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挥军刀独自面对荒诞世界扫射的机枪——浅析《局外人》中置身荒诞的默而索

⊙董懿德［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　无锡　214122］

手挥军刀独自面对荒诞世界扫射的机枪
——浅析《局外人》中置身荒诞的默而索

⊙董懿德［江南大学人文学院， 江苏无锡214122］

《局外人》常常被看作是加缪描写荒诞的代表性作品。加缪曾经把《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一句话：“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小说主人公默而索在被判死刑之前，是一个疏离于当下社会的局外人，在无意识地向人开枪之后，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被以荒诞的理由判处死刑后，默而索进行了一次决绝的精神行动，世界的荒诞似乎被消解，默而索的悲剧也上升为西西弗斯神话意义上的真正的悲剧。

默而索荒诞 《局外人》 规制精神反抗

阿尔贝·加缪是法国声名卓著的小说家、散文家和剧作家，“存在主义”文学的大师，1957年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加缪曾有一个形象的比喻：一个人手挥军刀屹立着，对面是一群机关枪，他由此得出荒谬的概念：“这是一种差异，一种遭遇和一种无休止的挣扎……荒谬产生于人类的呼唤和世界的无理的沉默之间的对立，是记录自己极限的清明理性。”①《局外人》常常被看作是加缪描写荒诞的代表性作品，堪称20世纪整个西方文坛最具有划时代意义、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局外人”也由此成为整个西方文学——哲学中最经典的人物形象和最重要的关键词之一。

一、荒诞世界对局外人的规制

加缪曾经把《局外人》的主题概括为一句话：“在我们的社会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②这个世界是荒诞的，如果不按照套路出牌，如果不做体制内规定的事情，就会被这个社会隔离开来。默而索在妈妈的葬礼上显得过于平静，没有哭，不想看妈妈的遗体，不知道母亲的年龄，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和玛丽游泳、看电影。他因帮助人而稀里糊涂地成了杀人犯，检察官不从案件本身入手，法官以正义的审判者自居，像狼闻着血腥味一样捉拿默而索这个“没有灵魂”的、“残忍至极”的人，硬要指控他“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③。在这个案件中，所有人把本该是中心人的默而索排除在外，用体制套路将默而索捆绑起来，定义了默而索的人品，并且决定了他的命运。当法官宣布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将默而索在广场上斩首示众时，“全场的人都获得了强烈的精神快感和道德优越感”④。人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当中孤立无援，默而索的无奈和渺小根本无法抵抗荒诞世界所带来的各种陷阱，只能任之摆布。

人究竟该如何活着？按照局里人的观点，要像默而索公司的老板一样，在员工亲人过世之后要象征性地“关切”一番。局外人默而索可以察觉到询问过母亲年龄之后的老板“似乎轻松了很多”的表现，局里人则会认为老板品行优秀。要像兢兢业业的律师所讲，要为没有为过世的母亲痛哭的默而索找辩解的理由，说“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而没有落泪，尽管那不真实，也要不使自己远离道义准线太远。要像养老院院长一样极尽自己的职责，按照死者所希望的基督教的仪式下葬，尽管死者的儿子默而索清楚地知道，“母亲生前虽不是个无神论者，却从来没有把宗教当回事”⑤。默而索认为这些都是“不真实的”，他不愿意像大多数人那样循规蹈矩扮演自己的角色，拒绝一切形式的虚假与谎言。他清楚不做假的后果，但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不能背弃自己的生活方式，他认为对自己的任何辩解与说辞都是无意义的。既然已认识到一切都是荒诞的虚无，并决意真实地生活，拒绝任何世俗说教的安慰与拯救，那么他就要勇敢地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人世没有希望，但并不包含绝望。所以要活得真实而不虚伪，就必须坚守下去，并不是不愿迂回，而是没有退路可走。”⑥

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当中，默而索一直处于一个冷静而又焦灼的状态下，这种状态也可以通过默而索对太阳的感觉表达出来。在接到母亲死讯那天下午，天是“热辣辣的”，让他想要逃离。在为母亲送殡的途中，“毒辣辣的光线让我睁不开眼”。太阳将土地晒得“直打颤”，既冷酷又无情，又令人疲惫不堪。在送殡途中一个护士曾对默而索说：“如果走得慢的话，可能会中暑；假如走得快的话，出一身汗，到了清凉的教堂可能会感冒。”⑦默而索认为她的意思是：人们无路可走。浑浑噩噩的状态其实表现了默而索对社会的不适应性，眼前的世界让他如坐针毡，却又无所适从。这时，太阳“像一把利剑劈过来”“大海呼出一口沉闷而炽热的气息”，默而索再也抵抗不了这种力量，失去了平衡，他用枪声打破了那一天的平衡，由此敲开了苦难之门。按照常理，太阳应该是幸福的象征，它可以把玛丽的脸“晒成棕色，好像朵花”⑧⑧，但是全书都充斥着默而索裸露于太阳下的不适之感。此时的太阳象征着非逻辑、非正常，象征着让人狂躁失常的荒诞，“人裸露在荒诞面前”⑨，无路可走。

二、默而索对荒诞世界的承受与反抗

加缪以一种客观记录的方式，冷静而不动声色地描述了默而索在荒诞世界中经历的种种荒诞事，沉浸于这种阅读氛围中，浅读的读者很容易留下这样的印象默而索是一个冷漠的、机械的、无所事事、随波逐流的、对外界事物漠不关心的形象，从未融入进他所置身的这个世界当中。比如，在雷蒙和他谈论报复女人的时候，默而索“没有任何看法，可是觉得这件事情挺有趣”；在帮助雷蒙写完信后，对于雷蒙的称兄道弟，他“并不在乎是否要和他成为朋友”；当信教的预审法官拿出十字架对他喋喋不休时，默而索感到厌烦想要摆脱他，便“假装同意他的观点”。在默而索眼里，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感，人们互不了解，各自忙碌，只能看到自己周围的各种符号和手势，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着。

但是，默而索远非麻木不仁，他有感情，他怀有一种执着而深沉的激情。邻居雷蒙向他发完丢狗的牢骚回屋之后，他听到隔壁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并暗自猜测雷蒙在哭，这时“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妈妈”。在回答律师的问题时，他本可以说“我一直很爱母亲”，但他又觉得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于是便回答说“所有人总会在某些时候盼望着他们爱的人死去”。对于这种迷茫困惑的感情，默而索在临行前明白了：“母亲在断气的时候，她的感觉一定像重获自由一样，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为她哭泣”⑩。默而索对母亲的爱，不需要用眼泪和彻夜不眠来证明。一个有情的人，因为疲惫困倦或是某些原因，在母亲去世时没有流泪，没有合乎礼法，即被周围人认定为异类，贴上天理难容的标签，被社会送上断头台。人们认为这个人是无情无感的行尸走肉，然而事实上，正如他对神甫喊出的那些话一样：“对自己很有把握”，“对一切事情都很有把握，对我现在的生活和来生比任何人都有把握，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至少这点我抓住了真理——就像真理抓住了我一样。我以某种方式生活过，如果我喜欢，也可以换一种方式生活”⑪。这时，他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打开了心窗，他过去是开心的，现在也是开心的。

加缪曾经说过：“我所感兴趣的是探讨怎样行动，更确切地说，就是当人们既不相信上帝又不相信理性的时候应该如何生活。”用加缪的概念来说，就是在“荒谬”的清醒意识中，确立“反叛”的人生姿态：面对荒谬，将意义生存付诸不断努力的生命过程，即西西弗斯的方式。⑫《局外人》的结尾，虽然默而索依旧在这个荒诞的世界中孤立无援、身不由己，但他最终觉醒了，他不再像当初一样等待黎明给他一个公正的审判，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将以自己选择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在这一决绝的精神行动中，世界的荒诞似乎被消解，默而索的悲剧也上升为西西弗斯神话意义上的真正的悲剧。西西弗斯是幸福的，因为他在前行的过程中活出了人的尊严，默而索也是幸福的，他没有匍匐在荒诞世界的机枪下，而是举起了军刀。每个异类，在他的特定的环境里，都是局外人；世界是荒诞的，但人在荒诞、绝望的境况中可以进行自由选择。人，要和自己所处的困境打交道，要反抗你所处的这种境地，即便是头破血流。

①加缪：《西西弗斯神话》，郭宏安等译，译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62页。

②郭宏安：《多余人抑或理性的人？——谈谈加缪的〈局外人〉》，《读书》1986年第10期，第32页。

③⑤⑦⑧⑩⑪加缪：《局外人》，叩梦利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68页，第5页，第13—14页，第26—27页，第50页，第82—83页。

④谭锐：《加缪〈局外人〉的叙述与主题探析》，《名作欣赏》2014年第4期，第23页。

⑥刘雪芹：《荒谬的人生———论〈局外人〉》，《外国文学研究》1990年第2期，第28页。

⑨郭宏安：《加缪与小说艺术》，《诺贝尔文学奖作家评论（中）》，漓江出版社2013年版，第283页。

⑧武跃速：《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个人乌托邦倾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234页。

作者：董懿德，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本科生。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