如商人、农民、妇女、年轻人和儿童等组织的代表组成,除了抗日救国宣传外,还负责组织春天和秋天的播种活动、组织为士兵们缝制冬装的活动、刺探敌军情报,以及征兵工作等。省主席廖磊告诉史沫特莱:战争爆发以后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战地教育,这是与书本上的理论非常不同的,我们其他的主要收获就是全民的觉醒,我们的军队知道这是整个国家的生死之战,他们认为战斗是光荣的,如果他们没有机会战斗,他们觉得自己就一文不值。

1929年的金家寨一角

成为战时省会以后,立煌也是全省文化中心。安徽全民抗日总动员委员会在政府指导下发行的有《大别山日报》。杂志《青年》月刊、《洪流》《文化》月刊等在这里出版发行。在立煌还印刷发行教科书、地图以及抗日海报。立煌的“市民中心”有一个能容纳5000人的会议厅,各个剧团经常在这里上演戏剧。在流波镇,史沫特莱看见一队广西士兵唱着抗日歌曲,步伐协调一致地前进,以为他们马上要投入一场战斗。一位军官告诉她,他们正准备去看电影。中央政府的 “电影教育工作组”每两三个月就会送来一部新的电影。

妇女解放运动

20世纪20年代至新中国成立前后,鄂豫皖交界的大别山地区一直是兵荒马乱,腥风血雨的战争阴影始终笼罩着这里。持续不断的战争,苦难最深的就是人民群众,人们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荒芜田园,凄惨景象触目惊心!

妇女、儿童所受的苦难更为深刻。史沫特莱回忆:从这些女人中,我又一次意识到中国妇女所处的境遇是多么的可怕。许多人说她们在中国胜利之前不会结婚,因为家庭生活负担是如此之重。这是很少听说的事情,因为婚姻对于每个中国妇女来说都是一种责任,而如果她们拒绝婚姻,她们家庭给予她们的压力会让她们的生活过得非常凄惨。大于25岁的妇女就被认为“老”了,而超过那个年龄的妇女,很少有人认为她们会有结婚的机会。她们告诉我大量的妇女是文盲,没上过学,不会严谨的思考,仍然被封建习俗所束缚。女孩在很小的年龄就会订婚,送到她们的婆婆家养大成人,然后结婚,婆婆虐待“童养媳”的问题非常普遍。有时,妇女被强行或是偷偷地从她们家抢走,她们可能是国内战争期间丈夫被杀害的寡妇,有些人的丈夫可能现在正在八路军或新四军中战斗。大别山地区的妇女不敢剪短发,因为大别山地区曾经是苏区,妇女们都曾经放脚,剪短发,现在国民党重新占领了这里,那些留短发的女人都会被看做是共产党,遭国民党军队杀害。

1947年刘邓大军解放立煌县城金家寨

令人欣慰的是,史沫特莱在立煌发现了妇女解放意识的觉醒以及轰轰烈烈的妇女解放运动。立煌县有个组织叫 “青年和妇女救国会”,经常召开省内各个地区来的妇女代表大会,史沫特莱被要求在一次集会上对国际妇女运动的发展作报告,房间里挤满了妇女,包括许多就快要生小孩的人,她们大多数受过教育,也有农妇或是工人。妇女救国会的妇女给她写了首欢迎诗歌,在其中妇女们宣称虽然她们已经被男人践踏在脚下已经有几千年,但是她们已经看到了一个新的曙光。妇女委员会的秘书,一位受过教育的青年妇女还告诉史沫特莱:“大别山地区在苏维埃时期,妇女们都曾经放脚,剪短发,参加学习,并参与公众活动。苏维埃还禁止强迫婚姻,男人和女人允许经过自主选择婚姻,两方都不需要出嫁妆。”

亲历廖磊病逝

1938年11月,廖磊就任国民安徽省政府主席。1939年春,廖磊发布了他的战时政治军事计划,其中有42条款,有关安徽省的解放、重组、行政以及教育等各个方面。在廖磊主持安徽军政的11个月里,第21集团军利用大别山地利优势运用夜战、运动战、游击战打击敌人,往往使敌人的损失开始变成中国人的两倍,有20多个县被先后收复。廖磊给史沫特莱的印象是朴素、开明、成熟、彬彬有礼,像个古罗马元老院的执政官,但“这个省正在从事的工作是巨大的,每一次变革都必须在军队的保护下进行”,也就是说省政府主席的担子不轻。廖磊不仅仅要面对强大的日寇,还要谨慎地处理内部各种矛盾,包括国共两党之间的政治、军事合作与分歧,国民安徽省政府与21集团军之间的矛盾、国民省政府内部保守派与开明派之间的矛盾等,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史沫特莱说:“我在立煌呆得越久,所看到的新与旧,民主与独裁,有时甚至是邪恶与正义之间的斗争就越多。”据她回忆,省主席所面临的困难通常非常严重,有时是非常荒谬的,比如他的姨太太痛恨马起云很久了,因为他是一个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人,而且公开反对姨太太的“河南帮”,就如同反对“C.C.派”一样。有一次,马起云把他非常喜欢的一匹马借给了一位上前线的游击队指挥官,这位指挥官派一个马夫将这匹马送回了立煌,被廖磊小妾看到了,当马夫说他不知道是谁的马时,她侵吞了它并将它送给了她的一个军队中的随从。一天,马起云看到了他失去的马,然后问骑马的人,骑马的人如实地回答是从省主席妻子的兄弟——省主席的侍卫长那里得到的。廖磊知道后脸色因愤怒而发白,回到总部就去质问他的妻弟,那位年轻人承认了,于是省主席威胁说如果再犯就将他送上军事法庭。马起云要回了他的马,但是却进一步加深了与省主席姨太太及她的兄弟之间的矛盾。

中共安徽省工委、鄂豫皖区党委、新四军立煌兵站旧址金寨白水河汪家老屋

廖磊面对内忧外患,心力交瘁,就在史沫特莱访问立煌期间,终于有一天脑溢血中风病倒。当时21集团军新来了一位北平联合医学院毕业的医务总监,廖磊的姨太太不让他看病,而是找来了几个中医,每天不断地更换药方。医治无效以后,又找到马起云,因为马起云会针灸,马的“神针”据说是得自峨眉山的真传,但是他与廖磊的姨太太水火不容,信不过“河南帮”,他先要姨太太签一份免责声明,万一治不好病,不能把账算到他身上。姨太太当然不肯,反而耍赖说马起云想要廖磊死掉,好让他把学生军拉出去投靠新四军。事情闹得越来越不可开交,危急关头集团军方面不顾姨太太的反对,把医务总监找来,总算让廖磊清醒了过来。史沫特莱记载,廖磊清醒后常常说的话是:“难道安徽没有希望?”“为什么没有人明白我?”病情有了一点好转,姨太太嫌康复的太慢,把医务总监赶走,把廖磊的性命又交给几个中草药医生把弄,两天之后廖磊病情再次加重,她只好向医务总监求救,但已经太迟了。1939年10月23日,廖磊在立煌病逝。

廖磊逝世后在立煌举行了隆重葬礼,安徽党、政、军及社会各界为廖磊送行,沿途百姓摆案供果,燃香放炮,廖磊的墓立在立煌县响山寺。蒋介石为廖磊题写挽联:求治至诚见危授命耿耿精忠能贯日;杀敌争先尽瘁以死芸芸黎庶载历碑。

廖磊自己在短暂的清醒期间写下了遗嘱:余以武人久领军旅,抗战以还,惟以戮力杀敌,自去岁兼主皖政,值地方残破,顽敌凭陵,建设未达,心力交瘁,自知不起,未大敌当前,非保卫江淮,无以屏蔽陇蜀,恢复中原。非巩固大别山脉,无以树大举反攻之基。凡我党政军同仁,务望尽最大努力,在总裁领导下,精诚团结,建设安徽,复兴中国,达到最后胜利。

在离开立煌后,史沫特莱仍然关注安徽、关注立煌。1943年元旦期间,日寇近万人兵分两路侵犯立煌,一路烧杀抢掠,制造了 “毛坪惨案”,占领了省会金家寨后,残害无辜,奸淫妇女,抢夺财物,焚烧3日,20里长街化为灰烬,财产损失不计其数,这就是震惊中外的 “立煌事变”。消息传开后,史沫特莱说:安徽立煌山谷和小镇,那个我曾经呆了5个星期的地方,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日本人占领。我回想起山谷中的小河流,许多新建的房屋,几万名代表着新中国的男男女女,这一切在我脑海里还是多么的鲜活啊!安徽看起来就像是一滴水,其中反射着整个世界。我相信并且仍然相信,如果不是被内部的政治反动派消弱了力量,日本人永远不可能占领那片崇山峻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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